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姐姐这么说,赶紧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由白萱扶着一瘸一拐向二老爷的书房走去。

此刻天已是大黑,秋霁在前头提着灯笼照路,宁娘和白萱一边一个搀着修哥。草木从他们身边飘过,远处院落里点点灯光闪烁,偶尔一阵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整个陆家大宅,就像一头野兽已然进入了梦乡,却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危险。

白天不觉得,夜里走的时候,宁娘真觉得有些害怕。就像这会儿前去见二老爷是个未知数,她突然发生自己的人生也是一个未知数。一切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宁娘搬进这家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去二老爷的书房。幸亏秋霁识得路,几个人小心翼翼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书房门口。

二老爷的书房离二太太的正院不算太远,宁娘路过正院的时候,见里面灯火通明,支起耳朵却听不到半点响动,心里不由打起鼓来。二太太被二老爷暂时禁足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原本以为二太太此刻必定要发一通脾气,却不想半点动静也没有。

越是安静越让人觉得心惊。

宁娘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踏进了垂花门。二老爷的书房占地不大,白日里有小丫鬟打扫整理,这个时候却只留了个小厮在门口守着。

那小厮一见有人来,一溜烟儿便跑了过来,就着秋霁手里的烛光看清了来人,赶紧给宁娘行礼:“小的见过四小姐四少爷。这么晚了,四小姐有事儿?”

“父亲在里面?我有事儿要找父亲。”

那小厮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老爷这会儿有事儿,四小姐不如明日再来吧。”

宁娘透过那小厮的肩膀向门里望去,远远地就看见书房门前跪着一个身影。她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谁人跪在那里?”

“是五少爷。”

方才春晴出来打听消息,可没打听全乎。只知道朗哥让二老爷叫进了书房骂了一顿,却不想大晚上的竟在这里罚跪。更深露重,朗哥的背影在稀疏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沉重起来。

宁娘顾不得再与那小厮多说什么,绕过他直接进了园子。那小厮赶紧追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朗哥身边的二喜眼睛尖,一眼就认出了她:“四小姐来了。”

二喜本陪朗哥跪着,方才听得垂花门那有说话声,就忍不住张望了一下。他这一说话倒把原本闭目凝神的朗哥给吵着了。朗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烛光下,宁娘一身素雅地走了过来,裙摆随着走路的步伐微微翻动,像是被风吹皱了一般。

朗哥没料到她会来,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宁娘径直走到他身边,抱歉地解释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经问过修哥了,是他没把话说清楚,害五弟你受了委曲。我现下就去找父亲把事情说清楚。”

二喜闻言大喜,正想要说点什么,就听自家少爷淡淡道:“不用了,外头风大,四姐快带四哥回去吧。”

“少爷!”二喜可急了。朗哥在这里跪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了,夜里的风是真凉,说不定还会降霜。再这么跪下去,非跪病了不可。

宁娘也急了:“这事本不是你的错,我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不能让你受委曲。”说着她伸手拉了修哥,快走几步就要进屋。

“四姐!”朗哥唤了她一声,同时伸手去拉她。宁娘当时站在他左边,夜太黑看不清楚,他左手一伸没计算好距离,好巧不巧地就拉住了宁娘的右手。

宁娘被他拉得微微打了个趔趄,倒是有些愣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朗哥,借着二老爷书房照出来的光亮,才算把朗哥给看清楚。

吹了这么久的夜风,朗哥的脸色有些发青,但精神依旧很好,一双凤眸比之平常更添了几分光彩。他的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与平常过于精致的漂亮有些许的不同。

之前宁娘总把他当成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想着他长大了或许会成为潘安宋玉一般的人物。可今日却感觉大有不同。这个只有八岁的少年,脸上已有了成年男子才有的果断与凛然,明明年纪比自己小不少,却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宁娘明白了,朗哥是想自己把事情扛下来。如果他承认推倒了修哥,那么二太太大约不会迁怒于他们姐弟。可若是自己把真相说出来,二太太到时候必定会对修哥不满,沈涵芝又是她母亲的娘家人,到时候他们姐弟少不得要在二太太心里又添一笔。

朗哥是为自己和修哥好,可是自己又怎么能白白受了这恩惠?

