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下自己的灰鼠皮披风给春晴,冲莹娘道:“那便我背你吧。秋霁你扶着五小姐一把…”她一面说一面蹲□来,又不忘指挥秋霁扶莹娘到自己背上。然后抬住莹娘的两条腿,一个用力便站了起来,步履沉重地往禅房走去。

这样子实在有些难看,亏得这里地处偏僻,若不然让人看见了,她跟莹娘的形象可都全毁了。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宁娘走得满身是汗,只觉得那甬道漫长无比,身上的小家伙越来越重。

真看不出来,莹娘个子小小的,下巴尖尖的,背起来倒是挺重。来时不过走片刻的路,这会儿却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禅房。

所幸刚才那个姑子机灵,把这事报给了元悟师太。师太带了几个人寻了过来,连带着把得了消息的二太太也一并带了过来。

二太太一听莹娘丢了,立即脑袋一热,几乎跌坐在地,哪里还顾得了别的,赶紧带了芳草和竹枝冲出屋来。钱氏也有些着急,暂时将大老爷的法事放在一边,回到自己禅房等消息去。二太太一路过来时已是哭过一回了,此刻见了莹娘立即便扑了过来,将她从宁娘身上扒了下来,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撒手。莹娘倒也难得乖顺,没有将二太太推开,任由她抱着自己回了禅房,一顿热茶热汤的侍候。

元空住持听闻也赶了过来,让庵里略懂医术的一个姑子察看了莹娘的脚伤。二太太一听没伤到筋骨,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宁娘先是跑了不少路,后来又背了莹娘,回到禅房时已是累得直喘了。可巧琳娘带着天香去隔壁探望姐姐,宁娘一人占着一屋子,索性上床歇一阵儿。秋霁替她泡了热茶,便轻手轻脚出去了。宁娘晕晕沉沉也不知眯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正巧碰上秋霁从外面进来。

秋霁脸上神色平静,进屋后先观察一番,确定屋里只有宁娘一人时,才凑过来小声道:“小姐,我打听过了,今日诚亲王王妃确有带家眷过来,只是不知是男是女。听说来了不少人,刚才那位公子或许是王府四少爷也说不定。”

宁娘一脸惊奇:“你怎知就是四少爷?”

“奴婢刚才跑的时候顺耳听到那丫鬟唤他四少爷来着。”

“严觉寺是尼姑庵,王妃怎会带位公子来?”

“想是那四少爷年纪还小,又是王妃亲生,自然是偏疼一些了。”

秋霁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看那公子方才的年纪,说不定比自己还小上一些。严觉寺虽是女庙,却也不是只接待女客。像这样十多岁的男孩子一般不会拒之门外。更何况那还是诚亲王王妃带来的,旁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你倒打听得清楚,连这四少爷是不是王妃亲生都知道。”

“那倒不是奴婢刚才打听来的。诚亲王家有四位公子的事情在京城不是秘事,人人都知道先头两位是侧妃所生,后头两位是王妃嫡出。这位四公子年纪最小,只怕最得宠爱。”

难怪这么无法无天,公然在庙里拦住女客问姓名,还想对她动手动脚。都说诚亲王为人禀厚,王妃也是良善之人,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竟这般顽劣。只怕外头传的那些美名,也不大尽实。

宁娘一下子就对诚亲王府上下没了好印象,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管他是几公子,只盼莫要再碰见他才是。”

上苍像是听到了宁娘的祈求,她们在严觉寺住了一晚,一直到第二日黄昏离开,都没再见过那位公子。回到陆府后开头那几日宁娘还有些担心,怕被对方认出身份胡乱与她攀关系,每日都让秋霁注意留心府里府外的传言。过了几日后她见一点动静也没有,便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一整个冬日宁娘都窝在府里没再跨出去一步。进了腊月府里就忙活起来了,虽则还在国丧中,但民间过年之事还是不能略去,只是照着往年略微俭省了一些,省了那些大操大办之事,按着规矩必得要办的事情倒是一样没少。

