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刘玄知的脸一下子憋红,扬手喊道,“众士兵听令,即刻…”

我跳下马,大喝一声,“慢着!”

“无冶县,你给我退下!”

“刘知府!”我伸手指着城墙上被缚的百姓,怒道,“百姓还在他们的手里,你就要下令攻城,罔顾百姓的死生,还算什么父母官!”

“你放肆!”刘玄知指着我,刚要发作,斜眼看到打马在旁的湛锋和苏天博,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无冶县,现在到底你是知府还是我是知府?”

我不理他,转身看向城头上的应人杰,她抓着大刀,站得豪迈,天生有一股英气。也许是红颜惜红颜,我对她的好感远胜于刘玄知,“我是新任无冶县令,你手上的,都是我的百姓,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应人杰的眼珠转了转,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说话倒还像话。想要救你的百姓?很简单,拿你的命换全城的百姓,应该很值!”她在风中狂妄地笑,红红的头巾肆虐地舞动,像一株曼珠沙华,冶丽而又幽冥。

“用我微不足道的一命,换全城的百姓,很值!”我迅速地转身,自官兵的腰上拉出了剑,架在脖子上,“你什么时候放人,我就什么时候自尽,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应人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痛快地答应去死。

我心下了然,缓缓地开口,“姑娘,偌你真的对百姓们不好,他们不会这么平静地接受死亡,看着你的眼神里面,也不会毫无恨意。姑娘要在下死,在下绝不二话,可为什么姑娘定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选择一条对双方而言都未必是最好的路呢。”

应人杰看着我的目光幽沉了起来,虽然离得比较远,我却能清楚感受到她在专注地盯着我,“小子,我欣赏你!实话说了吧,要不是龙溪的匪盗抢了我们的东西,形势迫不得已,我绝不会碰你们昊天的一寸地。攻城的时候,我没想伤你们的百姓,我只想以这里为据点,与龙溪的那帮人决一死战,可是刘胖子!他居然命人屠杀我的弟兄,还把城池围了起来,截断了城里所有的粮水,投毒放火,坏事做尽!你的百姓,这几日,还是我帮你养着护着的。”

我抱拳道,“在下诚心地谢谢你,龙溪匪盗也是我朝大患,如果姑娘不嫌弃,我们可以联手铲除他们,何必白白赔进性命!”

“其实死没什么好怕的,我应人杰从不怕死,人生就这么一次,死就要轰轰烈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爱我所爱,恨我想恨,这才痛快!但我的兄弟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我要为他们想!所以,只要你们退兵,龙溪的匪盗我们自己解决。我应人杰也保证,绝不伤你们的百姓!”

应人杰有汉子一样的豪爽和原则,谈判陷入了僵局。但若不是这样,她一届女流,也领导不了几百人的队伍。她言谈之中显露的仗义和豪情,让我的心深深地为之折服,同时我也得出了一个信息,她不是王朝的人,那她是哪里人,又为了什么东西,逼得她在他乡背水一战?

我正犹疑,夜朝夕凑在身后轻轻地说,“这些人来自西地。西地恐有变故。”

变故?十国已经平了九国,只剩下最后一国,怎么还会有变故?但夜朝夕从来没有在大事上跟我开过玩笑,以他的学识阅历,推测也定不会有大的偏差。我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镇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玄知不耐烦地喊道,“不论这女子来自哪里,侮辱朝廷命官,侵占无冶县意图谋反皆是事实。不要再啰嗦了,攻城!”

我急急地喊道,“不许攻城!”

官兵们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吆喝了一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怎么能阻碍知府大人的决定?弟兄们都已经在这穷乡僻壤困了许久,再不能等了!攻城!”

“对,不能再等了,今天不管那婆娘要杀几人,把无冶攻下,我们回府城去!”

“弟兄们,跟着知府上啊,不要被这个黄毛小儿镇住!”

