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哥儿白吃了苦,庄贵妃有后手。”谢鲲说着摇头。

谢尚当即笑了:“三哥,都和你说了,哥儿如今水遁而走,孙家若有年龄能配诲哥儿的,便只能是那个五姑娘了,可惜她没托生在孙家太太的肚子里,庶出的丫头可进不了咱们谢家的门!再说了,如今的林家亲事也敲定了,等时候到了,哥儿回来,宫里那位就是想发脾气也没辙,总不能怪到林家这个拐弯亲戚家去吧?”

“就是!”谢鲲也言语起来:“何况咱们等了这些时候,今日里也见了真章,摆明了叶嬷嬷那路子是从‘四,的咱们爹爹料想的可没错,这林家有从三,有近四,和他们家结亲两边咱们都亲着,谁也不得罪!”

谢安苦笑道:“这些我自是知道的,可眼下,林繁盛可是三皇子的侍讲啊!”

“我已做了安排,翻了年,他就得做两个皇子共有的侍讲,从三从四我帮他一碗水持平,也算还了林家的恩。”老侯爷低头言语着,手中笔不停。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爹爹如此从容,只是如此一来,近‘四,的也不过是叶嬷嬷,她只怕算不得林家人吧?”

“诶,她是不算林家人可她教养下的姓林啊!而且他家那个大小子,不也是得了关照才入的学堂吗?要不然以林繁茂那身份品级,郭祭酒能卖人情?”谢尚说着拿胳膊肘杵了谢安一下:“三哥你也花点心思在这些道道儿上啊,成日的落心思在那礼乐之上,倒是这些时候自己乱了心!”

谢安腼腆似的一笑:“五弟,你就别说我了,现下我担心的是,庄贵妃那里不安省啊,老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点击,她这一出没成日后她若再找茬硬往咱们这边塞呢?”

“那就让她塞!”老侯爷开了口:“要么就是过个几年,等咱们府上的小的长大,再来盘算;要么就只有把姑娘塞进门来当妾,一个妾又算什么姻亲,做筹都不够,顶多算个耳朵只要耳根子不是软的没骨,便着不了道!你难道还对哥儿没信心?”

谢安闻言眨眨眼:“爹,我担心的不是哥儿,是诲哥儿啊,要是庄贵妃豁出脸来,非让皇上下旨,强给诲哥儿指了亲…”

“怕什么?小七又不是小四,只要不是抗族业的人,为了族中利益,赔上也就赔上了吧!”老侯爷说着低头在纸上提笔写字:“人人都道世家辉煌,还不是代代为了生存而有取舍,哥儿知族业之重,宁愿假死,诲哥儿为谢家安稳,娶个不中意的又如何?将来若真有那一日,便是个赌命的时候,成了活着,不成,没了就没了吧,祠堂里总有他一席之地,那上千牌位里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谢家族业抛洒了肝胆的?”

三个儿子立时全部恭敬躬身,因为他们知道,虽然皇权最大,但在谢家人的心里,族业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最大的。

老侯爷看了眼一旁的“和”字,笑着言语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然我们做不渔翁,那就只好和稀泥了,搅浑了这潭水,搅和了局,左右逢源之下,我们就等着水慢慢清,到了那时,再看能不能做渔翁了。”

谢安回到自己的附院房中,便瞧见徐氏正手持一串佛珠在那里念得嗡嗡,他几步走过去蹲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按了徐氏的手。

徐氏立时睁眼,看到是自己夫婿,便急忙言语到:“怎样?可有些消息了?”

“嗯,老四传信儿来了,哥儿平安到了。”

徐氏立刻笑了起来:“这下好了,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可随即她笑容又收了,目露无奈之色:“唉,哥儿安全了,诲哥儿我还得挂着,我这两个儿子啊!”

“家业为重!”

“我知道,只是心里到底放不下,其实要我原意,还不如把林家的七姑娘配给咱们诲哥儿,也免得他这里不落地的悬着,反正哥儿都躲了出去…”

“糊涂!”安三爷挑了眉:“哥儿不可能躲一辈子,时间太长,与他不利,老爷子迟早要把族业放进他手里,这大局他得控着;时间太短,且不说庄贵妃生疑,他回来了,只怕皇上就得提起这档子事,必须得有个合适的人出来平了这事,这林家的七姑娘正合适!”

