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笑道:“这附近总共有十八个村子,都来参加,河面不宽有什么?一次三条船,之后再让最快的那几艘分别比试呗?是了,我听说今年猎户村也要加入,你知道了,他们向来是在山上讨生活,从前从不参加的,不知道今年为什么也要参加。”

阮云丝笑道:“这有什么?猎户村难道不是在流花河边?从前不参加,大概是男人们忙着打猎,但是去年收秋粮,猎户村里也是受益了的,他们手里有了钱,跃跃欲试也正常,我不信那村子里就找不出个会划船游泳的。”

芸娘撇撇嘴道:“偏你又知道了。”一边说一边下炕,正要去桌上倒杯水喝,就听外面有人喊,芸娘便是一喜,看着阮云丝道:“该不会是你今儿才念叨过小公爷,他这就过来了吧?”

阮云丝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道:“呸!你连李保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还小公爷,敢情你那样惦记他,我就让你替南哥儿去国公府走一趟如何?让你好好……”不等说完,芸娘的脸便红透了,自己拍了一下嘴巴道:“这真是,我竟没听出是李保长的声音,呸!都怪你,不是你提起小公爷,我也不至于听差了。”说完便走出门去,只见李保长身后跟着她媳妇以及其他几个男人,看见她便笑道:“芸娘啊,阮家妹子在不在?”

“我在家呢,李保长和嫂子有什么事儿?”

阮云丝从芸娘身后走出来,有些戒备的打量着其他几个男人,却见他们脸上带着憨厚笑容,也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村夫罢了,她这才放下心来,暗道我还以为是小绿的事儿犯了,让人误会我拐卖儿童呢。不成不成,小绿的事儿一定要解决了,不然我恐怕就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万一再被人告一状拿到衙门里坐监,我冤不冤啊我。

将李保长和他媳妇以及那几个男人迎进屋中,乡下地方,虽也有男女之防的观念,却不似城中那些贵族讲究,何况这是几个村的保长一起过来,光明正大至极。

因阮云丝和芸娘给这几个人上了茶,听李保长介绍了他们身份,两人不由得更奇怪了,彼此对看了一眼,芸娘便笑道:“李保长,您和这几位保长一块儿过来,倒是为了什么事儿啊?我和云妹妹可是本本分分的好人家,不过是织布卖钱罢了,这难道也犯法不成?”

李保长笑道:“芸娘你这话差了,咱们又不是公差,抓什么人?再说你没看见我们都是笑容满面的?今天来不为别的事儿,倒是要请阮家妹子帮帮忙,咳咳……”不等说完,便咳嗽了两声,芸娘和阮云丝只觉着他老脸有些发红,不由得更诧异了。

“那个……是这么回事儿。想来芸娘和阮家妹子也知道咱们这五月初五赛龙舟的事儿了,既然是赛龙舟,便该有个彩头,我们几家身为保长,也该当仁不让,就集了些钱,想着去城里买几样好东西回来。谁知如今赚的钱多了,城里的东西竟也贵了,我们集的那些钱买了两样东西之后,倒还有些不太够。大家就说不如再集些钱,买几匹布罢了。这衣食住行,可是咱们老百姓的头等大事,妹子说是不是?偏他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让我听见了,我想着妹妹的布如今那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若要买布,何必把钱让人家赚?倒不如给妹妹……”

李保长媳妇说了一半,阮云丝便明白他们的目的了。看着几个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保长,她心中全是洋溢着高兴和感动。从前在小说里,经常看见一些被刻意塑造成反面形象的作威作福的保长。但是就她在小王村这两年的经历,她心里却清楚,这些保长还是很热心的,在村民心中也是真正地德高望重,不说别的,只说他们出钱给村民们赛龙舟买彩头这件事,固然是因为笼络人心,但这也算是花钱办实事吧?如此朴素的情感,在大宅门和现代中可是不多见的。

因便站起身笑道:“李保长和嫂子以及各位保长既然看得起我,我自然也不会推脱。只是如今我却不染布了,只这些日子织出了一些锦缎,便把这织锦拿出去做彩头吧?你们跟我过来,看看这织锦可够不够资格?”

李保长等人听阮云丝说不染布了,心中还有些失望,及至听她说织锦,这些人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心想织锦?那不是只有大布庄才能卖的高档布料吗?她一个村妇,竟然也敢学人家?该不会是贪心不足,只想着赚钱,傻了吧?

也难怪这些人不相信阮云丝,他们一辈子也没穿过织锦的料子,平时就是进城去,也不敢在那些锦缎柜台前细看,唯恐被人家伙计嘲笑看轻。倒也不是就连买几尺锦缎的钱都没有,只是花那么些钱去买几尺锦缎,他们这些乡下人哪里舍得?因此在他们心中,这织锦是十分高贵的,只有那些最尊贵最富有的人才能穿,轻易也是织不出来的,不然也就不至于这样值钱了。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相信阮云丝能织出真正地锦缎?只有李保长媳妇心里画了个魂儿,暗道这阮家妹子可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当日我和她一起进城,她说要去看染料的时候,我哪里想到她竟然真的能染出布来?偏日后也真就做到了。

第一百零六章:彩头

因想到这里,便站起身笑道:“看把你们一个个吓得,跟老鹌鹑似的,既然阮家妹子说有锦缎,咱们去看看又如何?告诉你们,哼!阮家妹子可是厉害得很,之所以如今不把布拿出来卖,可不是因为人家染得不好,而是因为这布刚染出来,就让城里的大布庄收走了。”

