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丝看着这片信笺,看着这一段话,身子也忍不住轻颤着。

哥哥逼自己,苏吟玉也托人来传口信,请自己去见苏名溪,在自己拒绝后,又给了这么一封信,她也在逼自己去见苏名溪,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这个红颜知己能够给苏名溪力量,她们都很明白,自己的一个承诺,对于即将上战场的男人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很有可能便能在他九死之中,给出一条生路。

如果可能,阮云丝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给对方这个承诺。

但她不能给。

所有的人都在逼她,她们只看到自己的果决无情,没有人知道,阮云丝的心里有多苦:进不得,退不得,两难之境,莫过于此。

不希望他死,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一个承诺可以让他坚持着活下来,我会给。

但,他是元帅啊,若是征战一场,他毫发无伤,回来让我实现这个承诺,我……将如何自处?

这无疑是极度自私的想法,然而人性本自私,阮云丝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真正令她惊恐的,是她好像连这个自私的想法都保不住了。

她竟然很想去见苏名溪,她竟然对那个未知的战场是如此恐惧,恐惧到她想不顾一切,只要对方能够平安归来。

亲人朋友的逼迫,自己越来越把握不住的失控,已经让阮云丝心中沉甸甸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般,但是偏偏只有三天时间,天道无情,竟然连给她仔细充分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从来都说度日如年,可如今对阮云丝来说,一天时间竟如同几分钟似的,忽然就过去了。

这两天里,她亦是寝食难安,到得第三天上,眼底下就出现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顾氏和芸娘等都知道她的心事,却因为她这两日心绪不宁,竟是谁也不敢劝说。然而今日清晨看见这两个黑眼圈,芸娘却终是忍不住了,便在阮云丝身后叹气,自言自语道:“何苦来?非要这样端着,逼的自己不好受,别人心里也难过,哪怕就是想法子让他知道你也在担心,这也好啊,就算只是朋友,难道就不该为他担心?连我都担着忧虑呢。”

芸娘这本是无心之语,也稍微有那么点不平之鸣,然而呆呆枯坐在镜前的阮云丝听了这话,却蓦然就有了“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竟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镜中自己,着实是有些憔悴了,因细细思量一回,心中就打定了主意。

“好好儿的这是怎么说?非让我找个理由把人弄出来。不知道这会儿都是忙的脚不沾地么?”

阮思齐在长龙似的车队前站着咕哝,一边向远处张望着,忽见一个小兵跑步过来,他连忙一把拽住了,小声问道:“小公爷……哦不,元帅怎么说?”

“元帅说马上就到。”小兵站直了身体大声回答,心里却在奇怪,暗道督察使大人怎么了?请元帅大人来看一下粮草情况不是很正常吗?他怎么还一幅做了贼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章:情义两心知

他却不知阮思齐是被自家亲妹子逼迫的,不然他就算是初次掌管粮草运送事宜,心中不托底,也万万不敢在苏名溪百忙之中请元帅大人来查看指点。

挥手让小兵退下去,果然,须臾间就见苏名溪带着十几骑飞马而来,到得近前翻身下马,他便问阮思齐道:“阮大人说有急事,不知有何缘故?”

当着众多部将的面儿,他不好再叫阮兄,这一声“大人”乃是尊重之意,莫要小看了这个称呼,他那十几个军中的部下素日里也都是横行一方的,除了对他心服口服之外,还能瞧得起谁?此时听见多年不见的元帅大人如此称呼阮思齐,心中便不由得收了轻视。

阮思齐左右看看,他实在没有脸当着这些人的面儿说那番话,苏名溪是什么人,立刻会意,便命其余人散去各处看看,这里方看向阮思齐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到底怎么了?”

