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过得叫人晕晕陶陶,令人尽兴又试图抓取更多。

八月,守望第二张正式专辑制作完成。

《害群之马》这张专没有经过顶尖团队的打磨,不自觉带起少许玩乐性质,完全是团队内部创作。

他们在过程中找过不少音乐人吸取意见修正,但怀钧仿佛三分钟热度过去,对他们实行“三不管”政策,失去了公司鼎力支持,资源拓宽面一下缩减到原三分之一。

管彬杰习以为常:“翅膀没硬也要飞啊,公司已经捧了这么久,不捧就不行了?那你们可以入选‘强推耻辱柱’了。”

一边榨金一边甩手无情,很附和怀钧朝不保夕的丛林环境。

五个人硬着头皮咬着牙,绞尽脑汁回忆在苏善琦团队里学习到的边角知识,一边全国各地跑演唱会,一边操心新歌的全线制作。

在纠结曲目数量时,姜队慷慨解囊,将订成本子的整整一叠五线谱放到餐桌上,如同搬来一桌饕餮盛宴:“我们还差多少首?挑一下吧。”

楮沙白震惊地翻阅:“你…什么时候写的?”

“没事的时候。”

“…”

回想去年,五线谱属他用得最快,无聊也不来客厅,基本蹲在房间敲电子琴,那时只认为内向的人不喜欢往公共场合凑,没想到还能解燃眉之急。

之后,朱定锦再来御苑,听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姜哥有私人乐库,比他私房钱还鼓。”

《害群之马》的官宣一如既往到位,血洗音像店。

陆沉珂第一时间搞到实专。

他一贯视楮沙白为关门弟子,却从没当面讲出口,大部分时间伪装成路过的老师,“善心大发”指导一两下,十足的“老别扭”。

肖鹤舫博爱,夔彷重利,只有陆沉珂是切身实地考虑他们的将来。

“这里头第二六八首与其余风格不符。”陆沉珂咳嗽几声,嗓子沙哑。他去年冬天受寒伤了肺,去医院打完几瓶吊针,也不叫护士,自个儿拔针回家,结果病情反复拖了数月不见好,犟得紧。

对准垃圾桶清掉痰,他接着说:“其余歌可以看出是以前的风格,估计是存货,这三首,一定是今年新写的。”

“有不同么?”赵伏波问。

“很美。”

赵伏波感兴趣地挑眉,陆沉珂高抬双手,伴随旋律用力敲击空气中不存在的琴键,用他贫乏的言语去描述它的独特。

“就像往北冰洋注入一抹艳红,不媚俗,很干净的欲,只让人感觉很美。”

“很少有男歌手唱出这样的美感。除去唱腔与气质的关系,大部分的抒情歌,包括程冠在内,都是拟造一个红颜知己,爱而不得分分合合,你欺骗我我背叛你,矫揉造作,套作的油腻,听下来觉得是抱着情怀发春梦。”

“辨识度太高了,没他这音色,模仿不出味道。”

最后画龙点睛地补一句:“这不是抒情歌,这是情歌,他开窍了。”

出道第三年,《害群之马》提名入围,与领奖台擦肩而过。

乐评人打分很高,但总体来说差些火候,众人虽然失望,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对楮沙白的影响可能比其他人更大一些,他又是团队统筹的骨干,老妈子一般的存在。一旦他不碎嘴,整个团的氛围很轻易地松懈下来。

于是在秋季,守望的结构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松散期。

丁一双和他小女朋友都是孩子心性,成天想着玩,找到伴立刻放飞自我,彻夜不归从偶尔演化成经常,再逐渐变为习惯。郑隗与欧阳萍洋感情时好时坏,关系介于“女友”与“绯闻女友”之间,本就是硬凑成一对,脾性不合,出门还好好儿的,回来时就吵得天翻地覆摔门而去。

郭会徽孟佳荔这一对的小打小闹在可以算相当安稳了,天天闭门炒股,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时楮沙白一个人在屋里闷得狠了,傍晚跑出去遛弯,偶尔在六号楼旁边的林荫路驻足一小会,听到姑娘们活力十足的引颈高歌与桌球碰撞,远处地平线的夕光渐渐沉没,嘴上不说,心口寂寥。

十几岁的他们也曾共度青春。

所见之处暮色西沉,花花世界刚刚起始。

应了那句老话,总说遥遥无期,转眼各奔东西。

以至于到年末,姜逐有意置办房产,楮沙白已经兴不起阻拦的意向了,也没有拦人的理由。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成家立业乃人生常事,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御苑过活。

他听闻,默默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御苑房间够大设施够档次,唯一叫人头疼的是隔音实在不好,两个人在御苑同居不方便,不适合作为“爱巢”。

