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怎么会这样?哥哥?怎么会这样?就算皇帝不在意。难道朝中就没有一个大臣提出异议吗?我不信,我不信那么多大臣,竟然就都任由皇帝这么做,就算……就算国库充盈,这也毕竟不是小数目……”

阮思齐叹气道:“怎么会没有大臣劝阻?可是有什么用?现如今除了小公爷,还有谁能和甄言抗衡?皇上在皇城里,本就觉得憋闷着慌。静极思动之下,忽然知道有这么处好玩的地方,那甄言又把这里说的天花乱坠,你说,皇上还能放得下吗?”

阮云丝面色阴晴不定,她心里很清楚,与其说这是甄言对自己的报复,不如说是他对苏名溪的报复。只是自己成了躺着中枪的那个倒霉蛋而已。不然的话,一个小小的钟秀,一个李家人。根本不用劳动堂堂双部尚书如此大动干戈。

“那小公爷呢?他……他为什么不帮着说句话?他……他可是因为我的事情而……不,我不信他是这种人。”

阮云丝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阮思齐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她的意思,不由得生气道:“糊涂,妹妹你真是糊涂,你把小公爷想成什么人了?他是真正胸襟宽广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岂会因为你们之间的事情就行此等报复行径?难道你不知?小公爷在半个月之前就被皇上派去西北劳军了,只怕这会儿也才走了一半路程而已。”

“啊?他……他被派去劳军?”

阮云丝瞪大眼睛,心中也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而羞愧,垂头道:“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我只是一下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叫你这样说来,我的厂子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可……可那是我的心血。不,不仅仅是我的心血,它更关系着太多人的生计,所以我情急之下出言无状,哥哥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是……唉!我只是不知道他被皇帝派去劳军了。”

阮思齐叹了口气,点头道:“是了,你在这穷乡僻壤,又怎么知道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我实话告诉你吧,当日小公爷劳军,就是甄尚书推荐的。小公爷在军中声望甚高,一直为甄尚书所忌惮,此等好事,那老东西削尖了脑袋争取尚且不及,又怎会拱手让出?这自然便是为了支走小公爷,好方便他在这里行事了。”

阮云丝恨恨道:“难道圈猎场建行宫的功劳,就能比去西北劳军更好?那可是和军方拉近关系的最佳途径,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竟然也要做,只为了报复,此人真真是胸襟狭小睚眦必报。”

阮思齐苦笑道:“妹妹啊,你想的太单纯,和军方拉好关系固然重要,然而军方是什么人?那还不是皇上手中的一杆长枪?得到军方的拥戴,比得上让皇上龙颜大悦?比得上天子的无上恩宠吗?何况他也未必就能得到军方的拥戴,军方毕竟大多数人还是亲近苏家的。这种时候,放弃劳军而把苏名溪支走,替皇上建行宫,换一个龙心舒畅,岂不是更加得利?”

阮云丝怔怔站了半晌,喃喃道:“那……照哥哥这样说,这行宫竟是非建不可了?完全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阮思齐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的,就算是苏小公爷赶回来,恐怕也已经劝阻不了皇帝,他在皇帝心中虽然如同子侄一般,但是皇帝只要做了决定,他就算是真的皇子,也没辙,何况他其实只是一个臣子?”

他说到这里,便拍了拍阮云丝的肩膀,叹气道:“我今天之所以来告诉妹妹这件事,就是让你做个心理准备,你这厂子是一定保不住了,赶紧早作打算吧。我看看这几天也在京城里转悠转悠,若是可能,咱们在京城找块地皮,建一个大厂子,到时哥哥我也帮你点银钱,嘿嘿,只等你赚了钱,每年给哥哥一些花销就行了。”

阮云丝这会儿心忧如焚,哪里有心思和阮思齐开玩笑?闻言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哥哥,人家现在都愁死了,你还来打趣。你怎么说也是侯府世子,将来的侯爷,家里良田千顷店铺无数,虽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但也是泼天富贵了,好意思和我说这种话。”

阮思齐本是嘻嘻笑着的,此时听见妹妹这样说,他便皱紧了眉头,轻声道:“妹妹,你还真别说,你知道我和爹爹,是从来不管家里这些产业的,你嫂子那是个和顺的人,太太不欺负她就很好,哪里还敢去过问?从三年前开始,我就觉着家里产业似乎越来越少了,只是和爹爹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不太在意。这一年来,我越发觉着家里有些拮据,你知道太太是个奢侈的人,可最近几个月,她竟然也知道俭省了,这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所以啊,哥哥我是真的打算把这些年存的私房钱先放在你这里,一旦家里有了事情,也不至于就彻底抓瞎。”

阮云丝疑惑道:“听你说的郑重,只是……这至于吗?太太虽然刻薄狠毒,但是在银钱方面一向看得紧。罢了罢了,俗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哥哥既然要把私房银子放到我这里,却不知你有多少钱?”