阮思齐松了口气,面上却是有些发红,暗道小公爷啊小公爷,妹子啊妹子,为了你们这两个冤家,我二十多年的老脸算是丢干净了。因便期期艾艾地小声道:“小公爷,您是知道我的,从来也没办过这样差事,所以……那个……难免……心中……有些不托底,才请你帮我过来看看。”

苏名溪本来是十分郑重的,一听这掰成了好几截的话,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这也就是阮思齐,换做旁人。他说不定就要开口训斥了:只有三天的时间整军出发啊,这种时候,自己都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八瓣儿来用,这家伙竟然拿粮草的事情来烦他。俗语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战场之上,粮草何其重要?那是能左右胜负存亡的,你若是连这一点信心都没有。何必揽差上身?何况就算你不懂,手底下那几十个官员可都是经验丰富的,只要多听多学,怎么可能做不好?这粮草因为是重中之重,所以官员们都很得力,以阮思齐的本事,万万不该用他操心才是。

思及此处。之前的恼怒便慢慢褪去,苏名溪的目光刀子般盯着阮思齐,小声道:“你到底搞什么鬼?不会真是让我来帮你看粮草吧?如果真是这样,别怪我临阵换人,难道我竟看错了你?你就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阮思齐都想哭了。知道苏名溪这会儿虽然不至于焦头烂额,但也必定是日理万机。偏偏妹子那里又不能漏了口风,因此只好厚着脸皮道:“我……我自觉是妥当的,这不是心里不托底吗?”

苏名溪又恨又气,又有些疑惑,因已经来到这里,只好叹了口气道:“罢了,那就随意看看,我和你说。我的事情太多,在这里略住一刻就要走的。”话音未落,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莫非是有人不服你调度?若有此事,及早和我说,这一次军中是决不允许有这样人的。”

阮思齐吓了一跳。急忙摆手表示没有:开什么玩笑,这一战说是关系到国家存亡也不为过,苏名溪怎么敢让军中的关键部位混进甄言的人?皇帝也是知道轻重的,甄言也绝不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搞小动作。

苏名溪更疑惑了,恰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个沉稳动听的声音道:“哥哥。”

苏名溪心中一震,猛然回过身去,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只见阮云丝头上戴着斗笠,白色的青罗面幕遮挡住了她的容颜,正在芳草和芸娘的陪同下向这边走过来。

“哦,妹妹,你来了。”

阮思齐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把阮云丝也差点儿气死,心想枉我昨日还给你临时补了课,怎么演技还是这样烂?什么叫我来了?敢情你是早知道我要来么?不是说好了我假装来寻你有事,才和苏名溪遇上的吗?你看看你哪有一点意外的样子?

心里骂着,行动却是波澜不惊,先对苏名溪行了礼,淡淡道:“这么巧?苏公子也在?我来找哥哥有点事情。”

苏名溪也连忙回礼,沉稳道:“是,阮大人找我过来,也是有些事,姑娘请先说吧。”

阮云丝哪里是真有事?好在阮思齐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校奔跑过来,对阮思齐道:“阮大人,雷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哦,是吗?好好好,我立刻就过去。”

阮思齐大声说完,便回头“一脸正义”地看着苏名溪和阮云丝,沉声道:“雷大人最是沉稳慎重,但凡他要商量事情,必然是有要事,妹妹和小公爷且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去了,还没等隐身到帐篷后,便伸袖子在额头上抹了把汗水。

阮云丝再一次在心里鄙视了哥哥的烂演技后,这才转身看向苏名溪,轻声道:“战场凶险,公子明日便要出征,我在这里先预祝公子能够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苏名溪深深地凝视着她,对今日之事也有了些了悟,想到阮云丝的良苦用心,只觉着千百般滋味在心中回转,既热烈又冰冷,宛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多谢姑娘吉言,若有一日真能如姑娘所说凯旋而归,必当重谢。”

苏名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每一个字说出来,就如同是在阮云丝心上落了一柄重锤,她知道对方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因微微垂首道:“公子言重。”

话音落,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似乎是无话可说,但却没有哪一个愿意先行退去。

芸娘和芳草早躲得远远地,两人只看着远处那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叹气,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只余下“造化弄人”的叹息。

秋风渐起,衬着忙碌军营中的肃杀之气,让阮云丝的心情益发沉重。忽听苏名溪淡淡道:“阮兄怎么还不回来?”

