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身后传来杨顶天的叫喊声,我们俩连忙分开,扭头看过去。只见桌前的地面上,像叠罗汉一样叠着几个人,压在最下面的,可不就是大块头杨顶天。

我笑道,“老杨,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做这偷觑之事了?”

“大…王妃。”杨顶天张了张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叫法。我知他喊我大人已经顺口,要他立刻改过来,怕也是有些难。

姜卓朗声笑道,“顶天,王妃的封号是锦绣,不是大。”

杨顶天的脸一红,伸手抓了抓后脑,憨厚地说,“我…臣知道,可是叫大人叫习惯了。乖乖,王榜放出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真是个女娃娃,我还亲手抱过呢!”他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一屋子的人立时大笑起来。

杨顶天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眼,姜卓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连忙收回眼光,嘀咕道,“真的怪好看的,我以前就说,好看的像是女娃娃。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没让他去参加文试,还真是对了。

这个时候,王鹏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一见姜卓就跪禀道,“陛下,刚刚从永昌传来消息,殿下欲入太师府搜查断尘道一事时,被永昌令派人拿下,其后整个永昌被封锁,怕是有变!”

屋内的众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接着,泥鳅步入屋中,手中拿着一封信笺,面色凝重,“另有最新消息,全国各州府全部封城警戒,进入备战状态。”

姜卓问,“全部都是?”

泥鳅摇头,“不是全部,有几个州府尚无明确表态,但情况不容乐观。大大超过了臣的预料。”

姜卓沉思了一下,看向王鹏,“无冶县,孤的亲笔信,你可已派人送到明皇那儿?”

王鹏立刻回禀道,“是的,已经派人送去,只是还没有回音。”

“你们都先行退下,待今夜孤与陆大人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记住,消息不可外传,民心绝不能乱。”说完,姜卓挥了挥手。

“是!”众人纷纷告退,只剩下泥鳅严肃地站在屋中。他的娃娃脸一旦呈现出极认真的表情,就会有一种正常人所没有的威慑力,银色的眼眸全是锐利之光。此番骤变,算是在意料之外,还是计划之中?姜小鱼为何要突然去搜查太师府?而沈晴暖怎么会刚好把他拿下,还要封锁永昌?

泥鳅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王,巡狩礼是否还要继续赴约?”

姜卓毅然道,“当然。童百溪一定很愿意见到孤被他逼急的样子,他以为牵制住了整个王朝的力量,就能逼迫孤妥协。孤再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的少年了。他勾结断尘道,几次三番造成祸乱一事,绝不能够再姑息!”

泥鳅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永昌我已经派人打探,并叫他们随时传回消息。各州府是否还需要派人前去确认?明皇那边…陛下打算…?”

“孤必须亲自去见一趟明皇。”

我握着他的手说,“卓,我陪你一块儿去。他是极爱和平的,绝不会贸然进攻。只要定王安全地回去,我相信兵祸一定可以解决。”

泥鳅皱眉,“定王不是已离去多日?”

姜卓摆了摆手,阻止泥鳅再说下去,然后把我抱了起来,安置在床上,“阿宝,我让夏夏和阿仕来陪你,你先睡。你今天体力消耗太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凉,一会儿我让太医过来看看。”

“你答应我,什么事我都与你一起分担。”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笑着点了点头,就和泥鳅一道出去了。

永昌的消息被全力封锁,天都内的人不知晓外头的情况,外面的人探听不到一点的消息,单单从这点上,我非常佩服沈晴暖的手段。王宫众人,永昌提督音讯全无。同时,全国各个州府的军队都在紧急地调动,有向涵谷府包围之势。童百溪经营朝堂多年,此番姜小鱼想要先下手为强,却被沈晴暖洞察了先机,由此逼急了权倾朝野的太师,更是暴露了朝堂中众多官员的立场。

一时之间,风暴不仅仅集中在天都,也集中在无冶,集中在姜卓的身上。这是无上苍王与天朝巨擎之间的巅峰对决。

生查子

大小不一的藏青色帐篷错落于围栏木栅之中,纵横绵延。甲光向日,巡逻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营地内来回往复。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不时地飘来,引得站岗的士兵很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不远处的校场似乎正在点兵,喊声震天,士兵们奔跑的脚步声,厚实有力,撼得大地都有了回响。

我跟姜卓下了马车,站在和国的军营外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前来。

姜卓走到站岗的士兵身边,刚要说话,其中的一个士兵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了几遍了?我们明皇陛下是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想见就见的?想见陛下?没门!真是,都已经第几个了,也不想想军营重地,哪能儿戏的?”

