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短暂的欢喜全都消散,沉重的现实浮现在锦绣心中。要面对吗?不能责怪丈夫,是因为这桩婚姻,从刚开始就和民间婚姻不一样,民间婚姻就算女儿高嫁,还能说一句妻者齐也,娘家还能为女儿出头。嫁进皇家宗室,从一开始,丈夫就比妻子的地位远远高出一截,所能依靠的,只有丈夫。

锦绣感到宁王妃冰冷的眼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爱屋及乌,恨屋及乌,自己的孩子。锦绣伸手按住小腹,孟微言这样做之后,宁王妃也许不会再对孩子出手。可是等到孩子出生之后?

自己还真的能有力量面对和孟微言一起面对吗?锦绣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都是痛,都是无法言说的痛。

“大哥,我不会怪你,可是我也不会…”锦绣话并没说完又开始轻声叹息。孟微言听着锦绣的叹气,方才的那丝欢快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心开始痛了:“锦绣,难道说,这一回,你还是不信我?”

锦绣的手指有些许颤抖,接着锦绣微笑:“大哥,就算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那是你的母亲,孝道还在前面。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从一开始,从王妃不喜欢我开始,就注定了,我除非是死,或者远远地离开她,永远不在她面前出现,才会让她消掉心中的那口气。”

锦绣的话让孟微言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伤心的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妻子十分不满,甚至于要从中作梗,伤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宁王妃的计谋,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孟微言伸手抚上锦绣的脸,如同爱抚珍宝一样,抚摸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唇,她的下巴。锦绣眼中的泪再忍不住,紧闭的双眼下,泪已经落了满脸。

“锦绣,我喜欢你,我要护住你终生。这一回,我不再问你信不信我了。”孟微言的手缓缓地从锦绣脸上滑下,语气还是那样平静,但话中,似乎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锦绣睁开眼,还没说话吉祥就从外面走进,对孟微言道:“大哥,那些补品药材,太医都一一查看过,都是上好的,并没有什么孕妇忌用之物。大哥,太医们还说…“

吉祥迟疑一下才又继续开口:“说王妃已经下过命令,世子妃这胎,关乎甚重,要医官们都小心谨慎,好好地伺候世子妃这一胎。”

吉祥当然还有话没说出来,那送东西去的小内侍还说,太医们都感到十分奇怪,因为这些补品药材,都是他们亲自检查过的,瞧了又瞧,就生怕有什么冲突,让锦绣肚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吉祥不会说出来,毕竟在王府这些年,吉祥已经明白,要做好一个丫鬟,最重要的是会看眼色,这样才能好好地活。

孟微言嗯了一声,低头看向锦绣,锦绣面上满是了然神色,宁王妃的恶毒就在于,她总是对人微笑,她的牙,永远不会当着众人露出。若不是…锦绣又想起锦元临终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手不自觉紧握起来。锦元,锦元,你为我而死,但我,竟什么都不能做。

锦绣的神色变化孟微言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锦绣都无法听进去,他拍拍锦绣的脸,对吉祥道:“好好服侍世子妃。”

吉祥应是,孟微言又加重语气:“这院子内的所有事情,除了世子妃和我,谁的话你们都不能听,也不许停。”

“大哥!”吉祥和屋内的丫鬟们都惊诧了,这样的命令意味着,连宁王夫妻的话都不能听了,而按照规矩,宁王夫妻的命令,是要高过孟微言的命令的。

“你们是服侍我的下人,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孟微言再次加重语气,吉祥急忙应是,锦绣不由轻叹一声,孟微言又坐回去:“锦绣,有些事,我不能去做,但有些事,我还是能做的。”

“大哥,让你母子反目,传出去,我会被众人唾弃的。”锦绣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脑子却十分清醒,明白孟微言在做什么,更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孟微言突然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越王的声音又在孟微言耳边响起,不能,什么都不能,只能以歌舞自娱,只能醉生梦死,只有这样,才能忘记一切。

