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这里相安无事,修哥那里倒是传来了意外的惊喜。自来了京城,二太太重新为几个哥儿礼聘了先生。修哥便同朗哥几个一道儿每日去先生处读书。

宁娘从前并不知修哥在家读了多少书,只听他说母亲那时也是特意请了学问高深的先生来家里做馆。不成想修哥在读书这方面却小有天分,才不过去先生处几日,便令陆家上下刮目相看。

修哥性子虽软,记性却极佳。头一天上课时文武两哥还想看他笑话,拿了本论语来为难他。不成想修哥当即将书从头背至尾,竟是丝毫不差。两个哥儿有些扫了面子,便存心使坏,竟叫十来岁的孩子背《大学》。听陪修哥同去白萱回来说,书房里只听得修哥清脆的声音响了很久,事后一问才知,他竟将半本《大学》给背了出来。

先生一听之下也是大为惊奇,又连考了他几本书,竟是本本背得滚瓜烂熟。再看他那一笔字也是清秀挺拔,虽则年纪小笔力尚有不足,但比之文武两哥那一□爬字,已是漂亮了不知多少。就是朗哥也有些被比了下去,直赞修哥诗书满腹。

这对宁娘来说真是个意外之喜。之前她一直担心修哥的性子太软,往后只怕什么也做不好。没成想这孩子竟是个念书的天才。在这个年代,男子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身世也不是人品,而是学问。哪怕家世再显赫,若自身不能靠功名谋个好前程,家道迟早要败落。

如今修哥读书有成,若将来能中举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对他大有裨益,娶妻生子也是个助力,开枝散叶家族兴旺也未尝不可。宁娘从前对修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得知此事后,她特意寻了个机会找修哥说话,问起此事的原由。修哥倒是很坦然,解释道:“从前娘不许我出外走动,我每日无聊只得看书,看得多了都记住了。只是有些书晦涩难懂,我虽能背却也不知其所以然。”

这般说来修哥倒是仗了记性好的便宜。虽则年纪小理解力尚弱,但念书首要便是记性好。记得多才能理解透。宁娘虽不知科举如何考,上辈子却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从前班里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多半记性也好。考试时不能翻书,完全只能靠脑子里的存货。

修哥如今有了这个长处,在文武两哥面前也渐渐有了底气。被人赞得多了,他从前缺乏的信心也慢慢回来了。加之与朗哥两人颇谈得来,在府中有了说得上话的人,修哥的性子比从前好了很多。不会再整日里惶恐不安,只知道追在宁娘屁股后头。

他开始和朗哥一道玩些男孩子才会玩的东西,也开始敢在人前说话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有时会在课堂上与文武两哥小小辩论几句,将对方噎得无话可说。

看着日渐开朗的修哥,宁娘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尽管她依旧绣不好牡丹,缝的荷包也不够精致漂亮,但偶尔也有几件刺绣作品能得绣娘一两句夸奖了。宁娘觉得自己是个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上进心,只盼着修哥更进一步便好过一切了。

启泰五十三年眼看着便要过去了。二老爷的官运还算平稳,这一年由杭州调入京城,总算没被先帝拿来开刀。如今新帝即位,正是用人之即,原先那些个摆明了车马支持慬王和怡王的多数已倒台,二老爷这样的居然没受牵连,反而有了重用的机会,倒是白白赚了一票。

陆家全家因二老爷官运亨通,日子过得着实清闲。二太太整日里不得出门,时间久了不免有些烦燥,加之钱氏思念亡儿,总吵着要去严觉寺上香,求菩萨在地下对她的爱儿照顾一二。二太太思来想去,索性借着上香的机会,带一众儿女出去散散心。

几个哥儿的学业不能荒废,自然是拘在家里读书习字。宁娘这会儿便觉出当女儿家的好处来了,一面看着春晴给自己收拾东西,一面与秋霁吃茶闲聊:“听说那严觉寺是京城第一名寺,这番带你这丫头过去,倒是叫你开眼了。”

