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氏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若她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说当场与二太太撕破脸,心里只怕也把她恨透了。多半还会想着二太太是不是没进门之前就与二老爷私相授受了。

她的这个舅母,手段真是高明,简直就是见缝插针替二太太拉仇恨,培养她对继母的怨忿情绪。虽然她确实不喜欢二太太,可她也并不欣赏舅母的这种做法。

她并未顺着徐氏的话头问下去,反倒扯到了修哥身上:“那修哥…”

“修哥是你母亲归家后摸出的喜脉。当时我跟你舅舅都曾劝她把孩子打了。毕竟你母亲为了治脸上的病前后吃了不少药,这孩子生出来也不知好不好。可你母亲却执意要生下他,还为此停了汤药。当时那几个月,阖府上下都过得心惊胆颤,生怕你母亲一个不好便要去了。却不想她这瘤子虽未变小,却也不曾变大,停了汤药病情也不曾恶化。修哥虽是早产身子弱了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病痛。总算是菩萨显灵,见你母亲一生坎坷,临了还给她留了个儿子。”

宁娘越听越想落泪,心里竟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有了深深的亲近感。这样伟大的女子是她所敬佩的。为人母者,感天动地,她虽没与她有过一日的接触,却也深深地为她折服。

她不禁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好修哥。母亲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她必定要为她守护好。

徐氏见宁娘眼睛红红,赶紧又劝了她几句,然后伸手去撩她的额发:“这头上只怕得留个疤了,往后把额前的头发留长一些遮一遮,大约也不要紧。我说你这孩子也太冲动,怎能在你母亲七七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真要把舅母给吓死了。”

宁娘赶紧起身向徐氏行礼:“是侄女莽撞了,害舅舅和舅母担心。”

徐氏拉着她坐下:“担心倒是其次,你是姑娘家,容貌轻易不能受损。好端端的脸孔上留下个疤…你往后还要说亲呢。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当初你父亲执意要将你接回陆府,我跟你舅舅也拦不住。想他终究是你生父,想来不会亏待了你。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

“父亲和母亲待我和修哥都很好,舅母不用挂心。”

徐氏一双眼睛在宁娘身上滴溜溜地转。宁娘今日穿了身水蓝串枝并蒂莲暗纹袄裙,头上挽了个单螺,斜斜插一枝青玉海棠簪,虽则素净倒也清雅,看起来确实不错,不像是受苦的模样。

“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舅母开口。虽则你回了陆家住,但你和修哥也是我沈家的孩子,你可别跟舅母客气。”

“哪里的话,若有什么麻烦,一定跟舅母开口。到时候舅母可不要嫌宁娘太烦哦。”宁娘故意装出一副轻松调皮的口气,徐氏看她这样也笑了起来,又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屋里的气氛总算好了不少。

外屋的丫鬟们又有人进来找徐氏,为着几样东西的摆设向她讨主意。徐氏便带着宁娘一同出去,拉她一起给自己出主意。宁娘一面和徐氏闲聊,一面帮着指点几句,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屋子,很快便亮堂明丽了起来。

宁娘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借口让徐氏休息告辞出来,带着秋霁回了西湖月。修哥却是留在了随园里,和沈涵芝挤在一张床上睡了午觉。

到了晚饭时分,二太太又派人去请了舅老爷一家一同用饭。二老爷带着舅老爷在外面正厅喝酒议事,二太太本想拉钱氏来作陪。钱氏却执意不肯,还说什么“你们小辈儿自说话吧,我这老婆子在场,没的说了什么让你们添堵。”之类的话。

二太太一眼就看出来了,钱氏是怕自己当徐氏的面忍不住刺自己。毕竟她身份尴尬,一句话说不好,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二太太也就没勉强,自己陪着徐氏在里屋开了一桌,顺便拉了几个女儿做陪。

几个少爷们则在暖阁里另开一桌,由朗哥这个嫡少爷相陪。修哥跟沈涵芝玩了一下午已然有些玩疯了,到了吃饭时分依旧嘻笑个不停。朗哥年少却稳重,只在一旁尽地主之宜,并不横加干涉。倒是文武两兄弟有点看不过眼,不时在一旁挤眉弄眼,那目光里显然藏了几分不屑。

沈涵芝眼睛尖,一早就看见那两人的做派,心知他们对修哥这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必然小看,便故意借着给修哥布菜的机会,语带双关道:“你也多吃些,别整天病怏怏的,让人家以为你好欺负。”