可是我,不是越王啊!孟微言伸手把锦绣扶了躺下:“你好好养胎,安心养胎,别的事,一概不要管。”锦绣很想再说什么,可是疲惫再次漫上身体,她的眼皮重重垂下,沉入梦乡。孟微言看着妻子的脸,给她小心地盖上被子,这才走出屋子。

走出屋子第一件事,孟微言就吩咐内侍:“去我父亲那里求一道手令,急速回京,把小吴给叫回来。”内侍先是应是,接着就狐疑:“大哥,可是您先前不是说…”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孟微言的话不容置疑,内侍既然躬身应是就要离去,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孟微言喊回来,内侍又急忙跑回来:“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孟微言笑了:“也没什么吩咐,就是你去就是了,可不能把这事,漏给我娘那边。”

内侍啊了一声,接着就扑通一声给孟微言跪下:“大哥,奴婢可什么都没做啊。奴婢一心只想着伺候好大哥,伺候好世子妃。”孟微言抬脚轻轻地踢一下内侍:“做没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下人们,彼此之间连通一气的不要太多。别的罢了,我就在想,你们这些都是阉人,攒那些银子钱,都给谁用?”

内侍偷偷瞧孟微言一眼,这才赔笑:“奴婢们虽是下人,又断了根,可这家里,谁还没有个兄弟姐妹,老爹老娘,那些,自然都是给他们的。”

见孟微言一脸不信,内侍又急忙道:“大哥,这话真不是骗您。”

“骗不骗的,以后都给我记住,嘴巴紧一点,别几杯酒下肚,就什么都说了。”内侍连声应是,爬起来就往外跑,孟微言看着内侍远去的身影,又往宁王妃寝殿来。

孟微言命人把那些补品药材拿去问太医的事儿,宁王妃已经晓得了,听完她就微笑:“大哥怎么说都不是孩子了。”

“大哥再怎么说,都是王妃您生的,王妃您瞧…”朱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丫鬟来报,孟微言来了。

宁王妃含笑:“瞧瞧,这会儿就来问罪来了。”

“王妃您说笑了,大哥哪是来问罪的?”朱嬷嬷话音没落,孟微言就跨进殿来,刚行礼下去,宁王妃就笑着道:“这儿子大了,总没有小时候那么贴心,你媳妇有了身孕,因着前面的事,你这心里焦急也是难免的,可你怎连我都疑惑上了。”

“娘。”孟微言当然晓得宁王妃不会承认,当然他也不是来和她说这事的,只对宁王妃平静地说:“儿子的俸禄,年年都一起由娘派人去领来,这会儿,儿子想着,娘都要做祖母了,这些事好交给儿子自己来做了。”

宁王妃没想孟微言别的不提,提起的是俸禄,倒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你这是年纪到了,想自己当家了。”

“大哥这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按大哥的俸禄,还不够大哥日常一个月的用度呢。”朱嬷嬷也在那里笑了。本朝对宗室王府的俸禄是极其优厚的,但每个王府都是花钱没数的主儿,那些在外人瞧来已经丰厚无比的俸禄,放在王府里面,够用什么?

各王府的用度,多是赏下的田庄山林,还有藩地里不时上贡的贡品。这些东西,自然先供宁王,其次宁王妃,孟微言,然后张次妃,两位郡王,几位郡主,剩下的才能让宁王的姬妾们分一分。

孟微言当然晓得宁王妃说的很对,自己的那点俸禄,不够自己两个人花,但孟微言还是笑着道:“娘从来都是疼儿子的,儿子知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疼你的,那你还来和我说什么傻话?”宁王妃听了孟微言这句,以为儿子要服软,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慈爱了。

“可是儿子更晓得,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娘跟前的孩子了。”孟微言这话石破天惊一样,让宁王妃抬头看向儿子,孟微言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竟不知道,你人大心也大了,听这意思,是想从此再不肯听娘的话,再不愿孝敬娘了?”宁王妃觉得,自己曾经十拿九稳,认为不会输的这场战役,似乎有那么一些不确定了。她的语气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朱嬷嬷伺候宁王妃那么多年,当然晓得宁王妃这是要发怒的先兆,急忙抢先说了一句:“大哥从来都是孝敬王妃的。”

