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幸福吗?跟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一样。”

我轻笑,“明磬,我早已经不是小丫头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很幸福。”

阿仕终于把他拉走,他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路的尽头。我转身,惊见泥鳅自月色下缓缓踱步出来,侧头望了眼他们消失的方向,问道,“走了?”

我原还担心他是来拦截的,听了他的话便放下心来,“走了。”

“如此,那我便把天牢的守卫派回去。”泥鳅懒懒地看我一眼。我一惊,天牢的守卫是他撤走的?但随即反应过来,忙拉住他,“不要告诉他好不好?我怕他生气。”

泥鳅轻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下决心做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认为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我能有多大的权利把天牢撤空到没有一个人守备?他不让我现身,可我偏要在你面前出现。他为你做的事情太多,不为你所知的也太多,我不想要加上这一件。”说完,泥鳅甩着袖子就往前走,我怎么叫也叫不住他。

冲突

让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聂明烨率领和国的士兵逼到了无冶县的城下,王鹏紧急上书乞恳对策。聂明烨极善于用兵,他虽然没有正式地打过战,可他在西地的那几年,追击流寇,荡扫匪盗,事迹繁众。而且恰恰是因为不明白他真正的实力,天朝在没有神将军的前提下,不敢擅自派出兵将。

我祈愿聂明磬尽早回到和国,解除两国的误会,因为拔剑相向的场面,谁都不愿意看到。

姜卓因为我的身体和国事双重煎熬,咳嗽的旧疾慢慢有反复的势头,胃口也差了很多。终于有一天,昏在了沁湖边,被言默他们紧急地送了回来。我再不让他上朝。

大山将崩,朝中的局势也越来越扑朔迷离。

泥鳅每日都来逐日宫,每次都累得说不出话。他精致的娃娃脸就像揉在一起的面团块儿,说不出的滑稽和古怪。可只要见到姜卓,他的脸就会挂起惯常的笑容,一派轻松地对着姜卓说说笑笑,对此我很是感动。

冬天的寒气已经渐渐散去,春日的盎然从沾着暖意的花枝上显露。阿仕每天都会在寝殿里面换一束鲜花,这一阵子我跟姜卓的身体都不好,着实忙坏了他们这些人。我开始强迫自己吃各类的东西,喝各类的补药,只要是太医交代的事情,都一丝不苟地做。虽然还是经常无力,但好歹调养见效,已经能够处理点事情。

姜卓难得有大把的时间睡觉,此刻他侧身躺在床上,许是要下雨,天气有点闷热,我拧了手帕轻轻地给他擦汗。他英俊的五官,在稀薄的日光中柔和地舒展,浓厚却并不杂乱的眉形,长长的睫毛,高高凸起的鼻梁骨。我的食指从他的鼻脊上滑过,停在了他的嘴唇上。窗外飘进的柳絮黏在他的嘴唇上,我用拇指擦了擦,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于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那片深海里面。

“阿宝,你在做什么?”他抓着我还放在他唇边的手,先印上一个吻。

“吵到你了?”我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虽然很想让你多睡,可是忍不住想要多听你说说话,卓,我是不是很贪心?”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睛看向窗外。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是树上的鸟窝,大鸟正在喂食小鸟,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好不欢快。他的内心也是向往的吧,向往着广阔的天地,向往着夜朝夕一样的自由和潇洒,可是他此生被禁锢在王宫这座牢笼之中,心想要翱翔,却身不由己。若是没有泥鳅石头,没有我,他的人生该将哪般?

“不贪心。”他坐了起来,笑道,“阿宝粘我,说明心里有我。来,为夫这就与夫人说话。”

“你不睡了?”我探手试他额头的温度,大概手有些冰凉,他的眉毛轻蹙,双手捂着我的手,歉然到,“本该是我照顾你,却累到你了。”

手上的温度似乎能传达到心里,我的心顷刻涨热,满满的,却板起脸说,“夫君此言太过见外,为妻的要不高兴了。罚你亲我一下,以后再不许这样说。”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低头吻我,“能娶到你,无论是至高君王亦或是寻常百姓,都是一生的福气。我姜卓,何其有幸。”我本想湿润他有些干涩的嘴唇,可我们都太渴望彼此,一不小心皆已情动,一阵癫狂之后,已是双双倒在床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我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意乱情迷的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于现在的我,能看到他这样的一面,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独断专宠又如何?这是我的男人,只属于我。都说天家无长爱,圣宠不经久,我们,就是要终止这句话的先行者。

“阿宝,你后悔吗?”他拥着我,一下一下地亲吻我的脸颊,“后悔嫁给我,从此再也没有了自由。”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身上除了檀香,还有淡淡的药香,甚是好闻。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使劲地嗅了嗅,爱极了这股香气。头顶上传来他凝重的声音,“若有一日,我不得不与明皇兵戎相见,你会否恨我?”

