何妈妈回头见状,满意地笑了笑。这笑容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宁娘看在了眼里。她在修哥的背上轻拍了几下,扶着他慢慢往里走。

屋子里提早点了炭盆,一进屋便觉暖意融融。何妈妈指挥几个婆子把东西放好,又让人给宁娘和修哥上了茶,然后笑着请示道:“四小姐要不要见见春晴她们几个?”

见见也好。宁娘点头同意,何妈妈便朝个小丫鬟使个眼色,不多时,七八个年轻姑娘从门外飘了进来,带起香风阵阵。

宁娘一时间竟也有些眼晕。

她原以为,银红的模样在丫鬟里也算周正了,如今这么一看,倒觉得她是这几人里最平常的一个。大约便是长得不出众,才在自己离开后混得不如意,最后还得到偏院来陪着自己熬。

二太太真有本事,是怎样的精挑细选,才挑出了这么七位标致清秀的佳人来。这几人的长相,做丫鬟真是可惜了,随便托生在哪个太太姨娘的肚子里,那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她们七人穿着各色衣裳,梳妆打扮也各有不同,有的俏丽,有的妩媚,有的明艳,有的端庄,一颦一笑间都各有韵味,齐齐走进来的时候,真有种仙人走出山水画的感觉。

这么多各色美女,只怕放哪个男人的眼里,都难不动心吧。宁娘猛得明白了过来。她想起了今天见到的五小姐身边的相月,虽然没看清,但绝不是什么惊人之貌。

看来陆府选丫鬟并不单凭美貌,却偏偏把貌美的都塞进了她的屋子。

二太太是想让她们几个当姨娘吧。春晴她们几个,将来总要跟她嫁到夫家去的。这么多莺莺燕燕绕着,姑爷不眼晕才怪。他若动了心思问自己要人,自己也不好不给。到时候家里妻妾成群的,可真是有得受了。

宁娘就想起了今日见到的四位姨娘。听银红说,白锦坊里还住着一位曹姨娘,因正怀着孩子,今日才没来凑热闹。这么说起来,二老爷也是“有福”之人,这一妻五妾的日子过的,只怕也相当热闹。

二太太是想让自己也尝尝这滋味吧。

宁娘抬头扫了那七人一眼,但见她们低眉顺眼敛衽知礼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冲何妈妈点了点头:“原也是用惯的人,想来不会有错。只是这白萱和绿意我见得少没什么印象,倒想仔细瞧瞧。”

那两位听得四小姐提起自己,赶紧快走几步上前,给宁娘请安。宁娘满脸含笑地看了几眼,便令她们退下去各司其职。她又留何妈妈喝了会子茶,这才让银红替她送人出去。

这忙乱乱了一天功夫,宁娘着实也是累了。吃过晚饭后,她招呼了春晴和秋霁过来替自己梳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除了满脸的脂粉,钻进暖暖的被子里,恨不得闭上眼立时睡下去才是。

可身体虽累,她却睡意全无。那几个丫鬟的脸一直在面前晃来晃去。这才刚接触,她们的性子她一无所知,往后该怎么处她也没个章法,万事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太太这一招还真是厉害,竟把自己逼得有些进退两难。

若是换了个性子急的,身边这么多出挑的丫鬟,只怕早就急了,十有八九会琢磨着慢慢把人给换了。若是这样,难免让人抓住痛脚一顿好踩。即便换不成,可她若与春晴她们有了生分,将来办起事来可就不方便了。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闺阁小姐受到很多的限制,大部分时间都不如一个丫鬟来得自由。

可若是不换呢?凭她的本事,压制得住这几朵花吗?

