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振宇的大学同学聚会是轮流做东的形式,毕业后各奔东西,每年去其中一个同学所在的城市,由该同学负责招待。巫振宇为此向黄丽花申请了一笔资金,也邀请她一起参加,但被黄丽花拒绝了,“听说同学聚会都是拆散一对是一对,我还是不要去的好,不要影响你和老情人见面。”

巫振宇早就习惯妻子的说话方式,既然她不去就算了,他单独去参加同学聚会。吃过饭老同学们仍觉得没有尽兴,又买了酒,回酒店房间继续聊,流水年华以及家庭和工作。黄丽花给巫振宇打了几次电话,他不舍得马上就走,也不敢反抗,吱吱唔唔地敷衍了事。

黄丽花觉得这是机会来了,她杀到酒店当着巫振宇同学的面把巫振宇数落了一通。仍然是老一套,当初穷得一钱不值,现在戴名表开好车,全靠的她黄家。穷上门女婿,还敢背着她和女同学勾搭,有本事不要回家。

知夫莫若妻,黄丽花深知巫振宇对同学聚会的重视,在他最想要面子的时候狠狠揭了他的皮。第二天她得到她想要的,巫振宇跟她协议离婚了,不但没带走任何东西,还每个月缴孩子的抚养费二千元。

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时不觉得好,失去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离不开。在巫振宇扫地出门后,黄丽花首先感觉到生活上的不便,巫振宇包了小家的所有事,从清洁到洗衣服带孩子。他一走,家里虽然有她父母来接班干活,但父母毕竟年纪大了,有许多家务看不到也做不到。而且孩子天天嚷着要爸爸,完全听不进家里其他人的话,闹得黄丽花头晕脑胀。工作上也不顺心,她因为没休息好,连出了两次失误,第二次闹得还挺大的,被一家企业投诉。李周找她谈话,说行里希望她自动离职。

黄丽花中专进的银行学校,毕业后一直是柜员,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离开银行的一天。离开了,她能做什么?这个年纪了,虽然有本会计上岗证,但对会计实务一点都不懂,能找到的工作都比不上现在的。黄丽花苦恼中才想到,如果巫振宇还在身边,至少有他可以安慰自己。

黄丽花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立马去找巫振宇要求复婚。谁知这一次巫振宇下定决心,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带了孩子去纠缠,他都不再理她。昨天她再去医院的时候,才知道巫振宇已经辞了职,据说在外地另有高就。

黄丽花这才想起巫振宇曾经跟她提过,说有私立医院想挖他,收入是现在的两倍。她也没认真听,总以为他舍不下现在的安逸生活,没想到他有这个胆敢去闯。三十多岁,对一般的女性来说,大多已经磨掉棱角,而对男性,才是收获的开始。巫振宇有学历有资历有经验,离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地方,也许能更有发展。

黄丽花失魂落魄,最终想到这些都怪金小田,是她怂恿她离婚,她要找她算账。

马主任跟她谈了四个小时,连午饭都是小孙帮忙订的盒饭。黄丽花从气昂昂到痛哭流涕,又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人生也不至于就此绝望。

“这也是职业伤害,幸亏马主任你会处理。”小孙恰到好处地轻拍一记马屁,不过金小田认同。如果换做她,没准就和黄丽花掀桌子了。

马主任保持着一贯的谦虚谨慎,“过誉了,我就是年纪大一点。她也是气头上,其实回头想想,她已经算离婚妇女中处境好的,有父母疼爱,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好好跟银行保证以后不犯同样的错,说不定能保住工作。就算保不住,有以前的积蓄,生活暂时也不成问题。只要肯做,哪里不要用人。梅城这么个小城市,她找我们闹,绝对是自找麻烦,我们所的大状们,光用口水就能淹掉她。”

马主任您真是威胁利诱,十八般武器都能使,金小田和小孙把他的话自动进行了理解。

马主任没发现她俩会心的对视,仍然沉浸在离婚案例中,“她真的已经算幸运。上次那个什么案,上门女婿用榔头敲死丈母娘,不就是因为丈母娘平时爱唠叨,多嫌了女婿几句。所以做人见好就收,千万别把别人逼急了,尤其是三种人。”他竖起手指,“一是年青人,年青人血气方刚,经不住撩,一撩就容易发急,什么都不顾只求出口气。二是老实人,老实人受气多,这种人很可能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爆发,一旦爆发,攻击力极大,我们普通人挡不住。三是有钱有势人,人家伸根手指能碾死人,就当我们小民百姓胆小怕事,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马主任的三点说完,金小田不依,“马主任,前面两点我都同意,第三点有点意见,万事脱不出一个理。有钱有势又怎么,咱们好歹也是新社会,他们就不用讲理了?”