“嗯,我算一算……”阮思齐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多,只有两千两银子……”

“噗”的一声,阮思齐话没有说完,阮云丝就把刚喝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哥哥,失声道:“什……什么?你攒了这么多年,才存了两千两私房钱?哥哥,你……你是侯府世子啊……”

“侯府世子又如何?”阮思齐被妹妹嘲笑,心里也有些羞恼,咬牙道:“你以为我是小公爷吗?皇上赏了他无数东西,都不用归到公中的。我呢?哼!我在太太那样人物的手底下,能存出两千两私房银子,已经是奇迹了好吧?你竟然还嫌弃,哼!真看着自己现在是财大气粗了吧?竟不把你老哥的两千银子放在眼中,哼!你这可也太轻狂了些。”

阮云丝仔细想了想,也是,爹爹喜欢那个女人,对她放纵的很,偏偏那可不是个省油灯,想当初,自己那是从小就开始为将来可能得逃亡做准备,到逃婚时,各种首饰银子加起来,也不过存了五六百两银子,哥哥如今能存到两千,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因便笑道:“不轻狂不轻狂,唉!只是我这厂子若是去别的地方,虽然麻烦,却也不至于就是走投无路。但……其他人怎么办?”她主要还是担心那些傣依族人,普通的乡民还是有很多补偿的,别看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可从阮云丝穿越后,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强拆之类的事情。

阮思齐也不能在这里多耽搁,中午饭都没吃就走了,这里阮云丝忧心忡忡的到了厂子,果然,这一路上就看见了十几个陌生人,她心知这一次的变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心中又是恨又是气,更多的是懊恼。

回来后将事情和芸娘等人一说,立刻便炸了锅一般,这厂子凝聚着所有人的心血,是大家的希望所寄,如今皇上圈猎场也就罢了,可若是建行宫,那不但是阮云丝的厂子受害,其他乡民也会惶恐不安,补偿再丰厚又如何?这可是祖祖辈辈安身立命的地方,现在给皇帝建行宫,那方圆几十里之内,是不允许有人烟的,到时候却要他们搬去哪里?”

阮云丝倒是没想到这里,本来还以为百姓们会拿着银子兴高采烈的搬家。如今被芸娘一说,她才醒悟过来。这里不是现代社会,拿了拆迁补偿,去哪里买房子都行,古代人把祖宗土地看得和天一样,皇上在这里建行宫,就算给再多的银子补偿,也免不了怨声载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归心似箭

当下不由得心中一动,阮云丝隐隐约约升起一个大胆念头,但她旋即就给压了下去:开玩笑,煽动百姓们反对?谁来牵头?她吗?到时候即使皇上迫于民怨放弃这个计划,那牵头的也肯定是不得好死啊。这可是封建社会,你煽动百姓们反对皇帝,那就是造反,真要惹火了皇帝,调集大军来,就金纺乡这多说万儿八千的百姓,派几千奇兵就够踏烂了。

因心下愁肠百结,钟南也唉声叹气道:“唉!我今儿还看见李大叔他们说的眉飞色舞,说是西山那边要做了皇家猎场,咱们这金纺乡的风水都能跟着沾染龙气,哼!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看看还能不能高兴得起来。”

阮云丝郑重道:“南哥儿,这话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真的惹出了事,你首当其冲不说,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要被你给连累了,你明白吗?”说完见钟南点头,她无奈道:“实在不行,也只能让五公子和言掌柜替咱们物色个地方了,我哥哥虽然热心,只是他根本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儿,倒是指望不上。”