我的身体一僵,没料到这个我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被他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他是了解我的,他对我的了解和掌握,丝毫不输给与我朝夕十年的聂明烨。正是因为了解,他也更加地不确定,在两国的局势剑拔弩张的今天,我心里的天枰到底倾向哪一边。也许这种倾向对国家没有影响,但却能大大地影响此刻躺在我身边的男人。

我问,“卓,《江城子》还记得吗?”

他点头应道,“记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你对庄王后,是不是也是这样?她不是你爱的女人,但她是你敬重的女人。哪怕你再爱我,你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对不对?”

他缄默不语,似乎正在沉思。我抚着他衣襟上的花纹,密实的线条有顺滑的触感。半晌,他与我五指交握,置于他的怀中,“不论爱与不爱,明皇在你心里,如同星月,永不低落。阿宝,我不想叫你为难。不论是作为君王,还是作为你的男人。你明白吗?”

我扯着他的袖子说,“卓,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他在我心里如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天上人间。我要你记住,你才是我心中高耸的日月,我爱你,胜过了这世间的一切。”我搂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他,想要把心意从亲密接触的唇齿间传达给他。他扶着我的腰肢,伸手按着我的后脑,忘情地与我痴缠,我们都很清楚,自己是独属于彼此的。

末了,他轻叹一声,脸上带着不满足的表情,“阿宝,我想你,十个月真的很长,为夫快要内伤了。”

我嗔怒地轻推了他一下,拍了拍肚子,“宝宝,你爹吃你醋了。他嫌你在娘的肚子里呆的时间太长。”

他的大手覆在我的肚子上,轻摸了摸,怨道,“坏宝宝。”

正是好景。一霎好风生翠幕,春日疏雨滴圆荷。

真儿在秋水宫专注地种着荷花。我去秋水宫看她的时候,叶妃与我说了许多。“这个孩子也是痴,永昌令说只有她种出了火红的荷花,他们之间才有冰释的可能。王妃帮臣妾劝劝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握了握叶妃的手,走向那个蹲在荷塘边痴望的身影。她还没有长全,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可晴暖就像埋在她心里的莲子,悄悄有了芽。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唤她,“真儿。”

她的大眼睛和轮廓酷似姜卓,只是她跟姜小鱼一样,眼睛虽然透着蓝光,却不是纯粹的蓝。“姐姐,荷花会有红色吗?我不想他不理我。以前碰到他的时候,是我错了,可是再见到他,我本来想告诉他我知错了,我会改,可他却讨厌我了…”她的眼眶很红,似乎这池塘里的水都灌入了她的眼睛,“年会的时候,我是偷偷跟着去的。我没有想到他喜欢的人是你…如若是你,真儿是比不过的…但是做朋友都不可以吗?”

我问,“真儿,你喜欢他什么?”

真儿摇了摇头,“说不上来的。姐姐,你爱父王的,对吧?哪怕父王伤了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还是会爱他的,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真儿又说,“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明明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可脊梁挺得很直,笑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会跟着舒畅。姐姐,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父王会处置他的,对不对?”