人群一下子压了上来,把苏天博和夜朝夕的身影淹没,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拉住他们,阻止他们,可身体却被他们的蛮力冲撞,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有人踏着我的手掌而过,有的人踩过我的腰背,我渐渐地趴伏在地面上,感受着身上的每一下重压,几乎要痛晕过去。我微微抬眼,仿能看到一抹红光,它刺激着我的神经,鼓动着我的意识,不让黑暗侵袭我。

“你们这些混蛋,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少年!”有人从城头上飞身下来,那抹红光落在我的身边,一个扫腿,我身旁的官兵尽数倒下。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她,官兵们也不再向前蜂拥。她俯身把我扶了起来,她的棱角不似女儿般柔美,却有钢一样的硬朗。

她把我抱在怀中,英眉一拧,扬声道,“你们怎么回事?!还有人性没有?我以为流寇已经最无情,没想到你们这些吃天家饭的,也是畜牲一群!”

刘玄知本来得意的嘴脸一沉,“应人杰,你是真不把本官和本官的兵当回事啊,居然敢自投罗网?!来人啊,把人给我抓起来!”

夜朝夕和苏天博赶了过来,分别站在应人杰的左右。打马扬鞭的湛锋居然在马上站了起来,高举着一个东西,他的表情凶猛得就像虎豹,“我天朝的龙虎令在此,谁还敢轻举妄动!”

龙虎令?!

“我王天福,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玄知吓得一下子滚下了马背,趴在地面上。苏天博略一愣,也随着一众官兵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用最恭敬的姿势,最虔诚的表情,瞻仰着湛锋手中的令牌,仿佛苍王亲临一样。

龙虎令是开国君王请当时最好的工匠,用黄金和宝石打造的,以统管全国兵马的令牌。总共有两块,一块正面是龙,背面是虎,龙眼用蓝宝石镶嵌,由历代君王掌管,一块正面是虎,背面是龙,虎的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由王最信任的武将掌管。这两块令牌可以调动全国的兵马,在军中惩戒杀伐都可以先行后奏,见令牌如见国王。而湛锋手里举着的那块正闪着蓝色的光芒,仿佛那个人的眼睛,尊贵霸气,威风凛凛。他居然把象征帝王军权的龙虎令交给了湛锋,带离王都!姜卓,你到底还做了什么让我又吃惊又震撼的事?

湛锋举着令牌,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玄知,“我离开王宫的那天,陛下要我起誓,全力保护毕大人的安全。偌毕大人有事,我难辞其咎。所以,再有人敢伤毕大人分毫,别怪我的剑不客气!它虽然不是我哥的海晏剑,但也是王御赐的,可以杀昏官,斩妖佞!”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这就了结了…赶工赶工……大人们,别嫌弃我哈…

生当做人杰(四)

“小子,你没事吧?”应人杰低头看我,黑亮的眼睛透出光。这个人啊,不管不顾地从城墙上飞身下来,只为了救刚见面的我,真的是敢作敢为。

我刚要开口说话,城头上面有个红巾小兵,探出脑袋喊道,“头,头儿!快回来,快回来,出事啦!”

应人杰一皱眉头,喝道,“什么事能比被大兵压境更大!”

“哎呀,头!”那小兵抓了抓头,有些为难地说,“殿下,不对,王爷从城的那头杀进来了!”

“王爷,哪个王爷?”

“头,你傻啦,我们和国有几个王爷啊?皇上的亲弟弟,定王啊!”

我努力地消化小兵说的那几个字,陡然明白,他说的定王是聂明磬,聂明磬!应人杰把我放进夜朝夕的怀里,转头大声地问,“定王带了多少人马来?”