马主任呵呵一笑,“金小状你就是个急脾气。不是不跟他们讲理,只是我们心里有个底,有些事讲理成本太大,犯不着。要是真犯到头上,不拼命不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人活着日子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再看谁有理。”

反正老一套,退一步海阔天空。金小田知道纠不过上年纪的人的想法,她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出来才发现吴明的小办公室门还关着,她出门时是这样,回来后居然几个大状仍在僵持中。看来被新的提成方案触到利益,有的人坐不住了。

金小田帮吴明算过,改方案后她和小徐这帮年轻律师能比以前拿得多-只要肯做,吴明比从前拿得少。不过他舍得放掉到嘴的肉,别人不舍得,有得折腾了。反正她看不懂他,也就不要去弄明白了。

“你肯定是不会走的,是不?”小徐拎着咖啡凑过来问她。

从前两人作为律师助理,相处得算愉快。等小徐独立接案后,他整天跑在外头,两人说话的机会就少了。金小田下意识地反问,“去哪里?”

小徐看了看周围,“有人想自立门户,出的价钱比现在高。”从进事务所的第一天起,他知道金小田在这里算个特殊人物,现在透点风给她也好,拉好感之外说不定能引起合伙人重视,给他多点甜头。他是不会走的,从黄小和到吴明,还有马主任,都不是复杂的人,有什么摆在明面上,比外头省心。

“没人来问我。”金小田摇头,打开了随身的记事本,摆出一付“我要干活”的样子。她多少也猜到小徐的意思,心里难免生出厌烦,不怕被人说笨,就怕别人真当她笨、利用她。聪明人到处都有,金小田不理解生活压力到底有多大,以至于一个个使足了劲。

小徐不死心,还想说两句,金小田的手机响了,她对他歉意地笑笑,表示“你瞧我真的有事。”

“金律师你好,我是黎正的同事李周。”

伸手不打笑面人,金小田还了句,“你好。”

李周是有事咨询,他父母替一家餐厅干了几个月活,讲定的工资每个月只拿到500元,人事说餐厅刚开张,大家同舟共济,工资的其余部分在年底一次性支付。谁知离年底还有近两个月,他父母被辞退了,没拿到手的工资在扣除培训费、服装费和赔偿费后,居然只有几块几毛。他父母问人事赔偿费是什么名目,人事拿出一张单子,列举他们打破多少碗碟、超支多少纸巾,再问下去恨不得要他们倒付钱给餐厅。所谓的培训,也只是上岗前一个领班跟他俩讲了下工作纪律而已,培训费却高达500元。

李周想帮父母去劳动局申请仲裁,问题是一切没有证据。没有合同,连工资条都没有,工作服和工作证被收走了,店里的员工也不肯为他们作证。

金小田再三叮嘱自己要厚道,到这种时候还是说了一句刻薄话,“他们不是挺会对付人的,怎么也会吃这个亏?”丁维娜被他们说得内疚了好几天,金小田觉得,要不是她的钱全用光了,说不定真的会把车买回来。欺软怕硬,他们只会欺负年轻姑娘,到了黑心老板手里就不行。

李周沉默了一下,“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向别人咨询。”

“我想想办法,关键是证据。”金小田看向吴明办公室。上次那个厉害角色怎么做到的,吴明知道的细节肯定比她多,顺便还能帮他解个围。这人,明显已经怒到了极点,还硬憋着装淡定。

她挂了电话,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打开门,“吴律师,我这边刚接到个大案子,有事向你请教。”

怎么样,别怪我不帮你赶人。面对一屋子的人,金小田一本正经,绝对的小徒弟请教老师傅的诚恳,只是眼角,偷偷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笑意。她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收到吴明传来的讯号: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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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人都出去了,满屋子的人味,其中还有一缕古龙水的香氛,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状留下的。金小田打开空调,把风调到最大,又把椅子都搬了出去,这才关上门打开记事本,把李周父母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吴明听。