宁娘突然有点想笑。自己真是想得太远了。换不换又有什么打紧呢,反正这个年代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儿,便是那破落户儿家的儿子,眼睛还总盯着家里的丫鬟瞧不停呢。若她有幸嫁得个还算出息的郎君,只怕还没过去,婆家的通房丫头早就已经塞进去了。

再说春晴她们几个,也未必人人都有这个意思。她们自小在府里当差,姨娘的风光见得不少,可姨娘的苦楚也未必不知道。像醒儿这样不愿意与人做小的,也未尝没有。

就算到时候真要在自己身边的人里挑通房,那也不是人人都挑得上的。六个一齐上,姑爷哪里受得住,只怕没几年便要一命呜呼了。

再说自己这才十二岁,离嫁人且早着呢,趁着还有几年光阴好过,何必去愁那触不到摸不着的事情。她连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会子就想姨娘的事未免也有些不着调。

倒是白萱和绿意…宁娘心里有些不悦。二太太真是一刻也不放松,自己身边塞来五六个美若天仙的也就算了,连修哥也不放过。这白萱和绿意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与修哥差个三四岁,将来正好做通房。家里的通房如此美貌,将来嫁进来的四少奶奶能甘心?只怕不斗得天翻地覆才怪。

一想到这里,宁娘真是了无睡意,才与修哥见了一天,心里竟也有些把他放在心上,真想把他当成亲弟弟般看待了。

修哥的荣与辱,与她是一体的。她将来即便出嫁,在娘家能依靠的也只有修哥一人。他若让人养成个纨绔子弟,自己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

宁娘所有的烦恼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那一晚她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整夜都没有睡好。

没睡好的人不止宁娘一个。二太太也是满脑子的烦心事儿。

晚饭时分何妈妈来回话了,说是已经把宁娘姐弟送去了青罗居,一切安排妥当。宁娘看上去很是顺从,一点儿没有从前桀骜不训的样子。不知是生母的死让她想通了,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总之她这次回来,没有一点儿闹事的迹象,待人亲切温和地都让何妈妈有些心肝颤儿。

何妈妈回话的时候,二太太身边最得势的孙妈妈进来了。她手里还端了杯茶,脸上依旧是带着平日里的浅笑。

何妈妈一见她就把话头给收住了,不住地拿眼打量二太太的表情。二太太似乎一点儿也没因早上发生的事情迁怒于孙妈妈,反倒遣退了何妈妈,往榻上一躺,示意孙妈妈给自己揉揉脚。

孙妈妈是二太太的陪嫁大丫鬟,打小就在一起,情分自然不一般。她把茶蛊往桌上一放,走到二太太身边蹲了下来,一面揉一面扯闲话:“相月那丫头不听话,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太太看该怎么罚才好?”

二太太就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人,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像总也抓不住你的错似的。算了算了,她既是你的侄女,我便看你的面子饶了她这一回。往后可得让她跟紧了莹娘。今儿早上这种事情,哪里能让莹娘瞧见。这孩子本就怪…”

“五小姐不是怪,是聪明,她懂得比谁都多。”孙妈妈一夸赞五小姐,二太太脸上就笑开了花。

“聪明是真聪明,还不到八岁就识文断字了,如今才十岁便能吟诗作赋了。可她的聪明劲儿全用在那上面了,对人对事总这么冷怎么行。”

“五小姐年纪还小,太太慢慢教,会好的。你看四小姐,从前总像朵带刺的玫瑰,几年的苦受下来,不也成了一朵水仙花了。姑娘家大了,性子会变的。”

二太太制止了孙妈妈敲腿的动作,伸手让她扶自己起来:“也不知是真变还是假变。”

“自然是真的。”孙妈妈不敢多说什么。早上那会儿宁娘扶了相月一把,孙妈妈多少对她存了几分感激之情。她知道太太不喜欢宁娘,说多了她的好话太太会反感,还是附和几句的好。

“管她是真是假,如今她又落在了我手里,就是假的,我也得让她变成真的。我既要用她也要防着她,想想也真够累的。若不是为了莹娘,我真恨不得她死在外头算了。”

孙妈妈眼神一黯:“您这又是何必。留她在身边几年,等订了亲嫁出去了,您也就省心了。”

二太太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门口的绣金薄纱:“哪里能省心得了。我也想眼不见为净,任他们姐弟自个儿过去。可是不行啊,不说为了朗哥,就是为了莹娘,我也得好好筹谋筹谋才是。说到底,还不都是一个‘钱’字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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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连累