小兵伸出一个手指,我以为是一千,大为光火,这里是昊天的王土,这聂明磬脑子被泥拍了吗?居然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在别国的土地上打打杀杀!可小兵咽了咽口水说,“一个。”

“一…一个?”听到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小兵有些被吓到,缩了缩头说,“是,是一个,而且已经攻进来了…”

他说话间,无冶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影从门缝中缓缓地走出来。他有高大健美的身躯,一声戎装彰显了他的英武,他的脸庞有烽火的痕迹,但异常英俊。我与他十年,从来不知道,一旦金光闪闪的盔甲穿在他的身上,他的风姿,也堪称举世无双。

应人杰张大了嘴,直愣愣地跪了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从阴影之中走来。他走到众人面前站定,然后便低下头,没有看见我,“本王代皇兄向昊天王朝的诸位致歉,因为国事而影响到贵朝,乃我国之过。”有烟自他身后那微开的门缝里飘出来,烟雾中有很多跪着的身影。

刘玄知还不能适应情势发展的变化,左右看了看,慢慢地走上前。他有点畏惧高大的聂明磬和他身上过于慑人的气势,所以只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弯腰打量他,“你是和国的王爷?”

“是。”聂明磬声如洪钟,吓了刘玄知一跳。

“这应人杰是你们和国的人?怎么跑到昊天来屠城掠地?你们明皇是怎么管教国民的!难道说,你们明皇根本没把我无上苍王放在眼里?”刘玄知把苍王给搬出来,气焰顿时嚣张,在他眼里,苍王是最强大的后盾。

聂明磬抬起头来,只一眼,就把刘玄知逼退了一步,“龙溪的匪盗参与反叛和国,我皇兄不追究,还派我来阻止无冶的战事,归还无冶县,并承诺会处罚生事的人,这已经表达了很大的诚意。可你别以为我和国好欺负!”

刘玄知悻悻地退了回来,转身去整备队伍。我们都知道,无冶是不用打了,只要聂明磬把应人杰的人马带走,我们就可以进城。应人杰自有和国出面处罚,至于怎么处罚,这是外交的事情,跟我们无关。苏天博和湛锋见我的脸色尚可,便帮着刘玄知整理队伍去了。

我让夜朝夕帮我挡住聂明磬,别让他看见我。我心里多少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人杰还跪在地面上,她咬着牙,用刀支撑着地,仿佛在竭力克制什么。而后,她匍匐在地,大喊了一声,“我死不足惜,希望殿下看在我曾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放过一干兄弟!”

聂明磬皱着眉看她,“应人杰!我哥有亏待过你吗?我有亏待过你吗?世上的女子,除了小萱和我大嫂,我对你最好,你居然帮着李家暗地里送物资给越国,与和国抗衡!”

应人杰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他,“皇上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我哥是什么人!李家因为不满嫂子只被封了淑妃,中宫悬置,所以暗地里支援越国,给我哥压力,我哥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样做,让他有多伤心!”

“我…”应人杰的眼眶一红,可她咬着嘴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我看得出来她有苦衷,可这是和国的事情了,我是昊天的官员,我不能管。而且聂明磬叫李湘兰“嫂子”,不过几个月,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已经征服了他的心,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会变化的,变化最快的,就是人心。

我给了夜朝夕一个眼色,夜朝夕点头,扶着我往远处的人群走,那才是我该呆的地方,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聂明磬说,“你快清点人马,退出无冶,把城还给人家,然后随我回燕塘关。我哥正与李富对峙,怎么也不肯把中宫的位置让出来,嫂子怎么劝李富,李富都不让步。我哥自从上次回来之后,病一直没有大好,断断续续地咳血,被这件事情一急,病又加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想要回头,却被夜朝夕按住,重重地摇头。“师傅…”我低声哀求,他的手劲却越发加重,重得我生疼。“他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我还要坚持什么!如果连他的生命都不能在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也不想,话就冲口而出。

夜朝夕还想再说什么,但一个人已经冲了过来,他一把抓着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好半天才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刘玄知等人诧异地看了过来,我压低声音对聂明磬说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他看了四周一眼,很配合地点头。我听到了夜朝夕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缓缓地松开,他大踏步朝前,向看着这边的苏天博等人走去。

走到无人的一处,聂明磬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我,他的盔甲硬的我生疼,我却任由他抱着,任那种金属的冰冷平复我的心绪。我早就知道李家不会善罢甘休,却不知道李富会采用这种方式为李湘兰争取地位。其实我明白他的心思,他当初竭力促成这门亲事,为的就是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将来能够母仪天下,而她的孩子势必成为嫡长子,自然而然地继承大统,这样,李家就等于实质上拥有了半壁江山。