我看着荷塘中努力萌芽展叶的翠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晴暖也是我心中的伤,几次在王宫中远远看见他的背影,那已经有男人般担当的轮廓,行走的却是与我和我们相背的方向。我一直以为他会长成一棵苍松,成为姜卓的得力之臣,追随着泥鳅革新的脚步,带来朝堂上真正意义的新生力量。可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寒。

“真儿,若是他危及到你父王和江山社稷,我绝不手软。”

真儿张着嘴巴望着我,脸上还有些懵懂,但她伸手握住我,“姐姐,我知道的。如真有那一天,也是他咎由自取了。”

叶妃送我出秋水宫,阿仕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叶思璇是个安静淡雅的女子,许是在先王后身边教养多年,我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很多庄王后的影子。姜卓会把后宫交给她,也有庄王后的原因吧。阿仕扶着我向外走,她俯身在后面行礼,直到我在长路的尽头拐弯,还能从眼角看到那抹淡淡的身影。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情敌。因为无欲则刚。

午后的时光最是晴好,姜卓刚睡下,言默就跑来说,内史和太常再次求见。我不想打扰正在熟睡的他,就亲自走到前殿,接见二人。太常是来找我的,昊天大典因为工程量太过繁杂巨大,才刚开了个头,修订出总纲,文部的众人皆已难敌巨大的压力和疲劳,纷纷累倒。我下令暂停修订,在寻到更好的方法以前,众人先行休息。

内史是来找姜卓的。近来各府上报,无法妥善安置老弱孤幼,因为局势的紧张和冬天的寒冷,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老者曝尸街头的惨景。户部已经竭力处理,但难抵纷至沓来的奏呈和毫无头绪的处理方法,不得不上禀姜卓。

“内史何不借鉴无冶之政?”

内史一怔,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接管无冶之时,无冶已经不足五十户,但有青壮年之家,便领养一个孤幼。实在不能分派的,便由官府出资组建庭院,集中安置,尚能劳作者,平常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补贴花费。此外,加大对遗弃婴儿和不赡养老者的处罚,罚金并入专门的款项中,用以维护孤幼。”

内史起初漫不经心地听着,而后迅速地拿出纸笔,边听边认真地记,我把治理无冶的很多心得,以及王鹏和杨顶天新创的一些方法仔细说与他听,最后,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计较。

告辞的时候,他的眼中终于收起了那抹若有似无的轻蔑,“臣今日收益良多。一方土地,亦是需要用心经营,臣收回往日在朝堂上,说地方官员不能在朝言事的谬论。若有机会,臣必定去无冶学习,见一见这昊天明珠,还有名动朝堂的观月书院。”

我笑着点头,用目光送他离去。

我刚伸了个懒腰,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的阿宝若是男子,必定也是文武双全,名满天下的将相之才。”

我迅速回头,看见他站在我的身后看我,午后的日光投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一片,好不耀眼。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走过去,低头拉着他的手说,“我看你在睡觉,就没有吵你。我做的对吗?”

他眉毛一扬,反握住我,“当初你治理无冶之时,行事何尝问过我?这会儿怎么没自信了?难道说,我的阿宝从小鹰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丝雀儿?”

我扑进他怀里打他,他笑着抱住我,我嗔道,“明明就是我傻乎乎的把治理无冶的事情都写在信上告诉你了,你还在装!以前我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在你面前,怎么敢班门弄斧?你快告诉我嘛!”

他把我抱了起来,转了两圈,我又是惊又是喜,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言默紧张地随在一旁,生怕我们俩有个闪失。阿仕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手中的盘子差点打翻。

“阿宝,你随我去无冶。”他把我放了下来,喘着气说。

“我们要去无冶?”

姜卓点头,接过言默递上来的帕子,先是给我擦了擦脸,“和国的事情先要解决,而且,有人正等着我离都。我不放心把你留下,所以,要累你长途跋涉了。”

“又说这种话!”我掐他的手臂,他的眼中满是让我的心发烫的东西,“我不是跟夫人见外,是真的心疼你和宝宝。但这一步,又不得不走。”

他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看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颇像以前聂明烨教的,决胜千里的气势。他是王,是天朝的王,是万民百官的王,也是我心中的王。王,是站在最高,看的最远的人。他,无愧于无上苍王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继续放送,敬请期待。

启程

姜卓只带了泥鳅和我去无冶,而姜小鱼,湛锋,应人杰,苏丽秀都被留在了永昌。他把朝堂上一些简单的政务都交给我,吩咐阿仕盯着时辰,不要让我太累,自己则与泥鳅每日每日地详谈。我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仍然不知道他打算如何着手。毕竟千年的大树,就算砍倒,也需要狠下番功夫。

临行前,姜卓把姜小鱼叫到逐日宫,我本来想要让他们父子单独说话,姜卓却拉着我,不让我走。

姜卓说,“王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不知道为父可有记错?”

