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三月初八子时。”

“这是…”林熙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

“我的生辰八字。”叶嬷嬷说着手指却捻了捻,林熙看着她这个明显说谎的动作,懵住了。

叶嬷嬷的眼神从林熙那里直接落去了自己的手指上,一顿之后笑了:“我对你毫无防备,以打算全数讲出,结果连做伪都不会了,没错,这话是谎话,可它也是真话!”叶嬷嬷说着起了身,走到了房门口,左右扫看跟着的丫头都离得远远地,这才转回来看着林熙问到:“我教你的东西,好用否?”

林熙眨眨眼:“好用,那些记数让我算账便捷,那绢书里的东西,匪夷所思却能叫我打开眼界,连对我家小宝都能有些关照…”

“你就没想过,这些东西何处来的,我怎么会知道会懂?”

“不是您祖上…”

“我祖上何德何能啊,会这些?”叶嬷嬷一脸嘲色,继而看着林熙:“不如我们两个换换心底的秘密,至少倾吐出来也比塞在肚子里一辈子的好,反正我的身子已经不成了,最多两年也就到顶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不会说出去,而我的秘密说给你,你也不会对人讲的,不是吗?”

“我的秘密?”林熙一脸诧异,心底已慌,叶嬷嬷冲她笑:“是我教的你微表情,你有没秘密我看得到,你不敢说,那不妨我替你说,你的秘密和林家大姑娘有关,对吗?”

林熙的肩立时上挑,她本能的反应让她的瞳孔都紧缩了些许。

“看来我说中了。”叶嬷嬷消瘦的脸上漾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似是很开心。

林熙捏了手中的金帛:“我承认,是和她有关,但是,我没办法说。”叶嬷嬷能看到她的真实内心,林熙在她的面前,没有隐瞒过去的自信 ,可是若说她怎么说?重生?谁信呢?连她自己都是觉得匪夷所思的啊!

“你没办法说,是因为你认为我不信,因为那太匪夷所思,可眼下不如我告诉你一桩更匪夷所思的事吧!”叶嬷嬷说着凑的林熙近了些:“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是未来的一抹灵魂,死后借尸还魂到这个世界的!”

“什么?”林熙惊的立时站起,而叶嬷嬷一脸淡然,她望着叶嬷嬷,她看着她的表情,她知道叶嬷嬷没有撒谎。

慢慢地,她坐下了,眼神不挪的盯着叶嬷嬷。

“我教你的东西,都是我们那个时代常用的东西,而微表情是我的专业课题,我是一名刑侦学和心理学的双博士,博士你知道吗?大约相当于进士那一档次了,总之这是我的研究方向 ,所以我很清楚这些。我死于一场海啸,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篮子里,身边是车轱辘的吱呦声,我当时还在想,我是不是死了,我现在是不是尸体,可当我试图叫嚷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声音竟然是婴儿的啼哭声,我吓坏了,好半天又试着喊了一下,还是哭声,而紧跟着篮子被掀开,一只手便捂住了我的嘴…”

林熙听着这些话脸色已经发白。

“我当时觉得自己的口鼻全被压住了,我以为我会死,我奋力的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住,我竟然在襁褓中,而那时压着我的手松开了,那是一个男人纠结的面孔,他对我说:‘殿下,你千万别哭,否则我就救不下你了!’”

林熙手中一直被攥着的金帛落在了桌上,她望着叶嬷嬷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了。

“我一听哪里还敢哭呢,闭着嘴老老实实一声不吭,那个男人看着我不哭长出了一口气,又把篮子给我扣上了。而后在篮子上又压了许多的东西。我记得那一路的颠簸,更记得自己在那个篮子里越发的上不来气,就当我快要不行,要哭喊求氧气的时候,篮子上的东西终于搬开,篮子被打开,我没有再上不来气…”叶嬷嬷 说着冲林熙无奈一笑:“我当时知道,我是借尸还魂,因为那个孩子,原本的我,在路上已经,闷死了。”

林熙低下了头,伸手揉蹭着自己的额头,叶嬷嬷这些话给的震惊实在太大,先说什么未来,又说什么借尸还魂,而从她口中描述的一个殿下之词,又足以暴漏出其后的故事,震惊,震惊到惊心动魄,震惊到她如坐针毡,震惊到她手心和后背冷汗连连…

“我的故事你一定听过不少,大约是我多么传奇的一生吧,但其实藏在传奇之下的,看不见的无奈又有谁人知道呢?”叶嬷嬷说着伸手把那金帛抓在了手里:“我这个身子的主人,是一段孽缘所造,她不该活在尘世间,她得死,你能猜出来,是谁和谁吗?”