徐氏闻言撇了嘴:“我知道的,你早先已经和我说过了,说什么林家姑娘,一个许给了庄家,算是近了庄贵妃,一个许给咱们谢家,那丫头是叶嬷嬷教养的,能算咱们亲了皇后,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凭什么就能肯定,叶嬷嬷她是属于皇后娘娘那一脉的?”

安三爷冲徐氏一笑:“因为她还活着。”

第五十八章 微表情

林熙坐在棋盘旁,第三次偷偷关注叶嬷嬷的神情,这会儿丨的复盘时间,叶嬷嬷同董厨娘正是下的酣畅之时,但是不知道是即将出远门让她有所牵挂,还是今日里被祖母叫去说了什么事,总之一个下午,林熙都能感觉到叶嬷嬷的不在状态,就好比现在,一手棋,她夹着云子半晌,也没落下去。

终于作为对手的董厨娘没性子陪她耗了,抬手把云钵直接往棋盘上一放:“行了,没那心思下,就别拽着我了呗!”

叶嬷嬷闻言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不是没心思,而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全局,只能慢慢的数门道。”

董厨娘眨眨眼:“那就正好歇歇。”

叶嬷嬷笑了笑:“明个我们就去蜀地那边了,这里一时半会儿的没人,你也不用来回的跑,只是我那瑜哥儿留在这边的,万一有什么地方他寻思不过来,我也嘱咐了他去找你,你可别把人给我在外面不理会!”{

“放心,只要你给我回头结算开销,他就是天天去我都成。”董厨娘倒是一点不含蓄,叶嬷嬷一顿,撇了嘴,笑望着她摇摇头,从袖袋里抹了个荷包过去:“新鲜的,拿着吧!”

董厨娘接了过去,也没打开,就隔着布料摸了摸,便把荷包直接收了,而后起了身:“得,收了人家的好,我也去再忙活一道,给你们做点吃的,路上也能充充干粮。”说罢倒是直接就奔厨房了。

林熙瞧着这两个老人家似带着谜一般的说话,便越发的觉得好奇,但是嬷嬷不言语,她还是不打算问的,而叶嬷嬷此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柔柔的:“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里赶路呢今个不用你复盘了。”

林熙答应着起身回自己屋,叶嬷嬷便把棋钵拿开,看着那些云子蹙了眉:“我也想歇着啊,可大局未定难啊!”

翌日,便是出行的日子,林贾氏带了常妈妈,明雪和雪裘这两个丫头,将福寿居里的事就落在了留守的雪雁身上,而林熙这边因为有叶嬷嬷同去便只带了花妈妈同冬梅两个,让秋雨留下,跟妈妈和秦照家的照看硕人居,以及兼顾着瑜哥儿。蠡

因为这趟是远行,入那蜀地,林昌请了一家镖局的人做伴,再加上选出的家丁护卫,也是不少人是以共计五辆马车,前后十余骑的出行了。

这一路行速不慢但也不快,半游着山水似的前行夜晚大多宿在城镇客栈里,如此这般行了十来日,才到了运河边上,镖局的人帮着联系了水路,租了一辆大船,便顺着江水而行。

如果说陆地上,不时的还能看看什么风景,到了这江河上,却更多的是一种周而复始的无聊。

所幸的是叶嬷嬷早有准备,趁着这些日子给林熙讲了一些有关田产庄务,农务上的事,来打发这种困兽般的无聊,但这一路顺水而去,行程很长,近二十日上叶嬷嬷看着关于日后产业上的事都讲的差不多了,便拉着林熙说起了当初那没能展开的新技能话题。

“七姑娘,你觉得审时度势的关键是什么?”叶嬷嬷惯有的直接,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早上,她问起了林熙。

“嗯…清,择,控!”林熙沉吟片刻后,做了答。■舅

“说说。”勇

“嗯,我觉得,先要看清局面,再来知道取舍,而最后行事时,就得把握了尺度,便是掌控住火候,这几样合起来便是审时度势的关键。”

叶嬷嬷笑了笑:“你能抓住这三处可谓是心思透明,但这三个里面,谁最重要?”