我捂着嘴轻笑了一下,难得看到无上苍王吃闭门羹。姜卓不悦地看了那个士兵一眼,转过头来望我,蹙了蹙眉。

我会意地走到另一个站岗的士兵面前。那个士兵乍一看到我,愣了一下,仔细地思索着,也不说话,倒是刚刚拦着姜卓的那个士兵说话了,“这位夫人好生面熟…”

他们多半是聂府的旧部,有见过我几面,然记忆已经不深。何况我怀孕了之后,发胖许多,想必与他们印象中的人更是相去甚远。我拜了拜道,“小哥,能否问一下,明皇如若见不得,那定王呢?”

“定王?!”那士兵马上变得愤怒起来,“说起定王,我就来气。明明与天朝一直好好的,天朝的神将军居然把我们的定王殿下抓了去,至今都没有给个交代!要不是天朝太过霸道,我们也不会来打战了!”

照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聂明磬还没有回来?我略一思索,觉得不对。我们在路上行了几日,他本该到了,难道是半路又出了什么差错?我接着问道,“小哥,你们陛下现今何处?”

士兵很自然地回答道,“陛下正在帅帐与众位大人商量公事。陛下日理万机,是没有空见你们这些小民的,快走快走!”士兵说完,就伸手推了我一下。姜卓扶住我,皱着眉头上前,一下子就把士兵的手反拧到背后,痛得他嗷嗷大叫。

姜卓沉声道,“我没有空跟你啰嗦,马上让开!”

那个士兵马上朝四周大喊了起来,“兄弟们,此人要擅闯军营,快把他拿下啊!”他的话音一落,四面的士兵立刻跑了过来,围攻姜卓。我退在人群之外,焦急地看着包围圈中的战况。

只听姜卓轻哼一声,熟练地躲闪着攻击。虽然是赤手空拳,但他身手矫健,那些士兵讨不到一点儿便宜。不断有士兵从包围圈中飞出来,也有士兵原地倒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已经躺着很多哀叫连连的士兵,姜卓依然是安然无恙,冷静地应对着进攻。

“快,快派人通知陈大人!”慌乱中有人大声喊道,立刻有人奔向营地正中的那个帐篷,不一会儿,帐篷那里走出来两个人。

前世,我读李清照的《武陵春》,每每念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之时,就有一种落寞伤怀萦绕在心头。此刻看见那个人负手于众人之中,俊美的五官犹如神铸,那种今夕非昨的慨叹便浓稠得像是药的苦。他是天神的宠儿,是广袤的大地上,最接近风月的男子。士兵们看到他,纷纷原地跪下,以拳抵胸。整个空间只余下一副画面,他缓缓地走过来,越过跪倒在他身下的一众士兵,像是道极光。

我倒退了一步,突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我见惯的便装。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把我们的距离拉得太远。我曾经深深地执着于他还是少年时,那股温柔和煦的气质,以至于他长成以后,我总是缠着他笑给我看。那笑容每每思及,总是能触动最柔软的心底和最纯真的情怀。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不是死生,我们之间的十年,何尝不是茫茫?

“苍王,您年少时浴血沙场,莫说这几十人,怕是几百人于您,也不在话下吧。”那声音从深山密林中而来,经过迂回的河道,有流水拍打于岩岸。轻柔地,仿若飞花落入。

四周听闻他话中对姜卓的称呼,响起了一片惊呼。

我控制不住从心头泛起的辛酸,恨不得自己没有站在他的视野之中。因为伪装于他,是最脆弱的筑防。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很坚强,强到能够去忘,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地陪同姜卓前来。可原来这个占据了我少女时代所有幻想的男子,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我恨不得遁地而逃。

姜卓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阿宝…”他轻唤。我伸手抱着他,在他怀里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们相贴的身体是热的,可我放在他腰上的手,却一片冰凉。

“陛下和王妃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聂明烨在姜卓的身后说,“二位请进来吧。”

