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当前的局势很是紧张,因为涵谷府有被四面的州府包抄的趋势。刘玄知迟迟没有来见姜卓,在我看来,形势并不明朗。但随着与和国的死结打开,夜朝夕的到来,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三月来到,巡狩礼被安排在数日之后。就在所有人认为在当前的局势下苍王不会出席的时候,姜卓决定如约前去,而我执意随行。

“阿宝,你不能去。”姜卓拒绝,泥鳅也说,“王妃,你的身体最重要,有我陪着王,不会有事的。”

我不妥协,“不行!此去凶险,你把我留在无冶,我也不会安心!”

姜卓变得严肃了起来,“阿宝!顾御医的嘱咐你都忘了吗?”

“卓,你是了解我的。当初在燕塘关上,不是你把我送到他的身边吗?既然是夫妻,就要共同去面对所有的一切。我答应你一定很小心,好不好?求你了!”我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他看向泥鳅,泥鳅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卓这才说,“那这几日不要再跟着你夜师傅去观月书院了。听顾御医的吩咐,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可是…”

姜卓皱眉,“戚阿宝,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好吧。”其实我承认自己很惧夫,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某烟一向奉行十二点政策,被嫌弃了么?望天…

巡狩礼(二)

引注《昊天大典?国史》:巡狩礼,为天朝每年开春举办的王家仪式。地点选于王家围场,巡狩礼举办之时,全国三十个州府的知府、提督,以及有名望的王宗贵族都会到场。是国王视察分布于全国的军队操练以及各方向王宣誓忠诚的重要仪式。

巡狩礼本来不允许女眷参加,但当前的情势下,姜卓也就破例带我前去。“何况不允女眷参加,是在昊天律没被我破坏之前。”我这样安慰姜卓,口气颇为得意,可他似乎并没有很满意我的说辞,反而轻拍了我的脸一下,摇了摇头。

这次泥鳅也坐于马车内,我们不能表现得过于亲昵,所以我只能用目光粘着姜卓。他在若无其事地看书,有时实在被我看得没办法,就回看我一眼,伸手摸一下我的头。

马车外是夹道的白杨林,密密麻麻的树干层叠着伸向远方。一整片刚露出新芽的白杨林笼罩了层熹微的晨光和薄薄的轻雾。泥鳅坐在我的身边念念有词,我凑近想听,他却闭了嘴。

“泥鳅你在念什么?”我好奇地问。

姜卓笑着说,“他啊,在把呆会要说的话删减几遍,以免太长。”

泥鳅朝姜卓扁了扁嘴,捧着小册子,干脆转身背对着我们,又嘀嘀咕咕地念了起来。

我趁着这当儿,扑到姜卓怀里,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姜卓伸手刮我鼻子,下巴朝泥鳅那儿指了指,我摇头,赖着不肯走。姜卓无奈,低下头来吻我,我们俩沉溺于这偷得的时光,忘记了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任何危险。因为不管情况有多坏,只要站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勇气。何况我信任他,信任他这么多年站在那个最高的地方,所积累下来的智慧和勇气。

其实我怀疑,那个时候,背对着我们的泥鳅分明就知道我们在亲热,因为他白净的皮肤在转过头来的时候,有一抹可爱的粉红。

围场的早晨是安静的,旷地上还没有一个人。远处安谧的山林像一首轻柔的摇篮曲,万物生灵都在其中沉睡。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马儿的响鼻声是此刻四周唯一的声音,清寒的早风,让我们三个都打了一个寒战。

空无一人。放在主座边上的鼓孤单地迎接着晨辉。

泥鳅上前几步,环顾四周,“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可背了一路的说辞呢!”他有些气急败坏。

姜卓微微隆起眉头,我宽慰地牵住他的手。

忽然,大地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声,整个围场似一下子从沉睡中惊醒。一列列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把我们围在正中间。盔甲震动的声音和他们脚上的踏步声响在了一起,我的心跳渐渐地加快,握着姜卓的手更加用力。数百人的队伍把我们围了好几层,他们在身边不停地跑动着,我们的力量微弱得就像是蝼蚁。