加上这几年攒下的钱,足够在宣义拿下一张属于自己的房产证。

姜逐剪下各区公寓的平面测绘宣传图,收集成“预选房”手册,对朱定锦说:“我们买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选自余秀华《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

反正上一章预警过了,就多说一点废话。

赵伏波是一个富有争议又很复杂多面的人物,一共有三段回忆杀,这三个时间段组合在一起,才能完整而无偏颇地揭开这个人的表皮。

到目前为止,才剥下第一片洋葱。

吃不到糖的时候,就想一想,反正HE,怕什么。

第38章 日出

朱定锦同意了。

工作之余,俩人一有空就带着地图跑各区看房,采光朝向水管电路风水说得头头是道,几乎成了半个验房专家。

某次忙中出错,坐反方向,偶然之下去了一趟阳石县。

故地重游,县城路边的天线仍像猫抓挠了几十年的毛线团,黑胶皮脱落,露出里面铮然的金属丝,麻雀在上头无处落脚,停了一会又飞走。

人市照常五点半吵翻天,周遭的店铺新旧不一,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像两排矫正不成功的牙齿。

曾经租过的老筒子楼苟延残喘,破败的墙体上画上一个大红的“拆”,字体肆意轻慢,楼顶塌去一角,无力重振昔日风光。

转了一圈,朱定锦忽然说:“想去备正街吃炒面。”

姜逐答:“好。”

他们坐车回宣义,去曾经油腻腻的小吃店,想再一次见到那个在门前迎风炒饭的老板,递给他一卷零钞,借此抵消内心轻微的惶恐。

时间太快了,他们相遇在雪花膏的冬天,夏天恍然换成了纪梵希。

每逢新旧交替的交界点,就有人提起情怀。

到底什么是情怀?

朱定锦想,大概是仰躺在铁轨上,时代的列车呼啸而至,没有急着爬起来,先吟一首诗。

是诗还是挽歌,看车速快不快了。

好比这次,车速就很急。

急到他们并没有抓住这个黄土颜色时代最后的尾巴梢。

备正街整改,这条街临近怀钧大厦,潜力无限,一条“影响市容市貌”的帽子压下来,店铺拆迁,盖起西式餐厅与名牌服装店。

粉刷墙崭新,玻璃橱窗透亮。

“下次还来这家吃,我要牛肉炒面。”

多少次有过此类的诺言,再回首,山川易貌。

数月的看房,姜逐决定买下四环地段的一所公寓,两室一厅。

朱定锦觉得空间挺好:“太大打扫麻烦,总不能每周还把阿黄叫来扫地除灰。”

入手的是毛坯房,姜逐踩在水泥地上与设计师商讨布置:“这边是主卧,另一间作书房。”

朱定锦故作惊讶:“你睡书房啊?那要买一个沙发床,不然板凳睡多了容易腰疼。”

设计师一双牛眼左瞧右看,明哲保身地后退一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动工前要商量好,我不会改回第一稿。”

姜逐走到朱定锦身后,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你心疼我。”

朱定锦轻哼。

“能不能多心疼一点…”

朱定锦矜持了一会。

“床要大,要软。”

这还有哪里不肯领旨遵命的。

姜逐朝设计师一点头:“原稿不动,我爱人没意见。”

从姜家沟回来后,姜逐对外介绍朱定锦的称呼也变了,从“我女朋友”变成“我爱人”。

楮沙白嘲笑他说得土气,很多用词跟不上形势,这世道还有哪个青年人这么说,人家都一窝蜂叫老公老婆,甜腻又新潮。

朱定锦指他鼻子:“你就活该单着。”

说楮沙白没情趣,真没冤枉他,虽说精通浪漫套路,人也聪明健谈,但逗女孩就是在一心一意给自己找乐子,别说心思不太纤细的女孩了,敏感的也接收不到他的荷尔蒙。

朱定锦不太自夸,奈何楮沙白的衬托实在太强,无端让人生出自满:我眼光怎么这么好呢。

眼光好捡到宝,姜逐话是不多,自创的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光坐在那里看着你笑,眼里都洋溢出情话。

哪里是开了窍,简直是开了闸。

闸门大开的姜队对工作的热情大减,年度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后,所有通告往后移了俩星期,提前告假。

姜逐专门去找阿黄学了两个月的车,一月中旬拿到驾照,上手算快的。但朱定锦两天不到,车开得溜溜儿,公然在御苑空无一人的街区玩漂移,扑了看热闹的楮沙白一身灰,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学东西极快,天生的。

楮沙白还记得出道的前一年,训练班老师让他们参加全国英语等级考试,走社会人士报考渠道,五人中只有郭会徽是正经大学生,其余人的英语一言难尽,尤其是郑隗,非常不屑于学习什么“狗屁洋文”。

但国际接轨势在必行,该学还得学。

朱定锦找人借来高中大学的英语教材,半是自学,半是辅导姜逐,鼓励他:“我陪你一起考。”

她果然也去报考,成绩一出来,楮沙白拎着自己达标合格线的成绩单,四处问:“都考得怎么样?”还不忘问朱定锦,“你俩呢?”

