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昌很乖,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睡觉,饿了或者是想要被抱,就盯着管事的嬷嬷。久而久之,管事的嬷嬷和随侍的宫女对他的眼睛都没有什么招架能力。他很喜欢抓我,每次都用小手拉我的头发,可他很少笑,他的笑容是专门给他爹看的。有的时候,姜卓没来,他就会一直盯着门口的地方,嘴里咕噜咕噜地发着声响,我一度怀疑,那喊的是“爹爹”。

夏夏那儿传来了好消息,但湛锋更加紧张了,几乎不让她出门,偶尔三斤的飞行任务也包括接收夏夏哀怨而又幸福的小纸条,我满心希望这会是一个女孩儿。听说真儿偷偷地跑去了龙溪,姜卓也没有派人去找,我们都明白她对晴暖的执着,也希望晴暖回来的时候,他们能冰释前嫌。

夜朝夕和姜小鱼开始频繁地往别院跑,而且两个人大多数时候总是同时出现,有的时候还会捎上好脾气的苏天博。夜朝夕是与我商讨昊天大典的修订事宜,而姜小鱼则是拿朝堂上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问我。姜卓忙于备战,朝政已经移手给了姜小鱼,我每次看到小鱼越发苍白的脸色,就会有些心疼。

“怎么不去问陆大人?”我用剪子修剪了花枝,而后把太阳花放进了花瓶里面。窗外阳光明媚,几处早莺争暖树,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

姜小鱼淡然地看我一眼,说道,“陆大人说,摄政的是我,主政的是您,他很忙,没工夫分心。”

是泥鳅的风格。我回过头看他,笑道,“如此,谷物的播种也该问户部呀。”

姜小鱼盯着我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大窘起来,“儿…儿臣冒犯了…母妃是与父王平享王权的统治者,儿…儿臣请母妃做主…”他突然就局促了起来,我却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夜朝夕抱着茗昌走进来,云一样的笑意挂在嘴边,“二殿下,这个是哥哥。”

茗昌发出了疑惑的一声“咦”,璀璨的蓝眼眸直盯着姜小鱼看。姜小鱼转过身看他一眼,立刻叫了起来,“跟父王简直一模一样!”他几步奔到茗昌的面前,把他从夜朝夕的怀里接了过来。说也奇怪,小家伙看到哥哥,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孩子,果然是喜欢姜家的人,我逗了好久,也没见给我个好脸色。

看到阳光下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儿,两张类似的脸都洋溢着灿烂的笑,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们兄弟俩不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无论姜小鱼怎么想,我的儿子决不能做骨肉相残的事情,我有许多年的时光可以教好他,否则就太对不起庄王后的在天之灵了。

“昌昌,我是哥哥呀。”姜小鱼亲了亲茗昌的脸,还把自己的手指头给茗昌。茗昌双手抓住他的手指一下子就送进了嘴里,他还没长牙,所以咬起来并不痛,只是糊了很多口水,小嘴不停地动着。姜小鱼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

我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随即伸出手去,“殿下,把奏折给我看看吧。”

姜小鱼把奏折恭敬地呈了上来。

我一边翻看,一边说,“幼时我在西地躬耕,发现那儿的农人几乎每一季都会有收成,并不是丽都的气候环境有多好,而是他们因时因地播撒种子。我觉得靠国家制定农令农时只适用于小国,昊天幅员辽阔,打破这些框框条条,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才是福音。”我把奏折递还给姜小鱼,姜小鱼俯身接过,脸上的表情很郑重,“母妃的意思是,国家不再干预农事?”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里欣欣向荣的植株,心中忽然升起了诸多的感慨。若不是身在帝王家,若能有几天平凡的生活,跟着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多好。可是他是君王,不仅身系社稷,还心系天下,我这个渺小而又奢侈的愿望,怕是怎么也实现不了了吧?罢了,我还是做好本职,当他的贤内助吧。“殿下,还农于民吧。国家权力高度集中,在颁布律令的时候有显著的效果,但于农事却不是幸事。昊天三十府,南北纵横,跨越诸多的物候,若想让更多人吃饱饭,就下放农政吧。权利下放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枫弥和无冶就做的很成功。龙溪府办的几件事,不是都很漂亮吗?”