春晴听了也笑着队合:“可不是嘛,姑娘可是偏心眼儿,留我在家里做事,倒带你这丫头出去快活。”

秋霁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春晴多心,只得捧着她:“那是因为你比我能干。年节事多儿,小姐不放心家里的事,这才留你下来。我是个光会吃不动脑的,这么多杂事我可忙不过来,还得姐姐你出马才行。”

这番话既贬了自己又褒了春晴,把对方哄得笑微微的,也就不计较谁跟着宁娘出门了。这些日子来宁娘冷眼旁观,发现这两个丫鬟都是好的。反正目前看不出来她们有任何偏向二太太的意思,全都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春晴心细,主动合适。秋霁胆子大,出门在外是个能商量事的人儿。所以这次宁娘决定带她出去。她们去严觉寺大约要过一夜,真要有什么事情秋霁比春晴更能帮得上自己。

对于此次出门宁娘颇有些期待。相比于之情从杭州到京城的一路惊险,这次去上香显然闲适许多。她闷了大半年着实有些厌了,也盼着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出发前一夜宁娘睡得很好,第二日天不亮便被春晴从被窝里挖出来,有些昏沉沉地梳妆打扮完,又草用了些早饭,便有婆子过来催她去钱氏处。

宁娘到时二太太也领着莹娘过来了,不多时琳娘与萍娘竟前后脚过来,看起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到底都是年轻姑娘家,这些天真是给憋坏了,哪怕是去京郊寺庙烧香,对她们来说也如过节一般。

钱氏这一日精神也大好,一左一右揽着大房的两个姑娘,又招呼了大太太,一行人上了早已备好的青油马车,浩浩荡荡向就郊出发。

不算丫鬟婆子,单是主子小姐们这一趟便去了近十人。钱氏自然带着大房的女儿家坐一车,二太太带着莹娘并大太太坐另一车,剩下的三个姑娘便挤了另一车。琳娘与宁娘交好,一路上两人轻声细语地交谈着,时间倒过得也快。只是时不时总要扫到萍娘一副不屑的嘴脸,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轻微的冷哼,实在令这趟出行有些煞风景。

京城前几日刚下过几场大雪,道路既湿且滑。二太太嘱咐人将车赶得慢些,这一趟路程直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她们本是天蒙蒙亮离开的家,等到达严觉寺时已是临近午时了。

这车子一路颠簸,宁娘坐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由秋霁扶下车的时候忙着在那儿整理帷帽,也没看清眼前的景象。等她整理好衣裙准备迈步时,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若不说是烧香,宁娘定以为这是来了哪个集市凑热闹。光看院门前排着的一排排马车,并无数穿金戴银的贵气妇人,还有许多如她一般身着锦绣头戴帷帽的富家少女,宁娘一时竟有些恍惚,只觉得这情景犹如前世黄金假期游人如织的景区一般热闹。没有一丝冬日寒冷的料峭,倒显得暖意融融。

☆、第29章失踪

二太太初来京城,相熟的名门贵妇并不多,也未在院门口多做停留。

宁娘一行人跟在她和钱氏身后进到寺里,马上有接待的女尼迎了上来,将她们迎到厢房用茶。那厢房并不大,十来个女眷挤了进去,立马显得有些窄小。钱氏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只是碍于女尼正端茶上来不便发作,只得话里有话道:“想不到今日贵寺如此热闹,我们倒是赶了个好时候。”

那负责招呼的女尼便笑了,赶忙告罪:“厢房窄小,老太太莫要见怪。这几日来寺里烧香的人实在多,不比往年清静。今日更是忙碌,概因诚亲王王妃带着家眷来寺里烧香,这会儿正在前头大雄宝殿上香,老太太且等片刻,小尼稍后便带路。”

钱氏本是一脸不悦,听到“诚亲王”三个字后立马换了个脸色。她是久经风霜的人,陆老太爷曾任工部尚书,钱氏从前在京里常走动,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也一下子想明白了为何今日严觉寺分外热闹。