“小萱,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跟我哥一直都在找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哥他…他快死了…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叫着‘萱儿’,所有人的心都碎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气势,无助得就像是个孩子。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我后背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根绷紧的弦顷刻之间断裂。我的泪如泉涌,大力地抱着他的腰,想安抚他的情绪,可自己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聂明烨快死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我离开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徘徊在生死边缘。

应人杰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很灵慧,望着我的眼神渐渐清明,但她却很有分寸地保持着沉默。

“小萱,你必须跟我去一趟燕塘关,我哥的性命全在你身上。大夫说那是心病,若能找到症结,比吃十副药都管用。我哥简直是在玩命你知道吗?!走,马上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说着就要拉我走,我却拽住他,摇头,“不行,现在还不行。我必须交代一些事情才能跟你走!”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哥的命重要,既然让我找到了你,绑我也要把你绑回去!”聂明磬说着,吹了个响哨,一匹马儿奔了过来。他抱着我,一下翻身上了马,“人杰,你马上把人集中起来,跟着回燕塘关,所有的事情,等离开昊天再说。”

“属下遵命!”

“小萱,抓紧了!”聂明磬一扬鞭,马儿就撒蹄跑了起来。

我挣扎不过,只能回头冲着应人杰喊,“麻烦你告诉刚刚抱着我的那个公子,我去燕塘关了,剩下的事情,他会处理的。”

应人杰点了点头,挥手道,“萱姑娘放心!我们的皇上就拜托给你了。”

若使伤情何分离

燕塘关并不算很远,很快就到了。我离开时,城头上五彩的旗帜现在已经由一致的皇旗代替,策马的聂明磬也不再只是个简单的聂家二公子,而是和国的定王,所以他一举马鞭,城门立开,城上和城下,跪成了一片。

城中已经恢复了繁华,聂明磬策马飞奔而过,百姓们只侧头看了看,便各自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他们的笑脸就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灿烂。

还是一样的破旧府邸,甚至连牌匾都没有换,只是百姓都远远地绕过,这里的冷清和肃穆与热闹熙攘的大街判若两地。门口的士兵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聂明磬跳下马,把马缰丢给其中的一个,而后拉着我就往里面走。来往的侍女有很多面熟的,看见她们的脸,我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们纷纷地驻足,仔细地盯着我,似乎不敢确定,因为我还穿着男装。我一个一个地叫她们的名字,她们便一个个地跪下来,哭着唤,“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幼年的时光纷至沓来,我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拉着聂明磬的手,四处捣蛋作乱,而她们总是替我擦脸,给我好吃的,一起帮我把做的坏事瞒下。

走廊的尽头突兀地响起一个女声,打破了院中的安静,“明磬,你是不是把璟萱找回来了?”

我心下一震,扭头看去,来的人正是李湘兰。可能是在燕塘关,她依旧是寻常富家小姐的装扮,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消瘦,憔悴了很多。她急急地向我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未雨泪先流,“璟萱,你总算出现了,皇上,皇上他…”话还没说完,竟然是哽咽。

“湘兰姐姐…”我虽然从没有跟她说过话,但是她对于聂明烨的用情,我却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虽然她的嫁入没有直接造成我和聂明烨的分离,但她的家族却逼迫我离开爱人,我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与她成为朋友。然而此刻,眼前的女子这么无助而又伤心,拉着我的手是那么地用力真诚,我恨不起她来。

“大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淑妃娘娘,你居然敢直呼娘娘的名讳!”李湘兰后面站着一个顶厉害的小丫头,瓜子脸,一双杏眼,气势凌人。

还没待我说话,李湘兰扭头喝了一声,“宁儿,你知道这是谁吗?!怎么敢这么说话!马上跪下道歉。”

“娘娘…”那个叫宁儿的小丫头委屈地看着她,“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本来该是皇后的,不管这公子是谁,都不能对娘娘这么无礼。”