林熙望着那金帛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言语:“中,中宗?”

“我那日子必然一头是中宗的。”叶嬷嬷说的很淡定,林熙却不敢说另一个人了。

中宗,乃是现任皇帝的曾祖,是他爷爷的老子,自己的祖父伺候的高祖是中宗的儿子,而依着年岁看,的确只能是他,但如此一个中兴之主能参与的孽缘…还能是什么?

她盯着叶嬷嬷手里皇室专用的金帛,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敢说,我说。”叶嬷嬷说着再次把脑袋凑了过来:“静怡长公主。”

林熙闻言顿了一下立刻抬手擦抹额头上的汗水,此刻的她的心狂跳不止。

长公主是什么概念?在大周,长公主是皇帝的姊妹,堂堂中兴之主的帝王,竟然和自己的姐姐…

林熙伸手去抓桌上的茶壶,可惜茶壶里是空的,她只能悻悻的放下。

“你不用怕什么,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托你那桩事!”叶嬷嬷说着转头看向外面,她从窗户里看着天上升起的那轮月,轻声说到:“我那时小,不会说,可我能听啊?所以我才知道了这桩事——长公主适婚后,驸马便不如她意,她在驸马府上住了一年就搬回了宫里,偶尔应节才回驸马府一日,两人虽没离合,却也各自过各自的,驸马满园莺莺燕燕,长公主则在宫中和自己的弟弟有私,**背德,宫中之禁,但这是帝王坐下的事,后宫之中谁又敢言呢?结果后来长公主有了身孕,本意要落胎,可长公主舍不得,便匆匆回了驸马府,召见了驸马。驸马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不敢触犯天颜,只能认做是自己的种,公主也因此搬回了驸马府,假作一番亲近,皇上宠爱长公主,见她依然如此,只好作罢,给了驸马一些好处做补,还破例把盐运的事交给了他管,但岂料就在长公主临盆之际,驸马却醉酒言于同宴朝臣,朝臣惊骇,立刻上书奏请此事,状告驸马秽言污语败坏超纲。”

“于是驸马因渎职被腰斩?”林熙立时言语,因为她记得当年在林昌跟前听过他曾提及,驸马中最背叛的莫过此人。

“没错,泄漏这种事,皇上怎么可能饶了他?但他死了,流言却在朝臣心中,看着孩子降生,他怕这个孩子长大了,群臣看出端倪来,彼时他还怎么力压群臣啊,于是他叫了身边的总管太监和他一起去抱走了这个孩子,说是送到别家养,做个富贵闲人,于是长公主无奈之下才写了这个生辰八字,她是想着孩子就此偷偷的活着,却不知皇上已起了杀心,孩子一抱出去就下令找个地方弄死埋了。总管 太监纵然知道是孽种,却不舍得杀,为难之际想到了交情最好的安国侯,同他私下说了这事,安国侯爷便言,这到底是一条人命,我帮你私下送了人好了,好歹这也是皇室血脉,于是他接手了我,将我偷偷的抱进了侯府,打算第二日上打听个稳当的去处,岂料事有凑巧,他回到府上才知道,就在那天中午他好不容易才得的独女因为脐风去世了。”

“于是,你成了侯府的独女?”

“没错,自己的女儿死了,他还要送出去一个,侯爷夫人又身子弱,实难有孕,故而侯爷将实情告诉了侯爷夫人,最后两人决定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将养起来,便把包我的包裹烧了,只剩下这个锦囊收在侯爷夫人的床头匣子里,于是我才成了安国侯爷的独女。”

“可是既然如此,当年为什么安国侯爷还要把你当王妃将养?”林熙不解。

“谎言罢了…”叶嬷嬷苦笑:“他们对我很好,疼爱有加,教我礼仪也是当作侯门贵女教养而已,他们只是做了为人父母该做的而已,至于后来下了诸多的血本,也不过是太疼爱我而已,因为我乃未来之人,心高气傲,与人相比,就想得个头筹,结果谁都道我伶俐聪慧,他们也爱护有佳,而我更想日后觅个好夫婿,好锦绣芳华一场,岂料,最后名声大了,就传成了那般,而那时…你不知道当时我爹有多紧张,吓得不过三日便头发见了白,结果皇上闻听此言,竟叫人带我入宫瞧看,这一看就出了事,他看着我一言不发,而后直接摆手就叫我离开,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夺嫡党争,我爹莫名其妙的被搜出证据参杂在其中,而后我就便成了罪奴,收进了教坊司。”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托付与倾诉(下)