如今钱氏来了家里,二太太虽还主持家事,却少不得事事要与她商量一二。婆媳两人内里虽不和,面上倒装得还过得去,二老爷见了自然欢喜,心情便也格外舒畅了起来。

相较于去年那个混乱的新年,今年陆家上下都过了太平年。只是除夕那一夜钱氏想起已故的大儿子,少不得又跟大太太两人抹了把眼泪,将原本喜乐融融的团圆饭硬是搅得悲悲切切。宁娘是小辈,长辈们哭她自然不能笑,只得陪着也掉了几滴泪。接下来的几日无非便是一家人日日围在一处吃饭闲聊,等闲无人出门。

倒是过了正月十五,宁娘有了一次出门的机会。原来是舅母徐氏带着女儿莲娘上门来拜访,顺带着向二太太提出想接宁娘和修哥回去小住几日。

二太太对此无可无不可,二老爷如今与沈佩宜走动密切,自然不会反对。宁娘回屋匆匆收拾了些东西,便带着修哥同舅母去沈家。

修哥如今已比从前稳重许多,但一离了陆家不免露出几分喜色来。去的路上宁娘再三叮嘱,让他不可整日与表哥一同厮混,若再闯出大祸来自己定然不饶他。

修哥连连点头,一脸郑重地向她保证必定谨言慎行,绝不敢再闹出之前的事来。宁娘见他大有长进,说话做事已不再束手束脚,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担当,心里直觉安慰,不由感激朗哥这些日子来对修哥的照顾。

若不是朗哥整日里照顾提点修哥,从前那个遇事只会哭,天真到有些傻气的男孩子,怎会有如今这般光景。想到这里宁娘不由又想起了朗哥清隽的容颜,那个一颦一笑都透着和善的年轻公子,将来只怕不知要讨多少姑娘的欢心。

宁娘此刻只顾着叮嘱修哥,完全不曾料到几日之后自己要在沈府惹上怎样的麻烦。

☆、第32章如意算盘

沈家在京城的宅子买在了城东的后街坊。

此处比起陆家的地面儿来热闹了不少,宁娘一路坐车过来,只觉得外头越来越嘈杂,像是到了闹市一般。宁娘早就听说,京城东面比起梅花胡同所处的西面要热闹一些,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只是闹区人多地价儿就贵,舅舅官也没有父亲做得大,即便家里豪富,到了这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的京城也得藏着掖着。这沈家的宅院一看就没有陆家来得大。

幸好沈家人口不复杂,舅舅不像父亲,就纳了一房妾氏,生有一女苓娘,除此之外就只有舅母生的一儿一女了。那儿子沈涵芝宁娘一早就见过了,也领教过了他的小霸王作风。嫡女莲娘这次在陆家也算是打个照面。和哥哥不同,她虽有几分娇气,看着倒也知书达礼。想来从前与这具身体是极交好的,一见到自己就热情地围上来说个没完儿。

宁娘有点担心在她面前露馅,只能提前向她打招呼:“好久没见妹妹了,上次匆匆一别,倒是我失礼了。”

莲娘不在意地撇撇嘴:“姐姐说的哪里话。上次是走得太急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说点儿高兴的事情。”

莲娘所谓的高兴事儿很简单,无非是去哪家吃酒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姑娘。或者是听说哪家的小姐订了亲,只等着国丧一过就下聘完婚。

宁娘见她说话口齿伶俐,姿态落落大方,不像是那种会勾心斗角或是胡搅蛮缠的,心中不由生了好感。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嫡出,自然很说得来话。

至于另一个庶出的苓娘年纪与琳娘相仿,一团和气还未长开,倒是不失稚气可爱。莲娘对这个妹妹颇好,从不拿她庶出的身份取笑,也不在她面前摆嫡姐的架子,凡是有点什么总是想着她。姐妹两个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加了一个宁娘进来气氛依旧融洽,倒是让宁娘有了难得的悠闲时光。

她在沈家住了几日,倒真有些羡慕莲娘姐妹。人口简单就有这点好处,没那么多规矩讲究,也没那些个勾心斗角。那两个姑娘都是有什么事情就摆在脸上的架式,和她们相处不用费脑子,大大称了宁娘的心。

沈涵芝这段时间也是收敛了不少。自从上次误打了朗哥后,他被父亲勒令在家反省多日,一应出门应酬全都撇下了他,还让先生给他加了不少功课。沈涵芝自知有错倒也不耍无赖,死心踏地认了罚,足足半年关在家里不曾出门。

