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朗仰天长啸了起来,眼睛闪现了一抹翠绿的寒色,幽深得恐怖。“今日我犯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但李道已经顺利返回北地,天下已经不复太平,不复太平了!哈哈哈哈哈哈。还有那个少年…”秦月朗指着晴暖,“你们是找不到解药救他的!他必死无疑!”

顾慎之大汗淋漓地喊了一声,“只有他的血才能救这个少年,制住他!”

众人闻言,纷纷扑上前去,治住秦月朗,聂明磬拔刀子就要取血,但秦月朗大笑一声,“我的血既是药又是毒,用我的血他只会死的更快!所以他没救了,没有救了!”

夜朝夕冷笑一声,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缓步走了出来。只见阿仕手里捧着河清剑,镇定地走到了我们面前。夜朝夕高声说,“河清海晏剑,原是泰雅先祖赠与昊天开国君王的,河清海晏寓意四海升平,但同时也是斩妖除魔剑,正义之剑。我要看看,到底是你的毒厉害,还是此剑的正义之气厉害!”

“我来!”聂明烨接过河清剑,边走边说,“若朕知李道就是那余孽,必一早就斩杀了他,不会让他一步一步把朕逼到了今日!而你,就是那罪魁祸首!”聂明烨拔出了河清剑,一道白色的光芒直冲向蓝天。手起剑落,暗褐色的血珠从秦月朗的脖子上滴了下来,血珠滴到剑锋上,忽然有一阵青烟从剑上飞了起来,宝剑寒吟,那血珠的颜色缓缓地变得鲜红。

秦月朗大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但他还来不及发出只言片语,生命已经结束。

童百溪受制,反兵也都被制服。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无冶,回去的马车上,大家的心情却是一片沉重。虽然童百溪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秦月朗被诛,但断尘道和北地已经成为了天下的祸害,若不除去李道,天下难有太平。

晴暖的头靠在我的膝盖上,他已经平静地睡着。我摸了摸他的脸,心中叹了口气,还好,最幸运的是,没有牺牲掉晴暖。

“阿宝,你算过没有,到底有多少人明着或偷偷地爱慕你?”姜卓忽然环住我的腰,大有把我从晴暖脑袋下面拖走的趋势。“卓,别…晴暖的毒还没有荡清…你让他好好睡。”

姜卓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住我,也不管泥鳅还坐在一边,撬开我的牙齿,就把舌头伸了进来。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本能地缠紧他。“…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在他嘴里模糊地说,他满意地舔了舔我的嘴唇,这才松开我。

泥鳅双手支着下巴,露着小虎牙,笑着看我们。看到我们分开,一脸扫兴,“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去!”我瞪了他一眼。

围场的事情一解决,兴侯,枫弥知府还有刘玄知,就各自领着儿子返回了。现在四周还很乱,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包括稳定民心,镇压零星的暴动,还天朝一个太平。永昌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姜小鱼和应人杰的合力之下,童百溪布下的人马都已被制住,追云王宫的大门在湛锋的领导下,重新打开。

聂明烨也要率兵回国。临走的时候,他邀我见一面,我本来不想去,却被姜卓抱着,直接送到了约定的地点。“不要,我不去嘛!”我抱着他不肯松手,姜卓说,“他不仅仅是你爱过的人,还是教养你十年的人,阿宝,不要太狠心。”

“你就不怕我跟他跑了啊!”我拧他的胳膊,这个男人也太大度了吧。

“你把宝宝还给我,然后你可以跟他走。”他扬了扬眼角,坏笑道。

我佯怒道,“凭什么!宝宝是我生的啊!好啊,你果然就知道宝宝,宝宝生下来以后,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你说啊你说啊!”我捶他的胸膛,他无奈地摇头,捏了捏我的脸蛋,“阿宝不要不讲理好吗?为夫的心也是肉长的,你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没觉得底气不足?”

