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有多惧怕曾经的失去,他才会懦弱成这样,连思念的一个突破口都不敢给自己留下。

“已经这么多年了——”延陵君只是无奈,他原是想说,这么多年了,以为他该放下了,但是推己及人,却又觉得这句话说不出口——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在岁月里打上印记,那就注定了会是漫长的一生,不是随便说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照顾我的嬷嬷说,他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大概真的就是这样吧!”延陵君失神了一瞬,赶紧转了话锋道,他捏了捏褚浔阳的指尖,拉着她的手起身,“父亲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我们先去给母亲上柱香吧!”

“嗯!”褚浔阳点头。

阳羡公主的牌位是供奉在荣显扬书房隔壁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屋子里的,摆了二十余年,每天香烛供奉,那屋子的房梁上都隐隐能够辨认出一些烟熏的痕迹,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片很浓的香火味道扑面。

因为延陵君在这里,院子里的管事只给两人开了门就自觉的又退了出去。

延陵君取了香烛点上,带着褚浔阳一起给阳羡公主上了香,算是告慰她自己已经娶妻,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许是因为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延陵君的面上并无悲戚之色,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他紧绷的唇角透露了心里些许不为人知的情绪。

两人上了香,刚要起身,就听院子里有人道:“世子爷回来了!”

“嗯!”荣显扬的声音沉稳,低低的应了一声。

“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过来了,正在给公主上香。”那管事继续禀报。

“哦!叫他们过来吧!”荣显扬淡淡的应了声,就先进了花厅。

这边延陵君听到动静,就牵了褚浔阳的手往外走,“走吧,父亲回来了!”

两人才刚走到门口,刚好外面那管事找来,猝不及防的推开了房门。

动静有点儿大,延陵君连忙拽了褚浔阳一把,退后些许。

房门大开,迎面刚好一阵劲风吹过,褚浔阳被那卷起的香薰味道刺激的眼睛难受,下意识的往旁边偏了下头。

“大公主,公主,世子爷回来了,请你们过去!”那管事道。

“嗯!”延陵君应了一声,拉着褚浔阳出门,跨过门槛的那个瞬间,褚浔阳眼角的余光一瞥,刚好瞧见那桌上蒙在牌位上的黄布被风掀开的一角重重垂落。

这个屋子里的光线不好,恍恍惚惚的一眼,褚浔阳的心里突然一阵奇怪,总觉得她一眼扫见那黄布下头的牌位上竟像是空白一片。

她心里打了个问号,直觉的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待要再仔细辨认的时候,那一角黄布已经严严实实的掩盖了下去。

怎么回事?真是她看错了?还是荣显扬真的对阳羡公主思念成疾,真的连半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也不敢放在眼前了?

她的脚步只略顿了一下,延陵君也不曾察觉。

两人去了花厅,刚好荣显扬已经换下官服从里面出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荣显扬随口问道。

“早上父亲上朝不得空,我和芯宝是过来给父亲敬茶的。”延陵君笑道,他在荣显扬面前倒是没有局促,怎么看这两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双父子了。

荣显扬的眉心隐约跳了一下,看了褚浔阳一眼,“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行了,这不合规矩!”

“父亲!”延陵君才要开口,褚浔阳已经抢先开口。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接一提裙子,跪在了荣显扬的面前。

不只是跟进来的管事,就连荣显扬都微微诧异的愣了一下,只有延陵君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也一撩袍角,跟着跪在了褚浔阳身边。

“那些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我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就是君玉的妻子,您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受我一礼,本就是应当应分的。”褚浔阳跪的端端正正的说道:“虽然我和君玉之间的事有擅做主张之嫌,请您原谅,但您在最后既然允了我们的婚事,应该就是承认了我这个儿媳了吧?”

荣显扬抿着唇角不说话,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既然是儿子的心意,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阻挠干涉,他是过来人,知道就算自己能操纵一切,唯独掌握不了的就是感情。

所以他不反对这门婚事,其实也不见得就是投入了多少感情。

可是现在褚浔阳跪到他的面前来,和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荣显扬的心里突然触动很大。

门口的管事见了,却是欣喜的红了眼眶,赶紧去沏了茶送过来。

褚浔阳双手端了茶碗,高举过头顶,送到荣显扬面前,语气恳切,“父亲,请喝茶!”