而后,有一队人,从树林中慢慢地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人,正是童百溪。

姜卓的目光越过四周的士兵,直接向童百溪而去,童百溪初时气宇轩昂,一接触到姜卓的目光,脚下一顿,而后停住了。他的目光虽有山鹰一般的锐气,但姜卓的眼光像狮子一般,俨然是一股百兽之王的霸气。

童百溪身后站着郎中令,朝堂上的几位重臣,还有各州府的知府和提督。他们本来也是各有得色,但看到太师止步,都懵懂地停了下来。

姜卓淡淡对四周道,“你们不用再跑了。孤自少年征战沙场以来,在战场上听过的角声喊杀声无数,这种震慑对孤丝毫不起作用。”他的口气不重,但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和站于苍穹之上的气度。似乎被包围的是他周围的那些士兵,而不是他。

他的话音刚落,有几个士兵已经乱了步伐,整个队伍马上受了影响,立时有一堆人因为来不及停住而堆叠在一起,互磕互拌,本来还气势强悍的包围圈,瞬间就被瓦解掉。

姜卓牵着我的手,从容地走过包围圈的缺口,士兵们都呆愣在原地,惊诧地望着他,谁都忘了出手相拦。

随着姜卓的走近,童百溪身后看的目瞪口呆的几个官员本能地低下头后退几步,只有童百溪和郎中令还僵硬地站着。

风吹动林中的树叶,众多的树叶发出了浪涛一样的声音。还有被刚才的震动惊起的鸟儿,奋力扑腾翅膀的簌簌声。

姜卓微抬起下巴,睥睨着童百溪,依旧是冷淡而又威严的声音,“孤知道太师素来爱看戏,只是不知道如今这唱的是哪出?”

童百溪在他的注视下,气势生生地矮了半截,但仍然是硬着声音说,“清君侧!”

“清君侧?!”姜卓轻笑一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童百溪身后的众人又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姜卓扫视他们一眼,气势更盛,“孤治理天朝十余载,忠奸善恶分不清吗?!如今尔等居然敢私自调集军队威逼涵谷府,打着冠冕堂皇的名目让士兵来包围孤!怎么!当孤是傻子,还是以为你们这些由孤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吏已经到了能跟孤相抗衡的地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洪厚响亮,仿佛山洪暴风般席卷而过,立时就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吓的跪了下来。

童百溪并未急于出口反驳,只是朝姜卓拜了拜,痛声道,“王,您受这个妖女迷惑,国家大权,围场重地,无不被她干涉,您要醒醒啊!戚氏欺君罔上,混淆纲纪,干涉朝政,独断专宠,全都是大罪,可陛下统统不予追究,臣等是不服,不服啊!”他的口气痛心疾首,字字刺中要害,那些原本低头的官吏,听了童百溪的话,一下子又挺直了身躯。我在永昌之时,就知道朝堂中多有对我不满的老臣,不仅仅因为姜卓对我的独宠,也因为我亲近那些年轻的官吏,这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其中几个老臣愤怒地看向我,叫嚷着,“对!臣等不是与王抗衡,而是要让王远离那个妖女!她破坏昊天律,藐视官吏制度,与朝臣相互勾结,意图江山!”

“她与明皇青梅竹马,谁知道她是不是和国的奸细!说不定就是她指使定王杀了龙溪府的知府和提督,从而引起两国交战!”

“对!罢了她,杀了她,以平众怒啊!”

他们指着我,纷纷逼近了几步,七嘴八舌地罗列自我问鼎状元玉以来的种种罪状,其中不乏过度提拔年轻的官吏,迫害后妃,压制王子,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祸国殃民的大罪。

“别吵了,要反了你们!”泥鳅大喝了一声,那些官员立刻噤声。泥鳅在朝堂上的手段,我并不全部知晓,但看那些官员跟他说话时的态度,就知道,文丞这个位置,也是要踏着血汗才能坐稳的。他看了看其中的几人,叫了声,“大宛府,你给本官出来!”