此番修哥他们来家里小住,又兼是过年,他自然不好再避门思过,少不得要出来招呼一二。宁娘是女客自然不归他管,他只带着修哥在宅子里游玩,修养了半年的心性又有些收不住的样子。

修哥时刻牢记宁娘的叮嘱,不敢与沈涵芝玩得太疯。那一日他拉他半夜去后园湖边赏雪,修哥便借口推脱了。不曾想沈涵芝竟是个犟脾气,半夜一个人跑去湖边吹冷风,说是等了修哥两个时辰,第二天便病得东倒西歪。

徐氏对这个儿子是既宝贝又无奈,只得请了大夫回来诊治,几帖药下去发了汗,这滚烫的热度才降下来。徐氏见儿子一脸病容的样子,不由在那儿叹息:“你可真不给我省心,原还想着后天你姨母来让你好好替我招呼招呼人。你姨母可是说了,这次说不定要带诚亲王家公子过来。那可是诚亲王的嫡子,你出去见见人家多好,若真交上了朋友,往后可多了不少好处。偏偏你不安分,惹一身病气回来,怎的出去见人,白白错过这好机会。”

沈涵芝困倦地打个呵欠,一脸不屑:“谁耐烦应付他们,谁爱攀关系谁攀去,反正我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涵芝见母亲发怒,便住了嘴,只是趁她转身去拿汤药时小声嘀咕了两声:“不就仗着祖宗的福荫嘛,有什么了不起,还得让我去拍他马屁。”

徐氏端着汤药站在床前,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也不知像谁了,脾气心性没一点像丈夫。一点点心机都没有,连送上门的机会都一脚往外踢。也不像自己,至少懂得做表面功夫。看他那个样子,想让他以后靠巴结人上位是没希望了,只求他能把书念好,好歹考个功名什么的。

沈涵芝独自还在那里生闷气:“好好的,干嘛请他们来,那个萧谚上次占莲妹便宜,这次他要还敢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你这火爆脾气能不能改改。看来你这次病了倒是好事了,省得你一见你萧表哥就闹个没完。”

“他欺负莲儿,我哪里能不管。”

徐氏连连摇头:“上回的事儿我问过莲儿了,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往后这事你莫再提起,说出去对莲儿可是大忌。”

沈涵芝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终于闭嘴不说话了。他和萧家大少爷不对付,也不稀得巴结什么诚亲王公子,早就打定主意那天借病避而不见。

宁娘此刻却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徐氏也不曾对她说起楚家少爷要来的事情,只说自己的表妹要来家中坐客,到时让宁娘去见见客。

舅母的这位表妹宁娘听莲娘提起过一二句,听说是嫁得极好的。夫君本是原首辅导萧阁老的幺子,虽无爵位傍身,但这位萧公子年轻时才俊过人,还曾中过状元。如今已是官拜吏部尚书封太子少师,与楚家关系交好,在慎王的上位这争时曾出过大力,眼下正是红得炙手可热。徐氏能把人请来家中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巴结之心显然易见。

宁娘对此倒有些赞赏。舅舅一家行事虽总带着目的,但总是从一而终立场坚定的。不像二老爷如风中的蜡烛左右摇摆,既想得好处又怕担风险,见风使舵的本事比谁都强。沈家有今日全靠舅舅的慧眼,打从庆献太子时就摆明立场支持慎王,这才有了今天沈家的东山再起。

这是舅舅最令自己佩服的,相比之下父亲大人似乎要优柔寡断得多了。

到了宴请那一日,宁娘早早起身梳洗,由着莲娘给自己挑了身缃色的衣裙。宁娘三年孝期未满,不宜穿红着绿,但要出来见客也不能一身素缟,只得挑了柔和的缃色来穿,以免失仪。

好在今日宴请的萧夫人也是自家人,不过都是家宴罢了,也没那么大的规矩。宁娘打扮得宜后便同莲娘姐妹一同上舅母那儿见客去。

萧夫人比徐氏略年轻一些,因日子一直顺遂不曾受苦,人保养得极为得当,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她一身茜色牡丹样织绵褙子,衬得整个人面若桃花肤白赛雪,比起身边坐着的表姐徐氏更多了几分风情,就是比起二太太也毫不逊色。眉目虽不及二太太艳丽,但浑身上下那股高贵自若的气质却胜了二太太一大截儿。

