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那妇人满脸通红,她之前丈夫重病,家里眼看天就要塌了时,就是村里人帮衬着凑了钱,给她丈夫治了病,那一年家里没种粮食,也是靠乡亲们周济,才挺了过来。这还是她嘴头厉害不肯饶人呢,结果真遭了难,乡邻们也没冷眼旁观。因此这会儿就让王氏说的哑口无言。

眼看没人再说话,小王村里的一个妇人于氏便笑道:“行了行了,叫我说,到底还是人家阮姑娘看事情明白,让她这一说,可不是这个道理呢?大家也知道,阮姑娘这人就是心肠好,不然去各处问问,哪一家没白用过人家的布?什么时候还和你们计较过价钱?听说这一次赛龙舟的彩头,保长们凑钱没买足,还是人家阮姑娘拿出了十匹织锦,那可是锦缎啊,我昨儿去李嫂子家,正看见堆在炕上两匹,那个颜色那个花样儿,就别提多漂亮了……”

让这于氏一说,大家果然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阮云丝身上,也没人再去为难那两个妇人了。于是她们也站起身来,畏畏缩缩的走到一边去采苇叶子,一边竖起耳朵听阮云丝和众人说话。

阮云丝和芸娘原本是出来瞧热闹的,却不料半途竟然又来采苇叶,因此也没带什么筐篓,于是就把苇叶子都放在王氏筐里,众人说笑了一阵,其他人采了苇叶子后都走了,就只剩下她们三人,眼看筐里的苇叶子都满了,再采下去王氏恐怕也背不动,而且包粽子用是足够的,于是几个人也都出了苇塘,准备回小王村。

正走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就见先前两个妇人奔了过来,对阮云丝躬身道:“刚刚真是多谢姑娘给我们解围,您说的那番话,从我们逃亡至今,就没听见人说过,听在我们心里,像太阳一样暖。”

阮云丝忙道:“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而已,千万不要多礼,你们……哦,是叫傣依族吧?我看你们身上的衣服花纹都十分精美,只是有些旧了,可见这一路逃亡,你们也是很辛苦的。”

年轻的妇人看来要健谈些,便点头道:“是,我们是傣依族人,我叫黄莺,她叫楼兰。我们国家很小,人口也不多,我们那里地不多,大部分也是靠养羊挤奶剪毛纺织过活,所以绣工纺织可是我们那里的女人最擅长的,姑娘若喜欢,来日我也给姑娘做一件衣裳……”不等说完,忽见阮云丝身上穿着的是漂亮锦缎,她的脸不由一下子红了,小声道:“大吴国地大物博,真正的织染也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姑娘身上这衣服,我们那里可织不出来,只能绣出来。”

原来阮云丝今日身上恰好就是穿着前年苏名溪送她的那妆花锦,自然华丽。听见黄莺这样说,她连忙也谦虚了几句,恰好走到岔路处,黄莺她们的族人如今却是在小王村南面几里的地方建了个简陋村落,因此几人便分别了。

回去路上,王氏便感叹道:“到底还是阮家妹子,天生的古道热肠。其实也有一些乡亲们对这些傣依族人都抱着同情态度,唉!就像你说的,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只恨那些心里贪婪的,只盼着捡人家的便宜,连良心都被狗吃了去。”

阮云丝有些疑惑地道:“之前芸娘说县太爷不希望他们在这里定居,曾经出言赶人,但是没成功,所以现在乡亲们对待他们的态度都很差,就是希望能帮县太爷解决这个麻烦,怎么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同情他们吗?”

王氏笑道:“这什么话就是不能传开来,不然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儿。其实县太爷之前不是特意来赶那些人走的,只是他下乡巡视春耕的时候,看见了这批人和他们开垦的田地,当时就感叹了一句说这些人是个麻烦,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安顿下来,不要闹得十里八乡鸡犬不宁。当时十几位保长都在,你王大哥也恰巧过去送猎物,亲耳听见的。不过就是这一句话,之后大概就有些人因为那些田动了心思,这才出了后面的风声,以及今日这样的事情。”

芸娘在一旁忍不住道:“原来竟是如此吗?若是这样说,那些人可就太缺德了,为了人家的几百亩田,就把上千人的死活都不顾了。真真是云丝妹妹说的没有错,这人啊,就怕有贪心,一旦贪心过头了,什么缺德事儿都能做出来。”

阮云丝点了点头,叹气道:“乡人淳朴,想来有贪心的还是少数,只要不是县太爷表明态度要驱赶他们走,稍微想点办法,大概还是可以帮一帮他们的。说到底,那几百亩田是人家开垦出来的,这么多日子来,各村里也没有发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那些傣依族人既然能安守本分,勤劳肯干,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又如何?”

王氏笑道:“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只是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懂中原这边儿的规矩。别的不说,咱们这些村子里的保长里正,那虽然不是什么有头脸的大人物,但好歹也是有点儿面子的。那些傣依族人只要稍微懂点规矩,把这些人打点好了,他们也就不至于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阮云丝笑道:“可不是?刚刚辛家嫂子别的话都不一定对,只是却有一句话是不错的,那便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傣依族人可不是强龙,但保长里正们却是正宗的地头蛇了。他们不给人家面子,人家下不来,能搭理他们吗?”