、第67章 询问

孟微言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宁王妃,宁王妃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对锦绣的怒气也越来越大了。母子两人就这样对视无言,朱嬷嬷见自己说出的话也没有任何作用,此刻也不能再开口说话,免得招来池鱼之殃,只有垂手侍立。

“娘难道没发现,儿子已经是大人了吗?至于说孝敬不孝敬什么的,娘若是说儿子不肯孝敬您,那娘这也算是…”孟微言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可只说了一半就觉得自己好像无法说服宁王妃,于是停下说话,等着宁王妃的回答。宁王妃一阵阵的慌乱,儿子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锦绣在儿子耳边,说了什么谗言?这个锦绣,当初怎么就没一口气杀了她,而被儿子救走?

宁王妃脸上的神色都被孟微言看在眼中,孟微言心中浮起悲哀,自己的母亲,真的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吗?女人都会变的,大哥,你不知道,她们在你面前千娇百媚,她们在你面前温柔体贴,可背了你,她们不知道有多可怕?越王的嘶吼又在孟微言耳边响起。

孟微言有些痛苦地闭一闭眼:“娘肯对儿子说真话吗?”

“真话?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你说的话,不是真话了?”宁王妃平息一下心中的慌乱,努力让面上神色像平常一样,回答着孟微言的问题。

“娘对儿子说的话,真的从来都是真话吗?”孟微言并没有被宁王妃这话说服,反而继续追问。宁王妃那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乱了。

“大哥,王妃处置锦元,的确急了些,更何况还惊吓到世子妃,不过大哥恕老奴多嘴,那都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周到,才让世子妃见到那样情景,大哥心疼世子妃,因此迁怒王妃,王妃是做娘的,自然也只忍着。可是大哥说的那些话,听在我们这些下人耳里,还是着实不该的。”好下人果真是好下人,宁王妃听完朱嬷嬷的话,也对孟微言重新露出笑:“大哥,这事,那些丫鬟内侍没拦住,的确是他们的错。等我再让朱嬷嬷给你们挑几个合适的。”

“不用了。”宁王妃的顾左右而言它,已经让孟微言心中有了答案,只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母亲,孟微言觉得,再往下问,得到的答案必定更加不堪,说出这句之后,孟微言给宁王妃跪下:“娘,锦绣是儿子想要娶的妻子,儿子能娶到锦绣,心中也十分欢喜,还求娘能…”

求?说到这一个字,孟微言的眼帘垂下:“娘,儿子的心事,娘已经深知。娘但凡有一点疼儿子的心,娘就…”变来变去,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些该说的话,因为孟微言不敢确定,自己的娘,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百般疼爱,如她所说,而不是,把自己当做工具,固宠的工具,保住地位的工具。她的所有疼爱,都只是因为,自己是个能为她保住宁王妃地位的工具。

这种念头一经产生,就如同火一样,烧的孟微言十分痛苦,烧的孟微言不愿再去想别的,站起身就往外走。

“大哥。”朱嬷嬷在后面喊了一声,孟微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宁王妃面色十分痛苦难受,可是孟微言不敢保证,这样的痛苦,是真的痛苦还是为了让自己回心转意显现出来的痛苦?

“我已经命人把小吴从京中召回,也对院中所有的内侍丫鬟嬷嬷们下令,从此之后,这个院子内,只有我和锦绣的命令可以听从。”孟微言匆匆说了那么两句话,就往外走去。

宁王妃觉得心中的抽疼越来越重,想开口说话,谁知张口喷出的,是一口淤血。

朱嬷嬷吓了一跳,急忙高呼来人。众丫鬟内侍见孟微言面色愤怒地匆匆离去,都在那猜测,又听到朱嬷嬷高声叫来人,都涌进去,见宁王妃双眼紧闭,唇边有一抹血痕,地上是一口淤血。众人都吓了一跳,萧玉琅更是担心,她的所有依仗都是宁王妃,如果宁王妃有个万一,那自己的那些计划就怎么都实现不了了。