这便是人们传说中的京城贵妇了吧。宁娘只看了一眼心里便这么想着。她同两姐妹一起上前,给萧夫人行了礼。萧夫人见了她们三人自然是赞不绝口,连番不停地夸奖,又拿出三枚一样的蝴蝶玉佩来做见面礼。三位姑娘行礼收下后,就退到一旁坐下不语。

这萧夫人倒是个爽快人,说话不似寻常妇人轻声细语,带了几分男子才有的豪气。她与徐氏又是姐妹,感情一向交好,此番来做客便也无所顾忌,拉着她的手便是一通抱怨:“可算是见着姐姐了。前些日子府里接连有事,可把我忙坏了。”

“你能忙什么,老夫人疼你疼得跟什么似的,妹夫也是可心的人,事事都顺着你。家里仆妇成群的,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去也就是了,哪里要你劳心了。”

“便是动动嘴,这家里成千上万的事,说得我口水都干了。”说到这里,萧夫人神情一黯,竟也有些不悦,“你又不是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谌儿他爹屋里收的那些个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真真叫人烦死了。有些人仗着生了个儿子…哼,算了,不提她。姐姐,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姐夫待你这般好,屋里连个人都不放,有儿有女傍身,将来还愁什么。”

她这话倒说到了徐氏心里去了。丈夫别的都还好,唯独在女人这一块上却是自律,唯一的姨娘李氏也是从前老夫人在的时候赐的,为人低调平和,从不与她置气。生的庶女也是乖巧可爱,不曾叫她操过心。女人过到她这样算是不错了,别的也没什么可求了,荣华富贵不过也是一山望着一山高罢了。

她这般想着,面上就露出浓浓的笑意来,嘴里却还要宽慰萧夫人:“你不还有谌儿,他虽比谚儿小了几岁,到底是你所出,将来整个萧府不还是他的。你还有什么可愁的。”

“你是没有庶子,不知这当嫡母的苦啊。”萧夫人感叹几句,自己也觉得可笑,借着喝茶的动作就把这一通牢骚给掩饰过去了。

宁娘坐在下首细细听着,心里不由一声叹息。想不到像萧夫人这样的全乎人儿,日子也不能全顺着心意来。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那个谚儿非她所生。宁娘想起来前些日子听莲娘提起过,说自己这个姨母生有两女一子。这么说起来,他家除了个嫡子还有个庶子。宁娘想起二太太对修哥的态度,也多少能明白萧夫人的心理。

对萧夫人来说,一个庶子整天戳在眼睛里,怎么看都不会舒服吧。听上去那庶子的母亲还不太安分,只怕萧夫人表面风光内里也有说不完的烦心事。

徐氏自然是知道她的苦处的,只得想着法子将话题挑到别处去:“你说你难得来一趟,怎的不将侄女儿带过来。她们两个若是来了,可得多热闹。”

“哎呀别提了,诚亲王王妃看上她们两个了,整日里让人接她们过府去一叙。我看她们倒也投缘。说起来我们家跟楚家也真是有缘,王妃中意我家小女,她家四公子又跟我家谌儿亲厚。这不这回我来你这儿,四公子也跟着一道儿过来了。”

一说起这个,徐氏眉开眼笑。能请到诚亲王四公子来家里真是无尚的荣光。这少年她虽还未见到,但早就听闻过他的风采。此刻自家老爷正带着修哥在外间陪他和萧谌萧谚说话,指不定过会儿就要来拜见了。

想想那四公子的年纪,再看看自家莲娘,徐氏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33章冒牌货

宁娘听萧夫人和舅母互相奉承,不免也听得有些无聊。

看看一旁的莲娘也是这般,苓娘更是困得要睡着了一般。徐氏和表妹说了会子的话儿,也留意到这边三人的烦闷,不由乐了:“倒不如让她们自个儿玩去,一会儿用饭时再叫过来。咱们姐妹许久不见,也得说点交心子的话儿。”