众人听李保长媳妇这样一说,便纷纷站起,跟着阮云丝来到杂物间,彼时那些机器都已经搬到了后院的厦子里妥善保管了,这杂物间仍然只放着三架织机给阮云丝三个人用,炕上堆着已经织好的锦缎,那些保长还不及细看,只看见炕上堆得花花绿绿的几摞织锦,眼睛就立刻瞪圆了。

“这织锦着实费劲儿,所以这么些天也没织出多少,炕上这里大概有不到一百匹,各位保长看看,若觉着成,就挑几匹走吧,也不用给我钱,怎么说我也是小王村中的一员,若手头上没有这东西也就罢了,既然有,拿出几匹来做彩头也是应该的。”

那几个保长的眼睛里这会儿已经放出光来。李保长一张老脸都笑成菊花了,却还搓着手假装为难道:“这……这怎么行?姑娘可知道这锦缎的行情?普通的锦缎,一匹就要二十两银,姑娘这锦,竟似比那些锦还要光辉灿烂些,最起码也可以卖到二十五两,我们哪里……哪里好白拿?”

没错,这就是锦缎的价格,和普通的布匹绸缎相比,锦缎价格高的惊人。即使如此,真正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谁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家里妻妾众多的,自然都要一一安慰,因此锦缎的销量也不过是比那普通布匹差了一点儿而已。老百姓做一套衣裳能穿多久?破了打上补丁照样穿。但是那些富贵家里。就连丫鬟一年还有好几套新衣裳呢,何况主子们?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布匹不像现代那些尼龙色丁之类的布料。磨损很容易,咱们在电视小说上常看到描写穷人,说是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可现代的衣服,你穿着试试,只要没有意外,好几年也穿不破。

所以锦缎的销量好,偏偏产量供不上去。平心而论,那时候的生产力实在是低下了一些,锦缎的花样又少,就这样,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们仍是趋之若鹜,而阮云丝又亲自改造了下自己的织机,让产出又提高了一点儿。可以想象,如果她真的要织锦,那利润将是何等惊人。也难怪她说不要钱,李保长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这两年在小王村,多是得了乡亲们的照顾,我才能有今天。就拿出几匹来,也是应该的。”阮云丝见那几个保长盯着锦缎眼睛放光,却又都有些局促的搓着手,便微笑着又说了一句。

保长们还是吭吭哧哧地不做声。阮云丝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他们几个大男人。还是保长,竟然要来沾人家的便宜,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啊?只是这样的好锦缎,若是做了彩头,定然会轰动的,到时那些龙舟个个奋勇争先,气氛岂不是更加热烈?这样才耐人看啊。可若是花钱买这些锦缎,那要上百两银子吧?他们几个保长,可凑不起这个钱,就算能凑起,这……这也太肉痛了啊。

保长们心中正为难着,就听李保长媳妇笑道:“好了好了,阮家妹子既然诚心诚意,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就别扭扭捏捏的了。我知道你们要面儿,只是若要花钱,你们出得起吗?反正这是阮家妹子的手艺,不是她花本钱买来的,这份心意就收了吧。”

李保长瞪了媳妇儿一眼,心想你上下嘴皮子一张,说的还真轻巧,这可是锦缎,锦缎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一分钱不给便抱走了?正想着,就见他媳妇也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瞪我作甚?你有钱你就出,到时候出不起,我看谁给你填窟窿?可别指望我。

阮云丝让这两口子逗得忍不住笑了,忙拉着李保长媳妇道:“嫂子,既然几位保长不好意思动手,你就替他们挑几匹吧。我觉着既然是彩头,自然还该挑些鲜艳些的花样,你来看看,这桃红底子吉祥花纹的图案就不错,还有这匹黄底碎花的锦缎也好,是了,这红色凤尾的花样也喜庆吉祥……”

阮云丝带着李保长媳妇一匹匹看过去,只把她看的眼花缭乱,最后嘿嘿笑道:“我看着都好呢,既如此,在这里面随便拿两个出来也就是了。”说完果真随手搬了两匹下来。

阮云丝是真心想尽份心意,于是不由分说又拿了八匹缎子,两种花样,都塞进李保长媳妇怀里,她哪里拿得动,那些保长这才纷纷上前帮忙,一边着实的谢了阮云丝,这才欢天喜地去了。

却不料刚出了街门,就见一辆马车迎面驶过来,看见她们手里抱着的锦缎,那车上赶车的年轻人不由皱了眉头,停了马车道:“喂,你们几个手里的锦缎是买的么?”

这几个人怎么说也是一村保长,村民们见了他们纵然不至于点头哈腰,那也是尊敬有加,此时被这看上去不过是个伙计的年轻人一问,脸上就都有些不高兴,心想这是哪儿蹿出来的?也太不懂礼数了吧?谁是喂?你叫一声几个大叔会死啊?

因当下李保长便冷着脸道:“这是阮家妹子给我们的锦缎,怎的?你也想买?”