阮云丝轻声道:“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罢了,我的事亦非十万火急,还是等他今日归家后再说吧。”说完再向苏名溪盈盈一礼,沉声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将军保重。”

苏名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是你第一次称呼我为将军,竟新奇别致的很。”

阮云丝微微一笑,从面幕后看着苏名溪,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他在温柔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并不热烈,却如丝如缕,竟然能融化了整颗心也似,温暖无比。

万语千言柔肠百转,最后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阮云丝微一颌首,转身离去。

却在走出几步后,忽听身后传来苏名溪的声音:“阮姑娘。”她站定了脚步,那人却又不说话了,阮云丝也就不回头,好半天,低低沉沉的声音方再度响起:“姑娘也请珍重,我……一定凯旋归来。”

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他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意吧?虽注定有缘无分,但心中的情意却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反而与日俱增。阮云丝忍不住就想去擦掉眼泪,旋即醒悟过来,苏名溪还在身后看着自己呢。

“公子从来一诺千金,既如此,我就等着您凯旋大捷的消息。”阮云丝说完,便疾步而行,转眼间身影就消失在军营之外。

苏名溪看着那曼妙背影,嘴角边噙了一丝微笑。他知道阮云丝用这种方式来替自己送行,就仍是不改初衷,这个女人对自由的向往实在太过于强烈,强烈到连男女之爱都不可以扭转。

但这一次,他心中竟奇异的没有怅然。

就这样吧,如她所愿,活着回来。即使不能终成眷属,也总是朋友,将这份爱情深深埋在心底,三年,五年,十年,独自品着滋味,只要能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很好。

又或许,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当岁月沉淀了所有过去,当她也感觉到了孤寂,愿意为他洗尽铅华。到那时,他们也未必不能在一起。一份天荒地老的感情,因为不易,所以更珍惜,这是上天给自己和阮云丝的恩赐。

视线中,早已经没了那袅袅婷婷的身影,苏名溪翻身上马,对不远处的副将和随从大喝一声:“上马,回去。”

“啊?”

十几个人都愣了,其中一个连忙上前道:“元帅,阮大人还没有回来,他不是说……”

“本帅不走,他不会回来的。”

苏名溪微微一笑,向四周看了一眼,果然,阮思齐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副将们面面相觑,都是十分不解,然而元帅有命,自当遵从,因此一个个也都翻身上马,齐发一声喊,十几匹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绝尘而去,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负责守望的小兵一溜疾跑,来到阮思齐的帐前,大声道:“大人,元帅已经离开了,您可以出来了。”

正在帐中如同热锅上蚂蚁走个不停的阮思齐这才停下身子,伸手擦了擦头上汗水,喃喃道:“走了,总算走了,嘿嘿嘿……看来没有怪罪我的意思。”

第二百四十一章:牵挂

“大人,您这……究竟是搞什么鬼?”随侍身旁的小兵好奇地问,心想这种要紧关头,大人把元帅调过来,这就是够大胆了,可他紧接着竟然敢放了元帅鸽子,这……这简直就不是大胆两个字能形容的。偏偏元帅还没治罪,天啊,太阳今天难道是打西边出来的吗?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却见阮思齐怔了怔,一脸沉痛地拍着他肩膀道:“家里有妹妹吗?说了算的妹妹,家务大权全都把持在她手里的那种妹妹,有么?”

小兵茫然摇头:“回大人,属下只有两个哥哥。”

阮思齐长出一口气,怅然道:“那你是不会明白本大人此刻心情的,如果想知道,什么时候你娘给你生出个说一不二的妹妹,你就会懂了。”

小兵头上冒出一排黑线,心想我娘都六十岁了,再给我生个妹妹?这也有点太为难她老人家了吧?

第二天,大吴国的军队浩浩荡荡向边关进发,生死存亡,皆在这一战。

“你是没看到,那街道两旁全都是自发送行的百姓,一个个神情肃穆,那么多的人啊,怕不有几万人呢,却连一声咳嗽也不闻,那气氛,就连我躲在饭馆里,也忍不住落泪……”

柳姨娘正在和阮云丝讲述她上午的所见所闻,论理,以她和顾氏的身份,根本就不该抛头露面,然而阮思齐可也是在大队中啊,这是丈夫第一次远征,便遇到这么要命的一场战争,那又是个文人,所会的几下拳脚无非是花拳绣腿。怎能不令她们担心。

“百万大军啊,简直一眼望不到头尾,直走到晌午时分,那个威武雄壮。看着让人就觉着血液都冲到了脑子上,小公爷真不愧是百战名将,才三天的时间,瞧那军容……”