萧夫人自然没什么不好,笑着点了点头。三个姑娘如蒙大赦,齐齐起身退了出去。一踏出院门,莲娘先是拍了拍胸口:“可把我给闷坏了,姨母家的姐妹都不来,光听她们说话可真没趣儿。”

宁娘在一旁只是笑笑,倒是苓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姐姐,我、我想先回屋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

陪着苓娘来的小丫鬟嘴快:“二小姐像是着凉了,昨儿夜里踢了被子。”

莲娘忍不住数落妹妹:“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总踢被子。这会儿不舒服了吧,赶紧回屋休息去吧。我带宁表姐在花园里逛逛,回头你要是好些了,就过来找我们。”

苓娘连连点头,由丫鬟扶着回屋去了。莲娘心情不错,拉着宁娘在园子里逛起来。宁娘这几日陪着她在这沈府已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多少也记住了一些东西。她看此地离后园的望月亭近,便提议去那里坐坐。

“天寒地冻着,走着也怪累的,倒不如去亭里坐下喝喝茶什么的。”

莲娘偏头想想觉得有理,会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翡翠去准备茶点,自己则跟宁娘一道慢慢地在园子里走着。

这望月亭就建在一座假山之上,从亭里向下望去可见沈府后院大半的面貌。两个人进亭的时候翡翠已备好一应吃食,笑盈盈地迎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见莲娘脸色一变,一脸疑惑地“咦”了一声:“怎么回事儿?表姐你看,那边儿是不是在人在打架?”

宁娘本只注意到亭子里摆的几色糕点,听到莲娘这般说,不由就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只见山脚下不远处的人工湖旁,几个人似乎正扭打在一处儿。

她还未说话,就听莲娘在那儿吩咐:“翡翠快去看看,下面出了什么事儿?”

翡翠连连点头,快跑着下了山,去了不多时又急急地提着裙摆冲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姐,不好了,少爷…少爷同人打起来的。”

“同谁打起来了?”

“奴婢没看真切,似乎是萧家的表少爷们。”

“哥哥!”莲娘大惊失色,顾不得跟宁娘说什么,转身就往山下跑,边跑边抱怨道,“哥哥怎么还是这么冲动,这下子要惹大祸了。回头让爹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

宁娘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沈涵芝的爆脾气她是见识过的,说来就来,头脑一发热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上回把朗哥打得脸肿了好些天,这才不到一年,怎么说打就又打上了。

她担心莲娘出事儿,也怕沈涵芝闯祸,叫上秋霁也跟着莲娘一并往人工湖去。

几个姑娘一路小跑着去到湖边,还未靠近便听得乱糟糟的吵闹声。几个丫鬟站在那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见到莲娘便冲了过来,七嘴八舌道:“小姐不好了,少爷跟萧家表少爷打起来了。”

“小姐快去劝劝吧,奴婢们劝不住,陆家表少爷去劝架,也被打了。”

宁娘听了一愣,就见跟在修哥身边的绿意一脸焦急地过来:“小姐现在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宁娘就听见混战中修哥“哎唷”了一声,然后修哥便从几个扯成一团的男子中摔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照着从前他非哭不可,这大半年来总算有点长进,忍住了眼泪没往下掉,强撑着刚要站起来,身边一个年轻男子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宁娘赶紧走上前去,冲修哥轻声道:“你怎么样,可摔疼了?”

修哥见到姐姐明显愣了一下,立马露出些许不好意思。他脸颊上有明显的伤痕,像是被人给打了。宁娘见了脸色不由一沉:“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与人打架了?”

修哥急了,刚要开口解释,旁边的男子主动道:“陆兄弟是好意,前去劝架,不幸被殃及。”

这人说话声音极好听,一开口便如出谷黄莺般,透着一股子清透感,又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一连串声音如流水一般倾泄而下,听得人心里极为熨帖。

宁娘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她不由抬头打量声音的主人,这一看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人长得自然是好的,身材颀长容颜俊秀,周身透着一股子华贵气质,这个典型的豪门富家公子。宁娘奇怪的是此人竟相当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从前并未见过。

她这般想着,言语上便有些迟了,愣怔着没有接话。修哥怕气氛尴尬,便主动介绍道:“这位乃是诚亲王四公子,楚怀冬楚公子,这位是家姐。”