“嗯…清吧,清为基础,若是不能清楚明白,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依的,如何再谈。”

“不错,清是最为重要的,毕竟她是基础。”叶嬷嬷说着,冲林熙眨眨眼:“那你说清的首要又是什么?”

如同字谜的问话让林熙挑眉,她想了想,才答:“是…识与知吗?”

叶嬷嬷笑着点头:“对,识人知人方能内心清亮明白,才能取舍而择,才能再度行事,七姑娘,我原和你说过,我要教你个本事,便是识人知人的,这会儿我教你,你肯学不?”

林熙怎会不肯,当即起身对叶嬷嬷行礼:“请嬷嬷鲡鲡,熙儿愿学!”{

叶嬷嬷拉了她的手:“你来,坐下,听我说!”叶嬷嬷拽了林熙做好,与她言语:“我教你的这个东西,可能在你听来,有那么一点玄,但说开来,却又不算什么了,我先问你,你如何知道别人的喜怒哀乐?”

林熙一顿:“人会笑会哭,会怒啊!”

叶嬷嬷眨眨眼:“那你告诉我,我此刻是什么情绪?”叶嬷嬷说着脸上毫无表情,把林熙看了个晏,眨巴了半天眼睛:“呃…瞧不出来。

“那这样呢?”她咧嘴一笑。

“自是笑了。”

“我问的是情绪。”

“嗯,乐吧?”旧鲡

叶嬷嬷望着她保持这那个咧嘴一笑的姿势:“我是在?”

林熙忽然感觉到点不对,因为叶嬷嬷固然是表情算笑,但她的眉眼里哪有半点笑的意思呢?

当下她摇摇头。

叶嬷嬷仲手拍了林熙的肩:“是不是很奇怪,不知道我这般是要做什么?”

林熙点点头。

“我要教你的东西,叫做‘微表情’,让你从细微和快速的表情以及身体动作里识别出一个人真正的情绪,从而知道他是否撒谎,从而让你在识人知人上有一技之长,日后遇上一些貌似忠心的人,你也能看出她内心的构想,而对于一些人的应酬和交际,你更能读出她们内心的真实情绪,能帮你更早的看清局势,摸清底细,甚至,规避一定的风险。”

叶嬷嬷说的十分认真,语调也很平缓但林熙听来还是咋舌,倒不是说什么微表情的她听不大懂,而是叶嬷嬷说的那话,让ˉ大为震惊:识人知人这是多么难的事,人心可隔肚皮啊!难不成看{的表情就能猜透人家的心?那若是真有这样的法子,岂不是就没骗●?

叶嬷嬷扫看到林熙的表情,笑了:“你在怀疑?”

“不,只是震惊。”

“你撒谎了。”叶嬷嬷柔声地说到:“你的表情泄漏你的情绪,刚才眉头高抬,双目圆睁,嘴巴更是微张,这些都说明你的震惊,但是与此同时,你的嘴巴在合上时,嘴角又轻微的上勾,成微抿状,而双目微缩,这恰恰说明了你内心的不屑与猜疑,说实话七姑娘,你刚才是不是在吃惊之余,不信来着?”

林熙顿时语塞,她不过是腹诽而已,更只是一闪之念,她根本都没说话,可叶嬷嬷却猜到了。

她看着叶嬷嬷一时不知可以说什么,叶嬷嬷却笑了:“其实我这个本事有更贴合易懂的名字:别想对我说谎!”

林熙立时低头:“熙儿懂了,请嬷嬷教我。”—

叶嬷嬷冲她浅笑:“我是在教你,但这个本事,可不ˉ日就能学出来的,这得日积月累,从现在开始我会教你去体会,‘察,赶在你出阁前,应该是能会个皮毛的,不说助力多大,但总比没有的好,将来你遇的人多了,形形色色的有你看的瞧的体会的,那时你便会如我一样,能有了火眼金睛。”

林熙脸上满是向往之色,叶嬷嬷则开始给她讲了起来:“来,我先告诉你,我们人的脸上包括脖颈共有43块肌肉,肌肉是什么,来,摸摸脸,体会一下,知道了吧?那,这些肌肉可以表达出一万多钟表情,你不用惊讶,也不用感慨,我只教你最基本的,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