林熙望着叶嬷嬷,话语难出只能用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的手。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叶嬷嬷低下头,眼泪滴落在了桌上。

“你不要这么自责,我听爹说,那时是夺嫡混战,也许只是巧合…”

叶嬷嬷摇头:“不是巧合,起初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欺骗自己,我对我自己说,和我无关,可我被关进了教坊司的当天,母亲就被,一杯毒酒赐死,当时她说要给我再梳头一次,黄门太监同意了,她从镜子里看着我一言不发只是给我梳着头,在束好双螺的时候,她捏了我的手,把这锦囊塞进了我的手里,而后人就转身走了。我当时大声的喊她娘,一声声的喊,她却没应我一声…”

叶嬷嬷说着眼泪淌如小河,林熙急忙扯了帕子过去给她擦抹,叶嬷嬷便哽咽着在那里哭了一气,好半天才缓下来,继续言语:“当时我以为我大限已到,我以为我也要死定了,可万万没想到过了三日…他竟来找我了。”

林熙的手一顿:“莫非是…高祖?”

叶嬷嬷点了头:“是,那次我进宫面圣,皇上见我一面便打发了我走,可我并非直接撵出宫的,而是在宫里同皇后一起赏花,结果就在御花园里,我们一起遇上了当时的誉皇子,他知晓我的名号和我多说了两句,结果到我临出宫的时候,就有人把我截住引到了他的面前,我当时心中慌乱急了,我知道他其实是我的兄长,所以我始终低着头,始终说着一句话:请让我走…后来他放我走了,没有和我说什么,我却未料到孽缘深种…那时他来到了教坊司,他问我发生了什么,问我爹爹怎么会帮臻皇子谋反,他说我爹爹向来是支持他的,可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说一定是陷害。”

林熙立时摇头叹息:“高祖夺嫡啊,你说陷害,岂不是成了说他…”

“我那时哪里知道,我爹被查办的第二日上中宗就已驾崩了呢?中宗见我便知是祸,一心想要堂正的灭了我们一家,恰好臻皇子发难,他便叫人做假证牵扯了我爹进去,可是我爹其实是和誉皇子一系,我爹一被牵扯出来,誉皇子生怕自己这边出事,立刻出手,就…”

林熙叹了一口气,其后的一直是大周多年来不提的事,中宗驾崩,本该太子继位,可太子却一病呜呼,臻皇子已经被问罪,天下还有谁能主?不就是誉皇子了吗?于是誉皇子继位,成为了高祖。

“他来见我时,太子已被他下毒谋杀,只是他这人看起来醇厚仁爱,其实不然,他听我那句话,气愤非常,然后他告诉了我这些,我才知道他已经夺嫡,可我彼时真的什么都答不了,于是他认定了,是我爹欺蒙他,认定我爹是实心效忠着臻皇子,于是,他去天牢里质问我爹,我爹依旧不能说,生生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而后被他,亲手杀了!”

林熙摇摇头把帕子递了过去。

“丧钟响彻,中宗这才被宣告了驾崩,一路下来,誉皇子做了皇帝,我们一家就只剩下我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却这辈子就抛落在教坊司,日后只能做个清倌花魁什么的,可你的曾祖母却救了我,她听我名声,又念我家昔日交好,将我救下养在府中为奴,却待我如同小姐,没叫我受罪吃苦,而那时我同你的祖父也慢慢生了情,我当时已不指望能嫁给他为妻,毕竟我是罪人之后,可你的曾祖母待我极好,竟愿意成全我们,而你祖父也与我言语将好生待我的,可之后,皇上却想起我了,用了一个召见看看的理由,就把我扣在了宫中!”

叶嬷嬷说着伸手摸上了她狰狞的脸:“我对他说,因为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死也不能与你一起!可我并不想死,我想活,所以,我最后只能毁了这张脸,他很生气,他当时想要用强的,在那个关头,我才告诉他,我是他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孽种妹妹,而他爱上我,更是孽上做孽。”叶嬷嬷说着伸手捂住了脸,林熙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此刻,林熙已经彻底明白,传言与现实的差别有多大,而叶嬷嬷在其中的挣扎有多苦。

“之后,他给了我一个烈女的名讳,让我做了他身边的近侍丫头,他和我看似主仆,让世人念叨着他的痴心痴情,把他更加看作一个仁爱之君,可其实也不过是有个人可以供他自己撕去虚假的脸谱,还原真实的自己罢了!他是人人说的仁君,可我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算计种种,而我,一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博士,第一次发现我的可笑与薄弱,原来古代的生活并非我能轻易拿捏,我必须把古代的一切都掌握,才能真正的在其中融会贯通,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留意着他玩弄的各种尔虞我诈,我从此对宫廷的每一个人都慢慢做到了了如指掌,投其所好,他的皇后,成了我的好姐妹,我要求离宫报恩的时候,高祖放了我走,皇后她还为我哭过呢,后来来到你们林家,我只想还了恩,要不然也不会和你家又牵扯上这份缘,之后又出来教了你!”