大约都是冲着诚亲王王妃来的吧。这些年为了皇位之争,从前的那些异姓王爷大多没了好下场,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也有不少人卷进了此事。如今慎王登基,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少年皇帝一时心气儿不顺,就要拿他们这些老家伙开刀。

要说还是诚亲王有眼色,在大局即定之初便表明立场,与新帝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如今皇帝即位,诚亲王府繁华更甚从前,那真是放在烈油上烹得呲呲直响,看得旁人羡慕不已。

听说亲王府里的人向来低调,诚亲王鲜少与朝中大臣结交,整日里做个闲散王爷,与一帮子交好却不在朝中为官的故交吃酒作乐,从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王妃也跟王爷一个性子,平时不喜抛头露面,朝中官员的的女眷平时宴请四方,帖子送去亲王府大多有去无回。难得王妃今日好兴致,来这严觉寺上香,自然有不少一早得了信儿的女眷前来凑热闹,能巴结到王妃自然是好,即便不能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大半年来不能宴请不能婚嫁,早把这些高门贵妇给闷坏了。上香是桩雅事,即便被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闲话,是以平日里有些冷清的严觉寺,今日真真是让人挤破了院门。

二太太一听之下眼睛也亮了起来,收起了方才的不悦,跟那女尼客气了好几句。宁娘几个只顾坐在一旁喝茶,样子十分规矩,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面前一寸见方的小地方。只有偶尔抬手喝茶的时候能扫到钱氏和二太太的神情。

她们两人平时不对付,这时候却是空前的团结,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同时露出了然的目光来。

一行人喝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外头又来一待客的年轻尼姑,笑着领她们上各处殿宇烧香拜佛,沿途还介绍各处的景色与典故,听得除宁娘和莹娘之外的其他几位姑娘皆兴致勃勃。

莹娘是天性如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宁娘则是上辈子见多了,名山古刹山水风景都见过一些,更多好玩新鲜的东西也都玩过。相比之下古代闺阁少女的生活真可以用“无聊”二字来形容了。平日里不是绣花便是画画习字,偶尔家中宴请宾客便能乐上好几天。像今日这样踏出家门,犹如踏青一般在寺中游玩,实在是难得的事情。

严觉寺依山而建,除了巍峨的殿阁外,还修了不少景致。像是她们方才走过的杏林,此时虽是万树凋敝,但听引路的女尼说,每到春天便是满树花开,赏心悦目。杏林后还挖有一片池塘,内里栽各品种的莲花上百株,待得天气一热便满池清香,更可赏莲采莲做吃食,听得几位姑娘面露羡色。

钱氏疼爱大房的两位姑娘,当即便表示待得来年开春时必要带她们再过来一趟。二太太在一旁只得附和几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一路边看边景边拜佛,只把宁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钱氏与二太太都极为诚心,每每到了一处殿阁,都要将内里供奉的各路菩萨拜个遍,同时不忘布施香油钱。宁娘她们几个小的不必布钱,却也得跟着下跪磕头,嘴里诚心念着什么,保一方家人来年平安顺遂。

严觉寺虽是尼姑庵,却是京城第一名寺。当年建寺时,先皇后曾捐金银无数装点金身供奉佛塔,又曾亲自题了大雄宝殿上的匾额。先皇后笃信佛法,先帝与皇后情深意长,自然对严觉寺也是大为照顾。是以在晋开国几十年,竟是个尼姑庵占了京城第一名寺的名头。

即占着第一气派自然足,不说后面整座山头都是寺内私地,便是这一早一木一景一物都透着别致。待到众人上香完毕,姑娘们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引路的女尼又将她们迎回方才休息的厢房里,命人送上可口素斋来。用过饭后姑娘们自是要各处赏玩一番,钱氏却是要给大老爷供几盏青灯,便拉着二太太一同去寻住持元空师太商议。