叶嬷嬷当即给林熙开始讲解最基础的东西,林熙几时接触过这个?听来十分的新奇咋舌,几乎一直是瞪着眼睛在听,而一双手不时的在叶嬷嬷的抓握下,摸摸自己的脸,摸摸嬷嬷的脸,再而后连铜镜都搬了出来,让她兀自照着镜子,比照着所讲的种种一一示范。

“我已经告诉过你,什么是秒了,那相当于你一次略微缓慢的眨眼时间,而我刚才提到的微表情,是这个秒的五分之一,相当于非常快速的一次眨眼,因为它很快,大家会不容易看到,所以会寓-个真实表情,那么就会被长时间留在脸上的假表情给欺骗,这就是●么有些人对你撒谎,你看不出,前提是她善于撒谎,会利用表情骗酆肼而她真实的表情就在这非常快速的一眨眼间,你要是不善于观察,那你可就看不到!所以微表情又称作真实表情,那么和他对应的就是假表情,一个人遇到突发事件表达真实情绪,只有一秒,当他的表情超过一秒,那就是假表情,是骗你的,但注意哦,是突发事件,当然这些都是先和你提一下,让你知个大概,从今天起开始,你就花时间去注意船上的人吧,你的丫鬟也好,妈妈也好,还是船上的船夫,镖局的人,你都可以趁着现在尚无什么机会,去自己瞧看,留言他们的言语,声调,表情,先体会上三天了,我们再继续说!”

叶嬷嬷与林熙这么说了一气后,也不管她完全领会了没,就自己回了舱休息了,而林熙傻呆呆的坐在那里一阵后,便抱着铜镜不断的做起各种表情来,一会笑,一会哭,一时咧嘴,一时弄眼,比划了好一气,转眼便到了中午时分。

花妈妈和冬梅进来帮着收拾规整,继而送了吃食进来,两人摆饭时,便觉得七姑娘今日里怪怪的,一门心思的盯着他们两个瞧,好像她们脸上都绣了花一样。

“七姑娘,您这是…”花妈妈在摸了几次脸,确定没什么东西后,憋不住的开口问了起来,林熙才更惊醒似的一顿,悻■笑了一下,抓筷子用饭了。{

自那日起,林熙便开始了观察一途,至于别的叶嬷嬷与她细说,甚至也不教她了,只叫她每日里列账,读书,而除此之外的空暇时间,便是多多留心船上的人都是什么表情与动作。

林熙初接触这东西,更多的是觉得好奇,看了几日后,未免有些乏味,但她知道嬷嬷肯教她的必然是好的,故而还是坚持留心观察。

十几天后,船顺着运河入江,再由江路一路往西南行径,逆水行舟,自是比之之前更慢了些,船上的人也愈发的烦闷,早先很多还保持的规矩,随着这种无聊日子的拉长,大家都变得懒散起来。

在江上行了第七天的时候,船上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恰恰这件小事,反倒让林熙对于叶嬷嬷所教的微表情有了深刻的认识。

起因是那天早上,常妈妈按林老太太的嘱咐到船舱里取箱笼内的一款缎料时,发现笼箱边上散着一些酱料,还有一份包了油纸的漆盒上残留着水渍滚珠,那手一蹭而起放入鼻下,便有酒味飘散,当即知道是有人跑到这舱里吃起了东西,弄污了这里。

事不大,却是坏了规矩,毕竟这货舱里放的是带出门的东西,照道理无论是谁都不能随意的进出货舱,就更别说跑到货舱■东西了。

林老太太不悦,差了常妈妈去问是谁这么不规矩,想′道两句,警告一下也就是了,真心没大张旗鼓的意思,但是常妈妈一问,却个个都不认,叶嬷嬷知道后,扫了一眼林熙后,便拉着她默不作声的守在了一边,看着常妈妈挨个询问,结果林熙看着三十来个人一一答了一遍后,就被叶嬷嬷叫去一边问着可有判定。

林熙到底没接触多久,属于皮毛的皮毛,还说不大清楚,叶嬷嬷便告诉他有两个人,是有撒谎的可能,一个是说话时,手指不断交叠摩擦的船夫;一个在问话时,双眼直勾勾看着常妈妈并且昂着下巴的镖

