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的闭上双眼,殷坚沉淀自己纷乱的心情,意识逐渐清明,不慌不忙的触动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

嘶嘶、嘶嘶声大举接近,殷坚心惊的睁开双眼,灰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红光。水晶灯应该被启动了,在这四周的生物应该被霞光包围、意识强行脱离肉体的被抛到另一个世界才对,可是殷坚张开眼只瞧见自己被张牙舞爪的魆团团包围,水晶灯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刚冒出计划失败的念头,殷坚的心里暗叫不妙!正对他的那只巨大凶恶的魆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朝他扑来;不止它,其余的魆同样也挥动着长尾攻击着殷坚。

不同以往只是想猎捕人类当成培育幼虫的养份,殷坚明显感受到它们的敌意,仿佛想将他碎尸万段的急切感。本能的念动咒语,大日如来金轮咒的刺目光芒激射而出!

眼看着包围殷坚的魆们都将被这道光芒烧成灰烬,另一道柔和的霞光嗖的突然出现,将刺眼的光芒包围住,慢慢的缩小回殷坚身旁。

“该死…”只来得及瞧见一道模糊的纤丽人影靠近,殷坚的意识便被一片白茫与平静淹没…

***

“怎么这么久?殷坚该不会出事了吧?”一方面安抚着护卫们过度兴奋的情绪,索亦一方面担忧着殷坚的安危。理论上不该拖那么久,这个草率的反击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不就是速战速诀?

“不会。他如果有事,那我也会有事。”冷静许多,何弼学终于想起他与殷坚之间的牵绊。一旦想通后,心情反而塌实许多。

“情况似乎真的有些不妙…”善于侦察的席路与元岚丹夏不约而同的警告,在小镇内流窜的魆正在集结,像是准备给他们最后一击。

“我真的弄糊涂了!你说过,它们是有智能的,攻击人只是为了生存,它们以人为食如此而已;可是,现在这些魆一再的攻击这个小镇究竟为了什么?”喝醒了那些还在做着消灭魆的美梦的护卫们,元岚丹夏连忙的武装自己,微带怒意的质问着索亦。虽然明知不关对方的事,她还是难以克制自己冒升起来的怒火。大战在即,她没空理会自己的风度和修养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一再被提起,却始终没有答案,何弼学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四周。这只是个普通小镇、住着普通居民,唯一倒霉的就是太靠近乌里雅河的源头、太靠近那些恶心大蜻蜓的老巢,所以镇民想方设法要摆脱肉体离开这里,而他们也像是有这种实力。

看他们造出来的武器——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若不是意外,说不定他们早已成功了…

突然间灵光一闪,何弼学象是捕捉到为何魆会不断攻击这个小镇的原因而呆愣在那儿!也许理由就是那么原始那么单纯,简单得那么不可思议…

***

少了殷坚这个强悍的战力,何弼学他们对上排山倒海涌入小镇当中的魆,只能用节节败退形容。

不论怎么设陷阱、安置机关,魆总是能用数量这个优势不断挺进,而且就像索亦形容的,它们其实有智慧,一次两次误中陷阱之后,它们也开始会小心谨慎的前进,派出负责侦察的斥堠,牺牲了一两只破坏机关减少折损。

很快的何弼学等人又被逼回了废墟。勉强依靠大唐公主李珺手中的日月星权杖的光芒支撑。

“该死!该死!!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气愤得双眼通红,元岚丹夏心有不甘的团团乱转。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十拿九稳,殷坚悄悄的溜进去悄悄的溜出来,根本不需要花费一兵一卒就能消灭那些混蛋大蜻蜓;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殷坚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音讯全无。

她虽然不至于怀疑对方临阵脱逃,但是少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支持,他们这场战役根本就没有赢面!她自己死了不要紧,毕竟这个主意是她出的,可是连累了何弼学、连累了其它人,她万分的过意不去,又急又怒让她更加慌乱。

“你冷静些,我相信殷坚,我们再支持一阵子,也许有奇迹。”浓眉在额前纠结,索亦只能想到这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安慰着元岚丹夏,鼓舞着其余护卫的士气。