修哥本来笑嘻嘻的,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一滞,又变得有些瑟缩起来。他轻声冲沈涵芝道:“表哥,没有人欺负我。”

“你怕什么!”沈涵芝抬高了嗓门,“没有最好。便是有也没什么,只管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沈涵芝是家中独子,底下只有一个嫡妹兼几个庶妹。自小受尽万千宠爱,一向在家中“作威作福”。妹妹们见了他总要让他三分,就是外头的同窗好友们也没几个敢惹他。修哥从前在沈家的时候他便总以大哥自居,不许任何人碰他一下。

如今修哥离他远了,文哥武哥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模样,不难想像私底下他们会怎么对修哥。沈涵芝这番话明显就是说给这两人听的。

文武两兄弟也不是傻子,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武哥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表弟你尽管放心,这宅子里没人能动修哥一根指头。”

文哥立马接嘴道:“他整日里跟在四妹屁股后头,哪有人能近他身啊。表弟多虑啦。”

说完两兄弟都轰堂大笑起来。沈涵芝倒没立刻发作,斜着眼睛冷冷道:“表弟什么的可不敢当。我可不记得我们沈家有一门姓简的亲戚。”

这话说得很毒,毫不掩饰地讽刺了简姨娘是妾的事实。妾氏身份低微,算是半个奴婢,哪里能跟沈家高攀亲戚。连带着文哥和武哥也一并骂了进去。

两兄弟立马发作起来,武哥还只是怒目而视,文哥却已是性子躁得要动手了。

朗哥见状赶紧站起身来,一把扯住了文哥。他年纪虽小力气却比自己大,文哥从来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硬生生地摁回了椅子里。他还想再骂几句,抬头却见朗哥面沉如水地望着自己,不由心里一颤,已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就给吞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文哥自小虽脾气臭,却从不敢惹朗哥。一来因着他是嫡子,嫡庶终究有别。二来则是朗哥向来沉稳,虽然比自己小了两三岁,行为举止却从来胜自己一筹。文哥有时候很怕与朗哥目光对视,总觉得那双璨然的眸子里暗含着威严,竟有几分像父亲。害他每每一见之下就想低头,气势立马就弱了几分。

文哥既然不开口,武哥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朗哥又冲沈涵芝道:“沈家表哥难得来一次,多与修哥亲近亲近为好。往后想见面也不容易。”

这话又是在暗暗提醒沈涵芝,还是不要太给修哥竖敌的好。毕竟修哥要在陆家生活,他住个十天半个月也就要走了,罩得住他一时罩不住他一世。

沈涵芝是聪明人,立马嘻嘻笑地掩饰了过去,又跟修哥兄友弟恭起来,把另外三人晾在了一边。

暖阁里的一场争斗,就这么消弥于无形。二太太她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依旧在那里谈笑风生。

徐氏扫了一眼在坐的几位小姐,目光最终落在了莹娘身上:“这五小姐性子真是沉稳,看得我好生喜欢。不像我们家莲娘,整日里如个泼猴,一刻都不让人清静。真是闹也闹死了。”

二太太听得她夸奖莹娘,面上自然露出了笑意,嘴里却谦虚道:“她也实在是太静了些。整日里不是习字便是绣花,连自己的房门也轻易不踏出一步。我总盼着她也吵闹一些,哪怕是惹我生气也好。”

“瞧您这话说的,姑娘家这般文静才好,将来走出去大方得体温柔娴静。二太太,不是我说啊,你可真有福气,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徐氏一张嘴吧嗒吧嗒能说会道,直把二太太乐得两眼微眯,连带着看宁娘都顺眼了几分。一个劲儿地让人给徐氏布菜,催着她多吃一些。

徐氏胃口倒是不大,话却不少,赞完莹娘又去说萍娘:“二小姐今年也有十三四了吧?”