当叶嬷嬷说出这两个人问林熙怎么看时,林熙还是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船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兴许他是因被问话而紧张,才在那边手指交叠摩擦的吧?至于你说的镖手,他敢于直视常妈妈问话,想来乃是内心坦荡,无有虚伪。”

叶嬷嬷呵呵一笑:“那你等下可看着。”说着又带了林熙折进去,她倒扯了常妈妈出去,一刻钟后,常妈妈把其他闲散的人都打发了,单单留下了这两个人,当即冲那船夫言语到:你们两个必然有个是撒谎了的,我再问你们一次,承认了也就算了,若是还欺瞒着,那是谁的错,他日里到岸了也得有个结算。”

船夫和镖手一听结算,两人脸上都是一惊之色,林熙瞧看之后,不觉有什么作假,仔细想想他们这种跑活的人也辛苦,一旦有了错,不计较便罢,若要计较,多少也会折掉几个钱的,他们两个自是会心疼,小小的一桩事,就要折掉几个钱,能不惊吗?

而就在这事,常妈妈忽然开了口:“我知道了,是你!”当下一指那船夫:“是你在撒谎!”船夫当即偏头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而那镖手则松垮了双肩,而此时叶嬷嬷站了出来,对着那镖手说到:“听到别人帮你承担了错误,立刻如释重负,解脱了是吧?”镖手当即错愕,叶嬷嬷却不理会他,直接看向了船夫:“你这人老实过了头,任人欺负,被欺负惯了,遇到事,便想着人家要治你,是以自己说话都没了信心,是吧?”

船夫也是错愕,而此时常妈妈立时冲着那镖手教导起怎能在货舱食物等等,而叶嬷嬷把林熙拽出了舱,看着她笑:“刚请形你自己也看到了,可有点悟了?”●

林熙眨眨眼:“您就是凭着那镖手垮肩吐气而判定他是撒谎的,对吗?”

叶嬷嬷点点头:“是的,这次巧,遇上了事,恰好能给你体会一二,日后更多的,得你自己揣摩了。”

打这件事后,林熙便对微表情有了一个新的关注,她不但开始观察身边的人,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回想与他人接物时的种种。

慢慢的地,她有些了一些感触,只是他们还似漂浮在空中的东西,有些虚无似的不易捉住。

船在江中逆行了二十天后,终于到了江陵,靠岸下船后,便有算着日子守候在码头处的林家大房的仆人于岸上瞧见,速速上来相迎。

一番问话闲叙之后,马车临近,坐了足两个月船的人{又坐上了马车,只行程了两日后,就到了蜀地城郭,立时被迎进城

林熙没来过蜀地,常听人说这里穷山恶水,总觉得是个可怕的地方,但路上叶嬷嬷却和她说,蜀地乃是鱼米之乡,天府之国。她听来新奇,入城时,便想张望,可又担心越了规矩,只好隔着一层薄纱使劲的向外瞅。

只一层薄纱而已,还是不影响她瞧看,可这一看,立时便觉得这里和京城以及江南都大有不同。江南可是正经的鱼米之乡,富饶之处,眼扫而过之地,颇有繁华之像,更添软糯气息;而京城呢,皇城根啊,自是贵气鄙人,气息则是爽利豪迈的,而这两处房屋都是厅房院墙深深,雕梁画栋精美,可眼下这蜀地的城郭内,却份外不同。

先是这街道,不似京城那般犹如棋盘经纬分明,而是杂乱如蛛网,马车在道上转了几个圈,林熙就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而这里的房屋,也不是那种庭院深深,而是就竹木之屋临街而建,修的是上下两层,下层临街敞开着,可见桌椅木凳的家什,上方呢,则是只有一个小窗,与下层反其道而行,几乎捂了个严实,叫林熙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而一路听着瞧着,只觉得这里的人温柔软语中透着硬气,时不时的能看见路途上,大多是女子抛头露面,男子相对却有些稀少。

“这里怎么都是女子抛头露面啊?”林熙瞧着不解,翌她所学的一切都是在告诉她作为一个女人,就只有府院那么大的一{-。

叶嬷嬷在旁轻言:“这里临着蛮地,总有一些乱事,男子只怕不是充军,便是去做了苦力,这家里的活儿便只有女人做,各路营生也得是女人照看,若再计较着什么抛头露面的话,那不是只有在家中饿死?”