我鼓着腮帮子,不理他。“亲为夫一下。我在家等你。”他俯下腰来,把脸无赖地凑到我的嘴边。我先轻推了他一下,但还是乖乖地亲了上去。

空气中忽然有了股淡雅的香气,我回过头去。

聂明烨站在逆光的地方,把远方的太阳都挡住了。姜卓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来时的地方走去。

没有姜卓,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我目送他的背影,在心中思量,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身后的那个人?以前我总盼着见到他,扑到他怀里撒娇,听他叫我萱儿。现在我们有了各自的幸福,却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相处呢?

礼貌些总是没错的吧?于是,我拍了拍脸,尽量笑得很灿烂,转过身叫道,“明皇陛下好啊。”

他先是楞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熟知的那种温柔,“萱儿,你还是可以喊我…”

“湘兰姐好吗?念宣很漂亮呢。长得像你!”我连忙掐断了他的话,有些慌张地说。

他嘴角的苦涩更浓,侧头望着路旁的花儿,不再说话。纵使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满园的花色还是抵不过他的姿容。他永远是最靓丽的那一抹,俊美得不真实,让看的人都不敢走近,生怕是梦。一阵风吹过,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瘦削的脸庞上,有病态的恹白。我总有一种感觉,他的生命,好像在随着风一点一点地飘散。这个人,既然亲口说不爱了,既然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夜路上,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明皇陛下,你找我到底是有何事?”我尽量礼貌地问。

“这次分开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就是想再看一看你,没有别的意思。”他依然在笑,但口气中的疼痛让我的心微微揪紧,他故作轻松地说,“对了,我让陈伯准备了一些你最喜欢吃的点心,送到你房里去了。你应该好久没吃到丽都的小吃了吧,我让天上来连夜做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偷懒。顾御医说那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你可以放心地吃,但不能吃太多,你从小就喜欢甜的…”

听着这熟悉的絮叨,我几乎忍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既然分开了,就要相忘于江湖不是吗。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他,“聂明烨,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曾是我倾心爱过的人,所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我苦苦等你回复记忆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我们本来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可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我冲到他面前,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他眼中的伤痛更激怒了我,“我在无冶的每一天都想证明给你看,我很棒,我很优秀,我是你教出来的,我一直在想明烨哥哥是不会放弃我的,他还是会来找我的。在那段最难熬过的日子里,是等待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可等待,换来的是什么…?”

“后来我确实把你等来了,你却装作不认识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夜,你亲口说不再爱我了!聂明烨,一个人的心究竟是要多狠,才能对一段十年的感情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我曾经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讨厌你,你都有自己的家了,还来纠缠我做什么!”我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他及时拉住,我险些摔到地上去。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纵使再见面,我也会当做自己不认识你。”我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几乎是夺路而逃。不要再对我好了,不要再动摇我现在的幸福,我们早就在那年走失了,永远回不到起点。

这是命,我们不得不信。

写情

我小心而又急切地跑回屋子。经过窗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姜卓一手拿着纸笔,一手捏着桌子上的点心,一边吃一边记。他的表情很认真,不时锁着眉头思量,就像在鉴定一件宝物一样。

“好啊,被我抓到了,你这个小偷!”我冲进屋里面,从背后抱住他,他惊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我抱着他的手,指尖上还留有点心的粉屑。他说,“阿宝的嘴真叼,这么精细的点心,我这个当王的也很少见过。明皇果然很用心。”他意有所指,我却不高兴了,怏怏地放了手,低着头看地面。

“怎么了?”他把纸笔搁在桌子上,伸手抱住我,“谁惹我的阿宝了?”