姜小鱼淡然的脸起了一丝变化,恭敬道,“劳烦父王挂心了。”

“不是孤挂心,是你这孩子太过于坚持,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还记得你母后去的那天,你抱着孤哭吗?你怨自己生在帝王家,还说若不是王后,你的母后不会这么早故去。”

姜小鱼低下头,“记得的。这些年都是父王教养儿臣长大,儿臣只恨自己无能,未能帮父王分忧解难,累父王抱恙,儿臣…”姜小鱼摇了摇头,一下子跪在地上,“儿臣不配当您的儿子,对不起母亲临终的嘱托!”

姜卓连忙俯身扶他,“王儿这是做什么?”

“父王,您前去无冶,是上上之策,请不要担心儿臣。若连这点风雨都承担不了,儿臣就再无颜面对您!”

姜卓蹲在他面前,伸手置于他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湛锋听凭你的调遣,永昌之内的任何人,你有杀伐大权。你答应…爹,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姜小鱼的眼眶已经红透,他紧紧抓着姜卓的手臂,身体都在发抖。言默把我放起来的河清剑捧了出来,姜卓亲手交到了姜小鱼的手里,“河清海晏,意寓四海升平。国家若不能安平,就无进步和强盛可言。而今,是王室不能退让的时候。”姜小鱼握着剑,重重地点头,脸上的表情肃穆了起来,“父王…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哪怕是粉身…”

姜卓猛地把他抱进怀里,沉声道,“你母后一生从未求过我任何事,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我决不让你有事。小鱼,你是最让爹骄傲的儿子,很快我们就会再见。”

“爹…爹!”他紧紧地抱住姜卓,泣不成声。这一声呼唤,许是他儿时惯叫的,但经年累月,他已经习惯仰视他的父亲。人总是随着成长,忘记最初的那些东西,那些最简单、最温暖人心的感情。我终于在那一夜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少年,没有心计城府,没有老成持重,只是一个依赖父亲的孩子。

我跟言默都退出了大殿,把空间留给他们。无论我的宝宝将来会让姜卓多么地疼爱,姜小鱼就像庄王后一样,在他的心中稳稳地占着一个位子。对于这点我很明白,但却丝毫不排斥。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湛锋拉着夏夏向这边走过来。夏夏一直往后退,湛锋牢牢地牵着她,最后实在被闹得没办法,打横抱了起来,就往这边疾走。

“王妃!”湛锋看到我,几步走了过来,也顾不上行礼,“臣恳请您把夏夏一并带去无冶!”

“我不要,我不走!”夏夏搂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放手,“说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下!”

“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湛锋虽然板起脸,口气还是极轻的。

夏夏扭过头来看我,似乎在哀恳我帮她说几句话。我实在不知姜卓他们到底部署了什么,但是既然湛锋如此要求,永昌必然凶险,湛锋的心情和姜卓是一样的。

我拉着夏夏,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言默和湛锋站在一起说话。夏夏的眼眶中都是泪水,此间她知道的内幕反倒要比我多了。我正色道,“戚夏夏,不许哭!”

夏夏马上止了眼泪,凄惶地看着我。

“戚夏夏,你现在是谁?”

夏夏的“戚”字刚发了个首音,看到我的脸色,马上改成了,“湛锋的妻子。”

“当初我去燕塘关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政治你会吗?如果不会,你就算留下来,只是给湛锋增添负担。湛锋有他的使命和任务,他必定是经过一番思虑之后才把你交给我的,如此,你怎么忍心拂逆他的用心良苦?”

夏夏抿着嘴,往湛锋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小姐,我知道了。可是丽秀和人杰怎么办?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将来,我们如何向两位公子交代?”