“十四了,过几个月便要十五了。一眨眼她也长成大姑娘了。”

“二小姐身量倒高,与我们家苓娘差不多高,年纪也相仿。可惜这次姑娘们都不曾来,不然她们两人见了,倒是有话说。”

徐氏先头说的莲娘是她的嫡出,用她来衬托莹娘好静,二太太很满意。她后头说的苓娘却也是妾氏所生,将她与萍娘相提并论,二太太更为满意。

宁娘听了一圈算是听出门道来了,自己这个舅母真可以说是聪明绝顶了,连嫡庶都分得如此之清,嫡女对嫡女,庶女却只配对庶女了。

萍娘听了心里大为不快,原本脸上客气的笑容,瞬间就淡了几分。徐氏却只当没看见,又换了个话题冲二太太道:“这儿本以为能见着老夫人的,不成想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回头我也该去请个安,毕竟从前也是一家人嘛。”

这下子,轮到二太太脸色不好看了。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者有话要说:

☆、殴打

晚饭过后,宁娘帮着二太太送徐氏回房。

徐氏想起方才提到陆家老夫人时二太太那难看的脸色,不由就乐了起来。她拍了拍宁娘挽着她的那只手,且行且说:“这老夫人也算是二太太的一个心病了。本想着来了陆家能见见她们婆媳同桌的场面,没成想却错过了。幸好现在老太太在,你在陆府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老夫人和陆家两兄弟的事情,宁娘多少也听说了一些。知道她向来与长子亲近与次子疏离,偏偏两兄弟的官运却是倒了个个儿。二老爷在官场混得顺风顺水,封疆大吏做得风声水起,如今又升了京官儿,真是前途无量。

大老爷却是混得惨兮兮,听说从前还是靠着二老爷的关系在山东布政史司的织染局内,谋了个从九品的大使差事。现在一转眼连人都没了,大房也算是彻底败落了。

两相一比较,宁娘如果是钱氏,大概也要心生怨念了。大约因为如此,老夫人与二老爷一家关系一向紧张,从前宁愿跟着长子在山东吃苦,也不愿随着次子在浙江享福。如今不得不依附着二儿子过活,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听说大老爷从前也不是这般落魄,这里面还有些弯弯绕。但具体是什么宁娘便打听不出来了。大老爷惹官司丢官的事儿家里没人会跟她说。她身边都是些丫鬟婆子,知道的东西有限。有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她们也不敢跟宁娘说。毕竟议论主子的私事,还是丑事,说不好是要丢性命的。

如今徐氏提了起来,宁娘也只能回一句:“如今我在陆家也挺好,舅母不要挂心。”

徐氏见她自始至终不肯说二太太一个“不”字,倒也有些奇怪。暗夜里,她借着两边廊下挂着的八角宫灯细细打量宁娘的脸孔。眉目依旧是那样的眉目,只是神情似乎变了很多。

从前的宁娘倔强清冷,对陆府有一切有着一种天生的不屑一顾。那样的性子虽然傲气,却讨不到什么好儿。如今的宁娘却是沉稳了许多,既不做小伏低,也不高高在上,似乎一切平淡如水。可是细品之下又觉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她一点把柄。

没有弱点在身的人是最让人害怕的,徐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捏不住这个外甥女,明明近在眼前,可是一伸手却总是扑个空。她扔了那么多翎子出去,却是一个也收不回来,全像打进了一汪湖水里,只见着几圈儿波纹。

宁娘依旧慢悠悠地陪她走着,不肯多说一个字。徐氏也没再多耻什么,回了屋后留她喝了杯茶,便借口要休息让人送宁娘出门。

宁娘回到自己的西湖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说修哥又跟着沈涵芝回了随园,当下就有些不悦,派白萱和绿意去把他接了过来,不轻不重地说了他几句,便赶他回秋夜雨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二老爷整日里陪着沈舅老爷喝酒聊天,偶尔也去拜见一下同僚。二太太除了先前接了帖子的人家去应酬一下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家里陪徐氏。

宁娘看得出来,二老爷相当重视自己的舅舅,想尽一切办法来拉拢他。而舅舅呢,似乎也想借二老爷的势头更进一步。官场上的事情宁娘不懂,但她隐隐觉得,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底下的这些大小官员们,似乎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治国与治家一样。陆家这么点大,一个嫡子几个庶子的,都能闹得天翻地覆,更何况是皇家子嗣。在陆家争不到什么,最多是钱财上的损失。可在皇家要是争不到什么,最后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宁娘不关心这皇位最终由谁坐,却很关心陆家在这场博弈中的胜负。二老爷再混蛋,终究是她父亲。在这种女子不能独当一面的社会里,她必须依靠父亲才能活下去。父亲的好与坏,直接关系到她的未来,更关系到修哥的前途。

修哥到底年纪小,完全没考虑这种事情,只是每天与表哥玩在一处儿。他已经在家闷了太久,平时除了姐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得沈涵芝对他不错,他自然巴着表哥不肯放了。