宁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直到手上传来冰凉的感觉,她才惊觉自己的手被朗哥握在手里。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悄悄掩在了裙褶间。

刚才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看那两个小厮的表情,只怕都没有看到,多半以为朗哥不过拉到了她的衣袖。只不知白萱和秋霁如何。虽说她跟朗哥是亲兄妹,朗哥年纪又比她小,但毕竟男女有别,在二老爷书房前竟拉了手。虽说是无意的,可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了。

好在白萱和秋霁都是自己屋里的,自己若传出坏名声去,她们也得不到好,自然不会多言。此刻宁娘更在意的是,究竟要不要向二老爷把话说明。

就在宁娘进退两难之间,身后竟传来了沈佩宜的声音:“宁娘,修哥,你们在这儿?”

宁娘回头一看,果然见沈佩宜朝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打了焉的沈涵芝,一副刚受了教训的模样。

看来舅舅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宁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佩宜上前几步,要去搀朗哥起来,放柔了声音道:“世侄啊,这次全是你沈表哥的不是。你赶紧起来,我这就去跟你爹把事情说清楚。这小子实在太混,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沈涵芝有些郁闷地撇撇嘴。方才在随园的时候,他已经挨了父亲不少骂。他原本还不服气,修哥都说是哥哥推了他,自己替他出气又怎么了。再说他也挨打了,眼睛到现在还疼着呢。

沈佩宜最见不得儿子这种犟驴脾气,抄起手里的书卷就砸在了他脑门上:“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话都听不囫囵。修哥怎么说来着?他说是哥哥推的他。那朗哥是他什么人!那是他弟弟,你怎么连这都分不清?”

徐氏本还心疼儿子,觉得丈夫下手太重,听到这话不由得也埋怨起来:“你也真是的,这哥哥弟弟也分不清的。先前来的时候不都同你说了,修哥排行第四,朗哥排行第五,你怎么就搞岔了呢?”

沈涵芝摸着被砸疼的脑袋,也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想岔了。修哥那么瘦小,怎么看也是个弟弟。我当时气糊涂了,没搞清楚拳头就下去了。行行行,我去向他赔礼,让他打回我便是了。”

他话虽这么说,可这会儿见了朗哥,那道歉的话却哽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这么直么愣登地站在那里,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朗哥倒是一副淡定的表情,跪久了脸色不算太好,额头上也沾了些露水,但整个人依旧眉目清爽,身形挺拔,丝毫不见落魄样儿。

就在这尴尬时刻,书房门突然从里面打了开来,二老爷想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匆匆迎了出来。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得了信的二太太已由徐氏陪着冲了过来,一张脸虽说没有哭得花容失色,但神情多少有些难看。

小小的书房门口,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宁娘拉着修哥缩到了一边,只想当个透明的布景。二太太满目含怨地望了二老爷一眼,刚想要开口,却听见后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二小子,你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儿!”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姑娘

也不知是谁多嘴,竟把这事儿捅到了钱氏那儿。

老太太一露脸儿,在场的人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沈佩宜一家。到底是沈涵芝的错,在人家家里坐客,还把人给打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老太太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径直绕过了一干人等,直接走到了朗哥面前,扯着他的手往沈佩宜面前拉,一脸严肃道:“都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沈家世侄莫怪。”

沈佩宜连连摆手,恭敬地拜了下去:“老太太这般说,真是让沈某无地自容。此事皆是小儿之错,我此刻便让他向五少爷赔罪。”一面说一面揪过不争气的儿子,厉声道,“还不快向五少爷赔礼。”

沈涵芝本就是来道歉的,见朗哥因他无辜罚跪了半天,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收起平日里不正经,难得一脸认真,向朗哥鞠躬赔礼。朗哥受了他的礼,也回了一礼,两个年轻人当下都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二老爷和沈佩宜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书房前拉拉杂杂挤了这么多人实在难看,二太太脸上的泪痕还未全抹去,愈发显得场面混乱。沈佩宜到底是客,当下便拉着妻儿告罪,先前回随园去了。