“是,儿臣明白了。”姜小鱼立身行礼,拿着奏折匆匆地离去。

这当儿,茗昌渐渐地睡着了。夜朝夕把孩子放到我的怀抱里,他身上都是浓浓的奶香味儿,手脚都软软的,体温是热的,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填满了心怀。“想爹爹了没有?娘也想他。”我靠在茗昌的脸上,低低地说。夜朝夕就站在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要准备开战了,征兵,遣将,许多的事情,陛下常常快要天亮了才能睡下。殿下和户部紧急商量钱粮,好在昊天富庶,兴侯和枫弥府鼎力支持,你就放心吧。”

“书修得怎么样了?我好像只是开了个头,后面的事情就都丢给你了呢。”我把茗昌交给阿仕带出去,笑着问夜朝夕。

夜朝夕低头看我,我总能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淡泊和宁静,就像冬日枝头的梅花,夏日出水的芙蓉,那是一种不受周遭环境所玷污的美丽。“因为你是锦绣王妃,是他深爱的女人,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帮你修书。土豆,记得为师说过,只要得到他的爱和认可,你就会拥有很多。时至今日,你对明皇,对当初为师不让你去找他的心意,可谅解了?”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望向桌上的太阳花,“我儿时,你就教我很多典故,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你教我任牟的故事并不是要让我学什么贤臣明君,只是想让我学会人生的际遇二字。遇到了就是遇到了,骊王和任牟遇到了,相互成就了,那就是种机缘。而我戚璟萱,注定要由苍王来成就。师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怨过命,虽然造化弄人,但现在的我,很幸福。”

夜朝夕笑着点头,我们并立于午后的窗前,三斤在院子里面练习跳跃,言默抱着一堆的瓶瓶罐罐跑进跑出,阿仕坐在院里的秋千架忙里偷闲,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汇合在同一片蓝天下。

夜朝夕走后没有多久,姜卓就来了。我听到他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还是捧着茶站在窗前,看三斤蹒跚地散步。阿仕很喜欢它,总是喂给它好吃的,但那食物的水平明显不是一只鸽子能够承受的,所以三斤越来越胖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让它改名叫四斤,或许五斤?

“在看什么?”他从背后环住我,轻轻地问。我顺势靠在他的怀里,指着静谧繁盛的院子,叹了一口气,“在看生活,安静的生活。我怕再在这里住下去,我就不想回王宫了。”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笑道,“你喜欢,就这样住着,宫里也没什么事情,最多辛苦为夫多跑几趟。”

我摩挲着他有些干燥的手背,举到嘴边亲了亲,“这样,魅力不减的苍王陛下正好有名目去多找几个侍妃,是吧?”

他把我转过来,午后的暖阳都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低下头来吻我,声音从胸腔里面发了出来,“不许胡说。”这是个绵长的吻,就像一场春雨,繁花盛开,我们对彼此还有最初的那种渴望。

他的额头紧贴着我的,摸了摸我红透的脸,问道,“我儿子呢?”

“睡着了。你不许吵他,他只要看到你,就闹得没完没了,我都要吃醋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的是我也。”我生气地嘟起嘴,姜卓大笑了起来,“哪有亲娘跟孩子的爹吃醋的道理,茗昌喜欢我,不好吗?”

“你儿子太坏了,我费尽心思逗他笑,他连理都不理我,一看到你跟姜小鱼,不用哄都会笑,真是气死我了!”我发泄般地捶他的胸膛,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嘴边,轻柔地注视着我,“那好,我跟我儿子沟通一下,让他常常笑给你看。”

“我不稀罕,我非得再生一个喜欢我的不成!”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而话一说完,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我的脸变成滚烫的了,“我我我…我不是…哎呀,羞死了!”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怎么也不肯再把头抬起来。

“阿宝,我们不生了,要一个就好。”他用脸颊轻轻地磨我的额头,那种舒缓的触感,有一种柔软的疏懒。“可是,可是我我…”我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咬着牙怎么也不能把心中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

“不行,我还要一个!要是你们父子将来联合起来欺负我怎么办!”我抓着他的手臂,义正词严地说。他看着我,伸手推了下我的脑袋,“都是做娘的了,脑袋瓜里面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的想法?”

我还想再说什么,言默却突然进来,伸手指了指门外,姜卓点了下头,放开我,匆匆地离去。

此后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过,我让三斤给他送去的便条,他也只是寥寥数语地回复。晚上阿仕给我整理床铺,犹豫着开了口,“王妃,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返回王宫了?管事的嬷嬷说,您离宫实在太久了。”

我盯着铜镜中的脸,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阿仕,我是不是变丑了?”