宁娘虽然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待得用过早饭后,就领着修哥去了二太太那里请安。

修哥经过一夜的休整,气色好了很多,也不像前一日那般胆怯。只是一听说是要去太太那里,他立马又变得紧张起来。

宁娘只得安慰他几句,说只是去请安不是去扎针,修哥半信半疑地看了她半天,这才磨磨蹭蹭地跟着她去了正院。

去正院的路上要路过一片树林,那树林郁郁葱葱遮天避日,平日鲜少有人经过。一走进去便只听鸟叫声不绝,再也没有旁的声音。

修哥像是蕴酿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轻声问宁娘:“姐姐,爹他为什么让人扎我的手指?”修哥长这么大,只见过二老爷几回,虽然如此,他对二老爷却一点儿不排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父子天□。

宁娘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春晴和白萱远远地跟在后头,靠得并不近,像是故意给他们姐弟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宁娘没有立马回答修哥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修哥告诉姐姐,你喜欢爹吗?”

“喜欢。”回答得不假思索。

“为什么喜欢?”

“小的时候别人都有爹,就我没有,我一直想有个爹。爹对我很好,娘过世的时候,爹见我哭得伤心,还给我擦眼泪呢。”

宁娘摸了摸修哥的脑袋:“你喜欢爹,爹自然也喜欢你。爹想长长久久地把你留在他身边,所以扎了你的手指。你以后要听爹的话,这样爹就会一直喜欢你了,知道吗?”

二老爷虽然不是什么好鸟,毕竟是他们的亲爹。所谓虎毒不食子,在这个父为纲的社会,做子女的孝顺父亲,总是不会错的。

修哥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一向很信任宁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以后一定听爹的话,听姐姐的话,不惹你们生气。”

宁娘觉得这个是机会,就顺着这个话题讲了下去:“不仅要听我们的话,母亲的话也一样要听。”

修哥有些不乐意了。他毕竟十岁了,懂的也不少了。他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死了,也知道二太太不是他的亲娘,更知道他是自己父亲的妻子。对这个明明陌生却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修哥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回答?”

“哦。”修哥不甘心地应了一声,把头低了下去。

“你若听母亲的话,爹就会高兴,爹一高兴自然就更喜欢你了。母亲也会喜欢你的,这样可好?”

一祭出“爹”这个法宝,修哥立马来了精神,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宁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小孩子说话真是费劲儿,非得这么拐着弯儿说。他若再长个几岁,自己还能摆事实讲道理。他若再小个几岁,对父母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倒也好办。

偏偏他就处在这尴尬的年纪,连哄带骗的才能让他答应。不过往后日子长了,修哥大约也会明白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会察言观色了,他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知道住在这里和住在自己家会有许多不同。

因为这么一说话,路上就有些耽搁。宁娘到的时候,萍娘他们已经到了。除了小姐们,几位少爷也来了。二太太解释说,昨日几兄弟在先生那里不便过来。从今日起他们暂时放春假,先生也回家去过节,待到节后再重新开课。

宁娘也不管这是真是假,客气地与在座的三位哥儿互相见礼,又把修哥介绍给他们认识。

见礼的时候,宁娘留意多看了朗哥一眼。这一看倒让她颇为吃惊。她本以为银红自小在府里长大没什么见识,见到个相貌端正的少年便心有所属。没成想这朗哥真是人如其名,小小年纪已是俊朗不凡。

他的五官与二太太极为相似,偏偏轮廓却有着男子该有的硬朗。细致的五官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孔,有一种洒脱坚毅的气质。他微微一笑的感觉,就像是微风拂面,令人心里无比熨帖。他往那儿一站,身形颀长挺拔,又带有几分书卷气,整个堂屋都似乎亮了几分。

宁娘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没见过长得如此出众的少年。所谓的美少年,长的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因为被朗哥的容貌所惊叹,宁娘甚至都没记清另两位少爷的长相。文哥和武哥大约也感觉到了这种冷落,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文哥性子急,悄悄凑到武哥耳边道:“怎么他事事都要占先,连自家姐妹都多看他几眼。”