那伙计正是大毛,因为阮云丝从那之后便没了消息,偏这会儿几个国家前来朝贡,那些使节最喜欢的便是大吴国的丝绸和瓷器茶叶,一时间京城地面上的锦缎布匹被抢购一空,价格节节攀升,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言掌柜急了,心想阮云丝不是回来织锦了吗?两个月,就算她手头慢,三个人也该织出几十匹了吧?反正有多少就先拿多少来卖吧,这可都是钱呐,因此就让大毛过来拿布。

大毛作为言掌柜的心腹伙计,自然知道现在锦缎的价格,一看这些人手里捧着的都是上好锦缎,又是在阮云丝家门口,他只以为是阮云丝自己在乡下往外卖,心里不由得又气又急,暗暗埋怨道:着什么急?那么多布匹放在我们店里卖,难道还亏了你不成?锦缎卖给这些乡下人,就破了天能有几个钱?如今京城里,这样锦缎可是三十两银子一匹,何况这花样还新颖,最起码还能再加五两,竟然就让你给贱卖了出去。

因此大毛脸色就阴沉下来,也不说话,跳下马车,见那街门开着,他就直接往里闯,一边大叫道:“阮姑娘,掌柜的让我来拿布,好家伙,你知道现在京城那边一匹锦缎卖多少钱吗?像你这样的上等好锦,最起码也能卖三十五两银子一匹。”

他故意大声嚷着,几位保长还没走远,听见这话那手不由得就是一哆嗦,齐齐回头看向那院里,脸上都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暗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又涨了这么些价钱?他们彼此看看,都看到各人脸上的犹豫:实话说,这十匹锦缎要真是三百五十两银子的话,那他们真是不好意思拿着当彩头了。

阮云丝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愣在街门前的几个人,再看看大毛脸上的不忿之色,心里就明白了,因也没好气地大声道:“凭它卖多少钱又能怎的?我这里有多少你拿多少便是,嚷什么?难道这钱还能比情义重了?好歹也是跟着你们掌柜好几年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倒只学了个唯利是图。”

几位保长明白这是阮云丝故意说给他们听得,那一句“难道这钱还能比情义重了?”着实让他们心花怒放,心中感动着,暗道还是我们乡下人实诚,重利面前,仍能记着这份乡里乡亲的情义,我们只想着拿了人家这样贵重的东西,着实不妥当,竟倒显得下乘了。

因一个个兴高采烈而去,这里阮云丝见他们走了,方松了口气,对大毛道:“你素日里是个稳重的,刚才干什么呢?那些人手里的锦缎是我送的,我们这流花河要赛龙舟,几位保长凑钱买的彩头不太够,便想来我这儿买几匹布,我怎能再要他们的钱?况且这事儿我是欢喜的,那些锦缎也是我硬塞给他们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大毛从阮云丝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中,就知道自己刚刚的作为十分不妥了,此时再听她详细一说,不由得便吐了吐舌头,臊眉耷眼地道:“我不知道这其中缘故,还以为是姑娘卖给他们的,想也知道,他们能出几个钱买?如今京城里因为许多外国使节来进贡,锦缎都被抢空了,因此老掌柜急得不行,让我过来看看,不管姑娘织了多少,都让我拉走呢。”

阮云丝忍不住笑道:“我之前听言掌柜说的,好像他和京城里那个钟掌柜不太对付,言之凿凿说今年要借我的春风,在业绩上压钟掌柜一头呢,怎么如今又帮着对方了?”

第一百零七章:任性的小绿

大毛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那些使节都在京城里,咱们掌柜向来是公私分明的,难道还能因为和钟掌柜不对付,就拿自家生意开玩笑?不过老掌柜说了,这些锦缎我们那里也要放一批的,也许就有那心眼儿灵活的使节,到京城周边的城市来买布呢?姑娘不知道,掌柜的这几天都在生闷气,说那些外国使节长的跟妖怪似的,怎么心里就跟烧火棍子似的?一点儿不知道变通,他埋怨人家不来绿水城买布呢。”

阮云丝和芸娘都笑起来,大毛看见炕上堆着的锦缎,顿时两眼放光,三人一起动手,搬了几趟才都搬上马车,大毛笑着给阮云丝写了个字据,一边道:“因为这锦缎实在太贵重,我若是要给姑娘银子,怎也要揣几千两的银票,这我可不敢,所以立了字据,到时候姑娘拿着这字据去和我们掌柜的算账就好。”

芸娘笑骂道:“你个滑头,你怕揣着把银票丢了,就让我妹妹一个女人家去,也不嫌臊得慌。”

大毛嘻嘻笑道:“那可不一样,这几千两银票在阮姑娘手里丢了,她再干几个月也就出来了。若是在我手里丢了,就是把我剁了,零碎卖也卖不上那么些钱……啊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钱怎么会丢?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阮云丝和芸娘让他逗得乐不可支,大毛有了这些锦缎,也十分高兴,哼着小曲儿赶着马车走了。这里芸娘看了看天色,便疑惑道:“快傍晚了。南哥儿秀丫头他们不会是玩疯了吧?这个时候儿还不回来。”

阮云丝道:“不妨事,就算他们玩疯了,不是还有碧秋吗?那丫头比我还稳重呢,有她在。能禁管一些……”不等说完,就听院子里有笑声和狗叫声传来,两人出去一看。只见果然是钟南等人回来了,小黑在他们脚边撒欢儿转着,不时地吠上几声。

“怎么?流花河边就那么热闹?让你们几个都玩疯了,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元娘瞪了几个人一眼,忽然一眼看见小绿,不由吓了一跳,大叫道:“这……这是怎么了?身上衣服怎么都湿了?哎哟这是从哪里划得?好好一件缎子衣服就破了。你个臭小子,这可是我费了半个月的功夫给你做的,这才上身几天啊……”