二老爷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拉着钱氏说了几句,又吩咐人送老太太回屋。其余人等也各自散去,回了自个儿的宅院。

宁娘领着修哥往西湖月走,走到半道儿看天色已晚,修哥又伤着腿,便转头吩咐白萱:“今日你带四少爷回去。”扭头又看修哥,“你今夜先好生休息着,明日打母亲那儿请安回来后我再与你说话。”

修哥本想撒几句娇,但看姐姐脸色不睦,心里不由有些害怕,便听话地点头,由白萱扶着回了秋夜雨。

宁娘回屋后辗转了一夜,今日之事历历在目,一遍遍在脑中回放。猛然间想起与朗哥不经意间地触碰更是心烦意乱,在床上翻转了无数次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照例要去问安。先是去了钱氏那一头,老太太借口昨日里吹了风身子不爽利,把人都赶了回去。宁娘转头又去了二太太处,没想到这婆媳二人竟是心有灵犀,二太太也说夜里受寒略有不适,免了众人的请安。

宁娘倒也无所谓,既是无事便跟修哥去了秋夜雨,将昨夜本未说的话好好与修哥说道说道。

修哥长到如今这副性子,母亲少不得要负些责任。虽说家境优渥男子娇养些也无妨,但也不能养得比女子都不如。如今放眼陆家两房上下,除了琳娘年纪小略显腼腆外,竟是修哥最是文弱了。

昨日之事换了其他几人,不过是一句话说清楚的事情,他却只顾着哭,将一件小事生生拖成了大事。宁娘虽不是他亲姐,却也觉得得替这具身子好生管教他一番。他这性子若再不改改,日后只怕不是连累他人这般简单了,连自己能不能护周全都说不准了。

修哥见姐姐依旧是昨日那副严肃的脸孔,心里不由惴惴。想着姐姐一向疼爱自己,与其惹她不快倒不如自己先行认错的好,于是在让人上了茶之后便主动开口道:“姐姐,昨日之事皆是我不对,我以后不敢了。”

宁娘没有动那碗茶,依旧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你知自己错的何处?”

“我,我不该向表哥告状,害他动手打了五弟。”

宁娘摇头:“你与表哥说这些还在其次,但修哥你要记住,往后若想说什么,便要说清楚。你昨日那话若是换成‘二哥推我’,即便表哥依旧恼怒,事情至少不会无法收拾。你当时一味只顾着哭,既不解释也不拉架,闹成现在这样父亲与舅舅脸上都无光。”

修哥站在那里低着头听训,一句辩解也不敢。事实上宁娘说的都对,他心中服气也不想辩驳。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昨日之事他本可以挽回,当时若是他上前将两人拉开,将事情的原由说清楚,或许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一切。

怪只怪他太过懦弱,一时伤心便顾不上别的。修哥生怕姐姐真的恼他,立马接嘴道:“从今往后我必定记着姐姐的教训,再也不敢如此了。”

宁娘不由长叹了一声:“你是我亲弟,我自是护着你的。但你也要明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护你一世的。你如今已十岁,不再是黄口小儿,须知许多事祸从口出。有些话不说清楚比不说更坏事儿。遇事便哭是最不高明的手段,你往后一定要记着了,无论心中多么委曲,轻易不要掉泪,那只会让人看轻你。长辈跟前有委曲得受着,兄弟姐妹之间若有误会便要说清楚,尽早将误会解除,若要害别人为你受苦。”

修哥连连点头,一脸听话的模样。宁娘看了心头一软,却还是咬着不松口,继续提点他:“昨日之事你不说全错,却也有不对之处。回头你去找五弟,向他赔个礼。五弟性子良善不会与你计较,但你也不能全当不知。他因你跪了几个时辰,你当有所表示。从今往后你须记得,如今这是陆家,不是沈家。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平日里太忙顾不上你我,便是舅舅舅母也只是小住,护不住你一世。姐姐终有一日也要与你分开,你却要在陆家过一辈子,将来的路如何走,你要心中有数。”