因宁娘她们一行人要在寺内住上一夜,早有女尼将偏西的禅房收拾出几间来,领她们过去休息。宁娘自然与琳娘一屋住,剩下的姑娘们两两分房,竟是将萍娘与莹娘分在了一处。

屋子分好后姑娘们各自散开去玩。琳娘紧跟着宁娘不放,生怕在这偌大的寺里走丢了。宁娘觉得有个小萝卜头跟着也算乐事,便带着她到处赏景去。其实此刻严觉寺内景致并无新鲜处,处处都盖着积雪,看多了只是一片白茫茫。初看觉得有趣,久了也有些无聊。

琳娘到底年纪小,走几步便喊吃不消了,于是宁娘只得陪她回屋歇着。两人刚进屋坐下喝了口茶,便听外头闹轰轰的,像是出了什么事儿。宁娘看一眼秋霁,对方心领神会,出去了片刻后便又回转进来,脸上也带了点惊慌的神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姐,五小姐不见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见了?是不是去了哪里玩了?”方才她们都说要出去走走,莹娘到处看看也是正常的。

秋霁脸色有点凝重:“不是去玩,真是不见了。陪着她的何妈妈已然快晕过去了。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只怕…”

宁娘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仔细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秋霁便将打听来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原来方才莹娘确实要出去寺里走走,二太太不放心她,便将身边的何妈妈留下陪她。莹娘向来性子古怪,不喜欢许多人跟着。何妈妈跟着她去游寺,侍候她的步月便留在厢房收拾床铺。何妈妈说她陪着莹娘走了一段,莹娘说觉得风有些凉,让她回去取自己的掐丝珐琅手炉。何妈妈不觉有异便回来拿了,谁知再回到原先分开的地方,莹娘却已不见踪影。

何妈妈在原地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不由有些慌了手脚,当时便吓得两眼一抹黑,几乎要晕过去。她强撑着回来吩咐其他人赶紧去找,这匆忙的脚步声便惊扰到了宁娘。

秋霁说到这儿还不忘添上一句:“…这下子何妈妈可有大麻烦了。”

宁娘默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会儿,作势要往外走,秋霁赶紧拉住了她:“小姐还是别去吧,这事你只当不知道。你一直在房里待着,此事与你没有关系。省得太太到时候发难,把火气发你头上。”

宁娘去冲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们这么待着,母亲的火气就不会发到我们头上吗?”

秋霁是个聪明的,立马心领神会。宁娘又补了一句:“五妹是母亲最看重的人,我又是她的姐姐,妹妹出了事儿,姐姐却只当不知道,莫说母亲,便是我自己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她看了眼一脸稚气的琳娘,叮嘱她在房里好生待着,带着秋霁出门去找何妈妈。见着何妈妈后,宁娘将事情又细问了一遍,沉思片刻后道:“五妹想是要到处看看,妈妈先别将此事告知母亲,待我们寻得五妹后再说不迟。”

何妈妈哪里敢跟二太太说,她正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方寸大乱之际宁娘挺身而出,何妈妈不禁感激连连。

宁娘赶紧让她去找个管事的尼姑过来,自己则坐在屋里等着。不多时何妈妈便领了监寺的元悟师太过来。元悟听说陆府的五小姐不见了也是着急,宁娘问什么便一一答了。

“小寺占地极广,前后连着几个山头。寺后还有一小道通往后山,若五小姐去了那里,只怕…”

这话是说,若莹娘进了后山,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天知道这后山有多大,她们这里全是丫鬟婆子并尼姑,满山找人并不易。更何况如今后山积雪连绵,莹娘一人进山,万一遇着雪崩…

宁娘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万一莹娘出事,只怕二太太会拉她们所有人给她陪葬吧。

☆、第30章流氓

宁娘还不想死,所以她必须赶紧找到莹娘。

元悟师太也有些急了。二太太是贵客,五小姐又是她亲生,若是在她们庵里出了事,传出去只怕有损严觉寺的美名。何妈妈一听元悟说这尼姑庵有通往后山的小道,吓得两眼一抹黑,再次要晕死过去。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个个神色凝重,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都落在了宁娘身上。

宁娘抿唇思索片刻,向元悟打听道:“请问师太,贵寺可有什么地方种有腊梅?”