因此萧玉琅手里端着热水,在那比谁都殷勤。宁王妃其实并没晕过去,只是想闭眼歇歇,听到众人在耳边嗡嗡嗡的,宁王妃厌烦地摇了摇手,睁开眼对朱嬷嬷道:“不用那么慌张,让玉姐儿留下就是。”

众人急忙应是,又把宁王妃扶进内室,朱嬷嬷和萧玉琅站在宁王妃身边,萧玉琅已经对宁王妃道:“王妃,您…”

“玉姐儿,为何大哥偏生就不喜欢你?”宁王妃的话让萧玉琅一阵委屈涌上来,但再委屈也不敢对宁王妃表示不满,声音低低地道:“我也不晓得,只怕是大哥,大哥他…”

宁王妃歇了一会儿,心中的郁气怎么都无法消散,自己的儿子,怎么可以不听自己的,这不行,怎么都不行。可是,还有什么法子能想?孟微言已经说出他的院子,宁王夫妻的话都不管用。

“王妃,其实要照老奴看来,倒不如真把俸禄全给大哥去。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还以为现在的供应,都是俸禄,等过上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他就晓得王妃对大哥,到底有多好了。”

朱嬷嬷见宁王妃这一筹莫展的模样,皱了皱眉,想出这个主意。

“哪能遂了他的意?再说他过苦日子,心疼的还不是我?”宁王妃明显不赞成,萧玉琅在旁边却听懂了,眼珠一转就对宁王妃笑着道:“王妃,其实朱嬷嬷这个主意,也可行的,大哥从出生到这会儿,都是被王妃宠着护着,因此觉得理所当然,也才频频忤…,等大哥真正晓得,过日子的艰难,那时他才明白王妃对他的好。说不定也会晓得,”萧玉琅不敢把后面的话给说下去。宁王妃已经扶住额头沉吟:“哎,好像,也只有这样死马当活马医了。”

孟微言走出院子时候,已经听到朱嬷嬷在那高声喊来人了,他心中郁结,也不去管这些事,还是大踏步地往前面走,走过一个拐角,差点撞上人。那个内侍被撞了一下,还没爬起来就在那嘀咕:“是谁啊?走路也不注意跪…”

话没说完内侍发现是孟微言,急忙换了语气上前对孟微言行礼:“没发现是大哥,大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爹爹可在,我想去见爹爹。”孟微言见这内侍是宁王身边的,此刻心中的郁结,也只有去请教宁王了。

那内侍已经笑了:“瞧大哥这话说的,王爷当然是在府内了,奴婢这就带大哥去。”内侍说着就在前面引路。

宁王府的花园很漂亮,宁王又是个好享受的,在花园之中建了一所精舍,小小两进,引了水进精舍之中,水中养了锦鲤,却没有种荷花,而是种了无数睡莲,水池边又有假山,假山下遍植珍稀花木。水池上修了回廊,宁王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在精舍中依栏看回廊上的舞女跳舞,歌女却不在前面,而是在第二进中的院落之内。

歌女歌声穿过月洞门而来,舞女在回廊之上舞蹈,身影落在水池之上,让人目眩色迷。这精舍是不经召唤谁都不许进去的。那内侍带着孟微言走到精舍门口,请孟微言在门口稍待,自己就走进精舍里面,让人向宁王禀报。

此刻回廊上的舞女正舞到屈背折袖,那长长的水袖在水池上映照下来,水袖上的绣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宁王听到内侍禀报,眉头倒皱了一下。

“听说,大哥方才去见王妃了。”要说宁王府内消息最灵通的人,自然非冯大伴莫属,听着他意味深长的话,宁王倒笑了:“那让他进来。”

既然宁王没有命令,那回廊上的舞女继续跳舞,院落内的歌女依旧歌唱。孟微言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舞女们的舞蹈极其诱惑,宁王靠在栏边,手指轻轻地敲着栏杆,一脸沉醉。

宁王身后,丫鬟内侍林立。孟微言不知为何,想起方才的宁王妃,自己和锦绣,会变成这样吗?