王氏和芸娘都笑起来,点头道:“这话一点儿也没错,哈哈哈,正宗的地头蛇,这词极妙……”

第一百一十一章:流血事件

回来后把苇叶子洗了洗,又去看了看钟秀和碧秋织的锦缎,她们两人现在织的很好,一些简单的花样,也可以自己按照经线纬线来摆放,太复杂的图样却是一时间还记不住,要阮云丝帮她们摆放好,才可以织下去。

织锦的产量极低,两人忙活了一上午,连小半匹还没有织到,脖子却是有些酸了,阮云丝将她们拉起来活动了下手脚,一边嗔道:“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吗?织一会儿就要起来活动活动,不然落下病就不好了。”

碧秋笑道:“一织起来就忘了,一点儿时间也不舍得耽搁,看着这锦缎慢慢成形,真让人高兴。”

阮云丝笑道:“都这么长时间了,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好了,中午吃韭菜肉丝面吧,我去割韭菜。”说完走出门去,见小绿正拿了一个凉糕啃,她便笑道:“别在风地里吃,当心回头闹肚子。”

小绿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慢吞吞道:“好吃得很,可惜就剩下这两个了。”

阮云丝哼了一声,戳了小绿一指头,笑道:“你这小家伙,想让我做就直说,难道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总算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些还没白费口舌。行了行了,回去屋里坐着,你喜欢吃,下午我再给你蒸些就是。”她虽然不会教育小孩儿,却也知道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的道理。

小绿“嗯”了一声,脸上露出甜甜笑容,只是当阮云丝转过身去后。他看向对方的眼神却忽然复杂起来,只不过阮云丝已经背过了身子,所以根本没发现他的目光中带了一分不舍和决绝。

下午的时候,钟南也买了糯米回来。半大小子闲不住,紧接着就去了河滩,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兴奋道:“姐姐,张大哥他们真是好手,咱们那台子都搭好了,这样就不会耽误到后日的龙舟大赛了。”

阮云丝笑道:“是啊,他们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手,俗语说,名不虚传嘛。是了芸娘。今年小绿在咱们这里,我想起小孩子过端午是要戴五彩丝线和香囊辟邪的,不如今晚咱们俩给弄出来,明天可就该准备泡糯米,还有预备包粽子的各种馅料了。”

芸娘答应了一声。又对钟南道:“后日是端午正日子,你别忘了摘些桃树枝子在各处门上挂着,我那旧宅子也要挂,还有艾蒿,也要采一些回来……”因一家人分派着,很快便将端午节的各色事物商议定了。

忽听钟南又道:“是了,刚刚去河滩的时候,还看见那些傣依族人了呢,他们去流花河试船。结果船在河里漏了水,岸上的人都笑得不行。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拖着船回去了,我在旁边看着,倒觉得替他们难过,唉!其实明明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们,又何必非要来讨这个嫌呢?如今在人前丢了脸。这很好吗?只怕他们日后在这里立足,要更加艰难了。”

“竟然有这种事?”

阮云丝皱了皱眉,却听芸娘道:“好了好了,不管如何,没出事就好,妹妹也别太放在心上,那些人都是直肠子,不让他们吃几次教训,也不懂做人道理。这事儿可不是咱们能管得了,你给我安安分分在家包粽子,别搅出太多事来。”

阮云丝想了想,芸娘说的也有道理。只好无奈苦笑道:“行了,我是那种不知轻重深浅的人吗……”

一语未完,就听芸娘哼了一声道:“别的我不怕,就怕你太侠义心肠了,难道不闻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听听听听,仗义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女人太侠义,就被说成风尘中人,我这也是为你好。”

一句话说的钟秀钟南都哈哈大笑起来,小绿也在旁边笑个不停。阮云丝一边笑一边无奈摇头道:“这本是句褒奖的话,让你一解说,竟成贬义得了。好了好了,我们自过自己的日子,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说这句话。”

“你知道就好。”芸娘哈哈一笑,这个话题就揭了开去。

原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那些傣依族人的龙船既然出了问题,他们看到乡亲们这种态度,恐怕也会心灰意冷,这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现在和周围的村人们毕竟还不算很融洽,一旦在赛龙舟的过程中不知谦让,奋勇争先,获得了前几名和奖项,必定更会引起大家的不满。这是人的劣根性,一时半会儿是改造不了的。

谁知第二日,阮云丝正和碧秋钟秀织锦,芸娘在外屋将糯米泡上,又把去年晒得红枣都洗好了,正从坛子里往外掏咸肉呢,忽然就听院里的小黑和大黄狂吠起来,探头一看,只见街门外站着几个妇人,当先一个就是王氏,听她大叫道:“阮家妹子在吗?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傣依族人和咱们小王村的人打起来了,如今其他村子全赶了去,双方都对峙着,事儿眼看就没办法收场了。”