顾氏也开了腔,却见阮云丝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深吸了一口冷冽空气。忽然慷锵有力地漫声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这几句诗抑扬顿挫,虽然是被阮云丝一个女子吟出来,却充满了慷慨激昂之感,更显气势磅礴。

轻轻吐了口气,阮云丝闭上眼睛。对顾氏和柳姨娘道:“关山万里,从此后,咱们就只能等军报了。但愿上天垂怜。能让苏公子和哥哥都平安归来。”说完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祝祷了一番。

边关战火纷飞,然而京城里的人却仍是要过着自己的日子。

顾氏与柳姨娘阮云丝等日夜悬心,两个月来,侯府中派出打听军报的仆役来来往往,好在传来的消息都是节节胜利,终于,这一日又传来大捷军报。至此,苏名溪已夺回之前被占领的城池六座,然而城内被抢掠一空。损失可谓惨重。

这就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无论如何,灭国之危总算被解决。至于损失,也只有日后慢慢将养生息,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边疆捷报频传,皇帝龙颜大悦。阮云丝和顾氏等人虽仍是担忧,却总不似之前那般魂不守舍,夜不安枕。

时光如水,转眼间便是春去夏来,边境战事已稳,苏名溪不但解了大吴之危,如今更是挟大胜余威,深入到西夏国境,连夺了数座城池。两军情势转瞬间颠倒过来。原本是西夏军气势如虹,然而在苏名溪果断狠绝的打压下,不能说是一溃千里,却也是落花流水狼狈不堪,气势如虹的立刻变成了大吴军队。

危机解除,且接连大胜,只让京城中原本弥漫着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原本被搁置的斗锦大会话题又被重新提出来,皇上龙颜大悦之下,御笔一挥:准奏,斗锦大会仍按原定计划举办。

于是阮云丝也空前忙碌起来,每日里只在闺中和钟秀碧秋等一起织锦,家事全交给顾氏和柳姨娘。佟夫人自从上次吃了个大亏,心知这一次算是把小王爷得罪惨了,因此只得做着缩头乌龟,眼巴巴看着从前连话都不敢和自己说一句的顾氏与柳姨娘掌管后宅威风八面,心中暗恨不已。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阮云丝前夫的身份,却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那可是甄尚书的义子啊,如今也是炙手可热,苏名溪出征后,朝堂上这位后起之秀便脱颖而出,如今也是京城中的风云话题人物,她哪里还敢想着把阮云丝重新塞回去?这样的男人,是如今的阮云丝能够匹配的起的吗?

不但不敢起这种念头,原本计划好的谣言中伤也都不得不搁浅了。这话题毕竟牵涉到张灵信,就算是把他捧上天,把阮云丝踩到泥里去,谁知道这位张大人会不会恼怒呢?恩断情绝到休妻,那可不是一般的怨恨了,万一人家根本不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和阮云丝相提并论怎么办?因此佟夫人只能把一切计划搁置,每日里只在自己的屋中拜佛念经,做出一副大彻大悟修身养性的模样。

她不闹事,阮云丝等人自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侯府倒是一派祥和喜乐,比起刻薄狠毒的佟夫人,顾氏和柳姨娘的恩威并施显然更得下人们的爱戴。

眼看斗锦大会一天天逼近,阮云丝等日夜赶工,算着时间还算宽裕,想着这两个月着实是有些累得狠了,因此这一日便打算歇歇。

一大早去陪老侯爷说了会儿话,又去看了看阮思举后院新开垦的那些荒地,彼时里面已经种了好几种作物,阮思举很上心,又有钟南和芸娘时不时地过来指导,如今那些作物长势十分良好,出了后门,便见一片绿意盎然,令人不由得便是心身舒畅。

京城里的云溪织染厂也开始动工了,因为阮云丝要为斗锦大会做准备,所以这里里外外都是钟南在忙碌,好在有扫书这个准妹夫帮他的忙。当日苏名溪出征时,扫书和名砚本也要跟去,他们两个服侍主子习惯了,生怕那些军中兵丁不懂服侍,又自恃会几招花拳绣腿,因此意志坚定的要和主子同甘共苦,却被苏名溪一脚一个,全都踢了回来。

扫书名砚虽然跟着自己的时间不短,然而却从未经历过战场生死,他们适合在太平盛世里服侍自己,却不适合去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苏名溪待这两个小厮极好,又怎忍心让他们上战场,万一刀剑无眼送了性命,岂不是可怜可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然阮云丝也没有闲情逸致享受这浮生半日闲了。

中午用过午饭,正在榻上小憩,忽听门外芳草的声音响起道:“姑娘,国公府的三姑娘来了。”

阮云丝一惊坐起,诧异道:“你说什么?三姑娘来了?她怎么会过来?”