闻声,一个矮胖的官员抓着官服的下摆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童百溪回过头,用目光示意他回去,他本欲返回,但泥鳅眼睛一眯,他连忙冲了出来,跪倒在泥鳅的脚下。

泥鳅负手问道,“说,自浪江被制服以后,大宛府庄稼和赋税涨了多少?”

大宛府看了童百溪一眼,低下头不敢说话。泥鳅吼了声“混账!”他这才大喊了起来,“去年粮食收成超过往年五成以上,赋税涨了七成!”

童百溪面色一凝,泥鳅甩袖子喊道,“滚回去!”大宛府马上扶着官帽“滚”了回去。

“知道这个奇迹是谁创造的吗?就是站在这里的锦绣王妃!”泥鳅说,“你们谁有本事在不满十五岁的时候问鼎状元玉?谁有本事在仕途无量的时候甘愿去贫弊的郡县?你们谁有本事用一年的时间治理好一方土地,让百姓十里相送?你们又是谁有本事治住浪江百年的水患,创造昊天明珠!”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童百溪跨前一步,与泥鳅争锋相对,“陆大人!你以一家之言,难堵悠悠众口!这妖女混淆纲常在先,又曾与和国的明皇纠缠不清,谁能保证她不是窃国,不是图江山!”

我要说话,姜卓轻握了下我的手,抢先开口,“百官所想,都跟太师一样吗?”

“是!臣等所想都是一样的!前些日子是殿下对老臣有所误会,其后赶来的永昌令会向陛下做出解释。老臣绝无不臣之心,只是求陛下能够顺应百官的心声,废妖女!”童百溪说着,就跪了下来,他身后的文官武将也都随着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求陛下明察秋毫,罢黜妖女!”

“若孤不答应呢?”姜卓冷冷地说。

童百溪抬起头来,直视姜卓的眼睛,“那臣等为了江山社稷,只好自己动手了!”他冲我们身后看了一眼,“刷”的一声,士兵们整齐地拔出了剑。

“我们倒是要看看,谁胆敢在王土之上,对我无上苍王陛下兵刀相向,威言相逼!”几道响亮的声音穿过人潮而来,似冲破黑暗的黎明曙光。我们循声看去,有几个人正大步流星而来。

带头的是三个中年男子,各有特色。其中一个有些清瘦,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明睿而又清明。叶文莫站在他的身后,冲我们挥了挥手。这位想必就是三十府之首,枫弥知府了吧。

另一个气质不凡,一身衣装精贵无比,虽然双鬓斑白,但毫不影响那股风流儒雅之气,苏天博站在他的身后,对我们轻轻一笑。我心中一惊,难道这位就是富冠天下的兴侯?

最后一个我认识,刘玄知,虽然相貌与其它两位相去甚远,但他一身正气,腰板挺得笔直,他身后的刘子谦朝我们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童百溪大为惊诧,“你们不是都表示不参与…”

“是,不参与这谋逆之事!当年王朝大战的时候,陛下的兵粮就是由本府亲自押运的,本府此生都将与王并肩作战!王妃功在无冶,利在涵谷,本府绝无可能背叛王室!我无上苍王在上,臣涵谷府知府刘玄知率子刘子谦护驾来迟,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玄知和刘子谦冲着姜卓跪了下来,“涵谷府全府听凭我王调遣!另小儿刘子谦在筑造工事期间,已与浪江流经的所有郡县交涉,他们皆表示效忠我王!”