阮云丝和芸娘在屋里听了,都大吃一惊,芸娘这会儿也顾不上让阮云丝置身事外了,众人脚步匆匆来到傣依族人住的地方,只见有些村民都受了伤,傣依族人也有几个身上挂了彩,毕竟是乡下人,一直生活融洽,这些人没遭遇过这种事儿,因此两方都有人受伤之后,便有了畏惧之心,几位保长约束了村民,那部落里的几个头领也不许人上前,事情就僵在这里了。

阮云丝松了口气,不由得着实庆幸,暗道幸亏这两帮人不是什么世仇,不然的话,不撂下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恐怕双方也不会罢手。

她在人群中,原没有上前地打算,谁料那傣依族中站在前面的两个妇人看见了她,忙跑出来,大哭道:“姑娘,姑娘,你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地里的苗儿,都被他们放牛放羊给踩坏了。”她们的汉语说的很流利,大概是因为一直和汉人有贸易往来的关系,或者是她们那个小国家根本没有自己的语言,只能说汉语。

“纳……纳尼?我……我我我我……”

阮云丝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也没想到这导火索为何会引到自己身上?黄莺和楼兰竟然还让自己给她们做主?她们也太高估自己了吧?以为这是河姆渡时期,一切都由女人为主导啊?

熟料她这边正惊讶着,那几个保长也凑过来了,粗声粗气道:“阮姑娘,不是咱们欺负他们,你看看他们做的好事儿,这边几亩地的苗儿一遭儿都被撅了,今年算是别想收一颗粮食了,这可是好几家的地呢。

阮云丝都惊呆了,怔怔看着几位保长,心想那些傣依族人不懂事儿,几位保长你们怎么也犯了混?这种事情来找我做什么?就算你们搞不定了,十里八乡不是还有好几位大地主吗?

也难怪,她怎么可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利害?黄莺和楼兰其实就是傣依族两个大头领的妻子,她们昨日见阮云丝一番话,就把那些妇人都给降伏住了,又从那些人的话里听出阮云丝时常帮她们的忙,在这附近乡村很有口碑,在她们思想里,这就应该是个有地位的女人了。而且从她们搬过来之后,昨日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她们的立场上帮她们说话。如此一来,她们自然信任阮云丝,认为她有这个地位处理整件事,又不会偏帮这些汉人,到时候自己和族人才可能留下来。

而几位保长也是刚刚收了阮云丝的锦缎,心中对他也有些佩服感激,更何况现在村里有人受伤了,对面那部落可也是有着上千人,真要打起来,一定会出人命的。那些大地主哪个不是比猴儿还精啊?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出头?保长们如今也是骑上了老虎背,领着村民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呢,有人命伤亡,责任跑不掉;不打,这威风可就尽丧了,到时候村里人还有谁会听他们的?两年后还有谁会继续支持他们当保长里正?既然对方的人跑出来找阮云丝做主,他们自然也乐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过去。

就因为这么两下里凑巧,阮云丝竟一下子从围观的路人甲荣升成为整个事件的主角,而她甚至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只是看到几位保长和黄莺楼兰殷殷期盼的眼神儿,后面乡亲们和对面傣依族人的目光,让她独善其身,抱着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关我屁事’的态度转身走开,她又实在办不到。

到最后阮云丝也没了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这会儿她真是无比的思念起苏名溪来,如果他在此处,以他的名望地位甚至是官职,解决这种事绝对不会比吃口饭更难,但问题是:他不在这里。

哼,不在也好,说明他头上绝没有主角光环。阮云丝赌气地想着,先将几位保长拽去一旁,小声道:“各位保长,你们把这种难题丢给我,可让我怎么处理呢?我看着咱们已经有人受了伤,这事儿可不能再激化下去了,不然就有人送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几亩地,认真说起来,这事儿还可能是咱们这边的人挑起来的,这一点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心知肚明。咱们几亩地没了收成,互相帮帮就行了。那些人要是没了收成,你想想他们怎么活?他们要是不能种地活不下去了,真要是一条道儿走到黑,偷鸡摸狗盗窃抢劫,甚至干脆占了哪座山头打家劫舍的,受害的是谁?还不是咱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我不想出头哇

几位保长不是不明白大家贪心想把那几百亩地占为己有的心思,不过他们也有贪心,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忽然听见阮云丝这样说,才发现这贪心之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患,不由得都是悚然而惊,其中一个就犹豫道:“不……不至于吧?他们在这边没了活路,自然就要去别的地方……”

阮云丝冷哼一声道:“他们一路逃亡来到了这里,跋涉了何止千山万水,如今既然打定主意在这里定居,会那样容易就搬走吗?搬走了自然是好,于大家都有利,可如果不搬走呢,有这么一群恨我们入骨的人成天骚扰着,保长们都是有见识的人,你们想想,那个后果,可比白占了人家几百亩地要便宜么?”