荣显扬的一只手压在椅子的扶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的弯身坐下,接过那茶碗,浅啜了一口。

延陵君露出一个微笑,也奉了茶汤给他。

荣显扬沉默着喝了,却是从始至终都没对二人交代什么。

延陵君对他的脾气很清楚,又简单的交代了两句话,就带着褚浔阳先行离开。

这个下午,荣显扬都没再去衙门,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傍晚时分,管事从外面进来,见到他正站在窗前对着院子发呆,就走过去,叹息道:“世子爷是在想大公子的事情吗?”

荣显扬从远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是不答反问,“梁五,你觉得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他的目光冰冷中却透着一种明显自嘲的情绪。

“世子爷怎么这么说,这些年,您对大公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梁五说道。

“是吗?”荣显扬的唇角弯了一下,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自嘲道:“可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我这样的父亲,不配得到他的尊重和体谅。”

梁五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只觉得无从说起,只叹息着垂下头去。

荣显扬于是又再沉默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是僵硬冷寂的叫人受不了,过了一会儿,梁五就又忍不住开口道:“不管怎样,现在大公子也长大成人了,定国公主是个怎样的性情暂且不论,但她今天既然肯放下身段儿来给世子爷请安,至少是说明她也是真的把大公子放在心上了,世子爷您该觉得欣慰才是。”

梁五说了这话,本来也没打算引起共鸣,不想荣显扬却紧随其后的开了口。

“是啊!就算明知道她是看着君玉的面子而给我的尊重,我也该是满意了!”荣显扬道,顿了一下,他却紧跟着话锋一转,冷了面色道:“宫里那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吗?”

“是!”梁五也马上敛了神色回道:“看样子倒像是默许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争端,现在因为定国公主的关系,皇后和良妃双方都已经把视线移了过来,他的意思,可能是在等着大公子和定国公主被拖下水,到时候世子爷您就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了。”

“多少年了,他的耐性倒是真的好!”荣显扬冷漠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主动做点什么了?定国公主的身份虽然有保障,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的,真要搅和进去,属下恐怕以后的局势会有失控!”梁五试着提议。

“不要和君玉提这件事!”荣显扬却是这般说道。

“可是有关当初杨家兵符的事,大公子之前也有追查,想必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了——”梁五道。

“他能知道多少那是他的本事,但是我的事,你不要对他提!”荣显扬道:“以前我是怕他会受我的牵连,现在反而好办了。宫里和朝廷的事,你都不要管,就看着他们将那把火烧起来吧!”

“可——”梁五还想说什么,荣显扬已经砰地一声合上窗子,片刻之后就从那书房里推门出来,回了房。

第007章 遇见

关于延陵君的去处,崇明帝只提了那么一次就再没了后话。

此后一月,两人正值新婚,倒是过的惬意自在,不是游湖踏青,就是出席京城勋贵之家的各种宴会,唯一的收获,算是把京城之内有头有脸的官员贵妇都认了脸。

到了五月下旬,天气逐转热,正赶上太后的六十大寿。

晚间,延陵君躺在窗下的榻上看书,褚浔阳百无聊赖,也挤在一张榻上,头枕着他的胸口查看那封帖子,“陛下不是已经准了风连晟和华家的婚事了吗?我还以为可以直接喝喜酒了,怎么倒是先赶上太后做寿了?”

“太后六十岁的整寿,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她自己的年纪大了,听说本来是不准备铺张的,但是陛下不肯,一定坚持要大办,还颁布了圣旨,免了今年的赋税,是个普天同庆的意思,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不错的!”延陵君的视线落在书本上,出口的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褚浔阳的手里却还摸索着那封烫金请柬,不甚愉悦道:“这么说来,却是推不掉了?”

延陵君忍不住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怎么推不掉?”

褚浔阳不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延陵君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似乎很是认真是思索了一下道:“称病推了你看怎么样?”

“称病?亏你想的出来!”褚浔阳瞪他一眼,明显是觉得扫兴,“若是别的请柬,推了也就推了,现在可是太后的六十大寿,要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哪有推诿不去的道理。”

风连晟的婚事敲定了下来之后,朝中局势就越发紧张了,风乾的急躁是写在脸上的,而良妃——

虽然之前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多少也是忧虑紧张的。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但凡是人扎堆的地方,就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那也得看是什么病?”延陵君却是不以为然,撇撇嘴,放在褚浔阳腰际揽着她的那只手掌却是突然往前滑去,意有所指的隔着衣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来来回回的摸了又摸。

褚浔阳本来不解其意,皱着眉头看出去,下一刻就忍耐不住的勃然变色,拍开他的手,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

延陵君见她满面的急色,脸上就笑的更加欢畅,故意又再逗她道:“你若不想去,当然就只有这个理由最正当,怀孕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是常有的事,比起太后的寿辰,这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事关人命呢!”