“都是你…我都说了,不要见他了!那些点心我一样都不要,我一样都不要!”我扯着他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吻我,然后抬起我的下巴,专注而又深情地望着我,“他爱你,那些爱着你的人,都是孤要谢谢的人。没有他们的爱,就没有现在的阿宝,我占了他们所爱的,自然要多担待些。”他狡猾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点心,“真不要了?那可都给我了。”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上去。我学他的样子,笨笨地要把舌头伸到他嘴里去,他却欺负我,紧闭着牙关不放行。我跺了一下脚,他闷笑,随即一口含住了我的舌头,慢慢地研磨起来。四下无人,我吞咽着他的气味,像一只喂不饱的小老鼠,一点点地啃着他的嘴角。

“阿宝,别闹了,还要办正事。”他含糊不清的说,手却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呼吸粗重。“我好想你…卓…”我吻着他的脖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紧绷着身体,一下子把我压在了桌子上,喘着气说,“妖精,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把你…”他火热的身体欺了上来,可一碰到我的肚子,又马上退开,哑着声说,“等你生下宝宝,等你生下宝宝…”说到最后,他索性闭上眼睛默念,彻底把这句话当成了清心诀。

我知他的“苦衷”,不再逗他。“卓,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好奇地看向桌子那边,他笑道,“陈大人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几样点心,我就尝一尝,把味道都记下来,回去让膳房做做看,这样以后你这只嘴刁的小鹰在家里就可以吃到了。”他总是习惯把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地方喊做家,而不是王宫,永昌这些大而宽泛的称谓。

我笑着靠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仿佛置身于舒缓的水流之中,流水拍打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刚才回来时的辛酸和痛苦都被慢慢地压了下去,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唯一清晰的是他起伏的心跳和独有的味道。我想我是困了,一树繁花,满园蝴蝶,都入到梦中来。

夜朝夕告诉我,地经部分应该分发给州府去完成。学院、书院都是极好的编撰地,只要点出负责任的文官,完全可以把文部的重担卸下来。既然是昊天大典,就要把全民参与的意识体现出来,哪怕良莠不齐,也会成就最为广泛的参与。我要他跟我去永昌,他说什么都不肯,我一生气就从他的屋子跑了出来,一头撞上了大块头杨顶天。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杨顶天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别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顶天,我不编书了。好难,好累,可是夜朝夕要走,他不管我了!”我抬着手装作抹眼泪,因为我知道某个人肯定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杨顶天挠了挠头,有些急,“大人,你别哭啊,我老杨最怕女娃娃哭鼻子了,我们直接把他打晕了抬去永昌还不成么?”

我哽咽着摇头,“不行的,他醒来了还是会走。顶天,昊天大典没有办法继续修了,我现在怀着孩子,朝里又刚刚经历了大事,谁有能力主持修书?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帮我分担!罢了罢了,当之前的心血都白费了好了…”我又抬手抹着眼泪,痛哭了起来。我心里是真的不甘的,哪怕我付出了再多的心血,以我现在的身体,都不得不放弃了。

身后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于是一树梨花,洋洋洒洒地飞落了下来。

“夜公子!”手足无措的杨顶天向我身后喊了一声。

“丫头,你这是威胁我么?”夜朝夕走到我身边,无奈地看着我。

“师傅!”我一转身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抱住,“土豆需要你,还想把小土豆拜托给你,想要常常看见你,求求你,好不好?”这次,我是真的流泪了。没心没肺的夜朝夕,就算你是一阵风,我也要弄出面墙挡住你。

“一个你就让我头疼了这么多年,你还想要再给我丢个大麻烦?!”夜朝夕夸张地叫了起来,但口气已不再坚决。

站在一旁的杨顶天急了,忙要过来拉我,“使不得使不得,要被陛下知道了,就不得了了!大人你快放开夜公子,快放开呀!”

夜朝夕看他一眼,肤色比梨花更白,“杨顶天,你再喊大声一点,全县衙都该知道了。”

叶文莫和刘子谦依然没有随我们返回永昌,姜卓说他们需要历练,同时这也是考验。兴侯和苏天博随我们返回永昌,兴侯去永昌的原因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他对苏天博和应人杰的婚事并不是很满意。但兴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跟原先听来的那些传闻大为不同,我总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不会忍心去拆散一对有情人。

夜朝夕在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下,深深地懊恼当初仅仅因为泥鳅的三十页纸就现身的冲动。最后,姜卓亲自找他谈了谈,他终于答应随我们返回永昌,但拒不接受任何的官衔,唯一被他纳入考虑范围的,就是宝宝的师傅。