芳草笑道:“姑娘糊涂了,这个奴婢怎会知道?那可是国公府的千金,能和奴婢说话吗?”一边说着,见阮云丝坐在榻上愣愣地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伶俐丫鬟便上前道:“我的好姑娘,赶紧迎出去吧,也不只三姑娘,还有好几位姑娘呢,我看着倒是面善,只是不知名姓。也就是姑娘您沉得住气,这会子若是七姑娘,怕早不断线风筝一样地飞出去了呢。”

阮云丝这才回神,连忙起身更衣,一边笑骂道:“偏你这小蹄子嘴巧,什么叫断线风筝?”说完却听芳草嘻嘻笑道:“断线风筝总是飞得快一些。”

这时芸娘也换好了衣服,在一旁疑惑道:“该不会是上次参加赏菊会那些女孩子吧?怎地今日又过来了?是了,芳草,你怎么不赶紧将人请过来,晌午虽过了,那太阳也还是高高照着,她们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哪禁得这样晒?”

芳草委屈嘟囔道:“我可不是让姑娘们进来呢。偏三姑娘看见了院子里那几丛花草,只说开的朴实可爱,一群姑娘都围在那儿呢。”话音落,阮云丝也穿戴好了,连忙下了楼,果然,就见小小院落里此时香风浮动,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儿围在几丛花草前,正议论着。

见她出来,女孩儿们便围上来,苏吟玉当先笑道:“今儿本是和几个姐妹聚会,言谈间说起斗锦大会,想起姐姐这里的锦缎了,因此我们便商量着说一起过来看看,姐姐不会嫌我们太冒昧吧?”

原来如此。阮云丝心下暗暗点头,心道怪不得,这些女孩儿每日里又没有什么事情做,怕这斗锦大会最关心的人就是她们了,如今想起我来,过来看看也是寻常,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因这样想着,便满面春风地笑道:“三姑娘说哪里话来?平日请都请不到的,快进屋,看这大太阳晒坏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千金小姐,若在我这里中了暑热,我可吃罪不起。”

苏吟玉不等说话,上次前来参加赏菊会的那名叫单月桂的女孩子便掩口笑道:“姐姐这会儿就别谦虚了,什么叫吃罪不起?还请都请不到?素日里我们相聚,下到你府里的帖子都有你一份儿的,怎么你只是推托?从来也不肯赏点面子过去一趟。”

第二百四十二章:织女

阮云丝苦笑道:“你们饶了我,我是什么人?且不说在这京城里的名声不好,去了你们府邸,凭白只让你们父母担心你们跟我学坏。就说这年纪吧,我比你们痴长近十岁了,你们敢情倒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显着您们青春貌美二八年华,我可不想去给你们做这个样子。”

一席话说的女孩子们都大笑起来,梁红珊便叫嚷道:“姐姐口齿真是伶俐,明明不是这么回事儿,让你这么一说,我们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阮云丝的名声不好这是事实,只众人都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然面对,人便是如此,若是当日不齿之时,阮云丝这番话在她们看来就是虚伪之极。可如今她们都喜欢和对方相处,且几次邀约,都被阮云丝推辞,此时再看她,只觉端庄沉稳大气优雅,竟不是自己这等女孩子可以比肩的气质,因此心中就更加佩服起来。

阮云丝的形象,自从她回到侯府力挽狂澜,一直到今日,关于她的传闻便不似之前那般的全是负面了,许多人提起来,也是啧啧称奇,只说这也算是一个奇女子,只是未免太刚烈不知好歹了些。但观其所作所为,却不似那轻狂浅薄浮浪之女。