林熙起了身,恭敬的言语:“多谢嬷嬷教我许多,才让我在后来免遭算计。”

“我教你的是我的悟,我为什么对你说每个人的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倘若我当年不那么高调,不那么显摆,大约我早已相夫教子过的其乐融融。而你的怕,你的低调让我触动很多,所以也才成就了你我的缘分。”

叶嬷嬷说着再次把帕子放进了林熙的手里:“说给你这些,是因为我大限将至,这些东西憋闷在我肚子里一辈子,都没机会倾诉,你是谢家的主母,日后少不得和那个毒辣的太后交手,说给你,就是要你知道,宫里的人为了权利,没有什么不敢做,你多多提防,不要与她争,低低调调的熬些日子,就会好了。”

“是,熙儿记下了,但您要托我的事是…”

“是我害了安国侯一家,是我害得叶家身背罪名,我要你想法子让你夫婿助力渝哥儿,在他有生之年为安国侯爷平反,让人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如此我去也去的安心,如此,我不亏欠这里的人,一分一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得中

叶嬷嬷说出了她的相托之事,林熙眨眨眼:“应该是可以的,只是你和高祖都提不得半点…”

“我明白,所以只求安国侯一家洗冤就好。”

“我知道了,我会和慎严提及,并让他为此时周旋,在渝哥儿将来盘算之时,我也定然助力!”

叶嬷嬷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憋在心里这些年,此刻果然舒坦多了,心中的事有了着落,受了一辈子的秘密也得已讲述,想我大限将至时,倒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诶,七姑娘,你不打算说你的秘密吗?”

林熙望着她,半晌后摇摇头:“我要它一辈子烂在我的肚子里,然后带进棺材,谁也不知道才好。”

叶嬷嬷笑着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绢布的小册子,推到了林熙的面前。

“嬷嬷给我许多助力,到了此时也还要赠我书册?”林熙这几年把叶嬷嬷给的那些都快翻烂了,万没想到还有新的,当下说着动手拿起,便是笑嘻嘻的翻开一扫,随即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这 …”

“世家有世家的强盛之处,却也有世家之软,谢家我相信有些手段底子,但我在宫中那些年,却也不是混吃等死之辈,这个交于你,若然你夫婿轻松可将皇室掣肘,这东西你就捏着,空了翻翻,就当是本书,日后教导子嗣也能拿上面的事当当例子教导一二,若然你夫婿盘算上欠了点…那就当我送与你和他的贺礼,祝你夫家再旺三代权贵之命!”

从叶嬷嬷屋里出来,叶嬷嬷便叫着丫头扶着去了福寿居,这人老了,什么仇怨都看淡了,此刻叶嬷嬷竟然和林贾氏成了姐俩好,互相凑在一起絮叨着数着日子。

看着她离开,林熙捏紧了袖袋回到了当初的闺房,叫丫头在外守着,她翻找出针线来,然后躲上了床放下了帐子,闷在里面将叶嬷嬷给的绢书小心的缝制在了贴身的肚兜里,将将缝制完,外面就传来了丫头的招呼声,林熙立时把肚兜穿好,把针线筲箕放在了一边,谢慎严便一脸酒气的走了进来。

林熙披了件衣裳,招呼着他洗漱了,这才一并躺下,看着谢慎严难得的有些醉醺醺的样子,她便言语到:“你今个怎么会喝高了呢?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这是太高兴还是太悲伤?”

“两者皆有!”谢慎严说着一把搂了林熙的腰身,半趴在她的身上:“把你心头所忧解掉,我高兴,把那炮筒子捡回来,我也高兴,可是,身边的尔虞我诈从来不休,我又怎能不悲伤?”

林熙闻言眨眨眼,大约明白他所言,便像搂着小宝儿一样将他搂住:“你和我四姐夫恩怨已消?”