小绿满不在乎地嘻嘻笑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有什么?破了扔了就是,我又不是没有衣服,阮姐姐还给我做了好几套呢。”说完蹦蹦跳跳进了屋。只把芸娘气得呆在当场,指着阮云丝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人?也不能因为有衣服,就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啊?这样的蚕丝缎子衣服,咱们村里除了他,还有谁穿?哪个孩子得了这样一套衣服,不是小心翼翼的?就怕蹭破了。他可倒好。敢情就是你给他做的衣服好,我们做的衣服便能随便糟蹋了。”

阮云丝皱了皱眉头,想着这小绿的确是太任性了些。回头应该好好儿说说他,刚想到这里,就听碧秋笑道:“芸姐,这算什么?您是没看见他今天下午兴奋的,在那河沿上跑来跑去,我说他两句。就扭头冲我吼。还要下去捉鱼,我不让,他就来咬我,结果我一松手,他倒栽了下去,衣服也让石头给划破了,这就是万幸了,那石头可尖着呢,幸亏南哥儿在跟前,一把拉住了,不然就不只是衣服破了,不信你去看看,到现在那身上还有条红痕呢。”

阮云丝心里就有些气,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小绿正在屋里找东西吃,她心想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当着众人面就吼碧秋,这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如今还是他落难的时候儿呢,可以想象,这要是在家里,该是什么模样。难怪他爹爹接了那个女人进府,就气得离家出走,不行,这些日子我也只顾宠着他,越发让他连一点儿顾忌都没了,这样下去,就算是聪明伶俐,长大了也不过是个祸害。

心中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淡淡道:“回来就好,秀儿,你去和点面,今晚烙饼吃吧,我去割一把韭菜,做一锅韭菜蛋花汤。”

几个人本来是当笑话说的,此时听阮云丝这样一说,虽然她神色未变,但几个人和她相处常了,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她不高兴的表现,于是芸娘忙道:“妹妹别多心,大家不过说笑而已,我们好歹也是大人,能和一个孩子……”

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道:“我知道,只是小绿也忒不像话了,好了,这事儿先按下不提,咱们先做饭吧,我去割韭菜。”

话音刚落,就见钟南猛然跳出去,举手道:“我去割我去割,这样活计还用得着姐姐亲自动手吗?”说完,捡起堆在门边的镰刀,一溜烟儿跑去了后院。

芸娘笑骂道:“这小兔崽子倒是会趋吉避凶,一到这种时候儿,跑得比兔子还……”一语未完,忽听里屋传来一声惊叫,接着钟秀跌跌撞撞跑出来道:“不……不好了,姐姐,嫂子,咱们的锦缎被偷了,炕上一匹都没有了。”

饶是阮云丝满腹心事,这时候也不由得被她逗笑了。芸娘也笑骂道:“呸呸呸!什么被偷了?你们在流花河那里磨蹭了一下午,我们在家就把这些锦缎给卖了。等着吧,这一次可能赚好些钱呢。”说完将大毛之前的话和她们说了一遍,钟秀和碧秋听了,果然喜不自禁。又后悔道:“早知道这样儿,当日学手时织的那些次品锦缎,不该送人才是,拿去卖,或许也能卖五两十两银子呢。”

阮云丝笑道:“别贪这个小便宜,俗语说,贪小便宜吃大亏。咱们既要把这个牌子竖起来,就容不得半点瑕疵,你们如今都成手了,难道还怕日后不能赚更多钱吗?”

钟秀和碧秋忙点头称是。这里阮云丝看着钟秀和面,忽然道:“是了,今天下午在流花河,你们都看什么了?就看到那么晚?”

钟秀还不等说话,小绿就跑过来,让阮云丝抱着他,一边兴奋道:“姐姐,可好看了。那些搭台子的,台上全都挂着花花绿绿的绸缎,听说那都是地主老财和保长们弄得台子,到时候在台上看赛龙舟,又凉快又显眼,姐姐,不如咱们也搭个台子吧,我问过了,搭一个台子不过十两八两银子,咱们又不是花不起。”

阮云丝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咱们很有钱么?你就想显摆。”虽是这样说,她心中却的确是活泛开来。倒不是为了自己舒服,而是她很清楚,保长们搭的台子,多数是为了给一些老秀才和私塾先生们看戏,在这乡下地方,秀才和私塾先生是特别受人敬仰的。

但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许多老人,因为行动不便,所以就只能关在家里,偏偏老人就像小孩儿一样,是最喜欢凑热闹的。阮云丝当然没有圣母到想把这附近所有村子行动不便的老人都弄去看戏,但是自己村里现就有几个,若是搭了台子,能将那些老人弄去凑这个热闹,博他们一笑,这岂不是很好吗?

因想到这里,就将钟南叫过来,吩咐了他几句话,钟南本就是孝顺孩子,听见阮云丝的主意,哪有不依之理,因兴奋道:“我明儿就去找张大哥,他知道姐姐有这个心,定然也会高兴,说不定连搭台子的钱也不要我们的呢。”

阮云丝笑道:“不可,张大哥之前为我们盖厦子尽心尽力,那些钱也就不算多,他们都是出卖力气的,风吹日晒哪有那么容易?该给人家多少钱就给多少,难道现在咱们还差这几个钱吗?”