宁娘这几日哪里也没去,有时候去徐氏屋里陪她聊天,更多的时候却是窝在屋里练字绣花。二太太已经说了,待舅舅一家走后便要让她和众姐妹一起去先生那里上课了。

读书她倒不太担心,字总还是认得几个的。虽说是繁体字,但她上一世也认了不少,想来不会出大洋相。

倒是她那一笔破字得好好练一练,免得到时候让人看出破绽。她已问过修哥,自己从前书读得并不多。小的时候在陆家也跟着先生上了些课,但后来因母亲重病她回家侍疾,这功课便落下了。

原本人人都以为她回家不过是一两月的时候,那时候她生母身体已然不行了。谁也料不到她竟能拖两年之久。宁娘也就跟着在沈家住了两年。

二太太大约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回来才好。至于二老爷…宁娘想到这里,对这个父亲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对自己的感情也就是这样吧,不至于太疏远,可也永远亲密不起来。似乎他对每个孩子都是这样,除了朗哥让他上心一些外,其他几个都得不到他太多的关注。

宁娘与他接触越多,越明白自己这具身体当初为何要自寻短见。她大约也对这个父亲感到绝望,不愿意再回来受苦受难。

可她走了,宁娘却顶了上来,还得苦哈哈地继续熬自己,顺便替她照顾年幼的弟弟。

宁娘这几日除了习字,还为另一件事情苦恼着。若陆家的小姐只是念书的话她倒不着急,好歹也念了十几年书了,真本事没有,糊弄师傅那点本事还是有的吧。最令宁娘烦心的,还是这绣花课。

宁娘上辈子别说绣花,连扣子都不会缝。听说陆家女儿们五六岁便开始捏针学女工,如今她长到十二岁,即便中间少上了两年课,那前头也至少上了四五年了。四五年的功夫,也足够一个女孩子学绣个荷包手帕什么的了。

可现在的宁娘对刺绣真是两眼一抹黑,连针都捏不太好。她从前在杭州的时候也向银红讨教过,推说自己太久没摸针线从前的东西都忘光了,让她教自己几招。

银红的针线也做得不大灵光,但基本的东西还是会的。她为人单纯,没看出宁娘哪里不对,只老老实实把自己会的那些全都教给了宁娘。

宁娘跟着学了几天捏针打眼儿缝边角,虽然十指扎了好几个血窟窿,总算是把这刺绣的基本手势给学会了。

可光会这个没有用,萍娘年纪最大,必定记得自己会些什么。若到时候先生考问起来她连朵花都不会绣,少不得要受她一顿嘲讽。

那一日她正拿着块帕子发愣,不知该怎样在明纸上描花样,又怎么在帕子上把那花样绣出来。二太太新买的小丫头陪在一旁,见她眉头紧皱的模样,讪笑道:“奴婢没怎么学过针线,从前学的那些也都忘光了。”

“没关系,我自己再琢磨琢磨。”宁娘嘴里这般自我安慰,心里到底也有些着急。也不知能不能找几本关于刺绣的书来让她恶补一下。

她们一主一仆靠在窗边发愁,春晴捧着碗甜梨羹进来给宁娘暖肺,一见之下便笑了起来:“小姐可是为刺绣的事情发愁?从前小姐便最烦拿针线了,每次先生布置下了功课,回来总要找秋霁帮忙。”

小丫头立马凑趣道:“哎呀这敢情好。小姐不用愁,咱们找秋霁姐姐来帮忙,一准儿行。”

说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把正在招呼小丫鬟洒扫院子的秋霁给拉进了屋里来。宁娘见了秋霁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得麻烦你教我几招了,我这几年没怎么动针线,从前先生教的那些全给忘了。”

秋霁自然没有二话,立马端了个圆凳坐到宁娘身边,手把手地教了起来。宁娘虽然笨手笨脚,幸亏有银红之前指导过,加上秋霁由浅入深地解释,一个时辰的功夫竟也摸着了些门道儿。

春晴和小丫头也凑在一旁儿看热闹,一时间屋里主仆四人其乐融融,倒是难得地喜庆。偶尔宁娘绣错了,总要懊恼地哀嚎一声,其他几人便立马开解她,倒把她搞得不好意思起来。

下午的时光转眼即逝,眼看太阳西斜,又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修哥身边侍候的白萱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略显慌张地道:“小姐不好了,沈家表少爷和五少爷打起来了。”

宁娘正往帕子上扎针,听到这话手一抖,那针便刺穿绸布,直直地扎在了她的食指上。她疼得嘤咛了一声,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手指,急急问道:“这怎么一回事儿,你把话说清楚了。”