“好了嫂子,你别责怪宁儿了,不知者无罪,我哥怎么样了?”聂明磬出来打圆场。

李湘兰看着他,摇了摇头,泪流满面。

“小萱,你跟我来!”聂明磬急了,拖着我就跑了起来。我听到宁儿在后面的惊呼声,“天哪,王爷喊那个公子‘小萱’!娘娘,莫非那个公子是女扮男装,而且还就是皇上心心念念的那个‘萱儿’?我…”

还没有走近那间屋子,就已经有浓浓的药香味传出来。我远远地看见陈宁远和肚子已经隆起的欣然站在门口,凄哀地看着屋内。究竟他病到了什么地步!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情,为什么每个人都仿佛在告诉我,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

“小…小姐!”陈宁远遥遥地看见我,先是惊诧,而后“咚”地一声跪下。欣然随着他回头,看见我,眼眶迅速地红透,挣扎着也要跪下,我连忙冲过去扶着她,摇了摇头。

欣然正要说话,屋子里面传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很多人都惊惶地喊了一声“皇上!”我猛地回头,却看见床上的人侧身咳出了一口血。

那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我放开欣然,踉跄地走进屋子里面,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靠近。他的脸白得就像纸,嘴唇干裂,脸瘦的只剩下骨头,嘴角还留有血迹。他变得好憔悴,毫无生气,就像被暴雨袭击后急速凋零的花。这是聂风吗?这还是那个俊美无匹,像朗月清风一样的美男子吗?

他的嘴唇微张了张,“萱儿,萱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他的脸痛苦地扭在一起,眼角有泪水滚落。“明烨哥哥…明烨哥哥!”我再也克制不住,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他的痛犹如加诸在我身上的数十倍,他的难过哀伤就像数万虫啃食我的心脏!

“明烨哥哥,我在这里,萱儿在这里,你听到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来了…”我低头吻他眼角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一颗一颗地掉落,如若知道他今天会变成这样,我当初死也不要离开他,死也不要!

“大胆,皇上的龙体怎么能随便碰得!”有人过来拉我,却被另几个声音严厉地呵斥,“放肆,你知道这是谁吗!马上退下去!”

那人立刻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明烨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我抚摸着他的脸,心痛难当。他的眼睛动了动,依旧没能睁开,但我知道他感觉到我了,他知道我来了。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在屏息凝视着这里。

“我好想你,离开你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娘没有要把我嫁给夜师傅,他们是骗你的!”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那心跳脆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终结。“你起来啊,你不想我吗?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轻轻地摇他,他却仍紧闭着眼睛,只是身子微动了动。

“你不起来是不是?!好,那我走了,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你了!”我生气地冲他说,然后起身就往外走。“小姐!”欣然叫住我,目光焦急地落在我的身后而后陡地一亮。接着,所有的人都恭敬地跪了下去,一致而又高声地喊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萱儿…”这一次的呼唤,不是梦一样的呢喃。这一声呼唤纠葛在我的心中十年,挥之不去,陪伴我成长,陪伴我欢笑,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地瓦解我的坚强和骄傲,只除了他。

我流着眼泪转身,终于看见那双静夜一样的眼睛。他坐在床上深深地望着我,艰难地朝我伸出手。那苍白的手腕细的好像一拧就会断掉,“萱儿,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

我哭着扑向他,就像远行的路人看到故乡的灯火,不管离开得多久多远,他的怀抱,他的香都让我有家的温暖,他还是他。

“萱儿,我的萱儿…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把我按进怀里,低头摩挲着我的脸,泪水布满了我的额头。而后,他的吻细细地落下,没有人能超越我对他的眷恋和依赖,我满心都是这个人啊!我用力地抱着他的腰,仰头堪称残忍地咬他的唇,他痛得轻哼了一声,抱在我腰上的手却更紧,吻也更深。他柔软的舌头羞涩地滑进我的口里,轻轻地碰触我的舌,而后紧紧地含住,缠绵得几乎让我窒息。