芸娘叹气道:“是啊,这真是飞来横祸,只是咱们虽然元气大伤,可是总算没伤了根本,有这些机器,有这些人才,有妹妹在,咱们就总有一天还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可那些傣依族人怎么办?妹妹就算能带挈他们一些,又能带挈多少人?那可是一千多口人啊。他们又不是大吴子民。怕是连点补偿都没有。”

阮云丝抚了抚额头,喃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云丝等人在这里愁肠百结,甄言却是高兴得很。

就如同阮思齐所说,西北劳军虽然是个好差事,可和替皇上办事,换那龙颜大悦相比。那点好处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皇帝没有苏名溪在身边,经他巧舌如簧的撺掇着,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西山圈禁为皇家猎场,并且就在流花河两岸建行宫。不必别的,单单是将流花河纳入行宫后花园之内,这就是何等浩大的一个工程?建了美轮美奂的行宫,皇上高兴,自己也是大功一件,还可以从中获得巨大利益,这正是一石三鸟之计。

当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等劳民伤财的事情。苏名溪和那些所谓的忠臣是一定会阻止的。不过有什么用?苏名溪现在去西北了,只怕这会儿还没到边疆。皇上面前,如今就是自己的一言堂,那些书呆子要说话。也得看皇上肯不肯听,只要再过些日子,皇上做了决定,明旨一下,苏名溪就算是有翻云覆雨之能。却也只能干瞪眼了,难道他还敢让皇上收回旨意?他如果敢这样做,那就是不顾皇上面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必将大打折扣,这可是意外的大收获了。

甄言越想越美,这时候反而希望苏名溪现在就回来和皇上对着干了。只要一想到苏名溪回来后,发现木已成舟时对方的惨绿面色,他心中这个畅快劲儿就别提了,恨不能仰天长嚎一声:哼!苏名溪,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如今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和那个地方搅个天翻地覆,我看你能奈我何?

甄言在心里这样希望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美梦”成真。

所以,当他志得意满迈着八字步到城门口溜溜达达“微服私访”的时候,看到那一匹火红的大马一骑绝尘,通过城门后便往皇宫方向驰去时,他还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心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可心里终究是存了疙瘩,过往太多惨痛的例子告诉他:苏名溪,这个让他每每感叹“既生瑜何生亮”的对手,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笑话,你不忽视他都被他压制成这模样了,这要是忽视了,大概被人怎么玩死的都不知道吧?最最最让甄言愤恨不平的是:相对于自己这个周瑜来说,那位“诸葛亮”也太年轻了点儿,年轻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所以,甄尚书当下也顾不上微服私访了,连忙叫过在后边跟着的轿子,匆匆忙忙坐进去,便命人立即进宫。

到了宫里,只看见御书房外那位脸色古怪的大太监,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刚刚的确不是眼花,那从城外飞奔而来的,大概真的是苏名溪了,不然这一向沉稳的太监总管绝不会露出这样的面色,站在廊下看着一棵大树发呆。

“廖公公。”

甄言轻咳一声,含笑和那发呆的太监总管打招呼。

廖乐回过头,看见是他,连忙堆上笑容,呵呵笑道:“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还真是巧,小公爷刚刚才进了书房,尚书大人后脚就过来见驾了,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咱家这就进去通报。”

书房里,皇上正和苏名溪谈笑风生,见廖乐禀报说甄言来了,他便笑道:“宣他进来吧。”

甄言随即进来,看清了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苏名溪,一身的风尘仆仆,竟也遮掩不住他出众的风采,这老家伙心里恨得都咬牙了,面上却做出惊讶亲热的样子,拜见皇帝后便起身诧异道:“真的是小公爷?廖公公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别人呢,没想到真的是苏小公爷,奇怪,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去西北劳军了吧?这才一个月,按路程算,也就是刚刚到西北而已,小公爷你这是……”

苏名溪站起身含笑道:“多谢甄尚书关心,没想到您连我去西北的路程都计算过了,不过您说的那是逍遥自在去西北的路程。我这一路却是心系朝廷,命令御林军快马加鞭,到西北劳军后,又命御林军自行返回,我是先走一步,这才能够提前回来的。

甄尚书气得牙根都痒痒了,心知苏名溪这是怕他离开后自己搞鬼。所以星夜兼程赶回来。

只是心中愤恨,面上却笑得更加亲切,对皇帝笑道:“皇上您看,您这常年重用小公爷,好不容易这一回说让他去散散心,结果小公爷心里还是放不下,劳军那是何等悠闲自在的好差事,瞧他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倒更加累了,白白浪费了皇上这番苦心。”