谢慎严口中的炮筒子除了庄明达还能有谁呢?所以林熙理所当然的想到了这个事。

“庄家是一场夺嫡中的败者,此刻人人弃之敝履,但到底我们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啊,何必生分呢?何况他那性子若没人拉着,迟早得出事,所以三坛子酒换个恩怨尽消!”

“能消了最好,我只怕宫里因此会给你寻麻烦。”林熙说着蹙了眉,这些年要不是为着这个,她至于和林悠见不上面,走不成亲戚吗?

谢慎严嘿嘿一笑:“我要的就是他们来寻麻烦!”

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一家人又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聊天说话,今日里是春闱放榜日,大家思量着长佩同渝哥儿的前程,便干脆在此等着。

京城各处不时的有响锣和鞭炮响起,才听了几处动静,管家便急急跑来,一脸的喜气:“报喜的进咱们胡同了!”

林昌闻言立时兴奋的叫着管家去迎,更叫着众人准备好香案候着,果不其然,那报喜官到了林府,不过唱音一出,却并非是长佩高中,乃是唐渝,甲等第六名。

当下渝哥儿被簇拥了出去接了喜,这边林贾氏就叫着人放了一挂鞭炮,叶嬷嬷更是眉眼里都含着笑。

林熙在旁看着意气风发的渝哥儿,再看看叶嬷嬷的眉眼,她知道渝哥儿的仕途就此打开,而安国侯爷的平反之事,也必然会开始步步为营。

渝哥儿高中,林贾氏等人当即就给添了赏来接喜,随后叫着人立刻往庄子上去,接渝哥儿的父母入宅—毕竟此时渝哥儿已是贡生,下月殿试再分出个等级来,便可以级得官,最差也能是个“同出身”,然后释褐授官的,从此也就飞黄腾达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眼看快没希望时,报喜官终于再次登门,长佩也中了,论着名额是丙等第九,而一直梳着京城里响了几挂鞭炮的林昌,却知道长佩乃是这轮春闱里京城得中的最后一人,也就是说差一点,长佩这轮就被刷下去了。

虽然是最末一位,却也总算得中,一会春闱全国才一共能中三百来人,他能中上就是本事,当下拜香进祠的叩谢祖宗后,又自是家中设宴欢庆。

一道团圆饭用罢后,才各自散去,临走前,林熙特意同陈氏在房里悄声说了关于萍姨娘的这桩事,如今她人已与昨夜送去庄子上,林熙的意思还是叫给带个话过去,但恩威并举的把话晾明白,她若回来,老爷就不会在官场上护着,帮衬着—如此也算逼着秀萍老老实实在庄子上呆着。

其实这不算个好法子,毕竟长佩过上几十年万一出息了,秀萍还有作福的那一天,但林熙要的就是秀萍的离开,因为只有这样,秀萍才终有可能静悄悄的散手人寰。

陈氏听罢了林熙的意思,唏嘘着叹了一口气,随即摆摆手:“这事你不操心了,余下的我会处理的,哎,好好的路她不走,偏要把心长歪弄成这样,又怨得了谁?倘若她没对我下手为害,没对老爷起那歹心,只今日她便风光,再挨上几年,长佩混个外放,我也不会留着她在身边,自打发她跟着儿子去一路外放,享着福,就同你三叔那般,她怎么也比如今这样好不是?自作孽啊!”

听着这份叹息,林熙深知陈氏心里的酸楚,毕竟当年她们也是一对互相依赖的主仆,便思及身边几个丫头,想着还是得给她们都物色好的人家才成!想到好人家,也就想到了渝哥儿和朱家的亲事,立时林熙便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事都帮衬张罗。

离开了林府回到了谢府,心中只剩下叶嬷嬷所托那件事的林熙便把换下来的肚兜小心的收进了箱笼里,而后除了招呼着谢慎严帮忙去朱家招呼,定日子的陪着渝哥儿上门定亲,便开始给五福游红这些已经大了的姑娘寻摸人家了。

愿意放出去的,便放出去,愿意伺候就在谢家府院里或是庄子上给寻户合适相当的结亲,嫁妆彩礼的她帮着归置也就是了。

于是谢府上一时间都忙着给一等丫头配对结亲去了,林熙成日里抓着夏荷和花妈妈帮着瞧看打听,眼看着都定了下四五对了,正忙的欢腾着,谢慎严从大理寺得了消息来,便找了她一日的闲暇同她提及了康正隆的判定之事。

“他行举令人发指却到底是官家,康家又算是的,肯定使了银子,皇上最后把死刑免了改了流放,哦,听说是在求三的时候改的…”谢慎严说着捧了手边的茶将整个案判结果告诉了林熙,林熙听得是眉头紧蹙,使劲地捏了手里的帕子。

古代轻易不判死刑,一年一度死刑宣判便是秋判,死亡名单报上去,皇上打勾,勾谁谁死,因此也叫秋决,而后逢领导人生日啊,大丰收啊什么的,还有大赦!如果一个人运气好,正好赶上,那就是本来该杀的,也都能放了!