“你坏,你是坏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瘦成这样,难看死了!”我轻拍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单薄得让我心疼。他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我,那力道却刚刚好,让我紧靠在他怀里,却又不至于弄疼我。

“让这么多人担心你,你这个皇帝做得一点都不称职!”我继续数落他,他靠在我的额头上笑,不住地点头,“是,我错了。”

“要乖乖地吃药,要好好地养病,懂不懂?你要是敢…”他的头渐渐地靠在我的肩上,手也松滑了下去,我刚要大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已经走了过来,把了把脉,笑着说,“皇上没事,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姑娘真是和国的救星,老夫等几人忙了多日也唤不醒皇上,姑娘一来,皇上的病竟似消去了大半,看来我们所有的人全加起来,都抵不过姑娘你一个。”

我轻轻地抱着聂明烨,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好,又摸了摸他的脸,才起身。回头,却看到所有人都跪在地面上,陈伯一边抹着泪,一边说,“小姐,真是太好了。皇上的性命和和国的未来,就全仰仗你了。”

我俯身把他扶了起来,苦笑道,“陈伯,不要说这么严重的话,他的性命和和国的未来都要仰仗你们,我算什么呢。”

“不!小姐,老奴错了,老奴低估了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老奴…”他摇了摇头,终究没有说下去。

欣然执意要为我换回女装,我拗不过她,便随她去。反正聂明烨还在睡,我可以离开一小会儿,虽然我现在极不愿意丢下他一个人。

几个月没有穿女装,也没有对着铜镜,每一次早起,都是让夏夏给帮着梳成男子的发髻,并描粗眉。但当一头的青丝散下来,粗狂的眉毛退去,镜中的女孩子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小姐,小时候你总说自己是丑八怪,现在你看看,你的美丽,恐怕也是天下无双了。”欣然边帮我梳头发,边说,“小姐,皇上这几月过得好苦,他每天睡不到一个时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咳血,但他就是不肯休息,用成堆的政务压着自己,所以西地才能统一得这么快,兵祸带来的灾害才能被减到最低。”

我听着欣然断断续续的描述,大概明白了聂明烨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还有李湘兰。聂明烨对她一直很冷淡,可她毫无怨言,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细心地照顾聂明烨的饮食起居。对于李富提出的要让她当皇后一事,她也极力地帮聂明烨斡旋,完全站在聂明烨这边,赢得了聂府上下的心。

因为我一路奔波,还没合过眼,欣然坚持要让我休息一下,我本来以为自己不累,可头一沾枕头,居然睡到了天黑。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陈宁远来了,他表情凝重地带来一个坏消息,聂明烨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羡鸳鸯不羡仙(一)

我急急地就往聂明烨所在的屋子奔去,到的时候看到四五个御医绕着聂明烨转,他好像很热,不断地流汗,全身都已经湿透,李湘兰坐在床边一遍遍地为他擦拭额上的汗,他的脸红得吓人。

下午那个和蔼的老先生,沉着脸走到我面前,“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焦急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聂明烨,想要过去帮忙,可老先生已经转身走出了屋子,我只好快速地跟了上去。

夜里,天空只挂着一轮明月,本来就不热闹的府邸更加地安静,静得连走路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老先生的胡子和头发都是白的,背稍稍有些佝偻,却精神矍铄,有一股仙家的味道。走到长廊的一角,他忽然转过身来就要朝我跪下,我连忙扶住了他,大惊,“先生这是为何?”

“姑娘,老夫听闻你是圣雪族人,还是少主人,不知道当否属实?”