元悟初听一愣,随即便回答道:“去往后山的半路上确有一片梅林,此番花开正盛,或者五小姐会去那儿赏梅?”

何妈妈一听便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对对对,必定是这样的。五小姐最爱梅花,这严觉寺她也曾来过一两回,定是知道寺里有梅林,想去赏梅又怕我跟着,这才一个人前去。”

宁娘看何妈妈说得这般急,也不知是真的赞同元悟师太的猜测,还是想用这番话来说服自己。不过宁娘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她头一回见莹娘的时候,就见她穿一身石榴红缂丝绣素心腊梅的袄裙。第二回见她时,她穿的是桃红色绣金梅的宋锦褙子。

当时她并未留意,今日事发突然她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冒险问了一句,没成想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既是如此,众人自然是立即往那处梅林而去。何妈妈还不敢去报了二太太知道,只盼着赶紧将莹娘找回来,这样即便二太太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也能少受一些责罚。

宁娘也跟着一道儿去了梅林。她领着春晴往北去寻,何妈妈则吩咐其他丫鬟婆子往另三个方向而去。这梅林长在庵中虽说占地不广,但林林总总大约也有几百棵。此时正是梅花盛放之时,林中满是幽幽梅香,初闻倒觉清香怡人,闻多人却也令人头晕恶心。

这严觉寺建在城外灵山上,比之城内更是冷了好几分。连日大雪已将整片梅林覆盖,这路便很难走。宁娘也是少出门的人,此刻只得由春晴扶着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还没走多远已是弄湿了鞋袜。

秋霁不免有些心急,说话便带了几分抱怨:“五小姐自小就怪,没成想出来上个香也会跑得没影儿了。此番搞得人仰马翻的,回头我们个个都得挨太太的训。”

“五妹不过话少一些,哪里就称得上怪。”

“小姐不记得先前的事儿了。五小姐平日里话极少。对什么事情都不敢兴趣,先生教书她不愿听,教她女工她也不愿学。可又偏偏聪明得紧,什么东西一点就会,会了便扔,再不肯学下去。平日里跟谁都不亲,连太太也不愿近身,对谁都没个笑脸,大家都摸不透她的性子。”

这么说起来,莹娘确实很奇怪。宁娘原本就觉得她有些自闭症的症状,现在这么一听倒更觉得像了。很多自闭症的孩子便是这般,跟人不亲近,也没有眼神交流,说话更是不行,但有某些方面却异常聪敏,有些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秋霁又轻叹一声:“五小姐从前也不这样儿啊…”

“那她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大约就在您离开陆家三年前。那时候五小姐才三岁,本是很聪明伶俐的,太太爱得不得了。不知怎的突然便这样了,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太太都不知哭了多少回。那段时间整个府里气氛都很怪,正院里的几个丫鬟婆子,可没少吃苦头。”

宁娘一面听秋霁说些关于莹娘的旧事,一面脚不停歇地往前走。可越走她心里越没底。这梅林这般大,何时才能寻到。更何况梅林里树木繁密,又都长得差不多,再这么下去莫说是找人,恐怕连自己都要迷失在这片香雪海之中了。

她扶着一棵腊梅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枝头上金色的花蕊。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莹娘还太小,十岁的女童,一个人顶着寒风从禅房走这么远的路来这里赏梅,还甩开了丫鬟婆子,就为了这几棵梅树吗?

这里的梅花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何必非要来这里赏?秋霁既说她十分聪明,想来不会这么自找苦吃。

宁娘闭上眼睛细细闻了闻那花香,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她猛得抓住了秋霁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方才我们在禅房里,也曾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

秋霁本没在意,经宁娘这么一提醒,倒是想了起来:“确是有,我方才出门去的时候,只觉得香味更浓一些,像是被风吹到咱们这里来的。只是当时没闻出来那是梅香。”

这梅林离禅房至少有一两里路,香味是吹不到那里的。可她跟秋霁都在禅房里闻到了梅花香,这么说起来,离她们屋子很近的地方,应该还有一片梅林。即便没有,至少也该有棵腊梅树。