秋决,并非皇上打勾的时候没人理会,还得有御史台的人在旁求劝,就是遇上那种杀一千次都不解恨的该死之人,也还是有这套程序,御史台的人说,皇上三思,老天也有好生之德…巴拉巴拉说一遍,皇上说,此人该杀,御史台的人再来一遍皇上三思,这么来三次,才真能把他勾绝了。

实际上,这就是个程序,依次来彰显帝王的仁义,彰显帝王对每一个生命的认真和重视,显摆他的好生之德,但偏偏走形式的东西往往也是猫腻转机所在,康正隆牵扯的案子在第三次求告的时候,皇上笔一转跳了他和金鹏二人过去,康正隆参与两起谋害的没捞着死刑,判了流放,徒千里,金鹏谋杀妻子的则直接发配去戍边—这明显也是金大将军求告成功了的。

这样的结果无非显示了官场的黑暗,林熙这个做世家主母的也并非不懂这些,可是康正隆就这么流放徒千里,她不甘心,想到当初她被逼的跳井,林家上下当她是耻辱,连骨灰都供在庵里,便觉得心里根插了 把刀子似的上不来气,便是一副憋住了的样子。

谢慎严瞧着她那样子,放下了茶杯,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别这样,这种事很常见。”

“我知道,可是他活着,我不舒服。”林熙望着谢慎严:“我大姐若地下有知,也不会瞑目。”

谢慎严点了点头:“放心吧,流放就是皇上给臣子一个安慰,但流放并非不会出意外,到时老天爷要收他,谁也拦不住不是?”

林熙闻言立时明白谢慎严应承了她什么,便激动的起了身:“慎严,我,我替我大姐谢谢你!”

“傻瓜!”谢慎严刮了她鼻子一下:“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说着他咳嗽了一声,冲林熙低声说到:“上次我叫你关起来的那个嬷嬷,叫人把她接出来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一品诰命

十一月的天,已经泛起凉意,虽艳阳高照,出出进进却得披着披风了。

林熙这阵子忙着府上丫头们的亲事,说办便是极为利索,一连四场亲事办下来,喜气是足够了,只是一想到渝哥儿的亲事,还是止不住的摇头。

殿试一场下来,渝哥儿着实本事,乃高中探花,林府上因此放了三日的鞭炮,陪衬着着渝哥儿跟着状元榜眼一路风光的京城巡游,倒也颇有些得意—毕竟这些年渝哥儿是养在林府上的,横竖林府都跟着沾了光。

只是林熙却还是头疼,探花郎已经不易,朱家也因此对渝哥儿极为亲切,可是到底渝哥儿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再是就此丢了锄头,也掩盖不了农村那份实诚的乡土气,林熙固然觉得亲和,但在朱家眼里,这又穷酸了,因此也不知怎么想的,对着彩礼之需,狮子大开口,林熙愿意帮衬,谢家也扶的起,可林熙却也因此对渝哥儿的未来有些担忧—娘家太强势,这朱家嫁女,也会生生弄成了渝哥儿入赘一般。

是以这两日上她有些犹豫,但婚约已经说成了,变了就会惹事,对方又是朱家,这年头瞻前顾后,终到了,还是托了谢慎严叫他给渝哥儿招呼一下,免得日后埋怨。

此刻,她披着披风在府院里转,身后跟着五福和游红,如今她们已经为了人妇,林熙寻了庄子上两家合适又老实巴交的给他们成了亲,不但添置了嫁妆,还顺手就给操办了,两个丫头办的热闹,府上的下人们也自然会念着奶奶是个重情的人,林熙原本只是想着方便她们就近伺候着,也不枉主仆的情谊,反倒也得了个乖。

“姑娘,今个儿风大。您怎么转到这里来了,小心晾着!”夏荷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寻了过来,迎头便是关心言语。

林熙冲她笑了笑:“我身子养的好着呢,没那么受不得风!”自打孩子生下后赶上曾家那糟心事。谢府上下都在致力于怎么把林熙养得无有瑕疵,好早点为谢家再添子嗣,如今她肚子已经收得干净,谢慎严便开始盘算下一胎,只是林熙记得叶嬷嬷给的册子上说,女人若是顺产还是将养上两年才好,便没怎么上心—可她不上心。有的是人操心,这不,夏荷自有了身子,便开始盯自己的主子,只盼着她也早有动静!