这番话的前半部分修哥听得明白,后半部分却有些懵懵懂懂。但宁娘的意思修哥已然明白,他确实不该再像从前那般,仗着有母亲舅舅疼爱而不懂人世。如今的陆家形势越来越复杂,大房二房凑在一块儿过,兄弟姐妹这般的多,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要惹祸,实在是不能不小心为上了。

“姐姐的话我记下了,往后必定小心,不敢再任性了。”

宁娘很满意今日的谈话,说到最后时她突然想起湖蓝的事情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修哥,好让他更为警惕。但寻思片刻后还是决定暂时压下不提。这事太残酷,只怕修哥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今日刚要学着成长,不能一下子下猛药。若是将他打击得从此再无斗志,只怕反倒不妙。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儿,宁娘便领着春晴出来了。往后这秋夜雨她也不能多来了,他们虽是亲姐弟,但毕竟年岁日长,到了要避嫌的时候了。实在有话要说,便让丫鬟们传吧。只是到了这时,她才深觉自己竟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可用。

春晴、秋霁,还有银红,这几人究竟哪一个才值得自己完全信任呢?

沈涵芝殴打朗哥的事情总算是压了下去。沈佩宜一家第二日便启程告辞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也不好在府里继续待着,二老爷也觉得强留他们未免尴尬,便让二太太准备了几色礼物送去,两家人暂时别过不提。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陆家在京城也算是扎下根来了。宁娘的生辰在六月,二老爷本说两年多未见,今年要替她好好操办一下。谁知事有不巧,五月里皇上竟是驾鹤西去,国丧当前,谁也没心思再提宁娘的生辰,她那一日只吃了碗寿面,便算是悄无声息地长了一岁。

先帝驾崩,宁娘本以为三位王爷必要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未曾想慬王与怡王先前闹得欢腾,临了却是个软壳蛋儿,既不折腾也不闹事儿,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慎王于是顺利上位,成为新帝,定国号为天同,来年便是天同元年。

因着国丧,二老爷二太太虽初入京城,却也只得推了无数应酬,整日里枯坐家中。京城显贵人家多也蛰伏不动,观望着朝堂的局势。

新帝即位便宣布守丧三年,立后之后待三年孝满再提。满朝文武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不由沮丧连连,原盼着借选秀之名能往皇帝身边塞几个自己人,这下子倒要苦等三年了。

三年对女儿家来说意义重大,此刻年纪尚轻的姑娘,三年后却已少不得要出嫁了。皇帝倒也不是无情之人,虽是自己不娶妻,对民间百姓却不苛刻,只下令禁婚嫁一年,一年后百姓间便可自由成婚。

春晴她们几个丫头聚一处说起这个事儿,便有人感叹:“这皇帝老儿的日子倒还不如百姓家。三年后选秀,多少姑娘家都要错过了。”

“幸好民间只禁婚一年,若也等三年,真要将人拖成老姑娘了。”

宁娘听她们在那里说嘴,只是低头绣花浅笑。她们嘴里说的老姑娘是谁宁娘心里也清楚。萍娘跟自己差不离日子过生辰,如今已是实打实的十五岁了。三年后的选秀她必是赶不上了。虽说当今圣上年纪与她相仿,但三年后皇帝十八岁正是春风得意时,对萍娘这样的闺阁少女来说却已是耽误了。

萍娘如今必定也有些急了。一年禁婚令满后她便是十六岁,若是二太太有心拖到那时再与她说亲,好人家早已让人挑走了。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只怕真会生生窝心死。

萍娘此刻的心情只怕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加快节奏了,得想办法让男主赶紧出来了,不然朗哥就要抢光所有风头啦。

☆、争宠

萍娘如今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先帝驾崩,她被生生拖了一年。以她对二太太的了解,这一年她定会以国丧为由不为自己说亲。待到一年后她已十六岁,差不多人家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早说定亲事了,能与她年纪相配的少年俊才也都被人定下了。轮到她挑挑捡捡的不过是些被挑剩下的。