钟南连忙笑着答应了,他们现在可真是不差钱儿,阮云丝每个月都要给他和妹妹几两银子,只说是给他们花用的,抽屉里还放着几贯钱和几十块散碎银子,也是给全家花用,他们心里明白,阮云丝这是把他们真的当成弟弟妹妹一般,只是他们自己不肯这样想,当日对方花了所有的积蓄为他们解了那燃眉之急,虽然认他们做弟弟妹妹,可他们自己在内心里,却一直是把自己摆放在奴才的地位上,只不过是相处的十分融洽,不像那些高门宅院里的奴才那么多规矩罢了。

这时钟秀已经将面和好,正在桌上忙着将猪油往饼的两面抹,然后用擀面杖碾开,虽然还没烙,只是闻着却已经是香喷喷的了。小绿坐在桌边,眼也不眨看着放在案板上的几张白面饼,用舌头舔着嘴唇儿道:“看着就像很好吃的样子啊,啧啧,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吃过烙饼呢。”

钟秀笑道:“你这小鬼,说的倒好像我们对你不好似的,不过是这些日子忙,谁耐烦去弄这样费事东西?你拍着胸脯想一想,从你来了,那一顿饭菜还凑合过?不就是因为想着你年纪小,又挑食,又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出身吗?如今却还抱怨。”

小绿无话可答,就冲钟秀做了个鬼脸。这里芸娘见阮云丝默默出神,便碰了她一下道:“好了,你进屋去织锦吧,我来做韭菜蛋花汤。”

第一百零八章:教训

阮云丝点点头,来到杂物间里,织了一会儿,不免又想起苏名溪,再看看外屋跑来跑去的小绿,她心中叹了口气,暗道真该让南哥儿去国公府走一趟了,唉!这孩子,我今晚和他好好谈谈,但愿再回去后,他能将那些任性的毛病都改一改,如此,即使他那后妈有心要找毛病,也就不容易了吧。

一边想一边织,很快就听到芸娘和钟秀喊她吃晚饭。于是阮云丝便停了手走出来,只见钟秀烙的饼上不但抹了猪油,甚至还有好多肉渣儿在上面,这都是平日里他们用五花肉炼油,把肉渣收集起来,置放在冰窖中,所以如今虽是春暖花开,这肉渣却半点儿没坏,连点儿怪味也没有。

这样的烙饼,不用吃,闻着就是香气四溢了,小绿手里拿着一张,把小嘴巴塞的鼓鼓的,一边吃一边大声夸赞这饼又香又好吃,及至吃完一张,又去拿另一张。

“虽然好吃,你也悠着点儿,不然吃撑了,下次看见就反胃,可就吃不到这美味了。”芸娘打趣地道,小绿如何肯听,最后还是阮云丝板着脸,这小子才依依不舍得放了手,结果果然吃撑了,自己在院子里一个劲儿散着步,又喊肚子有些疼,只吓得阮云丝亲自领着他去了村东头的郎中家,开了几幅促消化的方子回来了给他服用才罢。

到晚间,小绿在院子里看星星。钟秀和碧秋在屋里织锦,芸娘凑着她们的灯光,给小绿绣一件肚兜,钟南如今又搬回芸娘的房子里去住,天一黑便走了。这里阮云丝就走到小绿身边坐下,看着他仰起的小脸儿笑道:“怎么?想爹爹了?”

“才没有。”小绿哼了一声,愤愤道:“他对我不好。我才没有想他。”虽这样说,最后几个字儿里却带了点哭音,阮云丝要过去看看他的脸,他就将脸转了过去。

“想便想了,难道不好意思承认?小绿可是男子汉呢。”阮云丝想着小绿的心气高,也就没有逼迫他,悠悠道:“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好不好,总也有一份生养之恩在,更何况。你长到这么大,全都亏了你爹爹的养育。如今你离开他这么久,你爹爹不知道有多担心,你这里不过是思念而他已,可你想想你爹爹。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会有多担心?”

小绿不言语,过了好半天才赌气道:“他根本不将我放在心上,若说养我之恩,家里谁不是他们养着的?连下人们还有些银子呢。何况是我。姐姐,我不想提他,你不要和我提他好不好?”

阮云丝皱皱眉头。见小绿说的如此坚决,小小孩童竟如此冷静,甚至到了冷血的地步,着实让人诧异,若是别的孩子,怕这会儿不趴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了呢。小绿却干脆连眼泪都收了回去。再想起他白日里碧秋和钟秀说的那些话,阮云丝的语气便严肃郑重起来。

“你这孩子怎可以如此任性?让你说来,你爹爹养你,竟是应该的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遭到他们亲生父母遗弃?或者从小就被拐子拐去,从此后骨肉分离,终此一生都不能再见亲人一面?那种痛苦根本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如今你只是因为小小负气,便离家出走,根本不替你爹爹考虑一分半毫,不去想他为你担忧辛劳,你……你这孩子怎能如此自私冷血?”

小绿从没听阮云丝说过这样重话,事实上,从他出生以来,除了那次对那女人出言不逊,父亲气急打了他两巴掌之外,他就没听过这样重话,不由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叫道:“我便是这样自私冷血又如何?我知道,你嫌我在这里住着,吃你的穿你的,你心疼了是吧?那好啊,我明日就走,再不给你添麻烦总成了吧?”

