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风起,树枝簌簌。

佣人拿了披肩跟画楼,白云归接了过去,亲自替她拢上。

她安静坐着,眼眸里的慌乱与担忧皆隐去,唯有幽深的黑。他替她拢上披肩,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轻声安慰她:“不用太担心,半岑会没事的。就算是你大哥带了他去,也不会害他。”

画楼微微回神,勉强笑了下。

“督军,我没有耽误您的正事吧?”画楼想起云媛,想起白云归从饭店离开时说云处长,便能猜到他们是在谈正事。

再想到她那般急匆匆冲过来,外人瞧来,颇有悍妇捉|奸的架势,就忍不住一笑:“我真不知道您是要见云处长,否则也不会那般匆忙跑上去…周副官和罗副官吓住了,以为我去闹事呢。”

白云归没有笑,真诚道:“是我欠考虑,应该提前告诉你…”

画楼愕然。

他说这话,怕是误会了她。她并没有介意他向自己隐瞒云媛回来找他的事情,也不介意他们见面。他跟云媛之间的纠缠,只要不影响画楼的正常生活,她便可以装作看不见。

依云媛的倔强和白云归的骄傲,他们是不可能再有私情上的纠缠。

“公务上的事情,您干吗要提前告诉我?”画楼冲他笑了笑,态度也很真诚。

白云归欣慰颔首。

正说着话,去学校盘查的方副官便回来了。

“夫人,当时少爷见那个中年男子时,身边没有人,他们两个单独谈话的。只是听少爷班上有个同学说,少爷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封信,脸色特别差。看完那信,少爷犹豫了很久,才去了学监那里…”方副官道。

画楼却是一愣:“你说,慕容少爷跟那个中年男人说完话,看完信还犹豫了片刻,才跟那人走的?”

方副官道是:“大致是的。”

“难你去吧那个带口信的同学给我带来”画楼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方副官出去后,白云归不解道:“你发现了什么?”

画楼眸子里有了浓浓忧色:“督军,倘若去找半岑的那个男人是我大哥,除非他说我母亲出了事,否则半岑不可能跟他走,半岑说大哥很坏,他很忌讳大哥;可要是我母亲出了事,写信给半岑的是母亲的话,半岑不可能有半点犹豫”

如果画楼念书,她想要请假,没有什么比家人来找更加适合的借口。

中年男子….不一定是慕容半承啊、

“那会是谁?”白云归听着也觉得画楼分析在理。

画楼摇头。

方副官把那个学生带进来的时候,他瑟瑟发抖。

“你别怕”画楼冲他温婉一笑,眸子盈盈如水,跟邻家大姐姐一般亲热,“我只是想问问你,当时托你给慕容半承带口信的男子,他是不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大约十四五岁,遇事就慌了神,将画楼问他,想了想便点头。

“你确定他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又点头。

画楼让方副官送了他出去。

“不是我大哥…”画楼呢喃,“那到底是谁?”

“为何学监说半岑的哥哥,你就肯定是你大哥,不是你二哥?”白云归问道。

慕容家的那些事,都在霖城满城风雨了,就算她不说,白云归也能查到。到时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坦诚便有有了间隙。于是她简单说了下卢杏梁的话,把细节略去…

白云归听着,愣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画楼有些尴尬,瞥了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平静,有些疑惑。

“您听说了?”画楼顿时明白过来,“您是不是早听说了?”

白云归摇头:“没有”想了想又斟酌道,“我从前认识你母亲的,也认识你大哥…所以他们从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从前?”画楼只觉这件事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底一顿,“我妈以前跟我大哥认识?多久之前啊,成亲之前?”

这回轮到白云归吃惊了,原来她不知道?

他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沉吟一瞬,白云归才道:“成亲之前,他们是同窗…”

原来…

画楼的心思又绕到慕容半岑的事情上去,没有深究,让白云归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都没有消息传回来。白云归便强迫画楼去睡会,明早起来,一定有个结果的。

躺在床上,两人都睡不着。

便这样挨了一夜。

早上七点多,依旧没有消息。

画楼坐不住,对白云归道:“我出去一趟,让季龙头帮我找。”

白云归很是不屑,道:“军警已经在全城搜索,外面也派了驻军封路检查,不可能漏过每一寸地方。再找不到,海盐帮也找不到。”

对于应付差事的军警,画楼不信任,她不好当着白云归的面说,便淡然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做,我坐在这里等着难受。”

白云归这才没有阻拦她。

找到赌场时,才知道季龙头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画楼只好带着易副官,去了季公馆。

季凌龙出来迎她,步履蹒跚,大病初愈的疲惫遮掩不住。

她关切道:“季龙头,您没事吧?”