朱定锦:“很气。”

楮沙白拿起姜逐的成绩单,擦边球低空飞过,又拿起朱定锦的,满分。

…这他妈是天生读书的料。

楮沙白试探地问:“小朱,你想不想上大学?钱不是问题。你在演艺这条路上走出名堂太难了,去某个领域深造,没准能闯出一番新天地。”

朱定锦不领他这个情:“你们多考几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话说回来,拿驾照是为了度蜜月,总不能蜜月期还雇个专程司机,太煞风景了。

房款一次性结清,余下的钱买一辆车没有问题,姜逐穷山沟出来,小时候摩托都没见过,对车型一窍不通。队友意见不能听,全是乱参考,奔驰宝马乱说一气,这俩牌子震得全国人民发聩,知道够奢侈,知道贵,有面子。

楮沙白与郭会徽更有品味一点,一个说“劳斯莱斯”一个说“凯迪拉克”,四个字,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最终拍板一辆大奔——靠抓阄。

大寒前后,姜逐与朱定锦启程去清月山。

姜逐新手上路,开得慢慢拖拖,没在预定时间内到达下一个市,正值荒郊野岭的深夜,朱定锦解开安全带:“别疲劳驾驶,停到路边,睡一会。”

她探身爬去后座睡,躺下没一会,姜逐从前排伸手试她手背温度:“冷吗?”

朱定锦挠了挠他手指:“还好。”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任何建设性。

话很冷淡,行动却越来越不老实。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俩词往瞳孔里一晃,面部肌肉就无自觉地会心一笑。

十分钟后,朱定锦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也忘记了姜逐何时脱离前座,她感到他的五指伸到内衣里,摸到她的脊背,又顺着她柔软的腰线往下,耳朵笼在他呼出的热气里。

刺人的毛衣被抛去驾驶位,这时候真该感谢驾驶证,换掉一个恼人的发光存在。

翻来覆去间,朱定锦坐起身,身上只剩单衣。

她俯身吻姜逐胸口,让若隐若现的轮廓显出来,再将衣服撩起一半。

一只手按在她后颈上,他克制而沙哑嗓音带着喘息,扬起脖颈时,冬月清辉,能看清因为吞咽而微动的喉结。

春宵一刻,朱定锦忽然冒出一个有点好笑的念头。

“不租车是对的,自己的车,管他怎么折腾。”

一路走走停停,路景枯燥无味,心思难免浮动。

朱定锦事先与姜逐讲好,路上随你,到清月山就收敛,不能整天围着床笫打转,跑远路住旅馆,傻子才会做的事。

抵达目的地,二人在山脚找到一家旅馆,隔壁是一伙散客旅行团,导游口灿莲花,吃饭时遇见他俩没跟团,立刻放下手上馒头游说他们进团,价钱打七五折。

姜逐花十块钱从她那里买了一份指南,婉言谢绝邀请。

第二天爬山看日出,需要早起,晚上姜逐灌好水捂子塞到朱定锦脚下,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睡下。

清早四点半,旅馆内人声鼎沸,导游履行她人工闹钟的义务,举着喇叭喊:“都起床啦起床啦,晚了不带啊!”

朱定锦打着瞌睡起身,木头木脑地洗漱,没有东西依仗还站得住,穿裤子时挨到床,“咕咚”一声倒回去,顿时觉得舒展温暖,二话不说睡过去了。

姜逐再拉她起来时,她恍惚觉得天已经亮了,睁眼见到天花板上一颗锃亮的大灯泡,再瞥往窗外,还是昏暗的。

“几点了?”她挡住灯光。

“五点。”姜逐蹲下给她穿鞋,“天亮得晚,还来得及。”

朱定锦困得七倒八歪,将额头架在他肩上,问:“日出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承载着人对永恒的想象吧。”

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今晨日头赏脸,旅客们托儿带老苦不堪言爬上高峰,老人喘小孩哭,在导游的吆喝声中站到安全位置,分享零食与饮料,谈儿说女,等着“景点”徐徐升起。

云层中浮起金边,深沉的蓝与灿烂的橘碰撞交融,引来一阵欢兴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