阮云丝气得目瞪口呆,只觉着这要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非要把他摁着狠狠打几下屁股才行。因也气道:“走?你往哪里走?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就这样好?你不过是富贵人家中锦衣玉食喂出来的一个任性孩子,在你们府中尽可以作威作福,如今来了我这里,因为大家宠着你,平日里也由着你的性子。你莫要就因此便把所有人都看的和我们一样,不要说别的,你这样孩子,但凡落在拐子手里,便是吃不尽的苦头,你以为你是谁?所有的人必须都要奉承你宠着你?你爹爹不过是个官儿,就算他是王公侯爵,只要你离了家,谁还认你是谁?你在府里养成的那些铺张浪费,目中无人的恶习,如今不能一下子改正也就罢了,必要慢慢来才行,但你这股自私冷血的任性,你给我好好改改,记着,这世上没有谁是欠了你的。”

她一番重话说完,就见小绿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好像一只小蛤蟆似的,又觉着好笑。可是想着这一次必须要让这小子清醒清醒,因忙压下了那份笑意,冷冷道:“回去躺着,把这些道理给我好好儿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想清楚,我就让南哥儿去城里,找一位大人物帮忙,然后送你回你爹爹那里。真是的,就没看见你这么不懂事儿的孩子,也太任性了些。”

要么说阮云丝还是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小孩子其实是最受不得这些教条理论的,必要经历了,方能体会这一番苦心。若要劝他,便该领着他多见一些实例,循循善诱着让他慢慢自己想清楚。如此这般严厉,只会让他更反感。就如同我们小时候,老师总是苦口婆心的让我们用功,言之凿凿说不用功将来必会后悔,当时有几个人真的当回事儿?及至长大了,到了社会上,碰了挫折之后再想起老师的话,方悔不当初,和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小绿原本就紧握着小拳头,对阮云丝的话十分不服,此时忽然又听她说要让钟南去城里找一位大人物帮他找爹爹,要送他回家。小家伙脸上立刻变了色,只可惜夜幕深沉,阮云丝并没有发现,见他低垂脑袋往回走,以为这些话终于进了他的心里,还颇感欣慰呢。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饭后,阮云丝便见钟秀和碧秋来到了织机前,她不由得笑道:“不差这么几天,端午就快到了,流花河边今天还在搭台子呢,可能也有好些人打造龙船,你们俩再去看两日热闹,等过完节,咱们再收心织锦,反正这几天,也织不了多少。”

碧秋和钟秀都笑道:“不去看了,终究也没什么可看的,姐姐倒是去看看还好,何况今天还要请张大哥给咱们搭台子呢。”

话音未落,就听芸娘笑道:“她们说的是,昨儿都看过热闹了,今儿正经该咱们一起去瞧瞧,你就是大方,一张嘴,给了人家十匹锦,你想想大毛的话,如今京城里这样锦缎能卖到三十五两银子一匹,那可是好几百银子啊,你有多少钱,手里就这样大方起来。”

阮云丝笑道:“都已经送出去了,抱怨什么?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这锦缎价格会这样离谱,当日问了言掌柜,他说一匹好锦能卖到二十五两银子时,我就差点儿吓死了,一匹染过的缎子不过才卖六钱银子,谁知道一匹锦缎竟能翻几十番,那时言掌柜还笑话我不通行情,如今因为外国使节来了,市场瞬息万变,我却又去哪里把握?”

其实阮云丝在现代就是做生意的,她并非不会做生意,而是这个时代对女人的限制实在太多了。言掌柜和素流云又都是实诚人,她便索性专心生产,其他销售的事情都交给了那两人。此时芸娘听了她这话,便翻了翻眼睛道:“翻几十番又如何?你也不看看织这劳什子费多少工夫?平日里你和秀丫头碧秋加起来,一天差不多能织将近两匹布。可如今呢?一天下来,三个人能织半匹都是好的,钱就算贵些,又算得了什么?”

阮云丝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无怪乎锦缎比起那些素缎贵这么多,全因为这些东西的产量太低了,这又不是现代,可以用那些最先进的机器,如今的织机她还认真改了几处呢,不然产量会更低。

因碧秋和钟秀也和芸娘说一样的话,阮云丝自己也动了游兴,于是嘱咐两人在家好好看门,她便换了套衣裳,和芸娘一起往流花河而来。走到街上时,恰好看见小绿和几个孩子玩在一处,芸娘忙笑着喊他,小家伙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去,竟是不搭理她。

“嘿,这小兔崽子又怎么了?我可没惹着他。”

芸娘觉着纳闷,便笑骂了一句,却听阮云丝淡淡道:“你是没惹他,不过我惹了。昨晚儿让我好好儿训了一顿,大概这会儿气还没消呢,不用管他,这孩子出身富贵,如今委实任性了一些,不用重话,根本敲打不了。”

第一百零九章:蛮不讲理

芸娘笑道:“我说呢,他无端端地怎么连你都不理了,平时最爱粘着的就是你。无妨无妨,小孩儿都这样,别看这会儿跟仇人似的,回去做两道好菜,唔,小绿喜欢吃点心,你就给他炸个春卷,再弄两块白糖糕,哄一哄也就好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唔……就是不能总来硬的,还要和软些,真是的……这话就在嘴边儿,怎么就说不出来了呢?”