天都依然像离开的时候一样。姜小鱼率领着百官站在永昌城外迎接。他今天穿得很郑重,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身后庞大的人群和壮观的城楼似乎都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背景。我忽然就觉得,站在那里的不仅仅只是个少年,还是一条已经初露锋芒的小白龙。“宝宝,以后要当哥哥和爹爹的好帮手,知道了吗?”我拍着肚子轻轻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手脚都有些浮肿,夏夏和阿仕小心地搀扶着我,还是走得很不稳。

姜卓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了我,大步向城内走去。百官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可无人敢说什么,姜卓经过的时候,他们纷纷匍匐在地面上,虔诚地行礼。

“阿宝,不要这么快决定宝宝的位置。太子之位还空着。”姜卓低头看着我,忽然说。

我连忙抓着他的衣服,急道,“王位不是要传给姜小鱼的吗?!”

姜卓摇头,“王后不止一次的说过,让瑜儿当一个贤王就好,国家于他太过于沉重。”

“可是小鱼很优秀,我的宝宝不一定能比得过他。卓,王后贤德,但并不能就此来决定王储。你答应我,不要偏心,好不好?”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扬起嘴角,太阳的光亮聚集在他的小酒窝里边,“要听实话?”

“恩。”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夹道跪拜的百姓中,徐步向追云王宫走去,经历永昌一变,民心丝毫不乱,街道也毫无败弱的模样,我稍稍地一打量,还是秩序井然,商贾云集。宏伟的王宫依然在街道的正北方屹立着,像永昌城楼上飞扬的青龙旗,是王朝不会倒塌的力量。

我有些紧张地揪着他。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抱着我行走,身后跟着庞大的随行队伍,虽然他们刻意跟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感觉还是古怪的。明天永昌的街头不知道又该传些什么了。苍王眼里只锦绣?好吧,这红颜祸水我是当定了。

我耐不住又问,“实话是什么,你快说呀。”

他低下头亲了亲我,笑道,“实话就是,我一定非常非常爱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偏心于他,因为他身上流着我最心爱的女人和最敬爱的男人的血,贵不可言。”

我轻轻捶了捶他,“你可别把他宠坏了,慈父多败儿!我可不要我的宝宝给王室拖后腿,会被姜小鱼嫌弃的!”

他不说话,抱着我一直往前走,远方日影偏西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童百溪被压入狱,姜卓不急着审。童梦蝶被软禁在她的白露宫中,任何人不许探视。我在产前,最后一次参与朝政,是晴暖申请调任到地方担任龙溪知府。姜卓本来有意让他担任吏部员外郎暂行郎中令一职,但被他婉拒。这个少年,有自己的坚持。

“微臣尚且年少,而今天下并不太平,微臣应当像叶大人和刘大人一样,深入民间,体察百姓的疾苦,而后方可言晋升一事。何况龙溪知府,对臣而言已经是一种提升,求陛下成全。”他跪在殿上,虽然态度谦卑,但依然有一种难言的风骨从他的身上飘逸出来,姜卓看着他的目光里都是赞赏,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

但显然,我的男人并不仅仅是一只假寐的狮子。他偶尔也会伸出利爪,挑衅一下臣子。理由是,他有作为男人的骄傲和君王的尊严。所以,他淡淡地说,“卿自请下放,孤可成全,只是孤要一句真言。为的,可是社稷苍生,无半点私由?”

晴暖抬起头来,目光无畏地看着他。这孩子纯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潜伏,也已经有了鹰的翅膀。“微臣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当时微臣以为命不长久,有些话不得不说出来,如若因此让陛下有了猜忌,微臣自当谢罪!”他灵秀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了草莓一样的红,目光一片赤诚。

姜卓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下去扶晴暖,我见他在晴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姜卓和言默先行离开,晴暖走到我的身边跪下来,牵着我的手,笑得腼腆而又温暖,“萱姐姐。我不后悔自己告诉了你,因为晴暖还没有那么厉害,能够把这样的感情藏在心里。但是真好,能看到你幸福。”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啊。阿暖,那个没有名字的连理锦比你先挂上去是不是?因为那个结在里面。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吗?”