宁娘不由皱起眉头,脱口而出道:“你便是诚亲王四公子?怎么会…”不太对啊,这人跟她在严觉寺见的那位公子完全不一样,虽则同样容貌出众,但两人绝不是同一人。而且看这两人的年纪也不大相同,严觉寺里遇见的那位公子不过与自己一般大,或许还要小上一两岁。但眼前这一位明显比自己年纪要大些,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稳重。

更何况两人的声音也截然不同。严觉寺里那一位声音稚嫩单薄,这一位却是中气十足悦耳动听,光凭声音便可以肯定这两人不是同一人。

怎么一夜之间会冒出两位诚亲王四公子?

一旁的秋霁也有些疑惑,凑近宁娘小声道:“小姐,这一位与咱们见的那一位不是同一人,怎么会这样?”

秋霁说话声音极小声,修哥和楚怀冬皆未听到,可巧莲娘凑过来想向宁娘讨法子,却听到了只言片语。她不由也生了几分好奇:“表姐你先前见过四公子吗?可是这一位?”

她话音刚落,宁娘还没来得及答,那边沈涵芝已经跟人扭打着撞了过来。那两人都死死缠着对方,一个不慎竟差点撞到几位姑娘身上。翡翠眼明手快赶紧拉开了莲娘,修哥也跳上前护着姐姐。

沈涵芝打架之余耳朵倒很灵光,莲娘说话时声音略大了些,他竟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当下便指着楚怀冬大骂道:“你这冒牌货,我早知道你也不是好人。跟萧谚这种人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

修哥一下子脸色大变,冲上前去拉住他道:“表哥你休要胡说,这位真是诚亲王府的四公子,你可别冤枉好人。”

与沈涵芝撕打的少年已被他推倒在地,另一个与他容貌有几年相似的年轻人正伸手要扶他,他却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冲过来趁沈涵芝不备,抓起他的手臂就咬上一口。沈涵芝自然不示弱,抬脚就往他肚子上一踢,少年再次跪趴在地上,疼得脸色都变了。

宁娘简直不忍再看下去,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再过几年都该娶亲生孩子了,居然还在这里像七八岁的孩童一样打架,实在太难看了。混乱中她只听得修哥在那里劝众人,仔细一听才明白,那个与沈涵芝打架的就是萧夫人嘴里妾氏所生的儿子萧谚,而那个旁边拉架的则是萧夫人所出的嫡子萧谌。这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大,那个萧谚跟沈涵芝一样,都是爆脾气,谁也不让谁,就跟两只乌眼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

萧谌多少还是偏向自己的亲弟的,几次沈涵芝冲上来都被他拦了下去。沈涵芝似乎也有些恼了,索性连他一起打。萧谌是文弱书生,打架显然不是沈涵芝的对手,不过被他随便推了几下,便是连连后退。

一旁的楚怀冬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及时出手一把捏住沈涵芝的手腕,不悦地将他推到一边。沈涵芝没料到对方力气这么大,被推得几乎要摔倒。他这一吃亏萧谚便抓住机会反扑过来,刚举起拳头往沈涵芝脸上打了一拳,就又被自家弟弟冲过来从后面直接抱住。

萧谌力气不如哥哥大,身形又偏小,抱着强行把他拖开时颇有些吃力。楚怀冬原本只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此刻不得不再次出手,帮着一起将萧谚拉开。沈涵芝吃了一拳气得血全往脑门上涌,心下更认定这三人全不是好东西,索性冲上去以一打三。

萧谚跟沈涵芝一样,是完全的冲动型,偏偏本事没人家高,被追着打得七零八落。萧谌更不用说,手无缚机之力,帮不上门还尽添乱,三人里只剩下楚怀冬身手不错,勉强护着另外两个同时还要与沈涵芝周旋。

沈涵芝在他身上讨不到便宜心里气性更大,边打边骂道:“我表妹说你是个冒牌货,小爷我看也像。胆敢冒充诚亲王公子,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

宁娘气得直想翻白眼,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这个沈涵芝未免脑补过头了吧。她现在总算知道人言可畏这话的真义了,合着才这么会儿功夫她的原话就被歪曲成这样了。她还不曾说什么呢,若真说点什么,当真不知要被人传成什么样了。