“怎么会?您越来越美丽了,就像泰雅雪山上的璟萱花一样。”阿仕过来给我梳头,眉间有些忧色。

“他为什么不让我给他生孩子了?他是不是厌倦我了?连着几天都没有出现…阿仕,你说他会不会变心了?”我越想越忧心,抓着阿仕的手,紧张地问。

阿仕宽慰地笑了笑,“您千万不要多想,陛下只是这段时间忙,连朝政都交给大殿下了不是?”

这时,窗台上传来响动,三斤的降落技术越来越拙劣,不知道是不是体重的原因,它一脑袋撞在窗棂上,摇摇晃晃了几步,“碰”的一声,瘫在了窗台上。阿仕笑着拍了拍它的肥翅膀,把它脚上竹筒里的纸条取了下来。

“咦,什么味道?”阿仕把纸条放到鼻子边嗅了嗅,“怎么好像是脂粉…”

我一把把纸条夺了过来,这个味道我也在哪里闻到过,叶妃,童妃?匆匆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接下来几日很忙,无法过去看你,也别让三斤送信了。”

我愤怒地把纸条揉成团,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吼道,“叫言总管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系列章完,本卷也将宣告结束,本卷的番外还在设想中。

田园(二)

言默对我深夜要赶回王宫的行为虽然不解,但也不敢怠慢,马车很快就向追云王宫驶去。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拳头,一直在宽慰自己,他只是真的忙,我千万不要怀疑他。所以当言默带着我来到逐日宫前,所有的守备兵脸上都是一脸惊愕的时候,我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镇定地走进了宫中。

像往常一样,宫里没有什么人,只是有一阵脂粉的香气从寝殿与前殿之间的花园传了过来。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言默想要大声禀报,我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连忙俯下身去,可是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每年这一天,孤都会喝酒。”是姜卓的声音。

我朝那个小门走去,却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其实小姐在您心目中地位,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是吗?”是叶妃空灵婉转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犹像一支醉人的小曲。

我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襟,等待他的回答。

不久,他叹了口气,承认道,“是的,思璇。无论过去多久,她永远都在孤的心中。”

“陛下,您好久都没有这样唤臣妾了。”叶思璇的声音满怀欣喜,“臣妾代替小姐在您的身边守护着您,不论您是否需要守护,将来臣妾都可以跟小姐说,您很幸福。”

我的脚跨出了门槛,月色下,院中的男女正在拥抱,他们头顶有共同的一轮明月,石桌上摆着满满的点心和两个杯子,一壶酒。于是画面美丽得动人心魄,夜色为他们勾勒了一个美满的配景,香樟是他们身边最出众的陪衬。还有什么?还有我这个多余的闯入者,和周遭刺骨的寒冷!

我允许王后存在在你的心中,我允许你在心里给她留一个位置,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现在这样的!“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算什么?”我紧握着拳头,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地问了出来。

“阿宝!”姜卓满脸的震惊,迅速地推开了叶思璇,朝我走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我大声喊住姜卓,姜卓马上停了下来。叶思璇也慌了,连忙解释,“王妃,您不要生气,您听臣妾给您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挥手打断她的话,全身都气得发抖,“什么喜欢住在别院就好好住着,什么只要一个孩子就好了,什么我这几天很忙让三斤不要给我送信了,你就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这个吗!”

姜卓摇了摇头,试图走近几步,“阿宝,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亲眼看到了,我亲耳听到了!庄王后的位置无法替代不是吗?她把叶妃留在了你的身边,所以你才不忍心对叶妃下手,因为她不仅仅是真儿的母亲,还代表了在你心中无可替代的王后!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我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完全都不用思考,脑海里面就像预先背好了台词一样,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既然这样,你娶我干什么?你守着你的儿子女儿,守着你的思璇,一样可以过一生啊!”

我转身就向外跑去,脚底下的地面都变得虚浮起来。心痛就像让人发狂的药,刚刚的画面一下下重击在我心头,想起他这些天的冷淡,想起他的无可替代,我恨不得插上翅膀从这里逃走。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言默,你快拉住她,言默!”姜卓在身后追,言默伸手想要拦住我,我却狠狠地推开他。言默不敢太过用力,但练武的人下盘很稳,反而是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上了一边的桌脚,“碰——啪”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花瓶砸了下来,摔在身边跌了个粉碎。“好痛…”额头火辣辣地疼,痛得我眼泪都掉了下来。

“阿宝!”姜卓奔过来,从地上抱起了我,急道,“阿宝,你别用手揉,言默,叫太医,马上去叫太医!”