阮云丝看着芸娘着急的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摇头道:“是软硬兼施还是恩威并济?我可不知道你想用哪一个,索性都说出来让你选一选。”

芸娘恨道:“我不就是没读过书吗?哼,你不用现在来打趣我,将来我看小绿怎么气你,到那时候才叫你现在我眼里,也算是老天帮我报了这个仇。”

“你真是难伺候,我看你憋得实在难受,这才教给你听,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哼!你教我就教我,谁让你非要拿话来讽刺我,你当我听不出好赖话么?”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来到了流花河,远远一看,只见河滩上的人还真不少,除了搭台子的工人,还有些壮汉赤着上身,正将龙船向水里推,端午转眼就到,他们这是要让龙船试试水呢。

钟南一大早儿已经去找了张江商量,此时见阮云丝和芸娘走来,就有一个人迎上来,满面笑容道:“张江大哥今日去城里进料了。先前已经和南哥儿商量过,就在这河滩上搭一个大台子,把咱们村里的老幼妇孺都安排上来,那才叫气派呢。姑娘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干,只是不知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阮云丝笑道:“若说让你们织染。我这会儿少不得指教几句,只是这种活计,我可是一窍不通,让我指教,岂不是瞎指挥?既然张大哥和南哥儿都说好了,便按照你们说的办吧,我和芸娘不过是来看热闹。不耽误你们干活。”

那人一听,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干什么活儿都一样,就怕碰到个外行硬充内行的,站在旁边七手八脚瞎指挥。最后出了什么问题,却还全推在他们这些工人身上。因此一听见阮云丝花了大价钱,还不干涉他们,不由得喜出望外。

阮云丝和这人说完,芸娘便拉着她去看那龙船,阮云丝见那些男人都打着赤膊,不过是些孩子老人在旁边看着,便有些不好意思,一拽芸娘的衣角道:“你就是个不注意的。那些男人的样子,你我两个妇人哪好上前?走吧,咱们去别处看看。”

芸娘笑道:“你就是太小心了,咱们乡下哪讲究这些?”虽如此说,她也不肯上前了,四下里望望道:“只是说来瞧热闹。这个不看那个不看,却又哪里有热闹可瞧?”

阮云丝笑道:“我就说不过是走走,感受下气氛罢了,你还想瞧什么?”一语未完,忽见远处有个妇人走过,阮云丝眼尖,认出是猎户村的王氏,忙喊了一声道:“王嫂子。”

那妇人听见人喊她,迟迟疑疑站定了,回头一看,就见阮云丝和芸娘正跑过来,不由也露出笑容,迎上来道:“原来是阮家妹子和芸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阮云丝笑道:“听说流花河这两天十分热闹,我们没什么事,便过来瞧瞧,王嫂子过来做什么?是了,听说这一次猎户村里也弄了条龙船来耍,可是王大哥他们也在这里试船吗?”

王氏笑道:“我们那十几户人家,哪里还能弄什么龙舟?不过也是凑热闹罢了,还用得着试什么船啊。我这是见塘子里苇叶正好,所以来摘一些回去,准备包粽子的。”

阮云丝这才恍然大悟,对芸娘道:“到底还是王嫂子长精神,你我成日里只顾着织布种田,怎么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走走走,咱们也和王嫂子一起摘苇叶子去。”

芸娘道:“苇叶不愁,那么大一个塘,哪里用得完?临时去摘也来得及。马莲咱们自己家后院就有,却也不用着忙,只是糯米咱们家可一粒都没有了。”

阮云丝道:“急什么?回头让南哥儿去城里买些就是,顺便再让他买些红豆,磨了豆沙,今年多包几样馅儿,碧秋的粽子包的可好呢。”

芸娘笑道:“你真是个不知着急的,这会儿都到节前了,再不抓紧买些,怕是糯米价格涨得更高。”因就回过头招手叫钟南过来,让他回家拿钱进城里去买糯米,钟南答应着回去了。

这里三人就来到了苇塘子,还没到近前,便老远听见吵嚷声,阮云丝心中奇怪,却听王氏也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苇叶子遍地都是,难道这些也要争不成?”说完上前去,只见几个妇人正围了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些难听的话。

阮云丝一看那两个女子的打扮,心里便明白了。她暗暗惊奇,那两个女人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云贵一带少数民族的衣服,绣着精美花纹,只是有些破旧了,此时被人围着骂,两人满脸通红,却是一声不吭。这情势她哪还会猜不出来?这两个女人应该就是芸娘先前说的那个逃难来到这里定居,任县官老爷赶着都不肯走的傣依族人了,因为上头的态度,加上天生排外情绪,这些村里妇人们看见她们俩,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几位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们两个做什么了?就惹得大家这样不痛快?”

却见王氏上前,笑着问了两句。众人见她身旁站着阮云丝,也都忙把怒气一收,笑着纷纷打招呼。这一年多来,她们中多数人可是受了人家不少恩惠,不必说别的,只是那些布匹,若去城里买,就要费不少钱呢,更何况素日阮云丝敬重老人帮助孤寡,更是深得村里人们的爱戴,因此对她的态度和那两个外族女子的态度,真正是截然不同。

当下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妇人便嗤笑一声道:“王家嫂子和阮家妹子,你们来评评理,这两个外族女子好不晓事,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我们大吴国的人,逃难来了这里,恳着那些荒地也就罢了,怎么爪子也忒长,倒跑到这苇塘子里摘苇叶了呢?哼!做人可别太不知足,既是亡了国的人,就更该本分些,处处夹着尾巴做人还好,还偏要如此张扬,怎么还怨人家说你们?”