她这话一答,林熙便眨眨眼不言语了。

叶嬷嬷很多时候的想法,都似乎与她原本所学有着差异和本质的不同,但是你要她去指责叶嬷嬷的错,她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想到属于叶嬷嬷的种种传奇,林熙只觉得这又没什么不对了,最后只能想着“大约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这样的念头来安抚这自己内心日益跳脱出来的矛盾。

终于马车由正门入了府,林熙还以为要换轿到二门上去,结果进了府才知道,这里可没什么二门,入了大门便是一个“口”字型的楼阁院,正对着大门的南楼便是正房。

“盛儿给母亲请安了!”林贾氏才抬脚进了正房的门,屋里就传来了这么一声,林熙同叶嬷嬷还跟在后面,闻言急忙赶了过去,便看见四十多岁的大伯偕同夫人儿子女儿的跪在了正房内相迎,立时人就往一边站了站,好等着老太太免了礼后,自己再照规矩的上前。

谁知,祖母竟没说免礼的话,更没摆手,就那么直耿站在正房的门口,眼望着低头下跪的大伯是一言不发,似是僵在了那里一样。

一时间,正房处静悄悄的,迎往之人的欢喜都刻在脸上一般,没了变化,分明是大家被这一幕给显入了错愕中,不知该怎样才好。

林贾氏看着这个头发已见花白的儿子,眼圈子里全是模糊,身边的常妈妈拽了她两次,可她就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当常妈妈第三次拽她时,她才哆嗦了一下胳膊,抬手扶上了林盛的肩,拍了拍后,竟冲林盛旁边的郝氏言语到:“儿媳妇,我这一路可乏了,你先送我回去歇一歇可好?”

跪在一旁的郝氏闻言诧异的看向身边夫婿,夫婿却是脑袋贴在地上,她什么都瞧不见,如今又见婆母看着自己,便只能应声起来,急忙扶了她向东边的楼阁房走。

林熙见这样一幕,一时有些错愕,扫眼偷瞧大伯一家,却看到跪在大伯身后的一个姑娘抬了头,美丽的俏脸上是一副探寻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乖巧,但是偏偏她的鼻翼两侧微微轻皱,立时就让林熙想到了一个词:厌恶。

第五十九章 林佳非佳

有了这个认知,林熙心中略惊。

其实对于大伯与祖母之间早已生分,她身为林可时,曾从陈氏嘴里听到过一点,只是不大详切,略略知道的是大伯钟情过一个青楼里的清倌人想要带进家门为妾,只是祖父祖母不同意,坚决反对,最后那女子自尽,就此大伯就和二老嫌隙起来,随后外放的文书一下来,大伯一家就此远离,挂了个蜀地艰苦不易养老的由头,便连长子养老的责都丢了。

所以因着这个前因,林熙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大伯身上,那算正常,也能接受,毕竟谁没个心性儿的?只是偏偏出现在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脸上,倒叫林熙不解了,毕竟上一代的母子情绪,横竖都不该伤到这一代上。

不过这都是一念想间的事而已,林贾氏这么晾下了林盛,可以说是在大房的面前摆了脸,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林昌的身上,林熙可以断定父亲绝对不敢起身,必然侯到祖母再度出来为止,这便是孝廉的讲究与准则;可是现在这事是发生在了大伯的身上,林熙凭着记忆里那一点点甚为模糊的大伯摔砸东西的印象,便觉得大伯只怕才不会理会那一套,毕竟这里是大伯的治下,而这里更是大伯的家门。