和国的文官武将,无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的怯弱在姜卓的掌心里化去,心情慢慢地恢复平静。聂明烨请姜卓入帅帐详谈,因为我是女眷,不便参与,便乖乖地呆在帐篷外等待。其间四周窃窃私语,有数道目光凝结在我的身上。我故作轻松地四看,但他们的谈话还是不时地飘入我的耳中。

“这位不是…”一人问道。

“对,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锦绣王妃,同时,也是差点成为了我和国王后的圣雪族少主。”那人的声音有些愤愤然。

“她与陛下不是…?”那人惊诧。

另一个声音咬牙切齿,“是的!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相伴十载。陛下如今悬置中宫,为的就是她!她是陛下心目中的皇后,纵使她为别人生儿育女,陛下也只认定了她!”

说到后来,起先疑惑的人都已经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致的声讨之声。我跟聂明烨的事情,他们只知道表面,大体又被民间以讹传讹地夸大了许多,最后我就成为了负心背信的那一个。但无论过程如何,这样的结果已经注定,所以每每他们投来愤怒的目光,我便坦然地投以一笑。

不一会儿,陈宁远从帐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他径自走到我的面前,低着头说,“皇上说您身体不便,今日郊外风大,还请您多加件衣裳才好。”

我连忙摆了摆手,但还没开口拒绝,陈宁远已经亲手为我把披风披上。他是聂明烨的近臣,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劳他亲自动手,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陈大人,真是劳烦您了。”

“您千万不要这样说…”陈宁远接着道,“皇上说,会谈尚需一会儿,若您觉得不适,可以去女眷的偏帐休息片刻。臣带您去。”

“不用了陈大人,我在这里站着就好。卓…苍王不能出来太长时间,我们一会儿就要返回了。”

我们说话间,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不足岁的婴孩从我们面前走过。那个婴孩包在黄色的襁褓里面,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舞了舞小手,女人就停了下来。“殿下,你想要什么?”女人看向我,朝我靠近了几步,我听到那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女人在斟酌着称呼,“这位夫人…” 陈宁远要纠正她,我却摇了摇头,自她手里接过了孩子。一个小男孩,头发密密的,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伸手抱住我的脸,嘴巴里面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很容易就猜到了他是谁。好像…真的好像…连这肤质,都似与他的父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般。

“他叫什么名字?”我有些怅然若失。

陈宁远回答,“殿下的名讳是念宣。”

我的手一抖,险些没抱住他。念宣?念宣…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是我的误会,还是他故意的?既然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为什么没有看到李湘兰?她能同意自己的孩子叫这样的名字么…

我把孩子递还给女人,女人看到陈宁远跟我讲话时恭敬的态度,慌忙给我行了个礼,几步走远了。

陈宁远默默地返回大帐。左手边的一个武将开始发难,“要我说,陛下就不应该跟苍王再商讨什么。有什么好商讨的?陛下把应校尉给了昊天,还亲自去昊天商量通商的事情,我们和国表示了这么大的诚意,昊天居然还是把定王殿下抓了去,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另一个武将说,“就是,弟兄们都不怕打战!我就不信天朝真的是铜墙铁壁!这一会非得让昊天知道,我们和国不是软柿子,没那么好欺负!”

武将本就热血冲动,被他们一说,都群情激昂,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我于哄闹中轻笑一声,对最先说话的那个武将说道,“将军你一定没有真正地打过战。”

他很不服气,一拍胸膛吼道,“王妃休要小看在下!”

我说,“真正会打战的人,是不恋战的。战争,会夺走很多人的生命,会毁掉很多人原本幸福的家庭,大凡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断不会在还能维持和平的境况下,说不怕打战。”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武将颇不以为然,“王妃不懂得战场上的事情,因此说话难免不痛不痒。”

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转向身边的人,问道,“请问可有沙石图?”