一句话,问的季凌龙满心酸楚关不住,叹了口气跟画楼道:“落夕不见了…”

画楼脚步微顿,怎么会这般巧?她弟弟不见了,季落夕也不见了…

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派人去寻了吗?”画楼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前天…”季凌龙眼睛有些湿润,“我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就是没有她的踪迹…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思又单纯,这样都找不到,我怕…”

画楼忙安慰他:“季龙头放心,季小姐不会有事的。昨日,我弟弟也不见了…”

季凌龙错愕。

画楼苦笑:“督军也是派了全部的军警、驻军去找,半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着季龙头上次帮我找人,半天就寻出来了,就试试来找您帮忙…”

“白夫人看得起我…那我叫人吩咐下去。只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找不到,白夫人也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季凌龙涩然道。

“那我回去跟督军说,让他也帮着找找季小姐…”画楼道。

季凌龙眼眸一亮,忙说了好些千恩万谢的话。

画楼道不必,原本就是相互帮衬。

从季公馆出来,是章子莫送她。

他低声跟画楼道:“姐姐,我们家大少爷昨日跟帮里其他的人,最近好多十几岁的公子小姐失踪.......他们怕龙头多想,一直不敢说。我跟您说,您别掉以轻心,只怕是场阴谋,您让督军多留心…”

画楼倏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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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节我一直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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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节我一直很强

第一百三十四节我一直很强

回到官邸,画楼便将章子莫偷偷告诉她的话,告诉了白云归。

白云归一愣,这些琐事都是市政府下面的机构管辖着,轮不到他操心。他虽然监管俞州政务,却大事小事都能放手,从来不过问。

俞州最近经常有青少年失踪之事,他真是没有听说…

忙叫了副官去警备厅询问。

结果,警备厅厅长冯元年亲自过来了。

画楼微微一咯噔,如果是小事,叫副官回来传句话即可,怎么厅长亲自跑过来?

她正要侧耳倾听,却见冯元年冲白云归使眼色。

画楼瞧得明白,借口离开了。

冯元年跟白云归在书房聊了大约半个钟头。

下楼的时候,白云归已经换了督军军服,派了绥带与佩剑,面容萧杀,气势汹汹。

下午…多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抱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软软依偎在他的臂弯。画楼忙小跑过去,只见是慕容半岑,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半岑昏死过去,身子用件宽大锦袍裹着,不慎掉出来的手臂纤柔白皙,却布满了紫色的瘀痕和紫黑色的溃烂伤口;脸颊雪白,眼睛轻轻闭着,纤浓睫毛挂了泪珠。

画楼的眸子瞬间有了猛兽暴怒时的凛冽与凶残,语气亦阴鹫:“怎么回事?督军,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半岑手臂的瘀痕,好似是被皮鞭抽打;那些溃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四周的皮肤都有烧焦的卷曲。

手臂都这样了,那么身上呢?

她遇事有时会急躁,却从未惧怕。此刻,她那只拿枪都异常稳健的手竟然轻微抖着,没有勇气去掀开那锦袍裹着的身子…

心好像被利器快速刺中。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条很深的伤痕,血伴着疼痛将她淹没。

画楼呼吸粗重又窒闷,眼眸已雾气缭绕。

瞧着她这样,白云归深敛眸子里有浓浓的歉意和怜惜,柔声道:“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德国医生马上就来,你先去招呼下。”

白云展和白云灵也围了过来,听到白云归的话,便拉了画楼。

白云归抱着慕容半岑,疾步上了楼。

卢薇儿送卢杏梁去车站,还没有回来。

德国医生大约半个小时后才起来,慕容半岑换了干净的丝绸睡衣,手上挂着输液瓶。他依旧阖着眼帘,却有泪珠用眼角滚滚落下,将葱绿色印花葛云稠枕巾打湿。

画楼心中被酸楚填满,喃喃喊他:“半岑,半岑…你哪里不舒服?”

慕容半岑一动不动,睫毛轻颤,依旧有泪珠滑落。

他没有搭理画楼。

德国医生过来瞧了,跟白云归用德国说,慕容半岑根本没有醒,他是做梦中流泪,还让白云归联系心理医生,只怕慕容半岑受了很大的打击,心中都崩溃了

画楼轻轻替慕容半岑拭泪。那滚烫珠子滴在她的掌心,沁入她的肌肤,啃噬着她的心。不知为何,她眼眶亦噙满了泪。

一滴泪珠从眼角滑到唇边时,画楼狼狈撇过脸去。她的心早已干涸,无法孕育悲伤或兴奋的泪珠。她一度以为自己泪腺退化,失去了落泪的功能。可是触碰到慕容半岑这般大颗灼泪,自己再也禁不住。

画楼的泪珠亦似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旗袍的衣襟,视线里一片模糊。

半岑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能在梦里也哭得这般肝肠寸断?