但是让她再次意外的事发生了,大伯不但没起身,反而保持那姿势趴伏在地上,以至于他身后的两个孩子也是只能有样学样,先前那一脸探寻表情的姑娘,也看似乖顺的匍匐于地。

林熙咬了下唇,微微转头看向叶嬷嬷。

这样的情况,她很为难,因为她毕竟是小辈,没道理长辈跪着她站着,可是现在长辈们跪的是祖母,她若跪下去了这又算乱礼--也是不对的。

叶嬷嬷面无表情的杵在那里,完全把自己当作了石头,林熙见状,干脆也默不作声有样学样。

而就在此时,郝氏从栋楼阁里出来,快步到了林盛的跟前,直接跪在他身边于他耳语了几句,林盛当即直起身子:“我这就过去。”说完人便起了身,竟是折身去了一旁的杂间里取了木盆,而后又在那里拿缸中冷水添壶中滚水,整个举动间,并没叫一个下人伺候帮忙,而郝氏默默的看着,既没上去帮忙,也没招呼下人,依旧跪在地上。

林盛做完了这些,端了木盆走向了东阁楼入房门前,却是大声地言语到:“娘,儿子给您洗脚!”随后人才入了屋。

一时间整个院落又是一片宁静而结算了镖局费用折回来的管家瞧见这小院里的架势,立时就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林盛出来了,他还伸手扶着林贾氏,母子两个人此时看上去,竟十分的亲近。

林贾氏在搀扶上入屋入座,清了一下嗓子,才说道:“都起来吧!”

郝氏这才带着儿子女儿的起了身,许是跪的太久,腿脚发麻那姑娘起来时,不但伸手撑了撑膝盖,还抬手捶打了两下,自然随意的全然没有礼仪的讲究,立时让上座的林贾氏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随即涌现的却是叹息之色。

“咳!”她干咳着盯了那姑娘一眼看向了林盛,林盛立时言语:“十八年未与母亲相见,您大房下的两儿两女,便只有这两个在跟前了。”他说着抬手一指那十二三岁的哥儿:“这是洵哥儿,今年十二了,大的沛哥儿,已有十七,年前才谋了个运盐司知事的职,随着办差历练去了;至于大姑娘秀儿,四年前就说给了渝州同知的大儿子,早已出阁,这会姑娘里也就剩下佳儿了。”

他言语着正指了那姑娘,那姑娘当即上前一步,脸上笑意浓浓,嘴巴乖甜的喊到:“祖母!”

林贾氏冲她一笑,应了一声,冲她招了手,待她到了跟前,将她打量一番后,便把手腕子上挂着的那串佛珠给抹了下来,带在了林佳的手腕子上。

“还不快谢谢你祖母!”此时郝氏出言,林佳笑着答了谢,但林熙在旁看着,却偏偏就留意了林佳双眼处,在没看到任何叶嬷嬷讲述的肌肉聚集时,她立时想到了叶嬷嬷对于这种状态的定论:假。

“熙儿!”此时林老太太唤了一声,站在门边上的林熙几乎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先是双膝微曲对着祖母一个小福,继而才迈步上前,步履不急不缓的到了大伯与大伯母的跟前,便是再冲祖母一个小福,而后才上前冲着林盛与郝氏行礼:“熙儿见过大伯父与大伯母。”

她姿势非常优美的曲了右腿为点,标准的深福,双手持平在腰间,纹丝不动的恭敬低头等着,这一刻她稳而静,令林贾氏的眼里闪过一丝骄傲。

“快起来吧!”林盛抬手虚扶了一下,郝氏则已经上手抓了林熙的胳膊:“我们在这蜀地,消息过来都要晚上个把月的,可自打知道你是教养在了叶嬷嬷跟前,便知你是个有福的,如今瞧着,真正跟权贵家的大小姐一般。”

林熙低着头:“叫大伯母谬赞了,我有今日的规矩,也是嬷嬷费了心的。”

郝氏见林熙主动提到了叶嬷嬷,立时笑着看向站在口上的叶嬷嬷,当目光触及她脸上狰狞之疤时她顿了一下,随即笑盈盈的上前招呼:“久闻叶嬷嬷大名,如今得见,倒是缘分了。”

叶嬷嬷浅浅一笑:“盛大太太客气。”

当下林熙又同比她年长的林佳和林洵行礼招呼,她做的样样端正规矩,只因为叶嬷嬷教导的规矩早已令她习惯,自然而然就做的规范,相比之下,林佳便显得毛毛糙糙的,这让郝氏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丝无奈来。