金小田说完,见吴明毫无动静,仍然一付入定的模样,不觉有些诧异,这位仁兄最好逞能,恨不得时时刻刻显摆他大脑有豹的速度,怎么今天闷了?难道同事们给他的打击太大,可是他早该料到现在的场景,动什么不能动别人的利益。

金小田不信吴明没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她也没有劝解他的意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样是农家子弟,吴明从小晒不黑,如今更是白皙,衬得垂下来的睫毛特别显眼。金小田突然想起黎正,黎正是内双,有卧蚕,总带着笑意,眼神清澈。可惜这双漂亮的眼睛被镜片挡住了,他有100多度近视,为了对自己和路上所有的人负责,从18岁拿驾照起他戴上了眼镜。

“所有企业中,资料最齐的一般是财务。你这个朋友的朋友不是在银行工作吗,让他找餐馆的财务想办法。现在的财务都心里有数,只是一份工作,不会替老板赔上自己的前途。”吴明终于开了口,“收集好证据,递交给劳动保障监察大队,人社局会处理的,一般都是劳方胜。”他想了想,沉声说,“要么不闹,闹就闹大,找多几个同种情况被辞退的,黑心老板不会只对一个两个员工下手。最高人民法院有个解释,关于审理拒不支付劳动报酬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你自己去看一下,有两条用得上,一是对‘隐匿、销毁或者篡改账目、职工名册、工资支付记录、考勤记录等与劳动报酬相关的材料的’行为的定义,二是对‘数额较大’的定义。”

金小田记得飞快,“明白了。”她发自内心地赞叹,“您老可真是百科全书,对条文记得清清楚楚。”

吴明笑了笑,“学会拍马屁了?”

金小田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一转,轻声问,“他们走了没?”

吴明不动声色,嘴唇轻轻吐出两字,“还没。”要不是金小田耳力好,还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既然是大案子,当然不能三言两语了事,金小田会心,“干吗折腾?”

吴明翻开记事本,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觉得有必要?”

当然有,金小田早就烦透了这帮人,他们仗着资历深,吃得开,一付夸夸其谈的样子,总是瞧不起新手。像金小田既是女性,又没一次性拿到资格,在他们眼里直接是免费的劳动力,不使白不使,还要嫌她没用。不止她,小徐也有满肚子怨气,所以一旦拿到那张证,立马摆明态度不再打杂。

不过,吴明能这么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救她于水火,相反还雪上加霜,她收到的大部分批评和最严厉的批评都出自他的嘴。要知道一仆两主已经够难弄,她可是侍候着一帮大爷,日子够难过的。

“我刚入行时特别讨厌别人对我指手划脚,我对自己说我要做这里最强的,让他们都闭嘴。”吴明边查看他的行程表,边对金小田说,“我发誓要改变这里。”

嗯,有志气。

吴明像是看穿了她的不以为然,“这是我跟你的不同,我对人生有一点很个人的意见。”

得了吧,金小田翻了翻眼皮,“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有自己的想法。”何必那么极端,虽然有一些人很讨厌,但也有一些好的,比如黄小和律师,绝对是个老好人,每年接不少免费案子,尽心竭力为劳苦大众服务。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金小田也不赞成老主任的做法,因为有些委托人让人没办法同情,比如李周和他的父母,好在她也就是帮他们问一问,普通的劳动仲裁也用不着律师。

吴明没动气,“他们走了,你可以出去了。”

金小田站起来想起一件事,“我爸让你有时间的时候去我家吃饭,顺便拿点新米。”

吴明点头,“他今天有空不?我今晚就去行吗?”