白萱便简短地说了经过。大约是修哥午睡起来了同沈涵芝在后园里玩,沈涵芝不知怎的有事走开了片刻,回来后便见修哥正坐在花坛边抹眼泪,小腿处擦伤了一片正在流血。

朗哥蹲在他身边,像是在给他处理伤口。沈涵芝上前冶金部,修哥满脸是泪,只说了一句“哥哥推我”,沈涵芝便立马发作,直接把朗哥推倒在地,随即两人便扭打了起来。

宁娘边听边随白萱往后院走去,听到最后忍不住小声抱怨道:“表哥的性子怎么这么躁,也不问清楚便动手。”

白萱紧张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紧紧地跟在宁娘身边。后园离着并不太远,就夹在西湖月与随园之间。两人走了没多久,还没穿过最后一道垂花门,便听到绿意略带哭腔的声音:“两位少爷快别打了,别打了。”

宁娘快走几步冲进园内,一见眼前的场景简直就是啼笑皆非。这哪里是沈涵芝和朗哥在打架,这分明就是沈涵芝单方面殴打朗哥!

沈涵芝本就比朗哥大了两岁,又随父亲沈佩宜长得人高马大。他整个人扑在朗哥身上,一手摁着朗哥的胸口,一手胡乱挥拳。朗哥虽自小习武,到底输在力量不够。对付文哥这种不成器的还行,碰上沈涵芝这样疯狗型的打法他却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他还懂得自保,两手挡在面前。沈涵芝看着出拳又多又猛,却没几下能打得中,多数都让朗哥给挡了回来。偶尔朗哥也会反击一两下,竟还打青了他的一只眼睛。

沈涵芝越打不着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不愿放手。修哥已经在旁边哭得快晕过去了,绿意急得直跳脚,几次想要冲上去拉人,终究还是不敢。一看到宁娘进来,就像抓着了救命稻草般,急急地冲了过来。

宁娘立马挥手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转头吩咐白萱去园门口把风,自己带着绿意上前,眼见四周无人,直接出手就去抓沈涵芝的双手。

沈涵芝正打得兴起,冷不防多进来两只手把他吓了一跳,他那只便停了一下。绿意见状赶紧去拉他,宁娘则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去扶地上的朗哥。

沈涵芝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一把推开绿意又要上前动手。宁娘有些急了,冲到他面前大声喝道:“表哥你快住手,若被舅舅知道了可要有大麻烦了。”

沈涵芝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己的亲爹。宁娘这时候祭出沈佩宜来,总算把他喝得清醒过来。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咬牙恨道:“是他先推倒修哥的。表妹你自己瞧瞧,修哥腿上的伤到现在还在流血。”

修哥这会子只顾得上哭,任由沈涵芝把自己推到宁娘面前。宁娘见修哥确实伤了腿,不由有些心疼,可嘴上依旧道:“即便修哥伤了腿,表哥你也不能动手打人。修哥的腿伤怎么来的你问清楚了吗?”

“自然是问了。修哥说是他推的!”沈涵芝一指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朗哥,目光里双喷出杀人的火焰。

宁娘还欲再说什么,得了信的徐氏已是匆匆赶到。她一见眼前的场景不禁吓了一跳,特别是看到儿子的乌眼青,面色立即沉了下来。

事情的大概她也听说了,宁娘让春晴给她报了信,为的就是怕自己劝不住沈涵芝得由她出面。徐氏本还担心儿子在陆家动手会有麻烦,可一看儿子受了伤,母爱立马泛滥,又不能指责朗哥什么,只得憋了一肚子的气把沈涵芝带回了随园。

宁娘看着嘴角还在流血的朗哥,想要说几句抱歉的话。朗哥却只是擦擦嘴角,不待她开口便闪身出了后园的垂花门,步伐快得宁娘喊都喊不住。

宁娘只得带着受了伤的修哥回了西湖月,回去的一路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到底瞒不瞒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罚跪

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下来。

还不到吃晚饭的功夫,二太太就已经知道了。

朗哥脸上带着伤,怎么着也瞒不下去。他虽擦了血迹,嘴角却肿了一大块。这一拳是沈涵芝最初打的那一拳。那时候朗哥没有防备,让他结结实实打在了嘴角边,不仅唇角有微微的撕裂,就连左边的几颗牙齿都有些松动。

他摸着发疼的半边脸颊,心里也不免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个沈涵芝,脾气怎么这般大。”