萍娘虽是庶出,但自小在老太太那儿养了几年,一向自视甚高,总盼着嫁入高门大户当豪门少奶奶。即便嫁不成嫡子嫁个次子也是好的。

本来父亲升任京官她还觉得自己的小算盘有了着落,京城官员既多,皇亲勋贵更是不少,她又是长女,父亲母亲为了后面的妹妹们好说亲事,也不会随便将她许了人家。可如今被先帝这么一闹,她倒生生被耽误了。

简姨娘已从杭州赶了过来,如今跟萍娘一道儿住在花前饮,这几日也是愁得跟什么似的,不住埋怨道:“我从前便与你说过,莫与太太不对付,你偏不听我的,总是仗着老太太宠着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倒好,你这婚事真是叫人心焦。”

“姨娘何苦来说我。”萍娘气得直跺脚,“从前你与母亲不也是势同水火,还撺掇着祖母养了我几年。如今倒埋怨起我来了。这几年我可是没少讨好母亲,一直听你的话做个乖女儿。可现在你看,不是一样落不着半点儿好。”

简姨娘还抱着一线希望:“唉,话也不能说死了。如今太太也没表态,我看她对你倒也还好。宁娘姐弟一回来,她也顾不得找你麻烦,这对你是桩好事儿。怪只怪国丧来得太快,我本想趁着这段时间将你的亲事定下来,没曾想…”

没想到先帝没撑过去,说死便死了。简姨娘搅着手里的帕子,坐在那儿直叹气:“唉,我原先还想着,即便因着国丧不能说亲,皇上他总要选妃的。咱们家的姑娘,若真是选秀,那必定是要送选的。你的年纪与圣上相仿,若是能进宫倒也不错。”

“姨娘现如今还说这种话。皇上三年后才选秀,若等到那时我都十八了。真中了倒还好说,若是不中要说给谁去,落选的秀女,年纪还这般大,只怕京城没一户人家会要我了。”

萍娘倒没被宫里的荣华富贵冲昏头脑。早几年小的时候她也曾做过当宫妃的美梦,若那时先帝驾崩,皇太后为皇上充盈皇宫选秀,她倒还能搏上一搏。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这便是命吧,注定她陆婉萍与皇宫无缘,强求也没用。

简姨娘看着女儿喜怒皆形于色的模样,不由暗自叹气。自己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说话口无遮拦,出身不高心气儿却极高,这样的脾性怎么能入宫。宫里的女人那都是人精儿中打滚出来的,随便说句话都透着邪性儿,手段心机层出不穷。萍娘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怕入宫不出三年就让人吃得尸骨无存了。

简姨娘也不贪心,宫妃看似风光内里苦楚,她也舍不得女儿受这份罪。只盼着她嫁个不错的人家,夫妻和睦日子顺心也就是了。

可这不错的人家在不同人的心里有不同的定义。二太太自然不愿萍娘高嫁,即便嫁了个看似风光的,内里最好也有一堆说不完肮脏事儿。她可没忘记从前在简姨娘那儿受的气。她刚进陆家时老太太就看她不顺眼,她既没有丰厚的嫁妆又是个继室。简姨娘仗着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又是二老爷身边的老人,可没少给她下绊子。

要不是自己后来生了朗哥和莹娘,只怕简姨娘还得在自己头上做威做福好些年。

所以二太太的想法很简单,萍娘是得嫁,但不能让她嫁得太痛快。最好找一户外表光鲜内里破落的人家,既全了二房的脸面,又报了当年的私仇。

如今先帝刚刚故去,自是不能说亲,她也乐得清闲一年。反正莹娘年纪还小,此刻慢慢相看也来得及,其他几个女儿她哪里愿意操心,借口国丧不宜出门,整日里把人圈在家里读书习字。

宁娘对于不能出门没什么意见。古时代女子名声比命还重,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愿随意出门惹事生非。万一做了有损闺名的事情,那可是影响一辈子的事情。故她来了京城之后,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一副闺阁淑女的做派。