“好了,认了就先歇歇吧,我知你们才遇上,有的话说,可我们这一路也十分劳累,还是让我们都歇歇,有什么,晚上了说!”林贾氏此时发了话林盛同郝氏立刻应承,当即安排了住处,便是林贾氏,叶嬷嬷连同林熙的人全都住进了东楼阁里。

整个一个白天说是拿来歇息却也不尽然,申时许的时候,一趟小觉醒来,林贾氏便叫常妈妈跨屋而瞧,看看叶嬷嬷起来

这里众人住在一个楼阁里,再不似在京城那般,人人几乎独房不那么紧挨着,因为房间是紧贴着的,常妈妈这跨屋,也不过走了七八步而已。

她过去一瞧,见叶嬷嬷正缩在藤椅上吃水果,立刻请了她过屋,这两人下午便在一处了。

“把我喊来,莫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在前头?”叶嬷嬷进了屋眼瞧只有她和林贾氏二人,常妈妈守在外,便也不弄那些虚的直接坐去了林贾氏的身边,刚一坐下就小声的言语起来。

林贾氏叹了口气:“他给我低头了。”

当年那事闹起来时,叶嬷嬷就在府上,自然是知道的。

“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你如今这一手虽硬,我却怕他心里更远。”叶嬷嬷说着自己抓了茶壶斟茶,还给林贾氏倒了一杯。

“远就远吧,横竖都生分了十几年,我也不指望着真能就好了,如今他有事求着我我要再不压压他,叫他服个软,只怕咱们在这里,我这个做娘的比客都不如。”说着她抓了茶杯喝了一口:“这会儿起码让府院里的人知道,我虽是打京城里过来的,也待不长但但凡我在这里一日,那这里说话做主的,就得是我。”

叶嬷嬷笑着点点头:“你都做了盘算,有了取舍了,倒也无所谓了。”说着捧了茶:“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要这么立威叫他知孝,横竖得要一家子跪上半个时辰呢,结果却不过一刻你就软了话。”

林贾氏撇了嘴:“我原本是那么寻思的,只是,郝氏肚子里有一个。”

“哦?”叶嬷嬷挑眉:“老来春,那倒是难得了。”

林贾氏点点头:“是呢,我也倒她福气,所以她说了那话,我怎好叫一家人都跪着了?她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倒是我的罪过;我若留她在这里,由着盛儿去跪,日后两口子生嫌也是不好的,总不能我这当娘的和儿子斗气,把儿媳妇也搅尽来吧!”

“你倒是个好婆婆,不与媳妇们为难,还时不时的帮手,其实当日里真正最该反对的人是郝氏,而不是你,可她抱着秀姐儿往床上一趟,哼哼唧唧起来,你和姥爷就什么都替她拦了,如今的,嫌隙落在你们这里,她这什么都没做的,倒守了个一双人,真正儿也算无为而治了。”

林贾氏闻言叹了一口气:“你就别来酸我了,她是郝家的闺女,自然不是笨的,我若不管本也是成的,只是谁叫盛儿不开眼?一个清倌人,楼里喝他的花酒,我不说,外面就是弄个院落养起来,我也能装聋作哑,毕竟读了几个书的,哪个不是满口诗词的捧着那些清倌人,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的一门心思想收进林家来,这一条,横竖不能依的,不然林家的门风何在?”

叶嬷嬷笑了下:“说这个也没意思了,还是说正经的吧,到底什么事?”

林贾氏捏了捏茶杯:“郝氏出的主意叫盛儿过来给我洗脚,我心软允了,原以为他就是应付一下,做个样子,可他真格儿的是跪在我跟前洗的,我便思量,他所求只怕不小,万一…”

“路是自己走的,要我教没问题,可能走到什么地步,那得看她自己。”叶嬷嬷说着喝了口茶:“只不过这丫头…心思也不小。”

林贾氏立时直了背:“怎么?”

叶嬷嬷却没答她,只捧着茶杯喝茶,再不言语了,林贾氏眼见如此,便是锁了眉头,一声不吭的自己盘算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林家府邸里摆了正儿八经的家宴。

林贾氏自然高坐上首正席,而叶嬷嬷则被请到了正席之西,林盛坐了东席,近着林贾氏,郝氏便陪了叶嬷嬷,几个小孩子,倒都坐了下手,一家人未了圈,也不必那么多忌讳倒显得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