行军布阵,犹如与人对弈,大局在胸,复又步步为营。我站在沙石图的一端,他们几个武将站在另一端,眼花缭乱地看着我移兵,防御,出击。我的兵法是聂明烨手把手教的,虽从未真正用于战场之上,但自有章法,足以用来对付蛮夫。

几场下来,他们输得灰头土脸,周围的人无不叫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古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侥幸,打战的关键在于计谋。一个杰出的将领,并不是仅仅有这里,”我伸出双手握成拳,而后点着脑袋说,“还要有这里。”

“娘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会打战的女人,服了!”那边的武将一拍桌子,嚷了起来。

姜卓和聂明烨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大帐,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看他们的脸色,应该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纵使还有什么疑问,等聂明磬回来,也会真相大白。

一干武将士兵连忙下跪行礼,我刚想走向姜卓,脑中一阵晕眩,几乎已经站不住脚。

“当心!”两个人同时叫道。而后一个有着梅花香味的怀抱率先接住了我。

那怀抱刻骨地让我心痛,有一瞬,我甚至有些恍惚。那声呼唤,那句约定,那些誓言呼啸而来,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日光清清楚楚地照耀在他的脸上,纯净的黑色瞳仁,没有一丝杂质。我的心在他如水的注视下颤抖了。“萱儿,有没有事?”他着急地问。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慌忙用力地推开他,忙不迭地向姜卓跑去。直到一头撞进了姜卓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情绪才安定了下来。我慌乱的心跳加剧了脑中的晕眩,我只能急急地说,“卓,我难受,好难受。”

他忙在身后说,“顾御医也在此,我马上请他…”

“不要不要。我要回去,卓,你带我回去!”我用力拉扯着姜卓的衣袖。话刚说完,再也无力,昏倒在姜卓的怀里。

巡狩礼(一)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夏日的午后,蝉声明明。窗下的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翠绿的荷叶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飘向远处。我满意地搁下笔,摸了摸下巴得意起来。

“萱儿,你在写什么?”他忽然从门口走进来,带来了一室淡雅的香气。

“呀!”我来不及把宣纸藏起来,只能用袖子挡住,不让他看。

他摇了摇头,摸着我脑袋说,“傻丫头,墨水还没干,袖子会脏的。”

“啊!”我连忙把袖子抬了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星星点点的墨印在桃红色的布料上,好不显眼。真是可惜了上好的碧云锦,“洗不掉了呀…”我惋惜地说。

他把我拉到了池塘边,蹲下身小心地为我擦拭袖子上的墨迹。我侧头看了看他倒映在池中的俊美身影,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在淘气!”他抽出一只手拍了下我的额头,“你这小家伙,这是刚做的新衣服吧?回头陈伯又该念我了。”

我捧着肚子大笑。他忽然凝望着我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的小脑袋里面,总是装着让我惊叹的东西。”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喃喃地说,有个人靠近我,那熟悉的气味是姜卓的,“阿宝?”

原来,刚刚的是梦。不,更确切地说,是回忆。

一个老迈而又熟悉的声音说,“陛下,王妃只是在梦呓。”我意识到,那是顾御医。

“原来还是没有醒。”姜卓的口气里透着自责,“怪我太大意了,如今她这般虚弱,如何是好?”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接道,“我也是听顾御医说起才知道。圣雪族人体质特异,血液稀奇,容貌秀美,与怀孕时母体过度的消耗不无关系。可以说,是用母亲的全部来滋养这个孩子。尤其是第一胎,要尤其小心。”听这声音,是他…

“会…怎样?”姜卓的声音有些不稳。

顾御医说道,“这取决于母亲的体质。王妃的身体尚好,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按照圣雪族历来的传统,母体消耗越多,生出来的孩子越为优秀。只是陛下,此后千万注意小心调息,否则生产之时,极容易出现险状。其实也怪老臣愚昧,当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心急取王妃的血救人…多少对王妃的身体有些破坏。”

周围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顾御医轻咳了咳,“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两位陛下无须过度担忧…”

“无论如何要确保她的平安!”两个人同时说道,然后四周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过了不久,有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聂明烨说,“陛下,一切按计划进行,萱儿就拜托给您了。顾御医留在这里,我先行回去,以免事情有变。”

坐在我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似斟酌了半晌,只说,“明皇陛下,谢谢您。”

顾御医又给我仔细地把了把脉,就退下去配药了。姜卓坐回我的身边,伸手轻抚着我的脸,好像在自言自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为什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显露那样的神情?”他低下头来吻我,握着我的手说,“阿宝,无论你们拥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过往,你的现在和将来都只属于我和宝宝。我要你知道,我此生唯一坚决不会退让的,就是你。”