言默都来不及应答,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放开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一手捂着头,一手重重地推他,他猛地一用力,把我抱进了怀里,“不要闹了!额头都已经肿起来了,还有什么地方碰到没有?!”

“不关你的事,你去管你的王后,你的叶妃童妃,我不归你管,我不要你管…唔…”他猛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封住我的嘴,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我乱舞的两只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我。我的挣扎和愤怒都抵不过他的气力,我拼命地甩着头,他干脆伸手按着我的后脑,不许我抗拒。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言默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老太医冲上前来,检查我的伤口。

姜卓捧着我的脸,担心地问,“还有没有哪里摔到?手给我看看!”他把我的手拉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才放下心来,又转向太医说道,“王妃的身子刚刚复原,你马上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症状,你给孤保证绝对不能出一丁点的问题,听到没有!”

老太医连连点头,虽然他已经适应了毫不冷静的姜卓,可真应对起来,还是有些惊惶。

老太医给我上了点消肿的药,包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大碍之后,姜卓就把我抱回了寝殿。我躺在床上,转身向里,他也坐上床来,我拉过被子蒙住了头,顺便捂住耳朵,不想理他。床上都是他的味道,并没有女人的气味,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阿宝。”他把我连人带被子都搂进了怀里,“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要回别院去,马上回去,再也不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下床,他伸手把我拉了回去,紧紧地锁在怀里,“谁能告诉我,我英明睿智,聪慧无双的锦绣王妃,为什么一碰到感情的问题,就像一个小笨蛋一样呢?”他捏了捏我的脸,故意在我耳边吹气。我掐他的手背,本来要侧头咬他,可他低头的尺度,刚好让我碰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一发不可收拾,已经记不得是谁先扑倒了谁,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只有招架的能力了。“轻…嗯…卓…”身体的渴望骗不了自己,我想他,想念我们犹如一体般的徜徉和默契。

“阿宝,你听着,”他停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双手撑起在我两侧,目光里繁花似锦,“我不骗你,王后在我心里是不可磨灭的存在,可那不是爱,是敬重,是对亦师亦友的伙伴的一种敬重。对你的,是男女之爱,牵肠挂肚的爱,锥心刺骨的爱,与子偕老的爱,至死不渝的爱,独一无二的爱。”他捋起我的一撮头发,放在嘴边亲吻,“阿宝,你真没良心!”

他重重地一撞,我曲起的手指陷进他的皮肉里。

狂热的夜晚,我的身体融化在他的吻里,我们十指相扣,随着东方的启明星一起冉冉升起。梦里,他跟我共乘一匹浑身雪白的马,我们驰骋在草浪里面,他的脸庞有雪之琉璃宫一样的银光。

天边忽然滑过一颗流星,我连忙低头许愿。

他低下头来看我,“阿宝,你在干什么?”

“许愿呀!”

“嗯?什么愿望?”他抬起我的下巴,好奇地询问。

“不说行不行?”

他摇了摇头,随即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的是什么愿。肯定跟我没有关系。”

我连忙抱住他,“不不不,跟你有关的。我许的愿是永远都不要跟你分开。我们分开了,也会很快重逢的!”

有人在我耳边用轻微颤抖的声音问,“你,是指谁?”

“是你呀,是你呀!卓,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你一起慢慢变老。”

梦里梦外的声音好像重合在了一起,那个声音像涓涓的流水,叮叮咚咚地淌响在我心里,“阿宝,谢谢你,谢谢你梦里有我。”

梦随着白马远去,没有梦的觉最是香甜。何况共梦的人,也是我的梦中人。

我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每当我要醒来的时候,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有人轻柔地拍我的背,于是我又沉沉地睡过去。我们似乎一直在颠簸,但因为身边围绕着他的气息,所以我睡得很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他把我抱了起来。密闭黯沉的感觉散去,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催促着我睁开眼睛。

“阿宝,睁开眼睛。”他亲了亲我,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远处是相连的几座大山,太阳挂在山尖上,给眼前的景色镀上一层金黄色。山脚下是正在飘着炊烟的小小村庄,简单的农舍,鸡犬相鸣,绿树环绕。白云片片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中,倒映在身边流淌的小溪里面,几尾小鱼仿佛游在云中。山歌遥遥地传来,男子高旷悠远的声音响彻在山间,溪边几个浣衣的女子笑着对唱。