站在童百溪后面的几个提督看到刘玄知,愣了一下,羞愧地低下头。他们之中,应该有当年和刘玄知并肩作战过的人。但在朝堂当官多年,他们当初的赤胆忠心早已经被利益磨平。

“本侯曾经说过,没有陛下,就没有苏家今日的兴字。下臣苏穆誓死捍卫王室,谁胆敢冒犯陛下,本侯绝不答应!万岁万岁万万岁!”兴侯带着苏天博跪了下来。苏天博仰头抱拳,“臣代刑部众僚,宣誓效忠!只等我王令下,里应外合冲破永昌的封锁。”

大宛府顿时面如死灰。谁都知道,偌大的大宛,真正说了算的,是苏家。

“昊天之富始于枫弥,本府治理一方州府尚且花费了数年的工夫,王妃以一介女流,治理无冶,功绩卓越,本府此生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但对王妃甚是敬仰。枫弥全府绝对效忠王与王妃。文莫!”枫弥知府冲身后喊了一声,叶文莫马上把一把钥匙举起来交到我的手里,“枫弥府库钥匙,枫弥全府物资听凭王妃征用!”而后枫弥知府跪了下来,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枫弥府相邻的几个州府的知府脸色全变了。富贵的枫弥,牵制着他们几乎全部的命脉。

巡狩礼(三)

童百溪的脸顿时像一片乌云一样,阳光在他的脸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几层。

我偷偷对着姜卓吐了吐舌头,被众人包围的姜卓推了推我的鼻梁,低声而又宠溺地说,“别闹。”

他接着朗声说道,“孤体谅众卿的良苦用心,但孤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拉着我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童百溪和百官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这个女人是孤的至爱,这辈子孤只会爱她。坦白地告诉众卿,孤并不担心她会图江山,因为孤相信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姜卓的目光一冷,看向已经忍不住发抖的几个官员,“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孤,站在孤的身旁,而你们呢?说她意图不轨的你们,居然联合起来逼迫孤!”

“臣惶恐!”除了童百溪和郎中令,众臣都跪了下来,以头抵地。事到如今,枫弥知府和兴侯联手,可以截断昊天一半以上的物资,而刘玄知虽无实权,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很高。加上叶文莫和刘子谦在下放期间深入民间和郡县,所以,大势在哪边已经很清楚了。

其实,五部卿,只有郎中令随着童百溪来了围场,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姜卓选人的眼光。

泥鳅冲苏天博点了点头,苏天博突然大声禀报道,“臣在龙溪秘密调查期间,发现龙溪与和国之争,是我天朝之内有人勾结了断尘道妖孽,挑拨两国的关系,他们轮流换穿两国的军服,袭击边境。臣已有确凿的证据,指向此事幕后的童太师!”苏天博说着,自袖子中抖出了一张纸,好像是一份供词,上面有画了押的红印,“童太师,看清楚了,童家的管事在我手上,你还有何话好说!”

童百溪的步子有些不稳,郎中令走前几步,低声喊道,“太师!”

童百溪的脸色沉了片刻,忽然给还在我们身后的士兵们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一个绿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不一会儿,四周响起了一片巨大的骚动,围场上的数面鼓无人擂动却仿佛有了急剧的鼓点声,响烈烈地惊飞了寒鸦,抖落了林中枝叶。气氛紧 窒的,就像呼吸的空气一下子都被抽走。

围场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瓮中之鳖。

“童百溪,你要做什么!”姜卓大喝一声,童百溪冷静地应对到,“臣一直都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想不到老来,竟要走到这一步…”他举目远眺,目光浑浊而又深远,“想当年王朝大战,臣一路追随您,到今日已有十多载。这个王位,您坐得够久了。”

四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百官皆是一震,原来是勤王,可这一番说辞,已经变成了造反!士兵们潮涌而来,站在童百溪和郎中令的身后,刀兵相向。童百溪复又缓缓道,“臣不妨最后再送您一件礼物。明皇应该收到了定王罹难的消息,涵谷府不日将面临兵灾。永昌令已经制伏了王子和永昌提督,稍后将率兵抵达,你们无须再反抗了。”

我心中一惊,急声问道,“定王罹难?什么意思!”

童百溪看我一眼,“王妃以为放掉定王的事情老夫不知吗?永昌令是老夫的眼线,整个永昌有什么事情是老夫不知道的?定王的尸体应该已经陈在…”

“童太师太过自信了吧。”聂明烨的声音破空凌光而来,仿佛冰湖裂开一道,活水在冰层之下轻缓晃动。

由远处而来的几匹马迅速地来到了我们身边,聂明烨手中握着剑,陈宁远跟在他的身边,而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我探头仔细地看了看,啊,可不正是活蹦乱跳的聂明磬!