几位保长就不说话了。好半晌,李保长才沉声开口道:“阮姑娘这话没错,咱们之前只想到了一层,竟把这些后果给忽略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这事儿……还是想办法息事宁人吧。”

几位保长都点了点头,另一个姓姚的保长就急了,跺脚道:“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可还怎么息事宁人啊?”话音未落,忽见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阮云丝头上,他不由得恍然大悟,忙嘿嘿笑道:“姑娘这两年来为周围乡亲做了无数好事儿,您的威望可不是咱们能比的,我看,还是您出头最适合,大家伙儿觉得怎么样?”

众人自然齐声附和,阮云丝恨得牙痒痒,心想这一群老狐狸。还有这一位,您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我又没修桥铺路,不过有时候送人几尺布罢了。竟然成了做无数好事儿,亏你那脸怎么那么大?我不成,我脸皮薄。可不敢这么认。

心里骂着,但她也确实盼着这事儿能好好解决,因此便一咬牙道:“既然保长们给我这个面子,我便是被架在火上烤,这事儿也要管上一管,只是有一条,能不能得个好结果。我可不敢说。好吧,现在我去和那边的人商量看看。”

保长们连连点头,于是阮云丝便往傣依族人那边走过去,走到半路,忽见钟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连忙道:“你跟过来做什么?回去好好呆着,护着芸娘她们。”

钟南摇头道:“不,我自然要跟着姐姐,您可是深入虎穴呢。”

阮云丝让他气笑了,一把推开他道:“什么深入虎穴?我是给他们调节的,还能把我打杀了不成?素日里传奇脚本听多了吧?”说完到底将钟南赶回去,这里黄莺和楼兰一见她到了,忙领着自家男人过来,另有几个小头领也跟在他们身后。”

“从心眼里说。我是同情你们的,这次的事情,我也知道是我们这边有几个贪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做下的,之所以要先去和保长们商量,不是因为要给你们下套儿,而是因为我毕竟是他们那边的人。若先往你们这里来,倒叫乡里乡亲们看轻了我,以为我是出于私心和你们合谋,到那时,恐怕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姑娘……”

傣依族人性格诚实爽朗,自从国破家亡流落至此后,一直被这些汉人压着一头,他们忍气吞声,不是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既在人家的土地上生活,又哪敢奢望能够有什么平等对待?只是这么些日子来,他们被欺负的太狠了,走到哪里,只能看到轻蔑敌视的眼神,这让他们心里很是窝火委屈,如今忽然听到阮云丝说了这样一句公道话,几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其中那个大头领便吸了吸鼻子道:“姑娘,你既然知道不是我们的错儿,便该帮一帮我们啊,他们的几亩地没有粮食就这样怒气汹涌。可我们熬过了一个严冬,如今就指着这几百亩地,却一下子让他们坏了几十亩,到秋天,我们这一千多人要怎么办?”

阮云丝吓了一大跳,失声道:“什么?几十亩?”她回头看了那些乡亲们一眼,心想这些贪心的家伙该不会是把所有村子里的牛羊都放出来啃了两天吧?几百亩地啊,那牛羊要怎么吃?能这么快就啃了几十亩地出来?”

“正是。”

另一个头领,也就是楼兰的丈夫哈伊握紧了拳头,愤怒道:“因为这几天我们都在忙着造龙船,所以没去地里看着,事实上,我们的地都刚刚锄过草,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破坏,半个月之内都不需要有人照看,但是现在……我们用最后剩下的钱买的种子,却毁了几十亩地,我们手里的粮食也不多了,如果今年秋天还得不到足够的补充,我们会有人活活饿死的,那些汉人,他们视我们为寇仇,根本不会对我们施加援手。”

阮云丝心想这倒是没错,你们看的很清楚。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真诚看着哈伊的双眼,正色道:“现在讨论这些也没有用,我认为你们的当务之急,是缓和和我的乡亲们的关系,你们背井离乡,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此处定居,难道还要因为这么一点事,就又要举族迁徙吗?”

哈伊和黄莺的丈夫图龙面色一变,阮云丝说中了他们心中最大的恐惧,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有山有水,还有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安居,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想搬走,但若是真的被这样歧视欺负下去,他们除了搬走又能怎么样呢?而最糟糕的是:短时间内,他们甚至再找不到另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那,依照姑娘的意思,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忍下去吗?”图龙和哈伊握紧了拳头。却听阮云丝正色道:“是,暂时忍耐下去,你们固然可以将事情闹大,但是要想一想那个后果你们是否可以承担……”

她不等说完,一个小头领便愤愤叫道:“凭什么?现在是我们受了欺负,凭什么还要我们来忍耐?你根本就是帮着他们说话的。”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到阮云丝面前,却旋即被图龙和哈伊制止住。

“凭什么?就凭你们是外来的,而且没有家可以回。”

阮云丝又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图龙和哈伊道:“如果你们找到的是一个世外桃源,自给自足自得其乐,没有人会和你们作对。但你们现在来到这里,这是我的乡亲们祖祖辈辈生活了上千年的土地,他们是大吴国的子民,将心比心,如果你们的家园忽然住进了上千的外族人,就算有山有水有荒地,有很多丰富的资源,但你们就愿意去和那么多外人一起分享吗?”