夜风吹起,青罗帐里,他的话语瞬间充斥了我的内心。时光永远是前行的,往昔于我,只是记忆中的一缕。我不会欺骗自己和姜卓,说那个人会退出我的生命。也许偶尔回望之时,我还留有当初的心情。那那些,已经无关于我和姜卓的未来。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阳光普照的白日。我欲抬手遮住有些耀眼的光亮,才发现手被姜卓紧握着放于怀中,而他正趴在床边熟睡。“卓…”我的手不禁反握住他的,他的眼睛马上睁开来,“阿宝!”下一刻,我已经在他怀里。

我轻笑,“瞧你,我又不是真的小鹰,不会飞走的。”

他紧紧地抱着我,也不说话。我知道他的想法,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夫君大人不要怕,为妻的红线跟你绑在一起了,跑不掉的。”

“红线?”他低头看我,海蓝色的眸子显露着天真的疑惑。

“啊,我知道就好了。”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此间,屋子外面突然起了骚动,数道影子从窗户纸上飞掠过,好像有花盆被踢破,或是夹杂女子的尖叫,一片嘈乱。我好像听到他们在嚷嚷着,谁来了。

“天哪!这不是真的!!”外面传来了夏夏的声音。

我朝外喊了一声,“夏夏!”

夏夏连忙推了门进来,“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跑到我身边,先是匆匆给姜卓行了个礼,然后就拉着我说,“小姐,你不会相信的!你知道谁来了吗?!”

“谁?”我等着她说。

“夜朝夕,是夜朝夕来了!”夏夏指着门外大声地喊道。

夜朝夕?!我惊讶得一时反应不过,姜卓已经拿了衣服,帮着夏夏替我穿上。

我的脚步已经尽量平稳,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因为激动而颤抖,当我们在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无冶县门口,看到了夜朝夕时,姜卓的手已经被我握出了红痕。

百姓终于退让到两旁向我们行礼,站在日光中的夜朝夕,依旧是一身白衣。他手持青竹杖,脚穿草鞋,戴着圆边斗笠,若不仔细看,就会忽略他隐在帽檐下的出众的脸庞。那一张俊脸上满是桀骜不驯,他不时冲向他扔花的女子皱眉,伸手轻拂身上的泥灰。

夜朝夕看到我们,几步走了过来,乐道,“啊,终于是赶上了。”

“夜朝夕!”我上前几步,想要抱住他,碍于姜卓在身后,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夜朝夕…夜师傅,你终于肯出现见我了。我张王榜满天下地找你,你都没看见吗?”

夜朝夕转了转眼珠,“看到了,故意不见。要不是听人说,土豆有了小土豆,修书难得睡不着,我是不会出现的。”说着,他看向我的肚子,勾了勾嘴角,“小土豆,我是师祖爷爷!”

随后赶来的泥鳅纠了纠额头,闷闷地说,“夜夜,我跟你同龄,你不要把自己喊得这么老好不好…”

姜卓笑了起来。夜朝夕轻敲着竹杖,也是朗声大笑,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王鹏乐呵呵地张罗了一间空屋子让夜朝夕住。晚上用过晚膳,我特意向姜卓讨了半个时辰,跑去找夜朝夕闲话。

我去的时候,夜朝夕正俯身捣弄桌上耷拉的鲜花。他竭力想把花株扶正,可花朵还是低垂下来,掉了一桌的花瓣。我走到他身旁说,“我可不记得师傅这么有爱心的。”

他扬了扬眉毛,“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点。”

我笑着扯住他的衣服,“那是师傅没有教好。”

“我怎么没教好了?你除了捣蛋,就没用心学过!”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听我详细地诉说了编纂大典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我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把苦难艰辛说得空前绝后,临了,还把文部众人都叫苦不迭,身体抱恙的现状说与他听。夜朝夕稍一思忖,便说,“你好好休息,为师来想想办法。”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若我再不回去休息,姜卓必然会来逮我。我只能起身告辞,但还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会来?”

夜朝夕靠在桌子上,阖上眼,“问你的好夫君去。居然派人一路追查我派去给你送书的‘老弱病残’,还把你的情况托一个啰嗦得能载入史册的人写了满满三十页纸。”

我笑道,“一定是泥鳅对不对?”

他一本正经地问,“那小子为什么不去出家念经,普度众生?三十页,整整三十页!”他梦魇般摇了摇头,转身向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