“不知道,你直接打他电话吧。”金小田只知道父亲最近似乎在忙什么秸秆机械化还田的培训,家里的田是示范点。“他喜欢你,不会怪你打扰他的。”话说得酸溜溜,是因为她昨晚良心发现给她爸打电话,却被嫌弃了,“晚上打什么电话,害得我的心跳到喉咙口,以为出什么事了。”她还不是怕秋收季节他累着了,想慰问一番……

今天一大早,老头儿杀到城里,二话不说放下三袋百斤装新米,一袋给她和维娜自己吃,另两袋给黎家伯母,礼尚往来不可废。给黎家的礼除了新米之外还有各色蔬菜,萝卜、菠菜、荠菜。另有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只鸡,一篮草鸡蛋和一篮散养鸭的鸭蛋。

老头子年纪不轻了,但干惯农活的人,百斤大米往肩上一扛张开大步蹭蹭蹭上了楼,放下东西就走,说今天还要给人上课,立马要赶回去,“你自己欠别人的人情自己去还,别忘记帮我们带声好。小黎的同事要是还想来玩,过几天来吧,园里的鸡可以吃了,塘里的鱼也肥了。”

到周末金小田毫不客气地带了一个人回去吃园里的鸡、塘里的鱼,那个人就是不知稼穑的黎正。

黎正是草皮大王的儿子,但跟金小田不一样,他连割杂草的刀都没用过几次,家里对他的要求是好好读书,将来考出农门。父母对他有期望,但还在黎正高中阶段,草皮大王黎归元已经通过承包市政工程摇身一步转行做了房地产。开头是绿化,慢慢也做小工程,像砌个围墙刷个漆,为了施工方便,自置了挖机、吊机等等设备;既然有了设备,承接的活的范围渐渐增大,作为小包工头,黎归元在大包工头的指挥下踏进土建;后来干脆招兵买马,自己做起了房地产公司。

创业容易守业难,发达后黎归元忙于巩固胜利成果,等忙完一回头,才发现独生儿子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性格柔和,不是做生意的料。老一辈的人信易子而教,他把儿子安排进了银行,希望儿子跟人打交道多了,能学到点学校没有的知识。

听说儿子跟种田大户金大鑫的女儿在谈恋爱,黎归元起初有点反对意见,金大鑫人是好,但脑筋有点守旧,基本还是老一套,跟不上时代。不过张桂真看法不同,金大鑫为人正直,生出的女儿金小田心地善良,是儿子的良配。张桂真直言不讳,“再说,现在什么时候,用不着你喜欢,儿子喜欢就行。”

行里安排员工在考前到外地脱产培训一周,黎正想到有七天见不到金小田,叮嘱了许多话,包括“小心我家对门邻居,那人有点怪”都出来了。他怕金小田漏听了哪句,还特意在彩色打印机上打印了一份注意事项,帮她在大门背后、冰箱上、梳妆台上各贴了一份。

对即将到来的短期离别,金小田不担心黎正出门在外的起居,她就怕他做好人,把自己的笔记跟别人分享,到头来反而自己没落到好。她再三告诫,“一个人精力有限,千万别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先顾好自己。这场考试对所有人来说不是必须的,考得出固然好,考不过也没什么损失。”

黎正点头,又摇头,“培训费上万,考得过行里报销,考不过自己承担。我复习开始得早,基础也还在,不拉同事一把说不过去。”

看看,金小田就知道。她一把捧住黎正的脸,让他的眼睛对着她的,“一万块对银行员工来说,负担重吗?”

黎正算了算自己的工资,虽然一万块是笔钱,但也不至于少了它就生活困难,他下意识地摇头。

“是啊,能去参加培训和考试的人都负担得起。”金小田放慢语速,“所以你记住,先照顾好自己,不要管别人闲事。你以为你一定能通过?不要大意,刘备就是大意才失了荆州。”

黎正沉思,在金小田以为他终于开窍时他问,“难道不是关羽大意失荆州?”

……

这不是重点,好吗?

金小田加重手上的力气,几乎恼羞成怒的语气,“管好你自己。”

“是!”黎正严肃地应道,让金小田感动了。多好,当初她准备考试时,没少跟家人耍小花招,理由是压力太大需要减负。人家黎大正就没这毛病,应得干干脆脆多痛快。

她忍不住踮起脚迎向他的唇。

黎正心口一阵急跳,微微嘟起嘴迎接她的唇。

“小金,你们能不能去那边亲?”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金小田和黎正同时看去,浅水处站着一个人,那个提着一张虾网,无辜地看着他俩,“我不是有意偷看,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网虾。上次大家怪我多嘴,问起维娜的车,扫了城里客人的兴,今天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在池塘边亲嘴。不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瞒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金你再不嫁人要成老姑娘了,村里你这个年纪的都做了妈,生孩子早的孩子可以打酱油了。”

这是传说中的招仇恨体质吗?句句戳心!