“怎么可能!”童百溪倒退了一步。

“怎么不可能?你会追杀我的事情,苍王陛下早就派人告诉我了。我只不过拖延了几日回国,你没收到我到达的消息,就以为我陈尸荒野了?你未免对你手下的那一群草包太有信心了吧。”聂明磬不屑地笑了一下,我竟没发现他已经长得比他的哥哥还要高,身上莽撞无知的傻气收了很多,往聂明烨的身边一站,已经有了股肱之臣的味道。

聂明烨是一束幻彩的强光,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为他的容貌折服。若不是他明皇的头衔,人们很难将面前这个温柔和煦的男子与帝王那冷血冰凉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我看到叶文莫和苏天博激动地握了握手,欣喜地看向他走来的方向。

暮年白雪,春花秋月,芙蕖出水,我已经找不到确切的词汇来形容他。也许他就像那些久远的诗篇,人们不用诵读内容,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篇佳作。聂明烨,明皇,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绝顶的风姿。

聂明烨走到姜卓的身边,与他并立。他们两个,就像在十里行初见和在燕塘关殊死守城时一样,金风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配得站在明皇身边,也再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与苍王并肩。

聂明烨看着童百溪说,“你在四周布置的伏兵都已被朕的军队制伏,对于这次挑起两国战争的元凶,朕和苍王都不会姑息。”

童百溪身后的文官武将都已经渐渐地往我们这边跑来,悉数倒戈。童百溪终于有了些慌乱,吼了一声,“你们!”

郎中令按着他的手宽慰道,“不要紧太师,永昌都在我们的手中。”他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姜卓的脸色立时变了。姜小鱼,应人杰,湛锋,言默,这四个人联合起来,居然都不是沈晴暖的对手。童百溪控制住了一个沈晴暖,就等于把整个永昌都抓在了手中。

情势已经如此,双方不可能再保持平和。童百溪轻轻地一挥手,他身后的士兵就举着刀,似疾风一样向我们冲来。双方陷入了混战之中,我们虽然人少,但胜在以一抵白。在一片混乱中,郎中令欲护送着童百溪突围。我们与士兵缠斗,谁都脱不了身,而聂明烨的军队都留在了围场之外,眼看郎中令和童百溪就要趁乱逃走。

忽然,于嘈杂凌乱声之中,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和军队跑步时特有的震动地面的声音。

我向人群外看去,只见金黄的日光中,晴暖冷着脸,率着全副武装的近卫军,进入了围场。童百溪和郎中令仿佛看到了救星,几步跑了过去,指着我们这边说了什么。晴暖的眼睛闪耀着能夺走整片山岳风姿的霁光,他向身后一挥手,那些代表天朝最优渥力量的近卫军,向我们包抄了过来。

我的心凉了,望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喊出来。真的是他把连理锦系到我的名牌上吗?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晴暖,我内心深处最美好干净的少年,我真的不想与你走到兵戎相见的今天。

“沈晴暖,你在干什么!”郎中令突然怒喝了一声,我这才发现近卫军不是来抓我们的,反而把童百溪带来的士兵抓了起来。晴暖翻身下马,在郎中令的叫骂声中,沉着地走向姜卓。我看姜卓的脸色,一样是惊诧,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想要干什么。

“沈晴暖,你居然敢背叛我们,你别忘了,你身体里面…”郎中令大喊了一声,晴暖忽然歪着身子跪了下来,而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晴暖!”我奔过去抱起他,他眼中的光芒已经迷离起来,“王妃…我…还可以叫你县令哥哥吗?”