皇上呵呵笑道:“罢了罢了。他就是天生的劳累命,朕有如此心怀国事的臣子。倒是正可以偷得浮生几日闲。甄爱卿,旨意朕已经拟好用印,你若没事的话,回府去吧。只怕传旨太监在你府中不知喝了几杯茶呢。”

甄言心中一跳,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得意的暗暗瞟了苏名溪一眼,心中不由得快意,暗道你就算回来又如何?哼哼!旨意已下。木已成舟,苏名溪,任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一次却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了。

因心中畅快,连忙答应一声走了出去。这里苏名溪又与皇帝闲谈了几句,缴回天子剑和钦差印绶,正要告退回府,就听皇帝笑道:“你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哪有就这样回去的道理?留下来陪朕一起用午膳吧,前儿太子进了一只藏香猪,朕觉得味道不错,还有两条后腿,让御膳房今日整治了,你也尝尝。”

苏名溪心急如焚,但是皇帝既下了命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强按捺下焦急忧虑,答应一声重新坐下来。

“都说六月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怎么这都七月了,老天爷还是没个正经?明明午饭后还是艳阳高照,这一转眼,就飘起雨丝来了,害我衣服都淋湿了。”

芸娘迈步走进家门,一边用手掸着衣服上的水珠儿,一边喃喃向阮云丝抱怨。

“是吗?下雨了?”

阮云丝此时正和钟秀碧秋楼兰黄莺等人在西屋合力用那大型的花楼提花机,想着织一幅妆花富贵宽面锦缎,到时候素流云等就要用这高级的锦缎进贡皇宫给太后贺寿,因此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经过了几天的研究,众人反复商量,才最终确定了花样,今日早上,碧秋钟秀就没去厂子,楼兰黄莺也来了这里,五人一起合力,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总算织出了一指宽的宽面妆花富贵锦,就听说芸娘回来了。

于是阮云丝伸了个懒腰,对钟秀等人道:“都歇歇吧,忙到这会儿,总算往后能容易些。”一边说着,就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雨丝道:“果然呢,我只顾着和秀丫头她们织锦,竟然不知外面下雨了。”

钟秀也走出来,在院子里接了几丝雨水,呵呵笑道:“这雨也不大,虽然是夏雨,倒有几分‘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意味,姐姐也出来,淋一淋很清爽呢。”

芸娘笑骂道:“这妮子坏透了,眼看着衣服不用你洗是吧?”话音刚落,就见阮云丝果然走了出去,她不由气得跺脚,恨恨道:“你都多大人了?还听这丫头撺掇,下雨罢了,什么稀奇事?也值得这样高兴。”

阮云丝嘻嘻笑道:“下雨寻常,这样的雨却难得,我和秀丫头她们累了一上午,这会儿淋了雨,真正是神清气爽。”一边说着,便展开双臂在院中的石板小径上转起了圈子,接着楼兰黄莺等也都出去,四个女人在院中笑闹着,看上去无比的快乐。

芸娘无奈摇头道:“疯了,全都疯了,不就是织了一上午锦吗?也值得这样儿高兴?”一边自语着,刚要转身进屋干自己的活儿,忽然就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连忙停了身形,转头看去,就见院中那几个疯疯癫癫大笑大闹转着圈子的女人这会儿也全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停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束手无策

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因为街门前停了一匹高头大马,芸娘心中一跳,往旁边看去,果然,马旁边站着的人不是苏名溪还会有谁?

“哎哟喂……”

忽听阮云丝轻叫一声,然后一手扶住自己的腰,微不可查的动了几下,对钟秀低头说了几句什么,钟秀便跑过去,她自己却是回头就往屋里走。

“怎么了这是?”芸娘看到阮云丝一张脸红的好像煮熟的螃蟹,不由得奇怪道:“不就是小公爷过来了吗?上次来,你也没害羞成这样儿啊。”

阮云丝咬牙低声道:“谁知这厮会忽然在门前出现,我……我刚刚正转圈子呢,这下好了,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到底还想怎么玩儿我?”一想到自己刚刚的轻狂姿态全都落进了那个男人的眼里,她就欲哭无泪,这会儿就恨自己不会缩骨功,不然的话,钻进耗子洞里不出来是最好了。