武哥性子稍温和些,只是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有几分感叹。说到底,他们真是什么都不如朗哥。出生家世先不说了,长相就不及对方十分之一,才学也远远不及。

他们三人中朗哥年纪最小,但诗书断文的造诣却比他们高得多。平时一起上家学,先生总夸朗哥,对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多有不满,偶尔还向父亲告状,害得他们好一顿骂。

有些人真是得天独厚,别人没有的他都有。

朗哥与宁娘见完礼后,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文武两兄弟的上首,像是没注意到他二人的不悦。宁娘也领着修哥坐到了萍娘的上首,低眉顺眼不再说话。

萍娘性子躁,当着二太太的面已是难掩怒容。自小她就看不惯宁娘。若说莹娘也就算了,好歹是二太太亲生。可她陆婉宁算什么!一个没娘的野丫头,居然事事压自己一头。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竟还把她当嫡出小姐对待。要知道她娘当年可是因病要被休的,若不是父亲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最终选择了和离,这宁娘在陆家哪里会有这般的地位。

宁娘不在的这两年,萍娘过得很是惬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莹娘年纪小又不爱说话,琳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她整日里在二太太面前讨巧卖乖,时不时地也觉得大家拿她当嫡小姐看待了。

如今宁娘回来了,她又是一朝被打回原形,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身份了。虽然她比宁娘大了两岁,但因为是庶出,还得屈居于她之下,坐在她的下首。再看看她那两个弟弟,也只能被陆明朗压着。他们三兄妹还真是同病相怜。

萍娘冲宁娘看了又看,好几次想拿话刺她。可偏偏宁娘一言不发,只是听二太太与其他人说话,害得她没有找麻烦的机会,心里更是怨恨难平。

二太太早就注意到了萍娘的脸色,她跟立在身后的芳姨娘说了几句后,突然问萍娘道:“你这是怎么了,满面通红的,可是衣裳穿多了?”

简姨娘也注意到了女儿的神情,赶忙打圆场:“都怪我,见这几日天气凉,便让她多穿了件。这会子屋里热,莫说萍娘,我都有些汗津津。”

二太太打蛇随棍上,立马吩咐何妈妈:“给姨娘和二小姐上杯凉茶,去去火。”

简姨娘母女吃了个暗亏,再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坐在那里装石头。二太太满意地笑了笑,一抬头就见莹娘身边的步月匆匆走了进来,她立马紧张起来。

步月给二太太行了礼,凑过去小声道:“五小姐说要来见见几位姐妹,太太看如何是好?”

二太太颇有些惊讶。自己的这个女儿,平日里是最讨厌请安这种事的,自己娇惯着她,她不愿意来也从不勉强。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太太觉得这是好事儿,让她跟姐妹们多处处,或许性子能外放一些。于是她便让步月领莹娘进来。步月得了令匆匆出门,不多时便领着莹娘走了进来。

莹娘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袄裙,较昨日那身石榴红的更娇媚。昨天事情多,宁娘也没细看她,今日再一见,才觉得这五小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听说这五小姐与朗哥是双生兄妹,单从面相上看倒是看不太出来。朗哥眉目似二太太,漂亮惊艳得让人难以侧目。五小姐倒不太像二太太,也不知是随了谁,漂亮自然是漂亮的,只是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冷意,轻易让人近不了身。

她话不多,或许该说是特别少。只是上前与自己和修哥见礼的时候叫了一声“四姐”和“四哥”,自此便坐在二太太身边,再没说别的话。她甚至都没向二太太请安。即便如此,宁娘也能从萍娘和文哥武哥的表情上看出,这两声四姐四哥已足以令在场之人震惊。