“晴暖,你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我用力地把他抱进怀里,眼泪奔涌了出来。“不要哭。”他抬手抹我脸上的泪水,脸上显现了久违的温暖笑容,采儿说,那就像天空被染上了金灿灿的黄色。“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好高兴…我终于没有辜负你的希望,站在明光殿上了…你知道吗,在没有遇见你以前,那只是个梦想…在遇见你之后,那就是一条只为你走的路…我没有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我点头,只能用力地点头,很多东西一下子凝聚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我呼吸困难。

童百溪苍老干涩的声音传来,“他居然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机会…居然有这样的人…”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对我的晴暖做了什么!”我冲童百溪吼道,郎中令代为回答,“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信任他?他心甘情愿地吞下了定期发作的致命毒药,才能够为我们办事。”

毒药!毒药!我摸着晴暖的脸,痛哭出声,“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不傻,我跟殿下约好了…只要逼反他,陛下就能动手了…永昌都是他们的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殿下他们都没有事。王宫被湛大人和言总管守住了…我离开的时候,把应提督从牢里放了出来…他们一定能保住永昌。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晴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干燥温暖的手心,让我的心如刀割,“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他眼眸中的东西,让我的心滚烫得生疼。

“我不许你有事!我不许!”我拼命地摇着他,姜卓蹲下来圈住我的肩膀,“阿宝,冷静点,注意身体。”

“阿暖…阿暖!你奶奶还在等你,还有你的故乡,你不能这样丢下我们,我不要,我不要啊!”有一种痛,用言语无法形容,这个由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也是被我害到了这般地步。此刻,我无比怀念他在无冶的学堂闭着眼睛念书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朝阳。

“我喜欢你…从知道你是女孩子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早已经深深地爱着你…”晴暖伸手抚上我的脸,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多像梦啊…你找到了幸福,却也把我的幸福都带走了…公主,是我对不起她…”

郎中令在一旁冷冷地说,“没有我的解药,他撑不了多久了。你们放我们走,我就给你们解药。”

晴暖忽然痛苦地蜷成一团,浑身都在抽搐,但嘴里还是含含糊糊地说,“不要放过他们…他们与断尘道勾结…祸乱天下…不要放…千万不能放…”

“卓,你救他,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我抓着姜卓,声嘶力竭地喊着,姜卓沉痛地看了晴暖一眼,刚要说话,一声清冷仿佛来自云端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不能放!童百溪和郎中令一个都不能放!”话音刚落,夜朝夕和顾慎之已步入了围场。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但因为隐在他们身后,所以看不清脸。

“师傅!我要救晴暖!”我不管不顾地大喊。

夜朝夕的目光只盯着郎中令,“晴暖是一定要救的。但是这个人,绝对不能放!”

顾慎之提着医药箱冲了过来,我把晴暖交到他的手里,心急如焚。

“夜朝夕?又是你!”郎中令似乎与夜朝夕认识,但话一出口,立刻变了脸色。

“原来,你也知道你认识我。”夜朝夕挥了挥衣袖,斜睨着郎中令,“许久不见了,郎中令大人,不,或许我该这样叫你,秦月朗。”

郎中令和童百溪的脸像是一潭死水。而后一个人从夜朝夕的身后走了出来,我一看,居然是太常卿!

整个围场安静极了,经过了刚刚的惊天动地,此刻四周显得尤为的寂静。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一边担心晴暖的情况,一边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秦月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秦,在泰雅是尊贵无比的姓氏,只有一个宗族才能姓秦。

只见太常卿几步走到秦月朗的面前,撕下一边的衣袖举到他面前,秦月朗一惊,倒退了一步,“你是…你居然是…!”

“是,我也是圣雪族人!”徐敬尤大声地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长评的问题,烟还是要说一下。长评是优先加分的,但长评要满足一千字以上,还有要填写题目。跟平常留言是一样的,就是最右边有个长评要填写题目,大家要填上那个。还有哦,字数一定要保证是一千字以上,建议要写的亲可以用WORD,然后复制黏贴。这样烟才能有名目送分哦。

鞠躬。

巡狩礼(四)

太常卿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提了口气说道,“对,我还有个亲生的妹妹,也是圣雪族人。她就是已故的庄王后!”