远在杭州的姨娘家仆们也都一并来了京城。简姨娘来的时候其他几位姨娘也都一并来了。曹姨娘四月里临盆,生了个闺女,大老爷赐了个茗字做闺名。陆家茗娘排行第七,还只是粉嫩嫩的小娃娃。

大老爷谈不上高兴不高兴。他儿子女儿一大堆,对这个小女儿并不重视,也不过就是同二太太一道给了份见面礼,又去曹姨娘那儿过了几夜以示宠爱,剩下的事情全都推到了二太太身上。

倒是梅姨娘的到来让太平许久的二房又起了点波澜。原先在杭州的时候,梅姨娘仗着年轻漂亮,曹姨娘又有了身孕,一向是独霸专宠,很是嚣张了一段日子。没成想来了京城一看,承霞两姐妹仗着地头熟占先机,已然霸住了二老爷的心。

梅姨娘才专宠没几天,自然不乐意让人分了宠爱去,是以刚来京城时可是作了好几天。一会儿装头疼,一会儿装肚子疼,整天变着花样骗二老爷去她房里。二老爷虽然对承霞两姐妹还有点新鲜劲儿,到底奈不住梅姨娘日日纠缠,便去她房里过了几夜。

这一下可不得了,承霞两姐妹得了个劲敌儿,自然也是卯足了劲儿地想法子抢人。于是乎二房实实热闹了好些天,几位姨娘天天妖蛾子不断,看得底下人都跟着乐呵了不少日子。

二太太对此情景相当满意,突然觉得那两姐妹也没那么惹人厌烦了。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与两姐妹虽做不成朋友,但也乐得看她们两方斗得你死我活。

二太太闲暇间只顾处理自个儿的事,打点曹姨娘与小婴儿的住处,又拨了一堆丫鬟婆子过去侍候她们,又让人收拾了宅院安置几位姨娘。原本有些人丁稀疏的新宅子,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宁娘的西湖月里也是少见的喧闹。银红她们几个都从杭州过来了,春晴秋霁总算能歇上几日了。丫鬟小姐们多日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要说。宁娘少不得说了些他们一路过来的遭遇,银红等人也将路上听到的一些事情都说给众人听。

嫣红在这几人里年纪最小,性子却最活泼,来京城没几日就打听着了一件大事情,兴冲冲地与宁娘说悄悄话。

“听说先前小姐们在济南住的那宅子让人给抄了,您猜怎么着,那宅子下竟全是密室,里头藏了好些个金银财宝,还有不少西洋运来的火器,什么火铳火炮什么的。幸亏小姐走得急,若不然还不得让人困死在宅子里。”

宁娘听了不由大奇,看看屋里没旁人,便悄声道:“怎会有这种事情,你这是从何处听说的?”

“来京城的路上不少人都在讲这个事儿。说那宅子是前朝王爷的私宅,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前朝余孽看中了那宅子,就拿它底下的密室藏东西。听说抄了那宅子时还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人呢。”

宁娘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两个密室里的男人。不知他们如何怎么样,是不是也被官兵围剿性命难保。那个戴着半边面具只有匆匆一瞥的男子,难道就这般命丧黄泉了?

嫣红见宁娘不说话,以为她被吓着了,赶紧安慰她道:“小姐放心,这事儿已过了。听说济南的流民也都安置了,原来那批余孽非但抢了王爷的私宅,连附近的村落都给占了。济南的总督巡抚听说也都给撤了职。皇上将他们办了重罪,已经杀头了。”

嫣红说得虽然粗浅,但内里的信息却令人震惊。新帝刚刚登基,满山东的封疆大吏都给办了,可见这事情非同小可。可嫣红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前头她说的事情或许百姓间还会流言纷纷,前朝余孽什么本不是好东西,流民这么多瞒也瞒不住,说向句也不会有人在意。但后面这些事情显然并不是普通人会知道的,封强大吏的去留岂是儿戏,又同容人随便议论。

宁娘瞪了嫣红一眼,沉声问道:“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莫要胡说。”

“是老爷身边的小厮来俊说的,奴婢不曾胡说。”

宁娘用食指挡在了唇边,脸色凝重示意嫣红:“这事儿往后你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知道吗?往后前院你别去,老爷身边的人一个也别接触知道吗?”