难道说,这莹娘本是个哑巴?可听她方才的发音,字正腔圆,不像是个哑巴。看她的神情举止,也不像是智力低下,举手投足间该有的小姐风度也都全有。

宁娘忍不住细细观察起莹娘来。这两兄妹还真是各有特色,若说朗哥是因为风姿出众才令人多看两眼的话,莹娘却是因为举止怪异而引人好奇。

宁娘暗中观察了许久,总算是看出了些名堂。这个莹娘,坐着的时候鲜少抬头。她的目光和人没有交流,无论看向哪里,都像是没有焦距似的。她仿佛活在另外的世界里,在场的人与事引不起她的兴趣,似乎在另一个世界里,自有她感兴趣的东西。

这该叫什么?宁娘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自闭症!这莹娘看上去倒像是个自闭儿童。宁娘虽然不学医,也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关于这种病的介绍,里面的一些症状便与莹娘很相似。

但她却认得自己和修哥,这又令宁娘感到困惑。以她的了解,自闭症的孩子很少认得身边的人,对父母等至亲的人或许能知道一二。可自己离家两年,修哥更是才来了几日,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还前来打招呼,实在与自闭症有很大的不同。

这么奇怪的个性,只怕当世名医都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宁娘也不便多做分析,重新低下头去扮乖女儿。

二太太和众人说了会儿话,便让他们散了。出门的时候萍娘余怒未消,趁着离了二太太的视线,故意与走在身边的修哥撞了一下。

修哥年纪小身体也瘦弱,被她人高马大这么一撞,自然就要向后跌倒。宁娘眼明手快就要去扶,偏偏踩着了裙摆自己晃了个趔趄。她心里暗骂裙子太长误事,等站稳后却见朗哥已扶了修哥站好。

这两兄弟站在一起,谁也不会相信修哥竟还比朗哥大上几个月。他们看起来像是差了两岁,朗哥已是个颇有担当的少年郎,修哥却还满脸青涩一团和气。

萍娘一撞之下本十分得意,一见朗哥出手相帮,不由觉得扫兴,扫了他们几人一眼,愤愤地带着丫鬟望梅离去。

宁娘赶紧向朗哥道谢,也匆匆带着修哥回了青罗居。正院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一个不小心害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二太太肯定把气都撒自己身上。

朗哥看着宁娘快速离去的背影,不禁微微皱眉。他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管是谁,见到他总愿意与他多亲近亲近。这种被人敬而远之的感觉并不好受,朗哥不太喜欢。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宁娘安顿好修哥之后,就把银红叫了进来,悄悄吩咐她去替自己办件事情:“芳姨娘那里的丫鬟,你可有相熟的?”

银红有些不解:“倒是有个熟的,六小姐身边的暗香是我远房表姐,小姐要打听什么事儿吗?”

宁娘心里一直装着个事儿,昨天事情忙没顾得上,今儿非得问一问了:“我想让你打听打听,那个叫湖蓝的丫头怎么样了?”

昨天二太太凶狠的眼神一直在她眼前晃个不停,那个接了命令的丫鬟今日她又见到了,听二太太唤她竹枝,像是在正院也很有体面。

派这样一个大丫鬟去处置湖蓝,只怕是凶多吉少。

银红不知就里,也没多问便去了芳姨娘住的朱绫阁。宁娘在屋里等消息,诗册也看不进去,东西也吃不下。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银红眼睛红红地回来了。

宁娘一见她这神色便知情况不妙。银红像是被吓着了,进屋的时候脚都有些发软,一说话声音就发颤:“小…小姐,湖蓝她,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杀一儆百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宁娘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银红见屋里没其他人,开始抽出帕子抽抽搭搭起来。宁娘被这哭声闹得有些心烦意乱,赶紧制止她道:“先别哭,出了什么事情,你仔细说与我听。”

“说是昨儿个黄昏时分没的。问是什么情况,我表姐不肯细说,只说是打的,至于为什么挨打,表姐也说不知道。”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竟给活活打死了。宁娘的心瞬间就被揪了起来。虽知古时候人命如草贱,但也只是听说罢了。当这种事情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时,宁娘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可怕。

莫说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就是高门里的一位小姐,或是某位少奶奶,一个行差踏错,或许就悄没声息地香消玉殒了。