姜卓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抱着我的手忽然抓紧。

太常卿接着说,“我与王后,并不是世人所知道的,只是同宗族的关系,而是亲生的兄妹。请陛下原谅臣隐瞒了多年,妹妹本来要我同所有徐家的势力一样退出朝堂,但臣实在不放心让妹妹唯一的血脉陷于朝堂,所以才留到了至今。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臣等今日,已经等了许多年!”

他忽然转向秦月朗,几步上前,伸手对着他的脸,一把扯了下来。

竟然是人皮面具?!秦月朗本能地伸手捂了一下脸,但他洁白如雪的肤色已经怎么都隐藏不住了。太常看向我,问道,“少主,您看到了吗?这样的肤色代表了什么?”

“你…居然也是…”我惊诧地说不出话。

“是,秦月朗也是圣雪人,是族长最高贵的一脉,是前族长最疼爱的后辈,是…悦薇族长本来的未婚夫。”太常卿把手中残破的面具一把扔到了地上,接着说,“我的娘亲,是在先族长身边学医的医女。圣雪一族本来以医人救世为己任,担负着镇压鬼狱之地的众任。但是此人心术不正,迷恋鬼狱之邦的药毒!先族长发现之后大怒,他假意忏悔,族长虽然原谅了他,但也取消了悦薇族长与他的婚约,谁知道他怀恨在心,居然与鬼狱之地勾结,举兵进犯泰雅,企图灭族掳人!”

“于是那一年尚德王率兵支援泰雅,与悦薇族长结缘。我娘不知什么时候撞破了他的诡计,慌乱之中,把尚且年少的我和刚刚出生的妹妹拜托给尚德王带回天朝。因为顾念我和妹妹的安全,她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尚德王,只求尚德王一定要保护好我和妹妹。”太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条,递到姜卓的手里,那是有些年头一份血书。我看了看,上载和太常所言,并无过大的出入。

秦月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用人皮面具挡住了他过于耀眼的肤色,从而得以在天朝隐迹这许多年。其心计不可谓不深。

“那时,他仍然留在泰雅,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见他。谁知那年,王朝大战,妹妹撞见了他与童百溪勾结,谎报悦薇族长病危的消息!世人并不皆知,圣雪族人怀孕之时的险状,因此皆道属实,童百溪生怕王朝大战的头功都被尚德王夺去,用此毒计间接害死了尚德王!那个时候,王根基不稳,朝政都保持在童家和几个士族的手里,我跟妹妹商议,只能把此事先压了下来!”

太常卿上前抓着秦月朗的领子大声地喊了起来,“我等了多少年啊,你这个凶手!你害我家破人亡,害死老族长,最后还害死了尚德王!你甚至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

夜朝夕朗朗地说,“十六年前,童百溪和秦月朗得到了错误的情报,以为被送往天朝的阿仕是圣雪少主。一路追杀,恰被我救下,送到了王后身边,并制造了马车坠落深海的假象。秦族长闻知,先是对尚德王之死耿耿于怀,又逢此事,大怒,两边遂生嫌隙,是以她把爱女留在了身边,拒提天朝。当年,尚德王把鬼宗斩草除根,但有个婴孩逃脱了。那年我去泰雅教导璟萱读书,三年之际,山下传来消息,说那个孩子还活着,有人找到了线索,我便把土豆送去丽都,下山调查。”

姜卓接着说,“对,那次孤也闻听那个孩子在西地,但怎么也找不出踪迹,便举兵试探,没想到北地果然有了动作。但无论孤怎么努力也查不出那个孩子到底被藏在哪里。尚德王临终时,再三嘱托孤要把那个孩子找出来,若是生性纯良便放他自由,若是心狠手辣…便诛杀之,否则便是天下的祸害。”

夜朝夕点头,“那个孩子就是被秦月朗抱走,而后寄养在李家的李道!”

李道是北地鬼宗之后!难怪断尘道一乱,北地也乱,难怪他有手段能够勾结流寇。童百溪也是一惊,侧头看向秦月朗,叫道,“难怪你说北地和断尘道都听命于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不是在谋天朝,你是在图天下啊!你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