芸娘想了一想,忍不住便“扑哧”一笑,忽听阮云丝又“哎哟”了一声,她连忙住了笑容,扶着对方道:“又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阮云丝满面通红,恨恨道:“刚刚我……我停的太急,好像……好像把腰扭了。”一边说她就一边想掉眼泪: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现在是深刻理解了。

苏名溪走进来。一旁的楼兰黄莺也都拘谨地跟在他身后,接着一溜烟儿去了西屋,钟秀碧秋彼此看了一眼,也手拉手进去了,只剩下芸娘和阮云丝,没奈何,只好请苏名溪进去正房。然后芸娘端来茶点,一面笑道:“都是乡下东西,小公爷凑合下吧。”

苏名溪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他想说我从前凑合的还少吗?何必见外?但是想想自己和阮云丝终究成了陌路人,这话已经不适合拿出来开玩笑了,若不是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过来,因此心中长叹一声,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阮云丝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不是有天大的事情,苏名溪不会来找自己。八成就是为了这次西山猎场和建行宫的事情来的。

她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暗道这男人真个是胸襟如海。如果是别人,这种时候还管我的死活作甚?嗯,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我,圈猎场建行宫。何等大事,与这里的上万百姓都有关联呢,他只不过是来找我打听这些人的情况吧?

想到这里,又不禁苦笑,暗道是你一手推开了他。这会儿又何必自作多情。因面色一整,郑重道:“前些日子我大哥过来,听说小公爷去西北劳军。西北距京城迢迢万里,我大哥说,小公爷回来也要两个多月,怎么如今就……”她没把话说完,但她知道,苏名溪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苏名溪微微点头,正色道:“既然阮兄已经过来了,那姑娘想必也已经知道西山将被圈作皇家猎场的事情了吧?还有建行宫的事。老实说,当日我去西北劳军,便是被甄尚书摆了一道,我心里清楚他定然是要在我走之后有什么动作,因此日夜兼程,办完了差事就紧赶着赶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昨儿皇上已经下了明旨,这件事,恐怕不能更改了。”

他说到这里,就长叹一声,忽见阮云丝竖起手,轻轻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芸娘道:“让楼兰黄莺回去吧,就说下雨,给她们提前放工,反正这锦缎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织成的,不在乎这一点儿功夫。”

芸娘领会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走出去,不一会儿,楼兰黄莺便离去了。阮云丝这才苦笑道:“现如今,百姓们只知道要将西山作为皇家猎场,却还不知道建行宫的事,不然的话,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了。”

苏名溪郑重道:“我正是为此而来。建行宫劳民伤财,何况这一次的行宫,甄言恐怕更是要花费心思,哼,他多花一分心思,户部那里就要多花上万银子。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便是这一方百姓的安排,所以我今日特地前来,想请教姑娘,依你看,这里的百姓该如何安抚才好。是了,你那厂子也在流花河畔,怕是也要受牵连,不如我在京城帮你找个地方,把厂子搬去那里吧。”

阮云丝笑道:“这件事公子却帮不上忙,我大哥之前也说帮我来的。只是我心里清楚,你们都不熟悉这一行当,所以我已经托了五公子和言掌柜,让他们帮我选一块大些的地方。只是……我这厂子还容易处置,虽然要赔些钱,总归根基元气未伤。乡民们恐怕也各有补偿,我只想求公子,能不能替那些傣依族人说几句话?他们国破家亡,千里迢迢迁徙到这里,族人大多是热心善良勤劳勇敢地百姓,好不容易费尽心血建立起的家园,就这么被毁了,而他们又不是大吴国人,可能连一点补偿都拿不到,这……这对他们实在是太残忍了。”

苏名溪沉吟点头,忽听芸娘冷笑一声道:“不止是傣依族人,就是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乡民,便得到了补偿又如何?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祠堂祖坟都在这里,皇上只为了玩乐,一声令下,就要我们撇家舍业背井离乡的,这……这是哪儿的道理……”

不等说完,便听阮云丝叹气道:“好了芸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苏公子也是没办法,这件事,那甄尚书定然是不知筹谋了多长时间,方能有心算无心,打了苏公子一个措手不及……”