如果说是养胎,这就是谁也抗拒不了的正当理由。

但是这种谎话,肯定随后就要穿帮的。

褚浔阳懒得搭理他,见到青萝给送了茶水进来,就把手里请柬往她怀里一拍道:“茶水就放桌子上吧,先去准备我们明天要穿的衣裳。”

青藤的家里是有父母亲人在的,所以褚浔阳出嫁的时候她就留在了西越,没有跟过来。

褚浔阳身边最得力的婢子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个,现在也好在是有映紫几个帮衬,否则就实在是捉襟见肘。

“是!”青萝带着请柬转身进了里屋。

延陵君坐起来,本来要去取茶盏,但是手伸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干脆沉吟着搁了书本,表情很是认真斟酌着盯着褚浔阳的腹部一看再看,道:“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褚浔阳本来就正在因为要进宫的事情不高兴,原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就捡起书本直接掷在他身上,怒声道:“你就那么等不及了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不短了,但正式成亲也就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是可以慢慢等,但父亲那里肯定是着急的!”延陵君道,端过茶碗抿了口茶,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有点不耐烦道:“而且和那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早点有了着落了,也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论是皇室还是世家大族,都将后嗣传承一事看的很重。

如果他们当初单独住在外面,那就没什么事了,但是现在——

宣城公主那些人全都居心不良,是真的不敢保证她们不会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跳出来给人添堵的。

褚浔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你那祖母,精明着呢,你当她是荣怀萱么?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说白了,他们谁也不会小心眼的被一口闷气憋死,送妾挑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宣城公主那种城府的人,估计也懒得费心思。

延陵君笑笑,取过桌上的另一只茶碗递给她。

褚浔阳捧着茶盏浅啜了两口就又放回去,刚好外面映紫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快走了进来。

“什么事?”褚浔阳抬眸看过去一眼。

“是西越朝中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映紫道,双手把信封呈上。

现在这个时候,朝中应该一切稳固,不可能会有什么风波的。

是以褚浔阳也没太当回事,拆开了信封查看。

延陵君也捧着茶碗从她背后凑过来。

那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但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

延陵君看后,也不意外,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又再退回去,“果然是这样,褚琪枫的动作是够快的。”

映紫不明所以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使了个眼色,打发了她下去。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坐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延陵君靠在榻上喝茶,见她如此,就调侃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了吗?平心而论,这个皇后之位,罗思禹的确是担得的,娶了她,褚琪枫就能省下很多的麻烦,真算起来,还是不吃亏的!”

罗炜过世,罗思禹要守孝三年,褚琪枫提前把这件事定下来,无非就是为了掐断某些人的野心。

褚浔阳闷声不语,挪到睡榻的另一头,取下桌上一盏宫灯的灯罩,将那密信就着引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道:“罗思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假,可是你觉得她真的可靠吗?”

褚琪枫既然坐了那个位置,那么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就都要从大局考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不过你那哥哥,你对他总该是有信心的不是吗?”延陵君笑道,他倒是十分看得开的。

如今的褚琪枫,已非当年,权谋手段,所有都是信手拈来。

他既然会选定了罗思禹,那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信心的,最不济——

也是有把握可以完全掌握在手的。

延陵君思忖着,放下茶碗,又捡起书本翻阅,一边才似是感慨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罗思禹比我料想中妥协的还要早了一点儿。”

却不知道这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罗思禹是个理智且聪明的人,她要审时度势,如果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话,那么和褚琪枫牵扯到了一起,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智。

只为了她的家族?那这个女人也算是豁出去了!

延陵君想着,不禁摇了摇头,重又把注意力移回书本上。

青萝选出给两人准备的衣物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就收拾了茶盏退了出去。

褚琪枫的事,不算什么意外,所以褚浔阳也没挂心太久,见着天色还早,就又枕回延陵君的胸口靠着想事情。

“你困了就到床上去睡。”延陵君抬眸看了眼上方敞开的窗户。

褚浔阳赖在他身边不动,过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拽着他的腰带将他也拉起来,“明天一早就要进宫拜寿,早睡吧!”