☆、第34章落汤鸡

宁娘还在为沈涵芝的那番话纠结,莲娘却已经坐不住了。

眼看着这几人越闹越不像话,这里离母亲的正院又近,再不制止他们只怕很快便会将母亲和姨母给引来了。她也不曾多想,抬脚就要往人群里冲,想去将哥哥拉出来。宁娘眼见不好,赶紧伸手去拉她:“妹妹不可。”

这些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莲娘要跟他们搅和在一块儿可大为不妙。她直接将莲娘拉到自己身后,冲沈涵芝大声道:“表哥你若再不住手,回头舅母来了你如何收场?若被舅舅知道了…”

沈涵芝在这个家里唯一有所畏惧的就是父亲沈佩宜。听到宁娘的话后他终于头脑清醒了片刻,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要说这萧谚却是个不知进退的,沈涵芝已经收手他却还犹自不放,再次抓住机会一拳挥了出去。沈涵芝愣了半拍后侧身闪开,顺脚绊了萧谚一下。萧谚一时不防摔了个狗j□j,连同拉着他的弟弟萧谌也一起摔在了地上。

楚怀冬一个人拉不住两个,踉跄了一下松了手。沈涵芝也不去管萧家兄弟,又将矛头指向楚怀冬。他内心已认定他跟萧家兄弟是一伙,自然对其无甚好印象,纠缠间还不忘追根究底:“你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冒充诚亲王四公子。”

楚怀冬简直哭笑不得,一面抵挡对方的攻击一面解释:“沈贤弟你误会了,在下确实是楚家人。”

沈涵芝只顾着打人,没顾得上脚下的东西,被根大树枝绊了一下,一时重心不稳直接向前扑去。他们本就在湖边打架,混乱间已经到岸沿边。沈涵芝这一飞直直就冲湖面而去,楚怀冬一惊本能伸手去拉他,却不料对方冲过来时惯性极大,加之穿了冬衣身子又沉,一时竟没拉住,反被对方整个人生生扑进了湖里。

宁娘在一旁便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同时落入水中,激起水花无数。岸边众人瞬间石化,顷刻间安静如暗夜。片刻后萧家兄弟反应过来,同时冲向岸边冲水中大叫:“易仁!”

莲娘也尖叫了起来,冲过去大叫沈涵芝的名字。丫鬟小厮乱成一团,叫人的叫人,找竹杆的找竹杆,小小的后园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宁娘也急了,跟着过去查看情况。如今还是初春,这湖水冰冷自不用说,两人都穿着冬衣,一泡水必然吃重,一个不好便要出人命。

湖水里沈涵芝已经被冻得够呛,划水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宁娘也有些慌了,随手夺过一个小厮手里的竹杆就往沈涵芝面前递。可对方似乎有些发懵,完全不接招。慌乱中宁娘便见楚怀冬从水里探出头来,他一手勾着沈涵芝的脖子,另一只手冲宁娘挥了挥,示意她将竹杆递给自己。

宁娘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赶紧拉过那小厮来,重新将竹杆递给他,同时吩咐人道:“你便在这站好,你们几个过来,一个个抱住前面的人的腰。马步扎稳了,千万莫松手。”

湖边湿滑,若只有一个人拉竹杆,很容易被水中的人拉下水去。须得几个人一同用力才行。小厮们一拥而上,照宁娘说的一排站好。湖水里楚怀冬面色沉静,稳稳抓着竹杆不放,另一只手则去推沈涵芝的腰部。

沈涵芝冻得直哆嗦,总算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他努力伸出双手,扒着岸沿边的青石。又有几个小厮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从湖水里捞起。

他一出水莲娘便扑了过去,不住叫人脱衣服给他盖上。宁娘见沈涵芝情况尚好,不禁有些担心水里的楚怀冬。这种天气在这样的湖水里多泡一会儿都极危险。她焦急地望着湖中的那个人,完全忘了对方是个陌生男子,自己作为一个女子须与他保持距离。

楚怀冬似乎读出了她眼中的焦急,竟还冲她露出个淡定的笑容。然后他一手抓竹杆,另一只手直接攀上岸沿,两脚在池壁上用力一蹬,整个人便跳了起来,**地出现在宁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