嫣红看宁娘脸色不好,忙不迭地点头。宁娘又问她:“除了我这儿,你还同谁说过这话?”

“奴婢谁也没说过,以后再不敢说了。”

“这便好。朝堂大事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以后在这个家里你只管低头认真做事,少说话,记住没有?”

嫣红也有点后悔,不该听来俊胡吹牛的。她到底年纪小,当时听了也不觉得什么,回头还来跟宁娘邀功呢,现在让宁娘这么一唬,心里不由害怕,脸色顿时煞白。

宁娘看她这般模样,知道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留意着府上的动静,没发现有什么流言传出来。想来这个来俊是看上了嫣红,想与她套近乎,才拿从二老爷那儿听来的事情献殷勤。他若是同旁人说过,此刻大概已是活不成了,他如今既活得好好的,便知这人也不是全然无脑的。

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淡了下去。宁娘心知肚明,山东的那些官员必定与此次的流民事件有关,王爷私宅里的那些火器枪炮来历不明,也很难脱了干系。只是有一点宁娘想不明白,前朝余孽借三王夺嫡混水摸鱼尚且说得通,这些个总督巡抚又是为何要淌这趟浑水,如今撤职杀头只怕要满门抄展,他们图的又是什么呢?

宁娘到底不是政治家,又整日关在屋里,外面的讯息知之甚少,一时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好在时局总算稳定下来,先前担心的三王开战也终究不曾上演,日子依旧平稳地过着。连她们一家人曾经住过王爷的私宅这事儿也不曾有人提起。

按理说圣上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调查一番,看陆家与此事是否有牵连。可奇怪的是,这事儿似乎从未有人提起,便像故意被压下去一般,听不到一丝流言蜚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进香

转眼便入了冬。

这大半年来宁娘的日子过得还算轻省。银红她们来了后,屋子里侍候的人多了,她也省心了不少。修哥一人住在秋夜雨里,宁娘少不得要操点心。白萱绿意两个大丫鬟自然得跟着,二太太也拨了几个三等小丫鬟过去。宁娘又将身边的朱红和醒儿送了过去。

朱红为人老实做事麻利,宁娘对她极为满意。至于醒儿也是个勤快能干的,她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性子却很容易摸透。当初宁娘不计前嫌要了她过去,醒儿一直记在心上,对宁娘格外尊敬。派她去侍候修哥她也不曾有二话,说话做事都让宁娘很放心。

宁娘替她改了名字,如今她叫绯红,跟朱红一样是修哥屋里的二等丫鬟。有这些人在修哥身边,宁娘放心了许多,也能静下心来做些自己的事情。

她如今跟着姐妹们一道习字刺绣,虽说水平依旧一般,但几人的关系已有了很大的改善。除了萍娘那个性子跟她不对胃口外,另外几个姐妹都与她处得不错。尤其是琳娘,自从山东遇险之后,琳娘对宁娘就产生了极大的依恋感,整日里跟她在屁股后头。六月里宁娘生辰的时候琳娘还特意绣了把扇面儿给她。虽说年纪小绣工略显不足,但那配色和布局倒也别具匠心,看得宁娘好生喜欢。

莹娘待她也算不错,平日里话虽少,但她生辰时竟也让人送了一对玉福豆过来。那对福豆胖胖圆圆很是可爱,莹娘指明了她与修哥一人一个。宁娘收了后少不得对她谢了几句,莹娘若有似无看她一眼,重又低下头去写字。

大房里两位姐姐虽然平时对萍娘颇有些挑刺的举动,但对她倒还和善。有时候知道萍娘与她不对付,还特意过来与她交好,像是故意刺激萍娘似的。宁娘对她们并未过分亲近,却也不至于疏远,高兴时也会说笑几位,萍娘在一旁看了难免气闷,一张脸自打上京后就时时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