我沉默。这时,远方有两个影子踏着灯火而来。一个眉目飞扬,一个秀美如画,叫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应人杰一身盔甲,手扶着腰上的大刀,笑得飒爽,“夏夏,你就别担心我们了,我是永昌提督,绝对不可以擅离职守的。天博跟我说过,有国才有家。”

丽秀双手交叠于身前,朱红纹花的官袍把她的脸衬得犹如白雪,“文莫离开的时候就说,他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我的文莫。所以王妃,夏夏,陛下的安排有陛下的道理,你们不要再担心了。”

我逐一扫试过她们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她们作为破除王朝女子不得为官入仕的践行者,表现了极让人佩服的胸襟和气度。本来因为离别在即而笼罩在心头的忧伤突然就一扫而空,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也要与她们一样,泰然处之。我不仅仅是姜卓的妻子,也是国家的王妃,是共享王权的统治者,不能懦弱与退缩。

少年握着剑,步出逐日宫。他的脸上还湿漉漉的,但目光异常坚定。还是那股淡淡的月桂香气。他也有笨拙爱娇的时候,也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那一面,只属于他的父亲。姜小鱼对姜卓的感情一定很深,至少在我看来,他渴望做好每一件事情以期得到父亲的赞扬,渴望努力上进而后能够更加靠近他的父亲。他一直仰望着姜卓,渐渐地忘记了,他不仅仅是臣,还是一个儿子,他们之间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你,要小心。”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掠过我的耳畔。

我笑道,“有他在,你就放心吧。”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大步向前方走去。

启程的那日天气很好,童百溪带领着百官出城送我们。姜卓没有带走永昌的一兵一卒,反倒是用了最华丽的马车和最排场的仪仗,引得永昌城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我先坐进宽敞的马车,阿仕和夏夏随后跟了上来。姜卓还站在马车后面与百官说话。阿仕的眼睛有点红,估计是早上去见了阿碧的缘故,夏夏不时地撩开车帘往后看,我知道湛锋就站在百官之中。这一趟下来,没有分离的人,只剩下我跟姜卓,我抱着手炉,心想,若是今天,换了我不能跟姜卓同行,只怕还不知道怎么哭闹呢。

“臣等恭送陛下!”我听到百官下跪的声音,不久,姜卓就掀了车帘上来。泥鳅和言默坐在马车外头,马车和队伍开始缓缓地移动。

“夏夏,孤听湛锋说,你抱着他哭了一夜?”他在我身边坐下,笑着看向夏夏。夏夏顿时大窘,叫道,“他胡说的!我才没有!”

姜卓低头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说,“夏夏,不要紧。你家小姐比你还不济,哭鼻子是经常的事情。”

阿仕和夏夏相视而笑,我拍打他的手背,怒道,“我什么时候哭了?什么时候?!”

“好,你没哭。”姜卓愉快地看向前方,“为夫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长廊那次,沁湖那次,无冶那几次,全都不是真的。”

若不是夏夏和阿仕在场,我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看他一副满满自在的样子,我就生气。这个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我倒进他的怀里,趁机拧他,“看你还敢说!四处毁我名誉!”

他顺势抱我入怀,轻道,“不敢不敢,夫人最大。”而后伸手把我头上的簪子插好,“阿宝,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是什么!”我来了兴致,抓着他问。他的脸瞬时变得高深莫测,点了点我的鼻尖说,“到无冶你就知道了。”

“不行,现在就说,到无冶还要好几天呢!”我不依不饶,腻在他的怀里撒娇。

夏夏狠狠地咳嗽了两声,阿仕在一旁捂着嘴笑。我扭头说,“戚夏夏,你着凉了?陛下把太医带着呢,呆会给你看看。”夏夏打趣道,“小姐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记得以前小姐曾说,啊,我最不喜欢那个蓝眼睛的将军了。阿仕啊,你不知道,小姐以前连跟陛下共乘一骑都不愿呢。”

阿仕配合地睁大眼睛,“真的?”

夏夏猛点头,“当然是真的,小姐刚从西地返回的那会儿,谱儿可大着呢,陛下没少吃她苦头。可你看这会儿,粘得不行,巴不得长到陛下身上去。”

“湛门戚氏!你给我注意一点!”我开始龇牙咧嘴。

“噗…”坐在马车外头的泥鳅好像正在喝水,一口气全喷了。姜卓随之大笑了起来。

永昌之变

马车到达无冶的那一天,阳光明媚,空气中都是草木花树的自然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王鹏和杨顶天率部众在无冶县城外迎接,我在匍匐的人潮里面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脸。跪在四周的百姓不停地跪拜,高喊着万岁,官兵们怎么都拦不住势头猛劲的人潮,最后只能退守在我和姜卓身边。

日光照在修缮一新的城门之上,“无冶”两个大字闪耀着金光。站在城楼上的官兵挥舞着青龙旗,举着长矛向姜卓致敬。

我们被众人簇拥进了无冶县城,夹道跪拜的百姓更为壮观。他们齐声高喊着万岁,最后不知谁大叫了一声,“为官当学无冶县!是县令大人回来了!”人群霎时沸腾了起来,远远近近的呼喊声变得出离的一致,“锦绣王妃!锦绣王妃!”