金小田慢慢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拉着黎正,“走,我们回家。”

他俩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那人热心地喊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事。”

我们的事?!金小田脚一滑,差点摔倒,幸好被黎正一把拉住。

背后喊声还在追上来,“小金,要不要带点虾回去?明明在你家做客。他难得回来,带点虾算我的心意,算起来我还是看他长大的。有次他嘴馋一口气吃了两斤虾,吐了一整天,还是我送他去的医院。”

明明,好名字……金小田想笑了,老天还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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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一次上门,黎正拎了两瓶酒-黎正坚决认定这是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像话,金小田则觉得上次他已经来过了。金小田说她爸不抽烟,偶尔累得厉害了会喝点酒,所以黎正买了两瓶五粮液。他给准岳母的礼物则是五张戏票,亲妈张桂真提供的消息,准岳母勤劳能干,不爱吃喝,唯一说得上算嗜好的是对戏曲的热爱,她从年轻时就喜欢约了小姐妹一起去看戏,有点像现在的电影发烧友。

果然这份礼送得恰到好处,准岳母眉开眼笑,在围裙上擦了手,小心地把票收起来,“太客气了。你妈妈呢?怎么不一起来?她身体还好吧?”

金小田和黎正进家门前,准岳父和吴明在楼上谈事情,准岳母程玉芳在拣菜。黎正见她拣的是草头和马兰头,这两样蔬菜弄起来费功夫,他搬了张小板凳帮忙干活了。

程玉芳要拦着不让他干活,被金小田劝住,“妈,我们一起做,正好聊会天,你俩可以互相了解下。”

程玉芳一窘,女儿!姑娘家应该矜持稳重,哪能想啥说啥。她嗔道,“把小黎领去客厅看电视,再去看看你爸他们谈得怎么样了。”金小田搂住母亲臂膀,亲亲热热地蹭了两下,“妈,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程玉芳拍拍女儿的手,“多大的人了,还一个劲撒娇。”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一点责备的意思。金小田不吭声,只是又蹭了一下,这才满足地放开母亲的手臂,“开工干活。”

黎正做事好,只是慢了点;金小田快,但太粗糙,程玉芳不得不分出精神盯着她,“草头只能掐个嫩芽,不然炒出来不好吃。”金小田应了,偷偷朝黎正吐个舌头,这些话他也念叨过。黎正一笑,默默地接过去,帮她进行返工。

好孩子,程玉芳上次暗地里相过黎正。个子高,脾气好,待人接物有分寸,她给他打了80分,同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在女儿的婚事上,程玉芳担了几年的心,怕女儿跟吴明日久生情,现在孩子的主意都正,容不下长辈干涉。这次近距离观察,程玉芳又给他加了10分,比起吴明,这孩子更适合自己女儿。

程玉芳对吴明本人没有意见,他的聪明能干是自己女儿比不上的。她只是认为,吴明的家庭出身、性格等等,注定他成不了女儿的良配,婚姻幸福除了感情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彼此要能容忍对方的缺点。身为母亲,程玉芳自然乐见别人忍让女儿,而不是女儿忍让别人。不是她自吹自夸自己的女儿好,实在是金小田直筒子脾气,做不出过分的事,从小到大是只纸老虎,看着厉害,战斗力却低,很吃亏。

黎正听着金小田和程玉芳喁喁细语,突然明白他一见程玉芳的面就觉得亲切的原因,她和自己亲妈很像,吃过苦,日子好了但保持着本色,对子女慈爱,但也不会忘记把做人的基本教给孩子。

等金大鑫下楼,黎正发现金小田长得更像她父亲,英气十足的两道眉毛。程玉芳是圆圆脸,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人,金大鑫不同,猛一看很有气势,黎正主动站起来叫了声伯伯,脸却微微地红了。

吴明跟在金大鑫后面,一眼看到两小和一老凑在一起做家务。他早听说金小田和黎正在谈恋爱,不过脑海中对黎正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哭哭啼啼的大男人,这回总算有个正面形象,不错,看着还是很阳光的。

见黎正略为羞涩的样子,吴明打了个圆场,卷起袖子,“我来杀鱼。”