图龙和哈伊认真思考了下,然后慢慢低下头。阮云丝知道他们有些想通了,不由松了口气,郑重道:“没错,你们也不会那么心甘情愿的。其实你们好客爽朗,我们汉人也是淳朴平和,但是人都有排外性,你们忽然这么多人迁来这里,乡亲们心中会有些不舒服也属正常。但是这种不舒服慢慢过去,和你们相处融合之后,他们会慢慢接受你们的,我说过,我们两族并非是世仇之族,所以你们来到此处这么多日子,除了这一次的事情,和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激烈冲突,其实这就是乡亲们包容你们的表现了,只要再努一把力就好。”

图龙和哈伊彼此对视了一眼,好一会儿,哈伊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吧,就听阮姑娘的,这一次我们忍了,但是……姑娘,请你回去告诉你的乡亲们,我们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不要总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如果真的让我们没办法再忍下去,傣依族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介意流尽最后一滴血。”

阮云丝点点头,叹气道:“我也不希望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说流尽最后一滴血,没错,如果你们真的和我们打起来,说实话,你们不占任何优势,这里是大吴国的地方,不必别人了,就是那些官员兵丁,能坐视自己的同胞被你们伤害吗?到那时,你们这一千多人在官兵面前,会有一战之力吗?有的时候,气节尊严固然要用生命来捍卫,但是,如果能不流血就解决事情,为什么要白白地牺牲呢?”

哈伊和图龙再次变了面色,他们只想着如果忍不下去,就豁出去和这些村民们大干一场,却从未想到,这些吴国百姓的身后,是人家的国家;而自己等人,只是亡国之人,就是死了也是白死,国破家亡的悲哀,在此刻又在他们身上狠狠地划下了一笔。

阮云丝见他们双眼泛红几欲落泪,便明白他们是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了。于是她点点头道:“你们之前说的,也的确很艰难,这样吧,我来帮着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帮忙,昨天和黄莺楼兰说了几句话,你们傣依族的女人据说个个都心灵手巧,我恰好最近也要招收人手帮我织锦,如果她们可以来我这里做工,我会给她们发工钱,但目前我不可能招收很多人,可是只要慢慢来,我的作坊开起来了,踏出了第一步,慢慢的就会有钱赚,甚至还可能开一个工厂,需要的人手就会更多,到那时,就可以有更多的人去我的工厂里做工,你们愿意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词锋谁能挡

这是阮云丝临时想出来的,就在昨天,她还没有这种想法,但是今天,看到那些傣依族的女人身上穿着的各种精美衣服,又听他们说生计无着,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果然,就见几个头领眼睛一亮,失声道:“姑娘你会织锦?好啊好啊,我们族的织染虽然不敢和大吴国相比,但是我们的女人也都会织一些很简单的花样,姑娘你找她们,一定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阮云丝眼睛也是一亮,暗道原来那些女人都有基础了啊?这还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歪打正着?她本是出于帮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此时却忽然觉得,自己这无心插柳,很可能是捡到宝了。

正想着,忽听哈伊又道:“姑娘,我们现在是想息事宁人,但是你的乡亲们肯吗?哼!他们揪住了那几亩苗不肯放松怎么办?退让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了,要我们去他们面前磕头认错是绝不可能的。”

阮云丝笑道:“我也不会这样得寸进尺,你们只要离开,剩下的都由我来处理。”

听她这样说,哈伊再看看对面那些黑压压的村众,又回头看看阮云丝纤细袅娜的身材,他心中充满了感动,低声道:“从亡国后,还没有人像姑娘这般,肯对我们施舍一点同情,虽然我们傣依族人并不需要怜悯,但是姑娘的善意和帮助。我们会永远铭记心中。”

他说完,便向阮云丝行了个礼,图龙和其他小头领也一起向她施礼,只把阮云丝唬了一跳,连忙还礼不迭。

傣依族人的部落意识是非常强烈的,他们的头领既然决定离去,即使他们心中稍有不满。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儿,因此不到片刻功夫,好几百的傣依族人便大踏步离去了,只留给这里的村人们一堆宽厚背影。

“阮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干什么要放他们走?”