宁娘想到这里,提着裙摆转身便往禅房跑去。秋霁被吓了一跳,追在后面连连叫着她的名字。宁娘顾不得回她一句,只是蒙头往前跑。她头上戴着帷帽,视线被遮挡了一大半,梅林里梅树环绕,远远望去连成一片,连路都分辨不清。宁娘心急火燎跑出去几步,在绕过一棵一人粗的梅树时没留神,与树后拐出来的一个人擦肩而过。

两人的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宁娘一个趔趄,赶紧伸手虚扶住旁边的一棵梅树。梅枝在头上轻轻颤动两下,飘下两三片梅花叶来。

那人似乎也有些站不稳,被旁边一个俏丽的丫鬟眼快扶住。那丫鬟年纪不大容颜甚美,眼角眉梢还带了几分傲气,一开口便语气不善:“你是何人,竟敢冲撞我们家…公子。”

宁娘本没看清被撞之人的长相,这会儿听她这般说,才抬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她不禁愣住了。没想到与她相撞的竟是个年轻男子,看年纪与自己相仿,身量不算太高,但五官极精致秀丽,竟是寻不出一分错处。他穿一身黛青色云锦圆领袍,除了腰带上一块两寸长的玉扣外,身上并无其他贵重之物。倒是他手上拿着的那柄竹扇上挂一串珊瑚玉珠,颗粒大小分明,颜色通透明亮,不像是寻常之物。

宁娘快速打量了那人一眼,心里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竟跑到尼姑庵来了,简直是不像话。

那丫鬟见宁娘只是站着不说话,心中大不为不悦,又在那儿嚷嚷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告诉你,这可是诚亲王家的…”

“你住嘴。”那年轻人轻喝一声,打断了俏丫鬟的话头。他转过头来望着宁娘,露出一个浅笑。他本就长得漂亮,这么一笑之下更是倾国倾城。一瞬间宁娘有些失神,只觉得朗哥站在此人身边,只怕都难掩其风华。

“丫鬟唐突,望姑娘海涵。”他冲宁娘抱歉一句,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到底年纪还轻,声音听上去嫩嫩的,和朗哥有几分相似,都还未到变声期。宁娘想起家里另外两个哥哥,相比之下文哥武哥的声音便要粗犷许多了。

宁娘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秋霁已追了上来。她向来护主,一见这架式也不问原由,直接就站到宁娘面前,将她往自己身后护。

“小姐,出什么事了?”

俏丫鬟刚被主人喝了一句心有不甘,一听秋霁的语气像是更为恼火,脱口而出道:“你家小姐走路没长眼睛,撞了我家公子。”

明明是两个人不小心碰了下,怎么到她嘴里责任全在自己身上了。宁娘好气又好笑,懒得与她计较,心里记挂着莹娘,索性认了这个亏,冲那公子福了一福:“小女子唐突,还望公子见谅。”

说完她就去扯秋霁:“咱们走吧。”

“姑娘请留步。”那年轻男子突然伸出手来,将扇子挡在宁娘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公子还有何事?”宁娘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了。都自认倒霉跟你道歉了,怎还这般不依不饶的。她不想在这里跟个陌生男人有太多交集,虽说她没露面,但若传了出去,被有心人这么一描述,保不准就联想到她身上去了。

这个年代女子与男子私通是大忌讳,败坏了名声后哪里还有人要。二太太正愁找不找法子将她多留几年呢,她哪能自己将把柄递上去呢。

那男子似乎看出了宁娘的心急,非但没有放人,反倒更是步步紧逼:“姑娘莫怕,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一下姑娘的芳名,不知姑娘是否能告知。”

他嘴里虽这么说,手却一点儿没老实,竟是直接就向宁娘伸了过来。秋霁见状大惊,死死拦在宁娘面前,冲那人大喝一声:“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宁娘简直无语了。作为一个现代女子,她并不介意被人问及姓名,但身处这个时代,她的名字是定然不能告诉外人的。这人要么便是个完全不懂世事的纨绔子弟,要么便真如秋霁所说,是个借游寺为名到处拈花惹草的登徒子了。