晴暖轻轻笑一下,温柔地看着我,“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他藏在心里呢?对于我来说,不告诉你是一种残忍,对于他来说,被你知道了,或许就是种残忍了,如此,我又怎么忍心如实相告呢?”他的眼睛在我肚子上停留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小殿下就出生了吧,到时候让我抱抱可以吗?”

“当然,我会让他喊你舅舅。”

“真的吗?”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

晴暖赴任后,苏丽秀递补为永昌令。因为我身子不便,错过了兴侯与应人杰的“家常便饭”,事后听天博说起,很是精彩。夜朝夕的出现,使昊天朝堂上的官员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据《昊天大典》记载,在这短短数十年间,出现了十数个青史流芳的大臣,而且多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们的画像与陆文湛武一起陈列于苍王晚年时所建的功德堂,封王加爵,代代相传。彼时明光殿可谓群星闪耀。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产期也在临近。太医说宫中的空气对我不好,要我搬到永昌城外的别院去休养,这样也有利于生产。姜卓本来要陪我同住,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拖住了他,最后就只变成阿仕和言默陪我去。夏夏本来也要相陪,可太医说人多了反而不好,况且湛锋心急着要当爹,我就让夏夏留在永昌了。

太常卿既然是姜小鱼的亲舅舅,阿仕就是姜小鱼的表妹,身份与一个宫女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可她执意要留在我的身边,不愿意出宫去随父亲住。“为什么呢?”这一日我扶着她在院中散步,谈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跟在王妃的身边,常常会忘了自己是谁。王妃身上有一种感染力,”阿仕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你改变的力量。”

“哪有这么夸张。”我笑着摇了摇头。

阿仕指着在一旁树下煎药的言默,“怎么没有?言总管都快为了您变成一个啰嗦的老嬷嬷了。”言默闻言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一下,又低头认真地摇起手中的扇子,“这煎药的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太旺,也不能灭了,这第一遍先倒到碗里,再过第二遍,两遍兑在一遍才最好…”

“言嬷嬷,我知道了,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三遍!”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哀怨道,“阿仕,你说你们陛下怎么这么狠心?都一天多了,也不来看我一下!”

阿仕了然的笑容让我有些羞涩,“王妃,您不如说‘一日不见君,相思化愁肠’。陛下不是给您弄了一只信鸽吗?想他就给他写纸条,奴婢啊保准他飞奔来。”

院子的角落里,那只叫“三斤”的鸽子咕咕地叫着,抬头看了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明天和后天考试,可能没有办法更,待我星期四晚稍作努力

筒子们啊,为么我四处看到好像要完结的留言呢?某烟说了,加上番外预定55W字,不要不把李道当人好伐?湛虏都到北边去了的说!

天之骄子

三斤之所以叫三斤,是因为我目测它有三斤,可是姜卓听后大笑了起来,拍着我的脑袋说,“傻丫头,真的三斤重是飞不起来的。”

我不信。所以我双手捏住三斤,把“我想你”的纸条放进了它脚上的竹筒里。三斤扑腾扑腾翅膀就飞了起来,欢快地在院子里绕了个圈,然后用冲刺的速度消失在了蔚蓝的天空中。我昂着头等待,没一会儿,三斤乐滋滋的回来了,毛发变得很光亮。我从它脚底上取出纸条,上书,“我也想你,但手上有要事暂时走不开,等我。”他的字写得很潦草,可以看出来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写的。可我觉得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三斤需要运动了,于是我决定用白鸽传情。

“不等。”两个字。

“那就不等。”他的字更为潦草。

“哼。”一个字。

“乖。”也是一个字。

“我要生了!”我气呼呼地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于是这次三斤飞出去没多久,院子的门口响起了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姜卓还穿着朝会时的王袍,火烧火燎地赶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人,一个个都严阵以待。看到我和阿仕正悠闲地在院子里散步,众人都是一愣。

“戚阿宝!”某人怒了,冲了过来,一下子捏住我的手,猛地把我扯进怀里,“生孩子的事情也可以乱说吗?!”