“姑娘,给唐爷添置的那些,这两日都已经出了库,今儿下午就能装完车。您看是什么时候送到玉石胡同去?”夏荷来便是问事,这渝哥儿要成亲,总不可能在林家安置下来不是?叶嬷嬷一早就在京城里买了宅院的。只是她不吭声,当林熙和谢慎严商量着是不是帮着置下房产换情谊时,她却差人送了房契来,外加一封信,大体的意思就是:这房产早已置下,但叶嬷嬷不打算用自己的名义给他,要林熙以谢家的情谊给他,想让渝哥儿承谢家的恩。

林熙明白叶嬷嬷心底的意思,她这个人口中总是念着怕欠了谁,结果连带着对渝哥儿也是如此。只要渝哥儿念着她这个当祖婆的一番照顾就够,至于别的,却给的不多,要不然以叶嬷嬷手中的私藏,当年添到林熙手中的东西,至少也能让渝哥儿自立门户。独独做个少爷,锦衣玉食吃香喝辣,完全不至于要在林家寄人篱下的读书生活—归根到底,她还是想让渝哥儿能生养出个好性子来,将来才能在帮她完成遗愿之事上走的更远!

而还有什么会比人生经历更好的磨练性子呢?

“先过去招呼一声,叫管事的把人手备好,天擦黑的时候就送过去吧!”林熙做了吩咐,夏荷答应着去了。

财不露白,是以都是夜里去,只是考虑到太晚也不好,故而选了天擦黑的时候。

夏荷前脚去,后脚花妈妈就来了,对着她挤眉弄眼的,显然是有话要说,林熙便干脆同她一道回了屋里,叫着奶妈送来了小宝,便打发了她们出去,自己一边逗弄着小家伙在床上玩,一边轻声言语:“什么事,让你如此扭捏?”

“刚才外面又抓人了,那年岁身段和那位很像!”花妈妈完全凑到了林熙跟前压低了声音言语。

林熙挑了眉:“这是第几个了?”

“动静大的,撞见的,就七个了!”花妈妈说着还比划指头,林熙抿了下唇:“我知道了,别作声,当不知道。”

花妈妈一愣:“这个明白,可这事…”

“和我们谢府无关!”林熙一脸严肃,花妈妈点头如捣蒜:“哦,明白,明白。”

她摆了手,花妈妈退了出去,林熙便看着在那里把身上衣服往嘴里塞的小家伙叹了一口气,轻声喃语:“小宝啊小宝,你爹这一局玩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傍晚时分,谢慎严归府,自春闱及殿试过后,他可忙了起来,有识之士要拜会,新进的三甲要邀约,一番应付之后,每次殿试之后都会举办的三公槐辩论大典也循例召开。

三公槐辩论,这是大周朝的特色,为了彰显君王爱才之心,为了体现才者不论出身的道理,这个大殿已经成了有识之士的学识展现平台,若能在此大殿上一夜成名,你可就从此金光照身,人人把你当大才子看,就算你不是进士贡生,仕途官路也会由此而风生水起,所以每三年才一会的三公槐辩论,更是各位文人墨客为自己挣下前途的机会。而三公槐辩论,共分三场,分别是生,士,夫辩论,也就是还没成为进士的,成为进士的,和已经做官的各有一场辩论,而这个辩论的结果,除了大家听判外,还有几个做判的人,以免辩论胶着不断。

之前是老侯爷列席做判,开到最后,三场一完,少不得自己一番演说,趁着点评三场的机会。用来显摆世家的风骨和眼界,以定世家不可超越的地位,后来老侯爷去世,继爵的安三爷便参加了一届。他性子较绵,不似老侯爷那般大开大合,对此事没多大兴致,尤其那些文人墨客的,一个个唇枪舌战起来,开先还是应经据典,到了后面各种口水话就出来了。他又不善与人争执,只觉得吵耳,内心更觉得他们不学无术有辱斯文,以至于参加一届后就实在没什么兴致。

于是待到今年这轮,他为了躲清闲,竟把曾家的事在徐氏跟前念了几天,徐氏身子骨不好,思及这事也觉得梗的晃。九月上就闹着想回娘家看看,于是安三爷立刻陪着她车马劳顿的回娘家去了,于是今年这摊显摆的机会就落在了谢慎严身上。