从恩爱的小夫妻,变成一个月见不到几次面的,比陌生人就好那么一点的夫妻?

“儿子见过爹爹。”孟微言上前给宁王行礼,宁王这才看向孟微言:“你来了,听说和你娘起争执了?你啊,让着点你娘又如何,看来啊,是你娘把你宠坏了。”

“爹爹对儿子,只有这样的话说吗?”孟微言的话让宁王唔了一声,对冯大伴做个手势,冯大伴已经会意,示意舞女退下,很快歌女的歌声也停止了。

“你今儿,似乎很不高兴?”宁王的眼这才懒懒地转回儿子身上,接着就笑了:“不过这也是平常的,你大了,会有自己的念头。你娘不大喜欢你媳妇,有时…”

、第68章 不堪

“原来爹爹全都知道?”孟微言的反问让宁王诧异了:“你竟不晓得这件事?”

自己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孟微言很不确定了,原先孟微言以为自己的爹娘虽然彼此之间冷淡了些,可对自己还是疼爱的,但现在孟微言觉得,所有的以为或许都是假的。

接着宁王又唔了一声:“不过你不晓得也难怪,如果真晓得了,你还如此淡然,倒真奇怪了。”

“爹爹把儿子,当做什么?”孟微言也不想再和自己的爹绕圈子了,直接问出来。

“我对你不好吗?”宁王也很感诧异的反问。

若按吃穿用度来说,宁王夫妇对孟微言简直可以是含在嘴里了。藩王很少会学经世致用的学识,学的更多的是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孟微言从小到大的夫子,当然也不是一般人,都是在外面有人捧着银子都未必能请到的人。

“按说,儿子也该知足了。可是爹爹,儿子娶过两房妻子了,见过平常人家是怎么对待儿子的,儿子现在想问问爹爹,可曾真的在心中,对儿子疼爱。”虽然在宁王妃那里已经受过一次打击了,但孟微言还是不死心。

“大哥今儿这话,透着奇怪呢。宗室藩王,谁不是这样养孩子的?况且…”冯大伴见宁王明显愣了一下,当然要帮着宁王开口解释。

“大伴不用帮爹爹解释,爹爹,儿子还想问问,爹爹对娘,当初可曾有过夫妻恩爱,若有过,爹爹为何现在和娘,形同陌路?”孟微言的话让宁王有些羞恼,已经对孟微言喝道:“看来我实在是太疼你了,连这样的话都问出来。”

孟微言没有被宁王的呵斥给吓住,他深吸一口气:“想来,爹爹已经晓得,老越王妃的死,和越王叔父的死有关,而越王叔父的死,和…”

“住口,你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吗?传出去,都是能…”宁王的神色变了变,越王死的太快太急,宁王并不是没有过疑惑的,但这些都是别家王府的事,再说这种大丑闻,当然要掩盖起来,免得真被京城的天子知道,追究下来,越王这支的的爵位只怕就要不保了。

“儿子只是想问爹爹,夫妻之道而已,儿子还想知道,当初祖父皇驾崩之后,太后急切地把祖母殉葬,儿子…”

啪地一声,孟微言面上挨了一巴掌,宁王的双手在颤抖:“你这都是问了些什么话,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世子,朝廷可以册封,当然也可以拿掉?”

“儿子只是不愿意,变成爹爹和越王这样,只用歌舞自娱,用种种为别人好的借口,把自己关起来,爹爹,您的心,从来没有在娘身上是不是?因此娘才觉得委屈,纵然她生下儿子,纵然她地位尊贵,但她还是委屈的。”冯大伴被孟微言的话吓的变了神色,不时看向宁王的神色,宁王的神色变的越来越凝重。过了很久,宁王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她不配。”

不配?孟微言如同听到最荒唐的话,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们是成亲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啊,可是最后,宁王妃得到的,竟然是不配两个字。