不等说完,便听苏名溪黯然道:“不错,你们都是被我牵连,这一次事情,明显是甄尚书冲着我来的,却牵累的你们也无辜受害。”

阮云丝忙道:“苏公子千万别这样说,若说牵累,该是我们牵累了你才是。不然那么多地方,甄尚书怎么就看中了这里?恐怕这不单单是要打击你,当日秀丫头不肯入尚书府,我又收留了李家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怕是都惹了那位尚书大人不快呢。”

苏名溪听她语气真诚发自肺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点了点头便站起身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意思了,且让我回去想想办法,看看能否尽量将这件事的损失降到最低,旨意既然已经下了,只怕这消息也很快就会被人知道,还望姑娘……帮朝廷好好安抚乡民,若是姑娘有什么主意,也请派人通知我,但凡我能做到的,决不推搪。”

阮云丝叹气道:“公子对朝廷一片赤忱,若是朝中多些像你这样的官员就好了。”一边说着,就将苏名溪送出门去,见雨势略微大了,她便折身进屋捧出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微笑道:“这是南哥儿自己编织的,自然有些粗糙,却也可遮挡些风雨,公子请披上吧。”

苏名溪欲待不接,但看到阮云丝目光真挚,含着一丝愧疚,他心中一痛,想了想便将那蓑衣斗笠接在手中,轻声道:“多谢姑娘了。”说完将蓑衣斗笠穿戴整齐,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里芸娘感叹道:“我素日里只说妹妹是个奇女子,如今看来,小公爷也当真是这世上的奇男子,若是别的男人,遇到这种事,不幸灾乐祸便是宽厚的了,哪里还能亲自赶来?唉!若我说……”她本想说你们两个是最相配的,但却想到事到如今,只怕全天下的冤家都能在一起,这一对也是不能成眷属,说这种话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因此便又打住了话头。

阮云丝心里也明白芸娘想说什么,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因此默默转身回屋,见里屋钟秀和碧秋仍在忙碌着,她便走进去,三人一起织起来,虽然速度慢了些,但总算有些事情做,让心里不至于太空落落的。

如此过了大概半月有余,流锦布庄对阮云丝骤然遭逢的这件事情也十分心痛,因为两家如今已经是利益休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们对于帮阮云丝挑厂址竟是比当日自己挑厂址还要热心,素流云亲自带着人跑了十几个地方,才总算选好了一处风水地理绝佳的位置,这偏偏又是在京城里,虽然不是什么中心地带,却也可称得上是寸土寸金,要么说素五公子大气呢,那块地皮就要三千两银子,他连犹豫都没打,就买下来送给阮云丝了。

消息送过去,阮云丝也大大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接下来,大批乡民要离开这里,自己刚刚起步的织染厂也要化为乌有,她心中还是十分的憋闷和气愤,但古代就是这样,皇帝要做的事情,别说小老百姓,就算是权臣高官,也阻止不了,苏名溪不也是束手无策吗?

因每日里感叹着,渐渐地,这信儿终于也是传开了,这一下,乡民们宛如从天堂瞬间跌到地狱里一般,再没有了从前与有荣焉的感觉,到处都是骂声一片。

因这一日猎户村的王氏过来和阮云丝等说话,谈起此事时便也感叹道:“唉!当日人人看见我,还和我打趣说为了皇帝建猎场搬走,是我们的荣幸,银钱也定然不少给的。如今又怎样?皇上有个猎场还不满足,要建行宫了,到时候也免不了家家补偿银钱,他们怎么不干了?怎么倒开骂了?不说与有荣焉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传书

对于王氏的气愤,阮云丝和芸娘也只有苦笑,芸娘叹气道:“嫂子不必说,这滋味我们何尝不明白?我妹子的厂子这才建了多久?皇帝一道旨意,就全打水漂了,补偿能补偿多少?当日建厂,花了两三千银子,难道会给我们?趁早别做这样痴心妄想了,恨只恨那个不干好事儿的甄尚书,若不是他兴风作浪,咱们哪里有今日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在里屋织锦的钟秀和碧秋,还有楼兰黄莺一听见这事儿,也都出来了,各自义愤填膺发表己见。尤其是楼兰黄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阮云丝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们好,也不敢下什么保证,因此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恰在这时,忽然就听街门外有人喊,不等阮云丝等人反应过来,钟秀便站起身诧异道:“似乎是扫书哥哥的声音,奇怪,他怎么过来了?我出去开门。”一边说着,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果然是扫书进来了,看见屋里这么多人,这小子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姑娘,这些……都是您的朋友?”