那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年轻女子终于忍不住了,涨红了脸小声道:“这苇塘子又不是你们家的,是……是天生地长的东西,我们虽是亡国之人,可当日进了大吴,也是在衙门里报备过,得了官凭路引,安排了户籍的,怎么就不能用这里的东西?当日在边疆时,吴国人也和我们做生意,个个和气的很,怎么你们便这样的不容人?”

那妇人听她还敢反驳,自觉在阮云丝面前失了面子,立刻转头叫道:“好啊,你这会儿倒说嘴来了,既不是大吴国的人,干什么非要赖在我们这里,怎么不去边境?那里距你们那亡了的国不也近吗?那里的人也能容得了你们,你们怎么不去啊?跑到我们这儿来,赶都赶不走,如今还和我这样大声的说话,你不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吗?”

这妇人原本就是邻村里一个比较厉害的,并没有多少乡邻喜欢她,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众人显然都是站在她这一边,即使觉着她是在强词夺理,也不过是保持沉默。

阮云丝心中疑惑,她从搬进了小王村,处处感受到的就是这些村民们的淳朴忠厚,虽然对方是外族人,可也不是北方那些鞑子,因为和中原有着不解之仇,所以双方都很仇视彼此。这群外族人其实是十分无害的,一向热情好客的村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耳听得还有人在那里帮腔,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因便回头和王氏芸娘说了心中疑惑,芸娘皱眉道:“云丝,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其实是县太爷之前不怎么喜欢这些外族人在此处落脚,所以保长里正们自然也撺掇着村民们孤立他们。”话音落,却听王氏也哼了一声道:“县太爷虽不愿,却也没有明着说不许,不过是个两可态度,大家之所以这么起劲儿,还不是眼馋人家开垦出来的那几百亩土地,一旦把他们挤兑走了,那些地就可以平分,到时人人受益。”

猎户村算是自成一个小天地,用不着顾忌太多,所以王氏这话说出来,就有些不客气,只把周围几个妇人说的脸上也挂不住了,纷纷扭头向她看来,但是见旁边的阮云丝皱着眉头,脸上好像薄有怒气,不知为什么,她们心里那些反驳的话竟然就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前年年关前,那些外乡人流窜乡里偷鸡摸狗,以至于几乎家家都遭受了损失,所以大家对于外来的人本能抱着一股抵触的情绪。”

阮云丝很快就收敛了怒气,将心比心,她也理解这些村民们的心情,但这几个外族人也很无辜。

第一百一十章:将心比心

她从来不高估自己,即使现在的她在十里八村的地位已经不低,但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只是,面对这样一种场面,不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如鲠在喉。而说出来会不会有用,能有多大作用?她不知道,也不需要去考虑,她不是什么圣人圣女,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求一个无愧于心,这就够了。

因此阮云丝的眼神就缓缓从几个妇人的脸上掠过,声调平缓而淡然的道:“但是,我们都知道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汤的道理,无论是什么地方,都难免要出几匹害群之马,便是我们自己身边周围,难道就都是好人吗?就没有自私贪婪蛮不讲理偷鸡摸狗地痞无赖之辈?我还记得,当日我来到小王村时,乡亲们给我的那些无私帮助,那时候我一个弱女子,赤手空拳,什么都没有,但是大家对我那么好,没有人看不起我,更没人会故意来辱骂我,给我难堪,大家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记着。”

这些妇人有大部分都是小王村的,只因为这流花河距离小王村很近,此时听见阮云丝这样说,有几个妇人便连忙谦虚了几句,那之前盛气凌人的妇人也咳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阮家妹子怎么能和这些外族人相比?她们算什么东西……”

她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正色道:“没什么两样,若一定说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最起码还有个国家可以依靠。我吃不上饭的时候,还可以沿街乞讨,获得许多人的同情心,甚至官衙和富户们还会定期放粮。而她们呢?她们连国家都没了。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从此后便只是无根浮萍,只能在天地间飘零来去。皇上仁慈。我大吴也一向都是礼仪之邦,之所以给他们官凭路引,允许他们在大吴建立户籍,不也是因为不忍眼睁睁看着他们只能往死路上走吗?她们不是北边鞑子,和我中原彼此寇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一直在自己那个小国家里,也是靠自己的双手劳作着。赚一份养家糊口的钱。安安静静得守着那个国那个家。但是一夕之间,国没了,家散了,携老扶幼的只能一路逃亡,忍耻去别的国家讨生活。各位姐姐其实都是心地仁慈的人。将心比心,若我们也如同她们一样的境地,那时又该如何说?”

这番话说完,那两个外族妇人已经痛哭起来,其中那个年轻的更是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中放声大哭。几个妇人看她们哭的凄惨,再按照阮云丝说的话将心比心想一想,心中原先那些排斥就淡了许多。

却听之前妇人又嘟囔道:“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们是吴国人。谁让她们不是呢?就有什么下场,也不过是活该罢了。”

王氏冷笑道:“辛嫂子,可不能把这话说满了。大吴国难道就没有不幸的人了?若都像你说的,出身也好,生活也好,这都是命。命好的就该心安理得荣华富贵,命歹的就要自认倒霉活该。那往年那些遭灾的地方,是不是朝廷也不用发赈济了?谁让你住在容易遭灾的地方儿呢?活该啊。哪一家若是遭了难,别人也不用帮忙了,你是命中注定的,谁管你啊?若真照这么说,这世间哪里还有一丝人情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