“这是哪里,这是在梦里吗?”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姜卓把我放在地上,我向前跑了几步,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一身粗布麻衣,极像是山间的猎户,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是一身简朴的装扮,就像寻常的农妇。

“卓…”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不要问这是哪里,这是我们接下来几天将要生活的地方。”他走过来,捧起我的脸,轻轻地靠在我的脸上,“原谅我,给不了你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再过几天我也要率兵奔赴东部,不得不与你分离。我不是个好丈夫,因为我不仅仅是你的,也是国家的,是万民的,我有守卫国家与天下和平的重任。阿宝,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么多。”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手臂,“就这样跑出来不要紧吗?政事都做完了吗?其实你不用…”

“前几日把事情都做完了,不要担心。”他牵着我的手,向坐在溪边浣衣的女子们走去,“娘子,你要学很多东西,不然就要累死为夫了。先找人带我们去寻一个住的地方。”

我猛地拉住他,他停了下来,回头诧异地望着我。

“相公,谢谢你。”我奔到他面前,踮起脚在他的脸上深深地印了一个吻。

“你,你叫我什么?”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我靠在他的怀里,含着泪说,“相公,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至此,我已经知道,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眼前的男子,我是他的锦绣王妃,他是我的无上君王,一生一世一双人。

田园(三)

“七嫂,七嫂,你家七哥真能干啊!我们家那位只能打的到两只山鸡,你们家七哥能打到四只!据说还是因为不想太抢别家的风头,才故意打少了。”石婶一大早就围在我的身边,抱怨石叔是多么多么地无能,而姜卓是多么多么地能干。

我正忙着与锅碗瓢盆打战,只能笑着应对两声。这厨房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学起来却着实累人,对于我这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来说,更是极大的挑战。说话的当儿,我又被烟熏了几口,呛得我直咳嗽。

“哎呀七嫂,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了,生火不能用这么大的力气!”石婶一把拉开了我,抢救起了岌岌可危的柴火,“七嫂,你们家那口子平素是不是不让你干活呀?我琢磨着你们肯定不是常人,你看你白白嫩嫩的,手上几乎没什么做过粗活的痕迹…”石婶仰头思量,忽然了悟地拍了一下手,“私奔的吧?哎呀,你真傻!”

于是,在晴好的日光下,在烟雾腾腾的厨房里,石婶开始孜孜不倦地教诲我,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还是要以生活为先,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好感情比不过热馒头,我虽然对她脑子里面古古怪怪的想法很难理解,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因为她对于“无家可归,需要借宿几天”的我们,给予了极大的关心和热情。

“男人很容易变心的,尤其你们家那口子,长得那么英俊,那么魁梧,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最受姑娘欢迎了。”石婶拉着我的手,严肃认真地问,“他背着你,去过那个地方没有?”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只能愣愣地问,“什…什么地方?”

“哎呀,找乐子的地方啊,我们家那位前科累累!”石婶开始唉声叹气,“你平常就要注意啊,千万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背叛你!男人心,就像天边的云一样难以捉摸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听到门口那里传来了几声嘈杂的响声,“石婶,外面怎么了?”

“八成是官兵又来收税了,作孽哟,不知道什么税一年四季,天天都收不完的!”石婶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匆匆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石婶恭的声音,“官爷,您来了?快请坐啊。”

院子里面响起了很多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倒茶水的声音,我走到木窗子前面,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精瘦的军官一边喝着石婶端过去的大碗茶,一边打量着院子里面很肥的几只母鸡,状似不经心地问道,“家里做什么买卖啊。”

石婶连忙回答道,“瞧您说的,穷苦人家,能有什么买卖?养点鸡,打点猎,勉强维持维持生活。”

军官伸出大拇指,向上指了指,佯装叹气道,“上头交代收税,你随便拿点出来,我好交差,你也安生,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石婶躬着腰,连忙伸手进袖子拿钱。

我看着那军官得逞的笑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喊道,“石婶,等一下。”

一院子的人都向我看过来。几个胆子大的官兵还走近几步,围着我团团转,“哟,这个小娘子好精致啊!想不到这穷乡僻壤,还能撞到这么美的…”

“啧啧,看看这皮肤,用吹弹可破也不夸张啊!”一个官兵说着就要伸手过来。

我凌厉地看向他,严肃地说,“昊天律第七十五条,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者,罪同偷盗。不知道你们的行为,闹到官衙去,官府会不会判定为有伤风化呢?!”