阮云丝一愣,但旋即就醒悟过来扫书话中的含义,这分明是问她楼兰黄莺是否可靠。因此便点头道:“自然都是,怎么?你们爷派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扫书笑道:“我们爷让我来给姑娘送封信,让姑娘按照他信里说的做。唉!不是我说嘴,这些日子我们爷为了金纺乡这件事儿,真真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我看着都心疼,偏偏皇上都下了明旨,这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了,所以姑娘想想。我们爷心里该多难受。”

阮云丝心中更奇怪了,接过那封信,却见上面连署名都没有。她看了眼扫书,心想苏名溪搞什么鬼?扫书说他殚精竭虑,可明旨都下了,不是说没有挽回余地了吗?难道他是在仔细思量着替傣依族人安排后路?若真是这样,那还真要好好谢谢他。

一边想着,就打开了信笺,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言道:“虽无力回天,然当尽力一试,若能力挽狂澜,则皆大欢喜。秋日适宜出游,望姑娘早作准备。傣依云溪,民心向背,重中之重,乞妥善安排。”

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阮云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又细细看了一遍,忽然目光落在其中一句话上,她不由得眼睛一亮,接着霍然起身,双眼亮晶晶看着扫书。胸脯剧烈起伏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扫书让她看的有些发毛,眨了眨眼睛,嗫嚅道:“姑娘……姑娘,我们爷信上说啥了?可是……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阮云丝微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爷,就说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必定尽心尽力的准备,请他放心。另外……”她沉吟了一下,方郑重道:“哥儿替我回去和你们爷说一声,就说无论结果如何,云丝这里,代金纺乡万千百姓,代刚刚落户生根的傣依族人谢谢他的高义了。”

扫书撇撇嘴,心想你代这些人谢有什么用啊?关键是姑娘你,你若是感激我们家爷,遂了他的意嫁进我们国公府,这才不枉了我们爷这些日子的思虑努力。只是这话如何敢说出口,因只好抓了抓头,嘿嘿笑道:“那好,我们爷还等着信儿呢,我这就回去和他说。”

言罢刚要转身离去,就听阮云丝又叫住了他,听她犹豫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俗语说,天意不可违,你告诉你们爷,若是……若是没有万全准备,还是不要冒险了,他是国之柱石,我……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牵累了他。”

扫书嘿嘿笑道:“有姑娘这句话就成。”说完便出了屋子,这里钟秀连忙出去,不知拿了什么点心递给扫书,又把人送到街门外,才转身回来。

阮云丝看着扫书背影,心中不由得苦笑,暗道你之所以会这样说,是不知道你家爷打的什么主意,不然的话,只怕你是第一个要跳出去阻止的。

这里楼兰黄莺等见阮云丝宛如痴呆,知道她有很重的心事,几个人都是懂分寸知进退的,因也不说话了,各自回到西屋继续织锦。

正房内便只剩下芸娘和阮云丝,芸娘在炕上正剪裁一件衣服,她只看阮云丝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儿十分郑重,因此也不问,反正若是需要告诉她,阮云丝绝不会隐瞒,不用告诉她的,问了也是白问,她只是个普通的村妇,哪里能帮得上忙。

阮云丝呆呆出神了一会儿,才重新向这信笺上看去,只见雪白的信笺散发着一股清幽墨香,那上面的小楷明明透着几分飘逸味道,却偏偏又一个个重逾千斤也似,仿佛个个字都透着那男人的风骨。

想到他为了这件事,甘愿担着天大关系,虽然并非只是为了自己,但阮云丝心中仍是不安愧疚,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出现,苏名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需要殚精竭虑,而且最后还很可能劳而无功。

好半天,她终于回过神来,将信笺仔细叠起,然后放在抽屉里,抬头看了在炕上忙着剪裁的芸娘一眼,她便抿嘴儿笑道:“你这时候怎么倒沉得住气了?也不问问我什么事。”

芸娘这才停了剪子,抬头笑道:“这样大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上什么忙,你若是要告诉我,自然会说。怎么样?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吗?”