若非如此,这些女孩儿今日也不能来到她的住处,此时几句话一说,大家更显得热络,阮云丝就将她们往屋里让,忽觉衣襟一动,回头看去,却是苏吟采。

这国公府里的四姑娘因为庶女出身,所以十分腼腆。虽然苏吟玉对她也算照顾,并不打压,但她岂能不知自己身份低人一等?因素日里很少说话,这会儿却主动找阮云丝。就连苏吟玉也有些吃惊,想起上一次在这里,苏吟采也是活泼了些。她便不由得笑看向阮云丝,暗暗打了个眼色,求她好好和妹妹说话,不然,只要有一丝不对劲儿,苏吟采这小兔子只怕就又要回复从前的沉默寡言了。

阮云丝也有些奇怪,不用苏吟玉使眼色。她天生就是同情苏吟采这样的女孩子,因忙问什么事,过了好半天,才见她红着脸,在众女讶异的目光中小声问道:“姐姐……姐姐这院子里……种的……都是什么花草?我……我在我们园子中从未见过的。”

话音落。女孩子们便一起嚷起来,皆道:“正是正是,先前便好奇着,只是看见姐姐,想着那锦缎,倒把这茬儿给忘了,姐姐教教我们,这都是些什么花草?真真从未见过,也不知你怎么就这么大本事。从哪里弄来的?”

阮云丝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摇头无奈道:“什么大本事?这些花草在乡下,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你们府中没有,只因为这些是寻常品种,怎配登大雅之堂?似你们的花园子里,自然都是那些名本花卉了。”

一边说着。就指着其中一丛开的艳丽,形似喇叭的小花道:“我们乡下,管这个叫做粉豆花,早上迎露而开,晚上随光而闭,我喜欢它的好颜色,且开的也多,又好养活,所以特意在这里也栽了两丛,当日在乡下时,院子各个角落里都种了几丛,比这多多了。”

苏吟玉笑道:“竟是这样,我原本想着,倒像是牵牛花,可牵牛花却又不是这样儿的。”

阮云丝惊讶笑道:“你也知道牵牛花?这倒是难得……”不等说完,便见苏吟玉红着脸在自己胳膊上轻轻打了几拳,咬牙笑道:“什么话?说的我们不沾人间烟火似的,牵牛花的藤子,哪里还没有几根,我认识有什么稀奇的?”

“这倒是。”阮云丝也忍不住笑了,又道:“只是你们园子里那些树木之间的牵牛花藤,怕是不好看,花盘儿小,颜色也多是单单的蓝色。我二弟如今在后院种了几块地,那里面的牵牛花你们去看看,浓艳的紫色,花盘儿也大,才叫漂亮呢。”

一席话说的女孩儿们都兴头起来,忽听一个声音笑道:“可千万别听我们三姑娘蛊惑,就要看,也要等太阳落落,这会儿正在高天上,晒死人了。也幸亏她这院子里树多,还有一丝阴凉,不然你们这些千金小姐,这会儿怕不知要倒几个呢。”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却是顾氏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于是连忙上前彼此见过。这里阮云丝也力邀她们进屋,苏吟采到底惦记着这些花木,阮云丝也一样样告诉了她,地瓜花,地豆花,野玫瑰等等等等,只把女孩子们说的也高兴起来,纷纷嚷着回去也要在园子里种这些,怎么着也要求一个雅俗共赏。

因这里进了屋,芸娘和钟秀碧秋之前不敢出去,毕竟这些女孩子身份实在太高贵了,虽然阮云丝不在意这些,她们自己却不能不在意,这时候方上前见礼,阮云丝觑个空儿,便对顾氏道:“你前边的事都完了?”

顾氏笑道:“让柳妹妹办着吧,她在这方面比我还来得。你这里既来了人,我怎能不过来?正好偷偷懒。是了,我听说七妹妹病了,怎么回事?”

“七妹妹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阮云丝也觉奇怪,却见顾氏挤了下眼睛,悄悄儿笑道:“你个实心眼子的,那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你也不想想,姑娘们这是都过来给你长脸,她肯一起来吗?不称病怎么办?”