黎正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吴律师会亲自杀鱼,不由愣了下,下意识地说,“别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我来吧。”金小田制止,“不行,等你洗完,鱼都直挺挺了。”遇到有轻微洁癖的黎正,鱼在进油锅前已经被翻来覆去洗得死得不能再死,所以金小田有段时间没在家吃鱼了。她扯了把黎正,“明明哥哥上得了法庭下得了厨房,你别替他担心。”

金小田小时候是这样叫过吴明,不过都多少年过去了,吴明听着她的明明哥哥,冷得差点打个颤,太肉麻了,小丫头故意的。刚才他俩进来时,他和金大鑫听到了动静,金大鑫觉得过意不去,他倒没什么,去年的提出结婚本来是顺着金伯伯的心意说的。为了报答金伯伯,他愿意好好照顾金小田一辈子。既然她有了亲密的男朋友,他替她高兴,小丫头空有强硬的外在,没有强大的内心,是得有个更适合她的人。

现在的年轻人,金大鑫看不懂了,吴明提亲的诚意他看得出,今天替小金妹高兴的样子也是真的,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早跟你说了,吴明对小金没有感情,他就是想报恩。”饭后吴明走了,两孩子出去散步,老两口进行总结。程玉芳不客气地说,“我就说得听我的,强扭的瓜不甜。”当年吴明的父亲苦于抑郁症,最终还是跳进河里求解脱。吴明的母亲则身体不好,歪歪倒倒的,比吴明父亲走得还早。金大鑫喜欢吴明的聪明伶俐,一路赞助他念书。

“那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金大鑫挠着头,“结婚是一世的事,他难道没想过?”

程玉芳不管他,一心一意收拾给黎正带走的回礼,大棚里的毛豆之类的装了一大包。

“没想到吴律师跟你家有这么深的渊源。”回城的路上黎正感慨,“我简直太佩服他了,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不光会,而且每样都做得很好。”

“那是,有阵子我当他是偶像,直到我读了法律,偶像就破灭了。”

“为什么?”黎正不解。

“太像我爹。”金小田简单地总结。自负,总认为用言语批评、刺激能逼出一个人的潜能;自以为是,不讲理,等等。“不过我也干过一次蠢事。”那时吴明还没现在出名,买辆好车也得考虑考虑,是车的派头要紧还是性能重要。她见他在看宝马的简介,在母亲和阿姨的财力支持下抢先买了一辆,“当时头脑简单,就想气气他,再牛再有本事也比不过我有家庭支持。”

金小田叹口气,自我批评道,“幼稚啊,你说我那会在想些什么,耍威风?又不是我自己挣的,牛个什么。打人不打脸,明知道他没父没母,我还故意往这上面刺他,能搞好关系吗?师傅还开着‘拍死它’,徒弟倒混上了宝马。我那个简单的头脑发横,当时就觉得反正有老黄主任保我,哪怕吴明再瞧不上我,也不能开掉我。现在回头一想,真是何必,维娜为这劝过我好多,我呢,直到年纪大了才自己想明白。”

这……谁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啊,黎正必须承认他也做过傻事,“为了搞好同学关系,我请整班同学吃饭唱歌,花了万把元。”事实上关系没搞好,倒落了个话柄。后来他没再请客过,又被人背后骂小气,乡下来的暴发户什么的。

所以尽管黎刚上班表现不好,他也没狠狠骂过,总以为人早晚会长大,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懂事了。没想到会出事,就算赔了钱,心里的歉疚也是一辈子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哪天得再去看看钱姐的孩子,这事都怪我。”

想到就赶紧做,黎正在出门去看了那孩子,给金小田拉到了一笔生意。钱家琛的丈夫已经再婚,新妻子的姐姐何群在闹离婚,想找个律师咨询下,到底是协议还是上庭。

“他在外面有人,我有证据,就是他怎么也不肯放手儿子的抚养权。你看,我要不要起诉呢?”何群推心置腹地问。

自从发现丈夫的花花事后,何群干脆利落地用行动表达了愤怒,她带着儿子搬了出来。两年来,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每天过得像打仗。男方倒悠闲自在,原来的小三不要了,又换过两任女朋友,最新的女朋友要求正式结婚,他才把离婚放上议程。