宁娘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的生存环境还抱有几分幻想的话,在见识到二太太如此的手段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二太太没有立时除掉自己和修哥,一定有她的目的。但她现在不出手,不代表她一辈子都不会出手。在自己的羽翼没有足够丰满之前,她必须处处小心,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银红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表姐说,昨儿个辰时太太屋里的竹枝姐姐去了趟朱绫阁,没过多久湖蓝便让人带走了。那时候芳姨娘不在,大家都有些六神无主。后来芳姨娘回来后听说了这个事情,便去求了太太。听说芳姨娘在太太面前跪了一个多时辰,太太总算松口让把人领回去。可芳姨娘去的时候,湖蓝已经快不行了。抬回朱绫阁没多久便咽了气…”

说到最后,银红声音哽咽,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同是丫鬟,想必也是同病相怜,任何一个姐妹去了,其他人都会有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也有同样的下场。

这陆府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只怕内里已是波涛汹涌。这样的事情,其他各院估计早就知道了。朱绫阁不过收留了修哥几日,便惹来如此大祸,以后只怕各屋各院都会对他们敬而远之了。

二太太这一招,真是一剑双雕。既给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们敲了记警钟,也把青罗居与其他人彻底地孤立了起来。

银红见宁娘抿着嘴半天不说话,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只能继续这个话题:“听…听说,六小姐当夜便给吓病了。湖蓝本是侍候她的人,说没就没了,六小姐本就胆子小…”

难怪今天请安的时候没见着琳娘。难怪今天芳姨娘的神情有些恍惚。二太太好几次跟她说话,她都没及时接上话茬。只怕此时的朱绫阁,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宁娘见银红面有凄色,便吩咐她道:“你下去休息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讲起,只当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哪儿也不要去,只留在青罗居当差。”

银红不敢多问什么,默默地退了下去。她知道在陆府当差,太有好奇心是不行的。有些事情小姐不讲她便不问,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想想湖蓝那么机灵一姑娘,也不知是哪一桩事情没做对,竟就惹来了杀身之祸。银红与她同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自然更为感同身受。

宁娘待银红走后,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她并不是在想要怎么与二太太过招,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一个人若能做好自己,处处不露把柄,别人自然就抓不住你的错处。怕就怕为了别人的事情情绪起伏乱了方寸,这才是大忌。

好歹是活两辈子的人了,怎么也得对得起前世那二十多年的见识,此刻她若是有什么不明智的举动,简直就是直接撞到二太太的枪口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

所谓百忍能成金,一时的做小伏低如能换来长久的平安,也是值得的。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子女顺从父母本就天经地义。这家里靠忍过日子的人又何止她一个。便是二太太,也不会诸事顺心,那几个姨娘便是她“忍让”的最好见证。

宁娘决定要忍,萍娘却有些忍不下去了。她从二太太处回到自己的缃绮楼后便一直余怒未消,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望梅鹅黄等几个丫鬟全都守在门口,一个也不敢进去自惹晦气。

简姨娘见她这样,忍不住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回头事情传到太太耳朵里,可没什么好处。”

“姨娘,你可真天真。你以为现在太太就很待见我们吗?”萍娘对生母一向没什么规矩,说话也很直接,“她一早就把我们恨到骨子里了。从前祖母在的时候,她看我们那是什么眼神。自从祖母去了山东,你教我要低头要服软,我这连番想花样不住地讨好她,她也未必拿正眼瞧我。倒不如像从前那样,我还少费些唇舌。”

“你这孩子!”简姨娘望了望门口,见房门紧闭,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若总是这样,将来可讨不了好。你就听我一句,再忍几年吧,待你定了亲嫁了人,姨娘也算是熬出头了。你两个弟弟都是儿子,婚事上老爷不会全让太太做主,我还放心一些。你出身不高,偏偏心性却高,老太太从前养了你几天,你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若是现在不讨好着太太,将来嫁个不如意的人家,只怕一辈子都过不舒坦。我这全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