我终于得偿所愿地见到了某人,虽然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夜朝夕靠在门口,懒懒地说,“我早就说是陷阱,不要相信,结果英明睿智的无上苍王,还是乱了阵脚。土豆从小就编排了不计其数的整蛊伎俩,我深受其害。”

泥鳅笑嘻嘻地露出半个头,一脸了然地看向夜朝夕,“夜夜不要说得那么超然,也不知道是谁马上丢下手头修书的工作,一股脑儿地跟了来。”

夜朝夕挑了挑眉毛,“那你呢?”

泥鳅摊了摊手,无奈地看向姜卓,“主持会议的陛下都跑了,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我刚要说话,肚子却传来了阵痛,全身开始紧绷。我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了屋子里面,这次,是真的要生了。生产于我,是一个陌生而又未知的领域,之前看着自己的体貌一点点的变化,只是新奇好玩,除了嗜睡,挑食和无力,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宝宝吃太多的苦,反而他自己很顽强,几次险情都勇敢地度了过去。做母亲的滋味,究竟是哪般?

阵痛越来越频繁,阿仕用布条塞住我的嘴,我紧紧地抓着床褥,疼得无法冷静地思考。姜卓在外面很冷静地安慰众人,“要镇定,你们都别慌,当爹的是孤。夜朝夕,那盆花都快被你拔光了,泥鳅,你准备刨出一个洞吗?”听到他冷静沉着的声音,我的心慌和恐惧稍稍降低了一些。可是痛,好痛,真的是在身上剥离一块肉的痛苦。

“王妃,再加把劲啊!”稳婆老迈慈祥的声音并没有安慰我多少。我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用尽全力,这个磨人的小家伙还是没有丝毫要出来的征状。布条让我一口吐了出来,我叫的歇斯底里,就是要让站在门外的那个罪魁祸首听到。

一天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我的喊叫声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沙哑,一屋子的稳婆都已经满头大汗。累了,真的好累,就像奋力泅水了许久,双手双脚都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干等着睡意像巨浪把自己淹没。“王妃,王妃!不能睡过去啊!”阿仕抓着我的手大声地叫我,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了了…

“碰”的一声,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泥鳅大声地喊着,“冷静啊陛下,那是产房产房啊!”

夜朝夕狠狠地说,“我被骗了,原来最不冷静的就是你了。”

“宝宝,不许折磨你娘了,快点出来,爹叫你出来,听到没有!”姜卓把我的头放在他的大腿上,对着我的肚子大声地说。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我汗湿的脸,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我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父子连心,我感觉得到,这个小家伙开始配合了。稳婆一喜,大声地鼓舞起来,“王妃,再加把劲,再加把劲啊!”于是我把全身的力气用力地一提,终于放松了下来。

破晓的啼哭声让所有人都安心了。

朦胧中,夜朝夕向着屋外的背影异常地清晰,只听他说,“紫微星突泛强光,这个孩子不简单。”紫薇是帝星,命格贵不可言,我突然不怎么希望他是男孩了。过了一会儿,阿仕把一个皱巴巴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送过来,我还很虚弱,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反倒是姜卓接了过去,小家伙一到他爹的怀里,反而不哭了,闭着眼睛“咯咯”地笑。

阿仕笑着说,“恭喜陛下和王妃,是个漂亮的小殿下。”

泥鳅走上前来,捏了捏小家伙的脸,细细打量道,“嗯,简直是陛下的翻版那,你们看看,鼻子,嘴巴,眉毛全都像极了,只是不知道眼睛像不像…”

姜卓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他闭了嘴不说话。

姜卓把小家伙抱到我面前,眉目里全是春花,“阿宝,我们的小宝贝,我们的儿子。孤从知道要当爹开始,就给他想了好多名字,可没有一个满意的,你看叫什么好?”