一个小个子男人忽然跳了出来,冲阮云丝怒气冲冲的呼喝着,这件事可以说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眼看成功在望,却忽然被这么个女人搅了局,他心里怎能不气?因此傣依族人前脚才走远。他就立刻跳了出来大声指责。

阮云丝抬眼看了那小个子男人一眼,她认识这个人。是小王村东边三里地外的狗牙村的人,叫做鲁三,外号就有好几个,什么癞头三。财奴三,羊毛三。平心而论,这人是非常勤劳肯干的,他们家原先一穷二白,可自从他长大后。靠着自己的双手,竟成了一个小地主,在城里还开了家羊汤馆。家里也养着几百只牛羊……

阮云丝想到此处,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心中感到十分气愤,暗道大概这所有的事情,都是癞头三弄出来的,这里虽是小王村的地,却和狗牙村的地是紧挨着的,一旦那些傣依族人被赶走,这混蛋一定可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所以才这么上蹿下跳,王嫂子说的那些贪心人里,他必然是个首脑人物。

想到此处,便觉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三哥之前在哪里?怎么我都没看见?这身上头发上可是够整齐干净的啊,哦!敢情两方大打出手的时候儿,您爱惜自个儿,不知道躲在哪里。如今眼看人走了,觉着逞威风的时候儿到了,因此你倒不肯落于人后了是吧?好办。您不是不服吗?那我让傣依族人再回来啊,到时候乡亲们都退得远远儿的,您自个儿去打呗,好好让我们瞻仰一下孤胆英雄的风采。”

癞头三哪里敢单挑那些凶猛的傣依族汉子?只是让阮云丝这么一挤兑,他十分下不来台,一张猴脸不由涨的通红,倒成了猴屁股似的。他怕阮云丝真把他自己丢出去,便想煽动其他人一起,因此回过头喊道:“乡亲们,咱们这可是好几亩地啊,都被那些兔崽子毁了,阮姑娘胳膊肘向外拐,她毕竟是外乡人,这也寻常,咱们自己可要团成团啊……”

“闭嘴吧你。”

阮云丝气得拳头都握起来了,冷笑着高声道:“没错,我是外乡人,可这两年,我尽我所能,但凡大家有难处的,我能帮便帮,这里是我乳母的故乡,在我眼里,把所有乡亲们都当成了我的老乡我的亲人。可你呢?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你自己说说,除了买地买羊买牛,赚大家的钱,你还为乡亲们做过些什么事情?过年过节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杀一只羊给你们村里的孤寡老人送一碗羊汤?你说啊,你为大家伙儿做过什么好事儿?”

癞头三还有个外号叫财奴三,可知他是个多么吝啬的人。此时被阮云丝一句话顶的哑口无言,脸面上下不来,便强词夺理道:“哼!你不就是个染布的,素日里大家去买布,你给算着便宜些,冬天里也往往能送几匹布出去吗?这算得什么大好事?就来挤兑我?我不过是没做罢了,我若做,必定比你大得多。”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起了一片嘘声。他说的原本没错,阮云丝给乡亲们的都是些小恩小惠,然而若说他财奴三能为乡亲们做件大好事,这些人可都是再了解他不过,哪里会相信?因此大家都哄笑起来,口哨声和嘘声更是响成一片。

癞头三的脸更红了,忍不住回过头怒瞪着乡民们,却听阮云丝笑道:“癞头三,公道自在人心,我的确没给乡亲们做过多大的事情,但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可见这好处,未必就要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处才能暖人,往往一句话,一碗饭,一尺布,便能深入人心呢。”

癞头三恼羞成怒,跳脚叫道:“我不和你说这些,你只说,那些人被你放走了,怎么办?”

阮云丝冷哼一声道:“什么话?怎么叫我放走的?你有本事你就去留人啊。既然你今天站出来了,咱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你贪图人家那几百亩地,盘算着将人撵走之后,自己能得好处,你就自己出头,别拉着乡亲们给你垫背。那些傣依族人几十亩的苗是怎么没的?你心里清楚,大家伙儿心里也清楚。可到头来,你把王八脖子一缩,让别人去替你出头,癞头三,你回头看看,受伤流血的,可都是你的乡亲们,为了一己私欲,你于心何忍?”

阮云丝这话一说出来,乡民们立刻便“嗡”的一声炸开了,彼此交头接耳。癞头三则有些慌张,色厉内荏的叫道:“你……你别血口喷人,几百亩地,到时候大家都有好处。”

阮云丝一听他竟自己承认了,心中更是快意。忙高声道:“几位保长,你们可听见了吧?”

然后她转向癞头三,恨恨道:“那几百亩地是你开垦出来的吗?凭什么你要坐享其成?乡亲们,咱们金纺乡向来是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除了前年年前出的那点子事,再就没有过什么大风波。这些傣依族人来到此处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可曾拿过咱们一丝一毫的东西?可曾有作奸犯科的行为?没有。一千多人的部落啊,他们的国家亡了,跋山涉水而来,艰难可想而知,然而他们没有做出一丝有愧良心的事情。对这样的人,就算他们是外族人,可他们不是咱们的寇仇啊,难道咱们不应该多给一丝同情和帮助吗?可结果如何?就因为几个有私心的人恶意挑拨,咱们就对那些人敌视不屑,这应该吗?”