“我不困,把最后几页看完。”延陵君无奈被她拽起来。

“去里边不是一样看吗?”褚浔阳不悦,劈手夺过他手中书本。

以前都是他穷追不舍的恨不能黏在她的身上,大婚之后却仿佛是调了个个儿,变成了他的小妻子时时刻刻与他形影不离。

“呵——”延陵君的心中甚为愉悦,手指压在她腮边蹭了蹭,又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手里书本,“到里面去,我就没心思看这本书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本书”三个字的读音。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却也不见脸红,眸子狡黠一闪,还是拽着他的腰带不放,将他往跟前又扯了一把。

两个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她扬起脸,红润而明艳的脸庞近在咫尺,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那就一起吧!”

说话间,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朦胧的馨香气息几乎有种勾魂摄魄一般的蛊惑力度。

延陵君的胸口瞬时一热,呼吸也不由的厚重起来,然后下一刻,他却是理智果断的赶紧拉开她的手,取回书本又躺回了榻上——

这个丫头磨人的功夫可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头天晚上折腾了半宿,最后关头才告诉他说小日子来了,然后就自己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偷着乐了,死活也不肯帮忙,当真是被她坑的苦不堪言。

现在只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又准备故技重施了,他怎么可能再上当?

这么一比较,延陵君都有点吹亏受骗的感觉了——

怎么娶了媳妇回来,这生存条件反而更加艰苦起来了?他这分明就是娶了个女流氓吧?

延陵君气闷,强作镇定的继续翻书本。

褚浔阳联想到昨夜他被憋的满面通的尴尬样儿,就伏在他身上兀自笑的花枝乱颤。

延陵君耐着性子故意的不理她,褚浔阳百无聊赖,自己想了会儿心事,呼吸就慢慢平稳下来,打起盹来。

彼时才刚入夜不久,延陵君小心的扯过薄毯给她盖在身上。

褚浔阳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卷翘的睫毛映着烛火仿佛是在调皮的跳跃,脸颊微红,睡容恬静,一眼看去,纯粹的如是个孩子一般。

延陵君会心一笑,重又捡起了书本继续翻阅。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的指尖偶尔掀开纸页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夜风从窗口吹进来,隐约的透出一缕微凉,落在心里,也只叫人觉得清爽舒适。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流逝,中途青萝和浅绿本来是要过来送洗澡水的,从窗外看到屋里的情形,就没敢弄出响动,又悄无声息的原路送了回去。

延陵君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把剩下的十几页兵法研习完。

搁下书本,见他的小妻子靠在他怀里还正兀自睡得香甜,他眼角眉梢的笑容就一直绽放到了心里,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惊动她的起身下榻,正在摸索着穿鞋的时候,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之后,映紫就带着荣钦和荣怀萱兄妹出现在门口。

“主子——”映紫才一开口,延陵君已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在映紫身后进来的荣家兄妹却不由的愣在当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延陵君见到这两人突然出现,眼底就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脸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显,那动作几乎可以称之为蹑手蹑脚的挪下榻,然后回身过去,小心的将榻上睡着的女子抱起来。

褚浔阳其实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但是现在似乎只要是在他身边,就万事安心。

睡梦中感觉有人移动她,就迷迷糊糊的掀了下眼皮,嘟囔道:“要睡了?”

“嗯!这里有风,去里面睡!”延陵君温声道,那语气亦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一般,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褚浔阳看见他的笑脸,就又安心的闭上眼。

延陵君转身抱着她进了里间的卧房。

他的为人十分的肆意好相处,但那种所谓“平易近人”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形式,荣家兄妹都有同感,他们这位大哥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这一刻见他这样温声软语的细心之举,那感觉,也仿似见鬼一样,面面相觑。但是因为看出他眼里的在乎,两人更是被猫咬了舌头一样,下意识的噤声,唯恐吵到了褚浔阳,竟一时连招呼也没有办法打。

延陵君进去安顿好了褚浔阳,出来之后就对映紫吩咐道:“把门窗都关好了!”

说完就当先一步跨步房门,转身去了旁边相连的书房。

荣钦和荣怀萱互相对望一眼,都忙不迭的快步跟上。

延陵君推门进了书房,桔红赶着进来掌灯,刚要询问要不要沏茶,延陵君已经挥挥手道:“下去吧!”

他径自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肆意的打量那兄妹两个一眼。

两个人还都有些莫名局促的站在门口,荣钦的反应要快上一些,赶忙定了定神,略有尴尬的开口道:“是我们莽撞,不该这么晚了还过来打扰大哥,希望大哥不要见怪!”