小家伙很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啊”,好像也在询问我。

“他跟你长得可真像。”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他在嗓子里面咕噜咕噜地叫,可眼睛总是闭着不睁开。我心底一凉,不会是当初秦月朗他们合计着给我下药的时候,落下了什么残疾吧?我正这样想着,一旁的稳婆说话了,“殿下怎么总不睁开眼睛?不会是…”她还欲再说,接触到姜卓凌厉的目光,马上住了嘴。

“卓,你撑开他的眼睛。”我有些紧张地抓着姜卓的手,姜卓的眉头皱了起来,“阿宝,别担心…”我抓得更紧,“我要看他的眼睛!”姜卓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指要碰到小小的眼皮的时候,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比他的父亲还要璀璨的海蓝色眸子,让整间屋子都随着他睁开的眼睛而亮堂了起来。

海蓝色,正统王族的标志。这是天意。

“恭喜陛下!”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我勉强撑起身,亲了亲儿子。终于如我所愿了,可我的心里并没有十分高兴。又是紫微星,又是蓝眼睛,这个孩子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姜小鱼强有力的竞争者,到那个时候,局面还能为我们所控制吗?

“叫茗昌好不好?”姜卓把儿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

我一怔,点了点头,“你觉得好便好。”

“茗昌,爹爹的小宝贝!”姜卓举起儿子的手轻咬了一口,小家伙欢快地笑了起来。他特别喜欢姜卓,我感应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小茗昌的眼里,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很亲切呢?

姜卓把茗昌交给了阿仕他们抱下去,夜朝夕和泥鳅一左一右地跟着阿仕,看来不逗逗茗昌,他们俩是不会罢休的。

待一屋子的人都走了以后,安静的气氛让我有了些倦意。姜卓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伏在我的耳边说话,那声音温柔而又清晰,“阿宝,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辛苦了。”

“傻话。”我侧头吻了他一下。

他梳理着我汗腻的头发,锁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最后在我询问的目光中,还是说,“再过几个月,我可能就要率领军队,赶赴东部了。”

“为什么?!”

“北地传来的消息并不好,你娘来信只简单交代了一些日常注意的事宜,连来永昌都无暇。更糟糕的是,北地鬼狱之兵已经越过了无忧河,抵达泰雅雪山脚下…另有很大的一部分突然转入东部,预谋攻击那些弱小却安分的国家,小国的君主们纷纷来信求援。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他似乎一直在斟酌着字词,试图让他所说的内容真实而又不显得严重,但他眼中那抹忧色,还是明确地表达出了战争残酷的讯息。湛虏驻守北地,他亲自领兵援助东部,到底这些鬼狱之兵是有多厉害,能够让鬼帅神将谈之色变?

我转过身抱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过几个月,等我身体好了,就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专注地看我,良久,在我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如若可以,我也不想与你分开。但阿宝,你必须留下。断尘道隐埋在天朝的祸害要靠你去拔除,稳定民心,整顿朝纲,这些事情,我都打算交给你,何况昊天大典也要继续修订。你放心,我不是孤身一人,定王守国,明皇会跟我合力驱逐鬼狱之兵。”黎明时分,天边的光亮微弱地投在屋中的地面上,他的脸上显露出的男子情怀,并不能为我所理解,但那种风采,亦如当初我站在明光殿上,仰望他时一样。

他不绑着我,我自然不能阻止他,他为了天下,我为了国家。只是分离于我,是心头化不开的惆怅,此后相思衷肠,怕不是一只三斤就能够带达。

田园(一)

要大战的消息没有在朝堂上宣布。我仍然住在永昌城外的别院静养,姜卓几乎每天都来。三斤已经飞得熟门熟路,有时候因为太过频繁的联系,小鸽子也会抗议,看到我让阿仕去抓它,就会蹦蹦跳跳地扑腾几步,不怎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