“你……你别妖言惑众,县太爷也是要赶他们走的。”癞头三黔驴技穷,只好跳着脚把他鼓动乡邻的杀手锏甩了出来。

“你胡说。”

这话却不是阮云丝说的,而是王氏,她听了阮云丝和癞头三的话,便果断站出来,将当日和阮云丝说的又重复了一遍。接着道:“当时几位保长都在场,可以作证。”

几位保长都觉着有点儿尴尬,他们之前对这个谣言并没有加以制止,只因为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内,可此时都被人说破了,又被阮云丝教育了一通,哪里还敢打那些没良心的主意?因此忙都站出来道:“没错,就是王家妹子所说,县太爷并没说要赶他们走,当日,也只是担心他们来到这地方,会闹出一些什么事情而已。”

阮云丝连忙趁热打铁道:“乡亲们听见了?傣依族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可有没有闹出一点事儿来?反观这一次,到底是谁错在先?我们几亩地绝产了,都疼的心里滴血,人家几十亩地都玩完了,就不许人家拼命了?真打起来,咱们就肯定能胜吗?那些人可是国破家亡,一旦你们把他们逼上了绝路,那真是命都可以不要的。咱们有家有地,谁能去陪着他们拼命?谁敢陪着他们拼命?再说有必要吗?咱们有必要为这么点小事就白白流血送命吗?那些荒地,他们如果不开垦,谁还放在眼里?若是想开地,这周围的荒地还少吗?各家自己的地都种不过来了,靠着山水吃着野味河鲜,谁有心思去开地?如今就想坐享其成,某些人,你们拍着良心想想,应该不应该?”

第一百一十四章:感谢

大多数乡民的感情还是淳朴的,之前不过是被几个有心人挑唆了,如今听见阮云丝这些话,不由觉着十分有道理,因此在那里议论纷纷。癞头三眼看大势已去,却还不肯死心,挥舞着拳头大叫道:“怕他们做什么?哼,这里是大吴国,官府是咱们的官府,那些杂碎,他们敢挑刺儿就是造反……”

阮云丝冷笑道:“且不说你这种诬陷是诛心之论,难道大吴国的官府就不讲道理了?就一味偏帮不调查了?你以为你是谁?皇上是你大舅子吗?只说刚才,大家流血受伤的时候你去哪里了?这会儿又要逞强,没错,事后官府肯定更向着咱们,可一旦死了人呢?就算官府把那些傣依族人都灭了,死了的人能活过来吗?残废的人能康复吗?你癞头三平白得了几十亩地,别人有什么?”

话音未落,王氏也恨恨道:“没错,就是因为有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家伙,打着什么正义旗号,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谋私利,不然的话,何至于到这个地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难道大家宁肯受他挑拨,也不肯听阮家妹子的良言相劝吗?”

人群里就有人大喊一声道:“阮家妹子说的有道理啊,敢情咱们大家伙儿都是让人当了枪使呢。”接着人群纷纷鼓噪起来。那几个保长一看,意识到大局已定,也全都松了口气,李保长趁机蹿出来大叫道:“好了好了。大家伙儿既然觉着阮姑娘说的有道理,如今傣依族人都走了,咱们也别在这儿耗着了。那个……这几亩地都是谁家的?回头去各村保长那里报一下,不过几亩地罢了。还不到没了产量就得饿死的地步,若真是那样,我自掏腰包管你们饭吃。”

众人全都笑起来。因此也便三三两两的散去,那几个受了轻伤得人恶狠狠瞪了癞头三一眼,哼了一声也被各自家人扶回去。这里阮云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眼看着芸娘和钟南等奔过来,她才苦笑道:“果然这调节的差事不好做,说了这么几句话,嗓子都着火了。”

王氏笑道:“我听了信儿匆匆过来。可也没带着水啊,正好前面就是狗牙村,去找户人家要点水喝,咱们就回去吧。”

阮云丝点点头,忽听芸娘道:“我的个天爷。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竟敢帮着这两方面说和?我在人群中,只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唯恐一个不小心,你就把两方面的人都得罪了,到那时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阮云丝苦笑道:“哪里是我胆大?刚才那情形你难道没看见?那是我强出头吗?实在是被逼着出头啊。谁知道黄莺和楼兰竟是傣依族人头领的老婆,好嘛,奔着我就过来了,那几个保长也怕惹事儿,都要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我有什么办法?”

王氏笑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还真让妹子你给解决了。这也是你素日里和睦乡邻们的结果,因此大家才愿意听你说话,不然那癞头三最是狡猾的,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让你给压下去?”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果然。隔不远就看见狗牙村东头的房子,芸娘认识这家人,因要了一瓢水,阮云丝咕嘟咕嘟喝了,那老妇人一边笑一边赞她,只夸奖的她脸都红了,喝完水就匆匆告辞。

回到家里,做了午饭吃之后,天气炎热,阮云丝也觉着懒懒的,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见钟南和碧秋钟秀抱了一些桃树枝回来,还有些艾蒿,芸娘正在炕上做一只把门猴子,她四处看了看,便问道:“小绿呢?怎么不见他?”

芸娘笑道:“怕是让你说的还是有点儿沮丧呢,今儿一天也没听他说多少话。这会儿大概正在后院玩儿,南哥儿,你去剪桃树枝子的时候看见他没?”