阮云丝“扑哧”一笑,摇头道:“原来是这么个病法,嫂子,你也越来越坏了,真不知是跟谁学的。”

“你还有脸说?”顾氏便作出惊奇模样,小声笑道:“难道没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吗?我这可不都是跟你学来的呢。”

姑嫂两个正打趣,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让京城多少名门公子魂牵梦萦。我听说小王爷为你一病不起,前两天才下床呢。”

两人看过去,只见一个漂亮女孩子拉着钟秀的手,正叽叽咯咯地笑着,只是言语锋利,钟秀在这些千金小姐们面前本就放不开手脚,此时一听这话,更是红了脸,连忙垂下头去,却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阮云丝心中暗笑,那小王爷李观鱼的病是因钟秀而起,却哪里是为她?不过因为佟夫人要摆布自己,那小王爷又心急得到美人,结果闹了个大乌龙。听说之前他缠着钟南,定要他退婚,许下了金山银山一般的条件,到底把钟南给惹火了。那小子脾气上来,也是九头牛拉不回,不管不顾的。当即在流花河里和李观鱼打了一架。

本来李观鱼出身名门,从小学文习武,就算是个纨绔子,几招花拳绣腿还是会的,对付钟南这野路子完全不是问题。坏就坏在两人是在流花河里,李观鱼运气不好,又赶上了一次鲤鱼结阵,浩浩荡荡地一大群鲤鱼游过来,在两人腿边乱撞,有那大个儿的鲤鱼跃出水中,足有三尺多长,这可把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吓得够呛,若不是钟南,小王爷恐怕连几步之遥的岸边都爬不上去。听说还从此产生了心理阴影,再也不肯吃鲤鱼了。

这件事能以这么一个结果告终,算是意外的圆满。可以想象,如果钟秀喜欢的不是扫书,如果不是苏名溪的面子,堂堂小王爷哪里会善罢甘休?就算钟南再刚正不阿也没有用。这世上是永远不缺仗势欺人地戏码的。

因此时见钟秀一张脸蛋都羞得通红,阮云丝忙上前帮她打圆场。又听单月桂叹气笑道:“真不知钟家妹妹怎么想的,你怎地连小王爷都不嫁,却看上了个小厮?”

这话苏吟玉就不爱听了,扫书那是她哥哥身边的人啊,但单月桂说的也有道理。偏自己还不能分辨什么“情有所钟深情不悔”之类的话,这可是所谓的“淫词浪语”,哪里是她这样的名媛千金能够随便出口的?且就算出口,于钟秀的名声也不好听,这时代哪有女孩儿自己给自己找婆家的。

正在心中犹豫着该如何替钟秀解围,却听阮云丝笑道:“你们都误会了,哪里是秀丫头喜欢扫书?都是南哥儿,他是秀丫头的哥哥,又因为一些事情,和小公爷身边的扫书成了好朋友,这才将秀丫头许配给了他,扫书家虽不如王府富贵,好歹秀丫头进去就是正妻,扫书便看在南哥儿的朋友义气上,也断断不会对秀丫头不好。南哥儿就是因为看中这些,才做下了这件事,和秀丫头却是无关的。”

这锅子向钟南背上轻轻一推,就把钟秀解救出来了。苏吟玉自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因便看了阮云丝一眼,心中暗笑道:看把你给聪明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和钟姑娘摘得干干净净。虽这样想,却也佩服阮云丝的心思敏捷。

当下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去楼上看阮云丝织的要参加斗锦大会的锦缎,待那幕布一掀开,众人的惊呼声便此起彼伏响起来,却见阮云丝又将幕布落下,笑道:“姑娘们今日看个大概就成,若今日看得细致了,斗锦大会时却看什么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不速之客

众人还都陷在惊异之中,只呆呆看着阮云丝不说话,好半晌,梁红珊才走上前来,扯着阮云丝左看右看,一边道:“姐姐,你定是仙女下凡的吧?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穿什么七彩云霞羽衣……”不等说完,众人便多笑起来。

接着下楼喝了一会儿茶,就又闹着要去阮思举的后院里看牵牛花,阮云丝无奈,只得带她们过去。这里苏吟玉见众人不注意,便来到她面前,也无非是说几句寻常话,待得知阮云丝京城里的织染厂仍以云溪为名时,她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