姜卓牵着我的手,贴在我耳边说,“想不到在无冶,阿宝的声望远远地高于为夫。”

我向他们挥手致意,然后握紧他的手,“夫君这话听起来,着实很酸。”

我领姜卓看了很多的地方,他原先只在信里面看到过,此刻眼见,显得尤为雀跃。八宝楼,四仙楼,还有观月书院。酒楼上的围栏堆满了人,不时有人把鲜花投向我们。书院里的夫子,学生都跪在门口,其中蓝色学服的女学子们尤其地显眼。我们在王鹏的带领下,一齐参观了更加完善的明珠堰,几个曾经一起治水的老人家,如今都已入官籍,享受俸禄,见到我都显得很激动,围在我的身边不肯离去。

我走到严庆的碑前点了香,放了鲜花。严大娘被几个小辈搀扶过来,老泪纵横。但她对着我鞠了个躬,脸上都是笑。

因为我有些疲乏,姜卓就让马车载我们回县衙。马车外闹哄哄的,不时有闻风而来的百姓跪在官兵们的拦截之外,要求见我一面,但都被王鹏他们拦住,“王妃身子不便,乡亲们的好意,我们一定代为转达。”纵使是这样,外面的喊声依旧热烈,突然之间,似乎起了骚乱。

王鹏跑到车窗边,低声禀报,“王妃,有一个老人家跟了一路,说要亲手交给您一样东西,您看…”

姜卓要开口说话,我轻按住他的嘴,起身掀开车帘。几个官兵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扶到马车前,她步履蹒跚,口中只剩几颗稀稀落落的牙,还要给我下跪行礼。我忙叫王鹏帮我扶住她,“老人家,您有东西交给我,托给县令大人就好了,这么辛苦跟着马车,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老人家慈祥地笑,伸手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面掏出了一个红红的小布包,双手捧给我。她好像不会说话,只是笑,转头求助地看向身边的官兵。那个官兵连忙解释说,“王妃,这是我们这里那个最灵的送子观音庙里的平安包,一定是这位奶奶为您求的,祈愿您将来生育之时,母子平安。”

我从她苍老的手掌里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平安包,眼眶有些热。老人家摸了摸我的手背,就缓缓地退到一边,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王鹏,你知道那个老人家是谁吗?”我问站在马车旁边的王鹏。

王鹏低头道,“大人在任的时候,建的那个小院子,现在住了二十人,老奶奶是其中之一。她生了十个子女,无人愿意养她,因为大人她才有了家和亲人。”

“你们后来还有建新的孤幼院吗?”

“有的。周边不用的民房都被微臣和县丞并入,有的百姓自愿捐出了一部分屋子,现在那条街都是孤幼院了。”王鹏忽又摇了摇头,笑道,“不对,无冶人都叫它,幸福街。因为所有人,都是一家人。”

我们还是住在县衙里,住在以前姜卓住的那个屋子。夏夏和阿仕住在一起。虽然无冶的境遇好了,但是县衙跟我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看来王鹏和杨顶天都很清廉。

姜卓坐在书桌后面看书,我侧躺在床上看他。他翻过一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在看什么?”

我连忙下床穿鞋,向他跑过去,“原来你没有在忙啊,我在等你的惊喜啊,为什么没有?”我伸手向他讨,他笑着摇了摇头,把我抱进怀里,“我几时骗过你?心急什么?”

“那惊喜呢?”我搂着他的脖子问。

“惊喜说,尚需几日。”他伸手点着我的嘴唇,最后干脆低头吻了下来。相爱的两个人,通常用言语无法表达感情的时候,肢体的亲密会带来大过于语言的甜蜜和满足。以前和聂明烨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少女的心思,现在跟姜卓在一起,则大大的不同。

那是蜜糖水一样的味道,比我吃的任何点心,都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