钟南笑道:“看见了,还跟着我要剪树枝,我怕他让虫子蛰了,就没让,这会儿大概和小黑大黄玩在一块儿。”

阮云丝这才放下心来,下了炕就对钟南道:“等端午过后,你看看就去找小公爷一趟,问问他从过年后调往云南的官儿有哪些?帮小绿找找他爹,咱们把人家儿子留着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点儿过分了。”

芸娘笑道:“这有什么可内疚的?又不是你打定主意要昧下他的孩子。原本不是想着小公爷会来吗?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他干什么去了?竟是到现在也没个影儿,怎么能怨我们……”

不等说完,忽听街门口有人喊,钟秀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傣依族人站在街门外,她不认识黄莺楼兰,却知道这是今日上午和阮云丝说话的男女,连忙将他们让进来,一边进屋对阮云丝道:“姐姐,那几个傣依族人找过来了。”

阮云丝见黄莺楼兰哈伊他们已经进了院子,连忙迎出去,只见这两个头领手里俱都提着两条两尺多长的大鱼,看见她,便憨厚笑道:“今儿多亏了姑娘替我们解围,回去后我和哈伊越想越怕,果然若是为了那一时痛快,可真是后患无穷了。这是我们在流花河里才抓的鱼,新鲜着呢,姑娘趁还活着把它们收拾了,晚饭时熬汤清蒸酱炖都是极好的。”

阮云丝连忙谢过了。将几个人让到屋里,问了下他们族人的情绪,知道大家的情绪都稳定了之后。她方正色道:“今天上午的事,是因缘巧合之下解决了。但是你们要住在这里,这里却又是我们祖祖辈辈生长着的土地,两族人心里的结一天不解开,这样的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哈伊气愤道:“我们也知道是这样,可又能怎么办呢?明明是你的乡亲们看中了我们的土地,但我们是决不能将这些地拱手相让的。”

话音未落,便见阮云丝摇头道:“不能这样说,我不否认我们的人中有贪心不足的家伙,但是大多数乡民们都是善良的,朴实的,他们不会去肖想你们的土地,今天之所以和你们冲突起来,也只是因为意气使然,不肯在你们外族人面前示弱罢了。两位都是傣依族人的头领,难道你们族人就全都是勤劳勇敢的?就没有那么一两匹害群之马吗?”

哈伊和图龙沉默不语,平心而论,阮云丝这番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们收了怒色,期期艾艾道:“那姑娘觉着,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和你的乡亲们处好关系呢?”

阮云丝笑道:“我们中原人讲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傣依族人则是真诚爽朗勤劳勇敢,这样的两族人,其实融洽相处很容易的。比如说,这一次赛龙舟,你们可以参赛,但是参赛后千万不能奋勇争先得第一。”

“为什么?”哈伊惊讶叫道:“我们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要费力气造船,就是盼着能够在龙舟赛中拿第一,人们不都是崇拜强者的吗?”

阮云丝笑道:“一味的逞强可不是我们汉人的处世之道,我们讲究的是中庸。这样说吧,你们如果在龙舟赛中拿了第一,固然是显出了自己强大地实力,但是乡民们会觉得很尴尬,这是在自己的地头上,他们竟然比不过你们,会令他们不舒服。如果你们刻意卖好,落到最后,又会被人瞧不起。所以你们只要拿第三,四名就好了。一开始不妨露出些自己的实力,等到中途慢慢放缓速度,别去占那个第一名和第二名,这样大家就会觉得你们很强大,但是又很会做人,就会对你们报以最大的善意,明白吗?”

哈伊和图龙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唔,我们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嗯,那就这么办,接下来呢?阮姑娘,还有什么我们需要注意的?”

阮云丝既然已经给了他们指导,索性就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正色道:“还有那几位保长,你们也不可以忽视,他们都是在村里很有地位的人,你们搬来这里,却连登门都不肯,这会让他们觉得你不尊重他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被有心人利用县太爷的话四处传播谣言,保长们却保持沉默,不得不说,就是因为你们的这份疏忽。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等说完,便见图龙拼命点头道:“这句话我们那里也有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那里也经常用。”

阮云丝和一旁的芸娘都忍不住笑起来,她便点头道:“你们懂这个意思就更好了,总之,保长们就是地头蛇,而你们,可不是强龙。”说完却见图龙搓着手道:“虽然这样说,可我们……我们逃亡而来,部族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

阮云丝笑道:“谁会图你们这些亡国之人的东西呢?保长们也不是什么大官儿,我看你们的绣品和衣服都很有特点,首饰也非常精美,捡几样精致的上门,每家给两样,主要就是尊重拥护他们的一份心思,只要这份心思到了,他们也就满意了,日后自然也会帮忙化解你们和乡民们之间的隔阂,要论威望,他们可比我强多了,有他们的帮助,你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居下去。至于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只要记住和睦友爱隐忍宽容,你们早晚可以在这里扎下根的。”

哈伊和图龙连忙点头道:“明白了,我们明白了,阮姑娘一席话,胜过我们读书十年,您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从没想过,只知道你的乡邻们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也不肯与他们妥协,原来这是不对的,我们明白怎么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赛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