“有事?”延陵君却是直接回避了话题,开门见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怀宣刚去祖母那里请安出来,祖母这两天的精神一直不好,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明天太后娘娘的寿宴她就不去了。祖父和我父亲一早要上朝,就不回府里了,祖母让我顺便来告诉大哥和定国公主一声,明儿个不用等她,我们几个小辈的一道儿,可以早点入宫贺寿。”荣钦道。

从辈分上讲,太后只是宣城公主的弟媳,而且还不是嫡亲的。

太后的寿宴,别人推诿,那叫给脸不要,宣城公主躲懒,却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嗯!那我知道了!”延陵君淡淡点头,什么也没多问。

荣钦二人自觉撞到了人家夫妻的面前,虽然没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心里也总是觉得尴尬,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拉拢关系,也坐不住了,赶紧道:“天色也晚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吧!”

延陵君点头。

荣钦兄妹两个赶紧匆匆离开了。

从延陵君那里出来,一直若有所思沉默着的荣怀萱就忍不住的开口道:“祖母不去就不去了,不是还有母亲在吗?干什么要让我们来碰钉子,还要和他们走一道儿?横竖彼此之间也不是一条心,还硬要搅和在一起做什么?”

“你懂什么?”荣钦警告的瞪她一眼,“大伯父又奉旨出京办差了,据说这次是清缴西北道沿路山中的匪患的,这些年说是皇上对他颇多忌讳,他的手里却总断断续续的掌握兵权,再怎么说大家也都处于同一屋檐下,凡事留一线,总不会是坏事!”

崇明帝对荣显扬的态度也十分奇怪,按理说因为阳羡公主的死,这君臣二人之间算是嫌隙已深了,但崇明帝对荣显扬虽然一直限制打压,但又时不时的委以要职,看上去又像是对他依赖的很,别说是荣钦,就是那些处事圆滑,眼观六路的朝廷大员也被这君臣二人给绕的迷糊了。

这些事情,荣怀萱自是体会不深,只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自从荣烈回来,你跟母亲都是怎么回事?本来他娶了这么个靠山回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了,皇上越是重用大伯,这情况对我们来说就越不利吧?”

“有些事,牵连太广,不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管的。”荣钦道,对这个被宠坏了的妹妹也没办法,只严厉的警告道:“那会儿祖母嘱咐你的话,你可都记好了,不管我们荣家关起门来怎样,明天去了宫里,都不能给人抓把柄钻空子,知道吗?”

不管怎样,宣城公主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荣烈娶了褚浔阳,他的靠山太硬,如果荣家真要闹出什么乱子,他不一定会有事,但是自己这些人就不能确保一定不会受到诛连了。

“知道了!”荣怀萱敷衍着答应了,兄妹两个走到前面一个路口,也就分道扬镳各自回了住处休息。

褚浔阳是到了次日登上进宫的马车才知道宣城公主把这宴会给推了。

她倒也不吃惊,只半真半假的笑道:“她倒是会躲清闲!”

然后就没了后话。

延陵君和荣钦是骑马护卫着车上的女眷的,他今天没提,几个丫头也就没把头天夜里荣钦那兄妹两个到访的事情和褚浔阳说。

中间因为夹着宣城公主和阳羡公主的两重关系,他们荣家是算在皇亲之列的,所以这一天进宫要格外早些,要单独去万寿宫给太后拜寿请安。

二夫人李氏带着褚浔阳和荣怀萱一起,延陵君和荣钦则是直接去了中午要设宴的宫殿那边。

他们来的算是最早的一拨人,本想拔得头筹,不想过去万寿宫的时候,迎面就见繁昌公主风风火火的也正往这边赶。

“见过四公主!”李氏含笑给她见礼,她笑起来还是颇具亲和力的,繁昌公主对她倒是不反感的。

繁昌公主在这里见到她们几个,也是有些意外,勉强笑了一笑,“二夫人怎么来的这样早?”

“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好日子,我们赶了个大早儿,想着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呢!”李氏笑道:“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因为生母早早的就不在了,繁昌公主在这宫里一直都过得本分小心,绝对不会在其他的兄妹中间跳脱着争宠。

李氏也是很有些不解,她今天怎么会第一个就抢着登门了。

几个人一起进了院子。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太后这里她是头一次来,忍不住稍稍打量了两眼周围环境,不经意间却总觉得有两道视线跟着自己,不期然的一回头,果然就对上繁昌公主若有所思的眼神。

繁昌公主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不由的愣住了,赶紧笑了一下道:“定国公主您的发簪真漂亮。”

阳羡公主留下的那两只簪子虽然都非凡品,但繁昌贵为皇室公主,也不至于眼皮子浅的盯上这种小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