他的贴身小厮二喜急得头都大了,自己没照看好五少爷,让他给人打了,回头太太问起来,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挨打挨骂都是小的,最怕的就是二太太一个火起,直接就把他给撵出去了。

他本想开口求朗哥帮他求情,可话还没出口,朗哥便被二老爷叫了去。

二老爷本是陪着沈佩宜去与同僚吃酒,两人一同兴致颇高的回府,却同时听到了儿子们打架的消息。二老爷当场火便“噌”地冒了起来。

这事儿若是换了文哥武哥,他还未必有这么大火。那两个儿子不成器他是知道的,原本也不对他们抱什么希望。可如今出手的竟是他最重视的儿子,怎能不让他光火。

一户人家要开枝散叶百年兴旺,子嗣是很重要的,尤其要有几个出息的儿子才是。自打朗哥出世便一直聪明伶俐进退有度,二老爷已将光耀陆家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朗哥自小聪慧,习武学文从来不曾令他失望,几乎没犯过什么错处。如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客人给打了,二老爷如何能不生气。

他甚至不待二太太身边的朱砂把话说完,直接便喝人去把朗哥叫来他书房,一面又向沈佩宜告罪。沈佩宜也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有些挂念唯一的儿子,与二老爷客气了几句便匆匆回了随园,去看沈涵芝的伤势。

朱砂一见情况不妙,赶紧回去向二太太说明。二太太一听之下气得当场厥倒。她原本派朱砂去向是想找二老爷出面为儿子讨个公道,没成想倒害了儿子。二老爷立马还让人传了话来,说让二太太在屋里等着他,不许她出院门半步。

二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始终不敢踏出屋门一步。二老爷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平时看着不难说话,发起脾气来却是谁也拦不住。她若不去劝或许还好,朗哥挨几句骂便也算了,若是出面去求了,少不得要被二老爷拿“慈母多败儿”这种话来堵她,十成十朗哥还得受更多苦。

可二太太到底还是把二老爷给想浅了。即便她没去求情,朗哥还是被二老爷不由分说狠狠骂了一通,然后被赶到了书房外头的青石地砖上罚跪。

朗哥自小出生后还没受过这样的罚,陪着他的二喜看得冷汗直冒,几次想去向二太太通风报信,都让朗哥给拦了下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他着急,只有他自己淡然处之,丝毫没觉得受委曲。他甚至没向二老爷分辩半句,没提自己全程挨打的事实,也没提本不是他推倒了修哥。

二老爷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都会让他看作是狡辩,倒不如事后再慢慢分辨。事实是怎样,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朗哥在书房前头淡然地罚跪,宁娘却在西湖月里急躁地走来走去。修哥腿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包扎好,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伤着筋骨,宁娘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修哥哭了一阵也累了,竟趴在宁娘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宁娘没法子,只得待他睡醒了,才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问清楚了。

修哥自知惹了大祸,说话声音怯怯的:“…我本在那里玩得好好的,是二哥路过推了我一把。绿意扶我在花坛那边坐,五弟来了,说要给我上药。后来表哥又来了,我刚说了一句他便动手打了五弟,我,我拦不住。”

果然让宁娘猜中了,她早就猜到此事必有蹊跷,没想到竟是文哥惹的祸。今日亏得是朗哥忍了下来没把事情闹大,若是换了文哥,只怕会跟沈涵芝打个天翻地覆。

“你既说了,为何不把话说清楚?你可不止一个哥哥。”

修哥有些懵了,纠结道:“可是朗哥不是我哥哥呀。”

宁娘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居然也跟沈涵芝一样犯起浑来。一直看朗哥长得高大修哥瘦小,就总忘了他俩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想必沈涵芝也一样,一听“哥哥”两个字,又见朗哥在一旁,想当然的就把他当成了修哥的哥哥。

宁娘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又冲绿意道:“你怎么不跟着解释一下?”

绿意本就担着心,此时更是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奴婢想说来着,可表少爷出手太快,奴婢拦不住。奴婢当时又担心修哥,不敢上去拉架…”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便下跪的,我没怪你的意思。”宁娘虚扶了绿意一把,又咬咬牙吩咐白萱,“你扶着修哥陪我去父亲那里走一趟,这事情必得说清楚了,没的让朗哥白受了冤枉。”

修哥虽然有些怕,但也觉得应该把事情说清楚。他虽则胆小却不喜欢看人受冤枉,更何况朗哥待他们姐弟不薄,平日里没少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