谢慎严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人家有天赋,且老侯爷当年那是大力栽培,于是这为期三天的辩论会一结束,谢慎严最后一日的总结发言,可出尽了风头。

第一日那场,乃生者论,辩论的是“民生在民,还是在君。”

第二日那场,乃士者论,辩论的是“臣心系民。还是系君。”

第三日那场,乃夫者论,辩论的是“社稷于君,还是,君于社稷。”

这三场的命题,在林熙看来。就是嚼不烂的辩论题目,你能说百姓不重要?不行,那你能说国君不重要,更不行,所以说来说去就是大家争一场的事而已。

却不料谢慎严在陈词总结时,直接把三个命题合一,谈起来“民,君,社稷三者关系”而后引经据典的把孟子提倡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洋洋洒洒阐述起来。

十句之内,必有典故所出,五十句便已阐述明白,只说了小半时辰,就把文人墨客们给惊了,一个个不但震惊于世家家主的学识,更好奇那些被引经据典的书册孤本,故而自那日后,谢慎严名声大震,满京城都是议论他的声音,而一时间,谢府上拜帖都能当柴烧了。

林熙因此一连几日都没见着他,没法子,谢慎严跟赶场子差不多,从这边出来,就奔那边,中间能回家洗澡换身衣服,再抱抱儿子,就已经很挤出时间了。

“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还要去别处?”林熙见他进来,立刻出言招呼,手里更把小宝抱了起来,凑到谢慎严跟前:“来,快让你爹抱抱!”

谢慎严将小宝接过,先在他脸上印了一口,结果小家伙抬手就抓上了谢慎严的胡子,谢慎严一面小心的跟儿子抢胡子一面逗他:“来,叫爹!”

小宝张张嘴,先是乐呵呵的笑了笑,而后嘴里咿咿呀呀的冒出一个音来:“嗲…”

“爹!”

“嗲…”

“爹!”

“嗲…”

谢慎严抽了抽嘴角:“为让你叫我一声爹,我都不知叫了你多少声爹了,你好歹也叫准一回嘛!你看你叫你娘叫的多顺口!”

“爹…”小宝终于对了音,谢慎严立时就乐的又吧唧一口,林熙见状言语:“你成日忙的不在家,他能叫上几回?”当下动手把小宝抱了过去:“快去换了你的衣裳吧,诶,问你呢,还去别处不?”

“不了,我这一个月都没闲着,今个我全推了,怎么也得在家陪陪儿子媳妇不是?”谢慎严说着已经脱去了外面的衣裳,自己捉着常服换上了。

林熙眨眨眼,抱着孩子去了罗汉塌上,让小宝自己在罗汉塌上晃着步子走两步坐一步的奋战,人则看向谢慎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慎严见状当即凑到跟前,往她身边一坐,一面瞧望小宝一面言语:“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事了?”

林熙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低地:“当初你要那嬷嬷,我叫人接了出来交给你,之后那嬷嬷就不知被你塞去了哪里,只知道自那日后,京城里关于曾家的流言就开始到处传,如今京城里像她的,都被捉了不少,动静大的就七个了,不大的还不知几个,我知你做事想来有分寸,有见底,不过,你这法子我真不懂,这就能把宫里的那位给…”

“你说人在什么时候是最难熬的?”谢慎严忽然问了一句,林熙一愣:“你怎么问这个?”话出了口她却也反应过来。随即做答:“生病,痛苦之时吧!”

谢慎严摇摇头:“非也,病痛在身,固然受罪。却并非是难熬,而是痛苦!难熬者,心悬不坠,惧而不凝,终日如绳勒喉,上气难,下气。也难!”他说完一脸笑色,转身去提壶倒茶,林熙望着他眨眨眼:“难道你是要宫里那位也…”

谢慎严喝了口茶后,不紧不慢的言语:“没错,太后这人其实也算是巾帼枭雄了,毕竟宫也罢,朝也罢,角逐的永远是权。是利,她一路运筹帷幄,走到今日。已是得利者,就连我谢家大爷也都败在她的手里。其实这样本已经足够,毕竟成王败寇嘛,她已是王,应该大气一些才好,应该学会计较今日,忘掉昔日,毕竟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可惜,到底是女流之辈。心小不说,见识欠缺了点,如今她自己又诸多心虚,便想着要把所有的把柄都清干净,可是哪里就好清了呢? 结果还不是说多错多,做多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