她这般想着,脚步便往旁边退去,仔细寻找脱身之处。那年轻男子却逼得紧,一步不落追了过来。宁娘看看左右无人,实在没法子,只得一咬牙,趁秋霁与那人纠缠之际,蹲□来抓了把落叶在手,直接朝那人脸上掷去。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宁娘会有这一手,伸手拿扇子一挡。宁娘抓着这机会,一扯秋霁的衣袖,喊了声“快跑”,主仆两人同时提裙而去,眨眼间就跑出了梅林。

☆、第31章四少爷

两人一直走回到禅房附近,这才放慢了步子。

秋霁有些心有余悸,边走边向后看,深怕那个登徒子又要追上来。宁娘也累得直喘气,小声吩咐秋霁:“回头打听一下,今日诚亲王王妃来上香,是否带了家眷来。此事千万别声张,务必不能让人知道。今日之事若流传出去,我必惹大麻烦。”

“奴婢知道,小姐放心。”秋霁连连保证,恰巧前面走过一尼姑,她便上前向人打听附近有没有何处种着梅树,片刻后便回来向宁娘回话。

听那小尼姑讲,这一排禅房后头确实种着两三棵腊梅,不过不及那一片梅林来得广袤,平时也没人注意到,鲜少有人去打理。

宁娘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刚才问元悟的时候,她忘了那一处地方。想来这庵里的人也都忘了那几棵梅树的存在吧。

莹娘或许跟自己一样,在屋里坐久了无聊,闻到外头的梅花香便想去看看,又嫌何妈妈跟着碍事儿,便故意支开她,自己去寻那梅树玩。何妈妈只道她已走远,万想不到她竟会折返回禅房,怪道怎么找也不见她的踪迹。

宁娘赶紧又向那姑子打听了几株梅树的所在,绕过那一排禅房,又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总算在一片有些荒芜的小林子里找到了莹娘。

那一片林子长得很杂,除了梅树外还有几棵常青树,旁边摆放了几块怪石,石边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常年无人打理的样子。

莹娘一身花青貂皮鹤氅,身子落了几片雪瓣儿,坐在一株腊梅树下的大石墩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瑟缩。

在冷风里吹了这么久,就算是穿了貂皮鹤氅,也有些吃不消吧。

宁娘这么想着,便上前去劝她:“妹妹想要赏花,不如我们摘几枝回屋里慢慢看如何?外头天冷,咱们先进屋喝口热茶吧。”

她一面说一面就去拉莹娘,可莹娘却并未伸出手来,只是看了宁娘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那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

宁娘上一辈子就对这种粉嫩的小萝莉没什么抵抗力,总有种想要扑上去捏莹娘脸颊的冲动。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哪敢随便下手,只能又耐心地劝了几句。

可莹娘却没再抬头,只是呆坐着不说话,头一直低着,两只眼睛似乎在看面前那一片青砖地,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秋霁不免就有些急了:“五小姐快别这样。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跟四小姐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若是弄湿了衣衫和鞋袜,得赶紧回屋换下来才是。”

“秋霁。”宁娘轻声打断了秋霁的话,又向莹娘靠近了几步,蹲□子来细细地看她。这一看,她便看出门道来了。

莹娘并不是不愿回去,似乎是站不起来。她的两只手都缩在鹤氅里,像是摁着什么地方。她慢慢地掀起鹤氅的一角,见莹娘双手摁在右脚的脚踝处。

“这是怎么了,扭到脚了吗?”

宁娘的话终于起了作用,莹娘又一次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眼,慢慢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下,但也足够让人兴奋了。

秋霁立马蹲□来道:“五小姐扭伤了脚,奴婢背您回去吧。”

莹娘却没有动静,甚至都没看春晴一眼,只是直直地望着宁娘。那目光柔得都能让人化成水了。宁娘心里哀叹一声,觉得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妹控,这么个话都不太会说的小丫头,就因为长得可爱,自己便要为她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