“是。”我点头承认。

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忽而一亮,一把抓住我的手,叫道,“那太好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慢慢地说,“皇上身体太虚弱,下午是强打着精神醒过来。这发热来势凶猛,我们几人怕是镇不住,但好在有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本事,老夫也是年轻的时候,偶然读到一本秘药集才知道,圣雪族人的体质非同常人,圣雪族人与自己族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然而一旦碰到外族人,就会有特殊的反应。”

老人家说得兴奋,脸上起了红潮,我却还是不明白所谓的非同寻常的体质到底指的是什么,娘也没跟我说过。

“圣雪族人,有天下最纯净的血液,这血液可以入药,药效堪比雪莲,其中以族长一脉的最为纯净。他们的身体偌与别的身体紧靠,会有遇冷则热,遇热则冷的反应,这对冷热不定的症状,有大大的好处!寻常的圣雪族人,只有一半的机会拥有这种体质,而族长一脉,却人人、代代拥有这种体质。”

“所以呢?”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我与聂明烨同塌而眠多年,也没出现过什么异常反应。

“老夫知道这样难为了姑娘,但是老夫斗胆请求姑娘今夜与皇上共眠。”

“一起睡就可以?那倒是没关系,我以前经常与他同睡,可是并没有先生所说的冷热的反应。”

老人家的脸更红了些,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摇了摇头,“不,不仅仅是同塌而眠这么简单,事关姑娘的清白,老夫得说清楚。姑娘和皇上都必须是赤身裸体,而后相拥而眠,只有肌肤相亲,姑娘的体质才能发挥作用。再加上,皇上很排斥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女子。若是姑娘,就没有问题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都烫了起来。赤身裸体,然后相拥而眠?这么亲密的举动不是只有夫妻才能做吗?虽然前世我也已经成人,可还未涉足情爱,更没有跟男子亲密接触过,虽然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是我的聂明烨,可我还是有些为难。毕竟,这样的行为,就意味着…

老人家对我郑重地拜了三拜,“姑娘,求您为我和国和明皇慎重考虑。”

若说是聂明烨的生命与自己的清白,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我根本没有必要犹豫。正想开口说话,另外一个御医小跑着过来,他也上了年纪,讲话有些喘,“顾御医,不好了,皇上的身体忽然又极寒了起来,用药怕是要重新思量。”

“走,快去看看!”顾御医拉着他就跑,我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回到了屋子里。

聂明烨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嘴唇已经变成紫红色,脸色几乎透明。他的上衣全被解开,胸膛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他的嘴唇抖动着,似乎正在痛苦地呻吟,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逸出。李湘兰绞着衣襟站在一边,陈伯老泪纵横,欣然则捂着嘴背过身去。陈宁远和聂明磬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聂明磬,目光几乎要杀人。

我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拍了拍顾御医,冲他点了点头。老人家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不是御医的人全都请了出去,“夜深了,诸位上家站在这里会影响我等诊治,不如早些歇息,留萱姑娘照看就可以了。”

李湘兰看了我一眼,就转身出去了。欣然和陈宁远把陈伯扶了出去,聂明磬拍了拍我的头,也离开了。

“真的能救他吗?”他看起来病得好重,何况我对顾御医所说的特殊体质,实在还有些怀疑。

顾御医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目前救皇上,这种方法最好。老夫等几人再施几道针也会退出去,姑娘切记要把身上的衣服尽数除尽,皇上的也是。”

听到顾御医的话,另外几个御医紧绷的脸都有所缓和,他们看着我的目光甚至有祝福和鼓励,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辱没姑娘家清白的坏事,反而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不一会儿,他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针,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屋子的门被关上,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我看着他痛苦的脸,开始动手解腰带。我的脸红得就像熟透的番茄,烛火的热度仿佛就熨帖在脸边。虽然心里知道这并没什么,只是抱一抱,睡一睡而已,更何况我们已经睡过好几次了,也已经定下终生,可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总觉得羞涩难当。

我拉开被子,小心地躺了进去,犹豫着把最后一件衣服也脱去了。我一边念着心经,一边闭着眼睛去脱聂明烨的衣服,虽然他看不见,可我总觉得睁开眼睛就像在轻薄他。他的肌肤细致润滑,像极上好的白瓷,我一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地方,大叫了一声迅速地把手收了回来。“戚璟萱,你是在救人!脑子里面乱七八糟地都在想什么啊!你就当这不是人,这不是聂明烨!”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狠了狠心,迅速地把他的衣服也脱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