白云归已将她抱起,强行带出了慕容半岑的病房,让女佣去照顾少爷,别让少爷的枕巾被泪浸湿。

画楼洗了脸,扑了香粉才去了白云归的书房。她眼皮微肿,越发衬得一双明眸乌黑清澈,似上等的黑色玛瑙。

“督军,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狠心,把半岑伤成那样?”画楼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如幽深古潭,清冷无波。

白云归微微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画楼狐疑看了他一眼。

他却撇过脸,不与她对视,神态尴尬中带着愤然与失望。须臾,他才缓慢点了雪茄,轻吐云雾道:“画楼,半岑这次受了这样的伤害,原是我的错。你哥哥把他交给我抚养,是我失责,让他受了委屈。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他的。这件事…就此打住吧,你不要再问了”

画楼的狐疑变成了勃然大怒。

她的怒气在眼眸中聚集,使她的眸光似灼烧的火焰般落在白云归身上。修眉微拧,眼梢已有煞气,脸色却冰凉如千年寒铁,声音很是有利剑的锋锐:“委屈?督军觉得,半岑受到的,只是委屈?”

白云归抬眸瞧着站起身子的慕容画楼,心中微讶,她发怒的模样深沉又暴躁,似进攻前的狮子,竖起全部的防备,只待奋力一击,将猎物的喉咙咬断。这般霸气与自信,令人心底发憷。

很少有人气势如此咄咄。

女人有如此强大气场的,白云归只见过慕容画楼。

云媛生气时,亦没有这般吞没一切的霸气和威严。

他微微顿了顿,张口欲说什么,却听到画楼道:“不管是谁,把半岑伤成这样,没有合理的解释,不付出相等的代价,我是不会就此打住的督军,您有您要维护的人,我有我要索取的公道,我不为难您,您也别阻拦我”

这就算是跟他算清了。

白云归心中也有了怒意,声音沉下去:“有些事情弄清楚并无好处画楼,半岑是你胞弟,也是我的妻弟,难道我希望他如此?我说过了,这件事我会负责…”

“我也说过了,我要交代和代价”画楼声音同样一沉,冰凉锋刃的眸子迎上白云归。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顿时冷光四溅。

“你不要逞强”白云归怒声道。

画楼却是冷笑,声音里透出凛冽:“我从不逞强,我一直都很强”

说罢,她已转身出去。

那句“我一直都很强”,让白云归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发觉她已经出去了。这样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露出欣慰的微笑,还是露出被驳了颜面的恼怒…

画楼去了慕容半岑的病房,白云灵和白云展守在那里。

慕容半岑眼角一直在落泪,惹得白云灵也跟着哭,手帕都浸湿了;饶是白云展,亦眼眶红红的,眸子里水汽弥漫。

她刚刚踏进来,白云灵便拉了她的手,哽咽问道:“大嫂,是谁如此狠心,把半岑伤成这样?”

慕容半岑身上,早已无一块完整的肌肤。要么被掐的紫红,要么被烫伤,皮肉烧焦。

德国医生跟白云归说,是烟管烫的。

伤慕容半岑的人,是个抽鸦片的

白云归不想画楼担心,又以为她听不懂德语,便没有告诉她,只说看不出来是什么弄的…

画楼拍了拍白云灵的手臂,声音轻柔:“别哭,别吵了半岑睡觉…不管是谁伤了半岑,他都要承担后果的”

眼眸中闪烁嗜血的凶狠。

画楼陪在慕容半岑身边,等着他输液完了,替他换了好几个枕头,轻轻拭泪。大约晚上七点多,慕容半岑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看到一脸温和的慕容画楼,他突然像小鹿一样跃起,紧紧搂住画楼的脖子:“姐姐,姐姐…”

泪水便滚入了画楼的脖颈里…

那微烫的泪,刺痛了画楼的心,她的眼睛不自觉便湿润了,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生怕触到伤口,声音和软:“半岑,是姐姐没事没事,你已经回家了,别哭了半岑”

话没有说完,自己也哽咽了。

慕容半岑哭得更加大声,天崩地裂的,把整个官邸的人都惊动了。

白云归、白云展、白云灵还有卢薇儿和前来探望的贺望书都涌入了三楼的客房。看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搂住画楼的慕容半岑,众人皆唏嘘。

白云归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白云灵跟着呜呜哭起来,卢薇儿也禁不住落泪。

好半晌,慕容半岑才慢慢止住了泪,却怎么都不肯放开慕容画楼,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里,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

画楼无法,只得和衣陪着他躺在床上。

白云归让副官去请德国医生再来给慕容半岑打针镇定剂。

然后把周副官和罗副官叫去书房,道:“夫人肯定会问你们关于慕容少爷被绑架的事,你们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周副官和罗副官齐声道是。

“督军,夫人既然想知道,她一定会想尽法子的…”周副官对画楼很是崇拜。特别是假钞案过后,夫人在他心中,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女神。

“是啊,督军”罗副官也道,“最好的法子,不如把人转移出去吧,免得被夫人查到…”

白云归便想起画楼很轻松说她撬了叶梦律财政部,拿走了叶梦律很多重要的文件,甚至包括他的官印。

他想到自己的军政府里,亦有些不能见光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