阮云丝笑道:“自然是有,咱们今日吃完午饭就去厂子,将那里好好收拾收拾,是了,李家人也让他们全去厂子里,这些日子大家都加把劲儿,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收获呢。”

这下芸娘也疑惑了,迟疑道:“怎么了这是?难道小公爷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阮云丝笑道:“不一定会有用,还担着大干系,但若说还有一个办法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我相信必然就是这个了。”

说完也不管芸娘还在那儿云里雾里的,她一转身去了西屋,只留下芸娘在这里跺脚,恨恨道:“还真不如什么都不说给我知道呢,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吊着人,算怎么回事?”

转眼便入秋了,这一日,竟是难得的一个假阴天,虽然天空是灰扑扑的颜色,远不如平日里湛蓝如碧那般赏心悦目,但经历了这么些日子的酷热,今日的天气凉风习习,却又不下雨,着实是一个让人心神舒爽的好日子。

一大早,钟秀和碧秋就去了工厂,这两天没再织那妆花富贵锦,因为实在太累了,何况里面还加了特别易断的金银丝线,如此一来,这锦缎固然是华美尊贵无匹,却把几个人弄得心神交瘁,不然金银线一断,就要费很多事调整,因此大家伙这些日子织这匹锦都是小心翼翼。所以阮云丝让她们回厂子放松几天,等过几日,大家心神修养过来了,再继续织这匹锦缎。

眼看着过了辰时,阮云丝这里和芸娘收拾完了,便走出屋子,想着摘几个枣子带去厂里给香兰,那女孩儿在江南大概是没吃过多少枣子,特别喜欢吃这个。

来到枣树前,刚摘了几个,就听街门外的小道上传来几人大声说笑得声音,其中一个道:“你们不用笑我,哼!谁不知道我刘老帅的眼神好使,我说那人定是小公爷,你们偏不信。”

芸娘的手蓦然就震了下,又听另一人哈哈笑道:“你就犟吧,小公爷从前来咱们村子里的次数可也不少,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什么时候看见他落后人一步,连说话都是微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就算是对国公爷,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家那混蛋儿子对我可就没这么尊敬。”

又有一人笑道:“呸!是不是小公爷我们先不理论,就凭你,也张罗着和人家国公爷比?你家小子能尊敬你才怪了,到现在连他娶媳妇的聘礼钱还没凑齐呢吧?哈哈哈……”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又听一个人道:“你们还有心思笑,过了今年,明年还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几天了,直娘贼,老子是真不想走啊,从我祖宗好几代起,坟都在附近的山头上,把咱们迁走了,难道皇帝行宫里的人还能帮咱们上坟?

“你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呢……”

说笑呵斥声渐渐远去,芸娘听得分明,这是自家村里几个爷们的声音,当下愣了愣,抿嘴一笑后又摘了几个枣子,这才回去对阮云丝把那些话说了一遍,又笑道:“哎,若真是小公爷,我也想不出他需要对谁恭恭敬敬的,难道还能是当今皇帝不成?怪不得刘大叔让人家笑话成这样儿……”

芸娘不等说完,就见阮云丝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她一把抓起芸娘,大声道:“走,快走,是了,你听没听见他们说苏公子如今在哪里?”

芸娘一个没防备,枣子便滚得满炕都是,她不由得跌脚道:“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这么急?又不是真的小公爷,再说我哪里知道那些人在哪里,看着刘大哥他叔似乎是从村东头过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微服

阮云丝这里想了想,看了看周身上下,

深吸了一口气,便沉声道:“芸娘,别收拾枣儿了,你现在赶紧去工厂,看看厂子院里是不是都整洁,还有,让工人们别耍滑,卖点力气干活,今天过了,每人发一串钱。”

“云丝,你这是要干什么?”

芸娘瞪大了眼睛,却听阮云丝道:“你什么都别问,照我说的做就行。”一边说着,就将芸娘拉了出去,看着她往厂子方向去了,她这才深呼吸几口气,又整了整衣襟和鬓角,这才往村东头而去。

村东头除了程地主家,还住着一个大户,只是这个大户却不是地主,说来好笑,因为这户人家的腊味远近闻名,所以烧腊买卖非常好,以至于几年功夫,就变成了这村里的大户。当然,他们这买卖比起阮云丝,那又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