孟微言眼中的泪滴落,不知道这泪,是为了谁。

“所以,爹爹,您就从不曾真正心疼过儿子是吧?您从来心疼的,都是您自己。您的心,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冷的?”孟微言的话让宁王更加感到狼狈,爱情,亲情,还有别的什么什么。宁王不是没有喜欢过孟微言,毕竟是自己的头生子,而且还十分聪明乖巧。

可是当宁王发现,宁王妃试图用孟微言来固宠时候,宁王就开始厌恶孟微言了,他从小被吴贵妃亲自带大,听吴贵妃说过许多后宫妇人的争宠手段,又因吴贵妃被太后逼令殉葬,对这种手段,宁王更感恶心。

自己的妻子,竟然也是这样的女人,实在让宁王觉得,在她身上多放一丝感情都是多余的。此后又生下的孩子,不过是让宁王妃安心而已,让她不要再缠着自己。这计策,似乎很有效,可宁王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质问,质问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这太荒唐了,简直是从没有过的荒唐。

冯大伴见宁王快要发怒了,急忙对宁王道:“王爷,大哥这也是为王妃问的,他毕竟是…”

“不,我不是为我娘问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你们都不信。”孟微言觉得,所有的真相都那么丑陋不堪,语气已经开始变的破碎。

“不信?大哥,你真的相信这王府之中,有真正的感情吗?你没看到这些歌女也罢,舞姬也好,都不过是为的荣华富贵。今儿我真要死了,明儿她们就会对你笑。”宁王伸手指向那空荡荡的回廊,语气已经变的急促。

接着宁王对孟微言露出有些狰狞的笑:“还有你的妻子,此刻你们是蜜里调油一样,等到以后,也会变成我和你娘那样。因为,你会发现,她变的丑陋,不是面容丑,而是心丑,她和所有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同,都那么贪婪,要了荣华富贵又想要我们长长远远地疼爱。”

一群贪婪的人,不,她们连人都不能算,宁王的脸色更加狰狞了,对着孟微言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锦绣,也会变的,变成和你娘一样,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人。甚至于,她们用的是你自己的孩子,来要挟你,来要得到更多的宠爱。真是一群让人无法喜欢的人。”

孟微言深吸一口气,宁王的语气开始变得飘忽:“那时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有多么正确,儿子啊!你要知道,只有及时行乐才好。”

不!孟微言摇头,对宁王道:“不会的,锦绣不会变的,我也不会变的,爹爹,你不能因为你遇到了事,就觉得,我也一定会遇到。”

“身为皇家子孙,你以为你能逃过?在皇家,夫妻恩爱是会被诅咒的,会被诅咒的。就像你祖母和你祖父,他们曾那么恩爱,可是这又如何呢?保不住你祖母的命。儿子啊,这个世上,荣华富贵都是虚妄的。”宁王坐回原位,面上的神色也开始恢复平静,看向水池,水池上有早开的睡莲,花瓣看去那么柔弱美丽。

宁王指着那些睡莲:“你瞧,你以为的女人,都是那样柔弱美丽的,可是她们不是,她们遇到事,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太后能杀掉你的祖母,老越王妃,能为了儿子的王位,杀掉越王。你以为,她们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出来?还有你的母亲,你方才的话里面,对你母亲的遭遇颇为委屈,可你知不知道,在你三个月大的时候,你母亲曾经在我到她房内之时,偷偷地把你掐哭,好让我多停留一会儿。她想握住你,不是因为她是真的爱你,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地位。”

虽说孟微言已经猜到了些,可听到宁王亲口承认,孟微言还是震惊,他摇头:“不会的,我娘她…”

“你以为你娘为什么不喜欢锦绣,因为锦绣,改变了你,你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继续听她的,做她的乖儿子。”宁王接着笑了:“我曾劝过你母亲,可是你母亲不肯听。你瞧,真相是如此不堪,只有你,还傻傻地以为,你的娘是真的疼爱你。她若真疼爱你,怎会去伤害你心爱的人?”