房子存款分好了,剩下最难分的是儿子。养到这样大了,都不肯放手给对方。

“上庭也好,法官会让孩子自己做出选择。孩子跟着你的时间多,应该跟你更亲近,会选择你。”金小田建议道。

何群下定决心,“好。我也不想拖下去了,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还得和他打交道。”

曾经相爱过的人,一旦反目会不想多看对方一眼。

何群走后,金小田连忙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律师一定能归为高危职业,打交道的都是负面事件,能让人心情愉快吗?不如种田,好好坏坏总能看得见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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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傍晚四点多,天空灰蒙蒙的,间或有几点雨落在车前窗玻璃上。

金小田被堵在市中心的马路上,一天又过去了,上午在办公室带新来的律师助理。两个女孩子,一个姓江,一个姓汪。虽然两人背后都有点来历,但态度挺好,一口一个金姐,抢着替她打字复印。金小田工作以来,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反而受宠若惊,连头也不敢抬-只要她头一抬,两人同时看过来,“金姐,有事你只管叫我们做。”

连前台小孙也有点不习惯,每个人的分机之间可以转接电话,包括前台的,但从前没人替她接过。现在,只要电话响三下她还没接,两个女孩子已经转过去帮她接了。小孙偷偷地在QQ上对金小田说,“果然还是民营企业锻炼人。我问过了,她俩以前呆的小公司,中午还要帮老板拣菜烧饭,到我们这来,算是一脚踏进安逸窝。”卫生有专职的清洁阿姨,上班时间灵活,工作内容灵活,最主要工资还比从前多。就算多得不多,但工作环境天差地别。更别提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律师们朝夕相处,没准就嫁到了一位律师,毕竟是专业人士,面子里子都有。

小孙意味深长地朝金小田眨眨眼,“她们都知道吴律师未婚未友,而且你相当于吴律师的小师妹。”跟小姑搞好关系,也是一般常用的手法。何况说起来金小田目前是她俩的直接上司,她的评价关系到是否能通过试用期。

这又是谁八卦给新员工的?金小田怀疑的目光招过空荡荡的座位,最后放在马主任身上。小孙发了个捂嘴笑的小图,“对,马主任告诉她们的。马主任还让她们想办法专升本,争取通过司法资格考试,成为一名光荣的律师。”她学着马主任的语气,“我们所有吴明律师这样的导师,决不可能通不过考试,连我们的金律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终也拿到了律师证。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决不能沉浸在上网聊天和网购,要把时间用在提升自身上。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回报。”

躺着也中枪的金小田啼笑皆非,顺手反问,“律师很光荣吗?”她俩在事务所见的更多的是灰色事件,连吴明在内,谁敢说自己没沾过酒色财气。

“还算吧,至少帮当事人解决了烦恼。”

是吗?金小田沉思,她接的几个案子,有帮到当事人吗?崔怡、钱荔、邓文华,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凡事不过三,她打起精神,希望这次能够做得好一点。

下午金小田跟当事人何群,还有当事人的丈夫许越见了面,坐下来争取协议的最后一丝希望。

许越是淡粉色衬衫,外面一件羊绒短大衣,猛一看像三十才出头。而何群,因为骑电瓶车来的,路上怕风,身上反套着一件旧风衣。摘下头盔后,她的短发乱蓬蓬的。她也不在意,用手随便抓了两下算梳头。当中有近一半头发已经花白,刺得金小田吓了一跳,上次在办公室见面好像还没这么明显,日光下无所遁形了。还有何群嘴边的纹路,除了苦相外还有说不出的严厉,颇有晚年慈禧的味道。

金小田有正事时穿得比较正装,白衬衫,暗青色收身小西装,下面是黑色西裤,长卷发盘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既利落又精神。许越对金小田深米色的大包和同色半高跟鞋投以赞许的一眼,但马上把视线转向何群,“最近好吗?”

“好不好你有真的关心?”何群不客气地说,说完她根本不理会许越有何反应,独自往里面走去。

许越对金小田耸耸肩,示意“你看,她就是这个样子”,然后他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让金小田走在他前面。

许越和何群有两处房产,现在两人各执一套。还有一处商铺,主要做酒的生意,是许越在管理。因为近年经济不景气,所以许越手头算不上特别宽裕,但他有按月给何群五千元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