那几个官兵被我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听清楚我说的内容之后,纷纷被震住。那边的军官把碗狠狠地摔在石桌上,站了起来,“看不出来,还是个读过书的,还知道昊天律。你知道这是哪儿么?这儿是龙溪府!龙溪府的知府知道是谁么?昊天最年轻的状元,甚得陛下和王妃赏识的沈晴暖大人!你们得罪的起么?我们这是替天办事,打哪儿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石婶连忙上前来拉我,低声劝道,“七嫂,别赌气别赌气,官家的人,我们平头百姓惹不起的!”

这里是龙溪府?是晴暖的辖区,晴暖怎么会让手下的人如此鱼肉百姓?我刚要说话,院子里栅栏的门被推开,是石叔和姜卓打猎回来了。姜卓把猎物都交给石婶,淡淡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个官兵,看向我,“怎么了?”

我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低声说,“他们来征税,可现在根本不是收税的季节,你知道的比较清楚,快治治他们。”

姜卓点了点头,几步走到了军官的面前。我曾经见过他震慑千军万马的威力,对他能把几个官兵吓得连连后退的本领自然毫不奇怪。那个军官有些心虚地狡辩,“你…你们知道什么!天都下达放权令,要…要还农于民…我,我们大人…为了民生…就就…”

“一派胡言!昊天律规定一年税四时,春时征茶,夏时征渔,秋时征农,冬时征商,何时更改过?税是税,农是农,你们知府大人教你们如此混淆视听吗?!我只要一纸诉状告到监察御史那儿,不管你们的知府大人是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玩忽渎职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姜卓重重地一甩袖,把一干人等说的一愣一愣的。军官咬了咬牙,颤着声音问,“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只有,只有高官和天家才知道的税令…”

姜卓冷哼一声,“你们不用知道我是谁。最好马上从这里消失,以后也不要借着收税和知府的名目,经常来骚扰百姓。经营一方土地民生非常不易,不要因为你们知府品性纯良,就起了利用之心,你们可知如此招摇撞骗,若被御史台参上一本,他的前程就都毁了?”

军官咽了咽口水,担心地问,“真真…真有这么严重?”

“不信你可以试试。找到一个好长官也不容易,这点你们都比我清楚,好了,不送。”姜卓挥了挥手,一院子的官兵立刻撤了个干净。我又一次见识了这个假私济公的家伙的真面目,说什么来山水田园生活,完全都是名目,他根本就是来借故察看民情,顺带考察晴暖这个知府当得怎样的!

“七哥!你跟我进来!”我掐着他的手臂,半推半拉地把他弄进了屋子里面,“碰”地一声关上了门,“说!我要听真话!”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娘子不要误会…相公我是非常诚心地带娘子来隐居的。”

“闭嘴!”我狠狠地跺了下脚,“你就会哄我!为什么特地挑龙溪府?是晴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问题!”姜卓无奈地叹了口气,环抱着我说,“娘子,我好冤枉,明明是你要我出手相救,此番我干得也算漂亮,你居然怪责起我来,真是没有道理!有的时候,你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也会骗你,你不要一口咬定了,就定我有罪,好不好?”

“自恋!居然还说自己干的漂亮!那你说,为什么挑这里!”我狠狠地戳他的胸膛。

姜卓摸了摸我的脸,环看了一下四周,“因为这里,是我跟阿七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彩云涧。”

我一惊,抱着他问道,“你跟爹在这里住过?”

“是啊,那个时候他给我做好吃的,给我做新衣服,跟我一起翻墙,偷邻居家的小鸡,偷灯油,议论漂亮姑娘,故人仿佛还在眼前,时间一晃却已过去许多年了。”姜卓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背,“我记得阿七第一次教我写我的名字,用的是树枝和地上的黄土,阿七说,要写出漂亮的字也要有很漂亮的姿态才行。所以我现在多多少少有些自恋,都是你爹爹教导出来的。”

我推他,嗔道,“去去去,自恋还怪我爹!”

他笑着拉我的手,“那就要借用娘子常用的一句话了,是师傅没教好,不能怪小七。”

我瞪他,“你嘴巴抹油了?尽不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