宁王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唇边还带上笑容:“你瞧,我比你更清楚,更明白,所以我早早的,就用歌舞自娱,我早早的,让你娘明白,她的地位不可动摇,我早早的,明白这里,哪有什么真情?”说着宁王瞧向冯大伴:“你别以为这老货对我真的忠心耿耿,若是有再大的诱惑,他会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

冯大伴立即跪下:“王爷,您这话是冤枉了老奴,况且再说句王爷您不爱听的话,老奴跟了王爷,哪里还有这许多的诱惑呢。”

“是啊,再大的诱惑,也只有京中的天子可以给你了。起来吧。”宁王用脚尖轻轻地踢了冯大伴一下,这才转头瞧着孟微言:“你真以为,这里有什么真情,做梦!”

最后两个字几乎击溃了孟微言,但很快孟微言就摇头:“或许对您来说是这样,但爹爹信也好,不信也好,在今天之前,儿子一直很仰慕爹爹。”

仰慕?宁王又古怪地笑了一声,孟微言看着宁王:“儿子也想告诉父亲,这府内,并不是没有真情的。儿子见过,也感受过。”

“你说被你娘下令打了四十板子的那小丫头?”宁王不等孟微言回答就继续往下说:“所以你瞧,她死了,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如何,非要强做事的下场,就是死。”宁王的语气冷酷无比,孟微言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伤心,只是自嘲一笑:“爹爹信不信我不知道,但儿子信。”

、第69章 值得

宁王没想到孟微言会这样回答,面上嘲讽更深。孟微言已经站起身:“爹爹,我信,是因为我知道,锦绣不是这样的人。爹爹,我信,是更相信,自己不是…”孟微言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不是宁王这样的人。

宁王看着儿子,看着这个并没引起自己多少关注的儿子,孟微言对宁王行礼:“爹爹,儿子…”

“等到你再多经点事再来说吧。”宁王挥一下袖子,对冯大伴道:“继续歌舞吧!”

冯大伴在旁边听的额头上的汗都不知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多少茬了,急忙应是后就小心翼翼地问孟微言:“大哥,您瞧这…”

“儿子也就不打扰爹爹了。”孟微言行礼如仪退下。冯大伴小心翼翼地看着宁王的神色,对宁王道:“王爷…”

“啰嗦什么,继续歌舞吧1宁王重新坐下,语调和平常其实已经有些不同了,冯大伴不敢再提醒,只对外面守着的人做个手势,很快丝竹之声又起,舞女们仿佛从没消失过一样,重新走上回廊,舞蹈起来。

冯大伴仔细看着宁王,见宁王神色和原先不一样,知道宁王被孟微言那番话给打动了,在这皇家宗室之中,荣华富贵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只有真情难以得到。宁王曾经有过希望,却在希望破灭之后陷入到长久的自我厌恶之中。以致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也不晓得孟微言,会不会真的有这样好的运气?

丝竹声传出精舍的时候,孟微言并没走远,想到宁王的表现,孟微言不由停下脚步看一眼那精舍。从来都以为,自己的娘比自己的父亲和自己更为亲热,可今天的这番长谈之后,孟微言才明白,也许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猜错了。

只是锦绣,想到锦绣,孟微言的脸上露出柔情,不知道锦绣会不会,会不会变化?锦绣,你能和我一起,面对这一切吗?

锦绣面上的哀怨之色又在孟微言面前浮现,孟微言手握成拳,仿佛是给自己打气,匆匆往自己院子走去。

院子里和方才孟微言离开时候似乎并没什么不同,何嬷嬷迎上来:“大哥,方才朱嬷嬷来传王妃的话,说从此之后,大哥的俸禄,就直接由大哥来掌管了。”

孟微言嗯了一声,何嬷嬷迟疑一下又道:“大哥,朱嬷嬷还说,从此之后,这个院子里的所有用度,除了从大哥的俸禄里面支取,别的全都不能支取。大哥,这院子的用度,单凭您的俸禄,只怕不够。”

孟微言还是哦了一声并没说别的,何嬷嬷的声音更低了:“老奴也不知道王妃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下来,可是大哥,这吩咐…”

“是我去和娘求的。”孟微言停下脚步看着何嬷嬷:“你也是王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还不晓得我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