一开始,他就认为这个计划太草率;但因为执行者是殷坚,所以又燃起点信心,现在果真证实了:他们肯定算漏了某个环节,也好象印证着何弼学由始至终的反对。他的不安果然成真。

正当所有人或心急或气愤时,最应该说话、最应该该感到焦虑的何弼学,反而不发一语,仍然静静的听着看着,仿佛在黑暗中能瞧见什么答案一般专注。

“你还好吧?”无声无息飘到何弼学身旁,李珺担忧的询问着。既然她和殷坚已经兄妹相称了,那么算起来跟何弼学也是亲人,亲人之间总该互相关心不是吗?

“你觉不觉得…那些魆的行为很奇怪?”下意识的玩弄着那两片小叶子,何弼学眯起大眼睛,努力的适应着过于昏暗的光线,试图追踪到躲藏在黑暗深处的魆,想要猜透它们究竟要干些什么。

“行为很奇怪?那些恶心的东西,什么时候正常过?”握着日月星权杖的手微微颤抖,大唐公主李珺脸色有些发白。

她虽然死相极惨、身首异处,但总的来说,她活着的时候,怎么也算是盛世当中养尊处优的公主,别说没经历过这样的攻击,就连象样一点的争执都少见。以前还有殷坚可以依靠,所以也不觉得害怕,现在少了那个男人,面对这一大群丑恶的魆团团包围,李珺难以克制自己的不断发颤。

“不!我和它们交手过不只一次,魆总是快速的进攻,将捉到的人包进茧里头,让它们的幼虫有足够的食物能够…进化?所以,除非万不得已,魆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只进行掠夺与攻击,但是却不伤害人类,至少…尽量保持完整性,让它们的幼虫能在茧里头食用。”

“别说了,恶心死了!”

“不!你听我说完。这一回我们遇上的魆却很不一样。它们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消灭这个小镇,你也看到它们攻击席路他们的方式,那不是捕捉食物的模样,那是有着深仇大恨似的残杀,他们是有知觉的想要杀死我们…”

听到何弼学的分析,索亦静了下来仔细思考。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存在着同样的疑惑。微微拧起浓眉用眼神示意,要何弼学继续往下说。

得到鼓励,何弼学莫名其妙亢奋起来,本来还没什么把握,索亦这么一个微小动作,反而触动他某根神经似长篇大论起来,BlaBla一长串,说得口沫横飞,嘴皮子跟脑袋完全连结不起来,有很大一部分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最后天马行空的给出个令人傻眼的结论:魆会这么反常,因为它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园。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保卫自己的家园?那些…那些恶心丑恶的东西…”元岚丹夏一脸厌恶,在她的认知当中,魆就是邪恶低下的,它们只会掠夺侵占,怎么也无法将它们与『保卫家园』这么光明的几个字联想在一起。

不只元岚丹夏如此反映,所有人,也包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大唐公主李珺,都用看着怪物似的眼神,瞪视着有着圆圆脸大大眼,一脸天真稚气的何弼学。

“我…我知道这样子是奇怪了点,但是,你们不觉得真实情况就是这样吗?换作是我,如果家门口有个武力这么强、随时都可以KO掉我亲人朋友的威胁在,我也会千方百计的想捻掉他们啊!对于那些魆而言,这个小镇的居民比它们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强悍,所以它们才会倾巢而出的想要消灭这个小镇,为的就是保护自己的老巢跟幼虫啊!”

愈是辩说,理念愈加坚定,何弼学虽然仍是痛恶那些恶心的大蜻蜓,但是多多少少能够理解它们,就如同他想保护殷坚、保护自己在人间的亲朋好友一样,这些看似未进化且低等的生物,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权利在努力。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女媪会一再阻止他们相互伤害,因为在她眼中来看,众生确实是平等的。

“好吧!就算真是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它们一样恶心,一样不会放过我们!”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元岚丹夏痛心的看着跟随自己的护卫们伤的伤、残的残。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的要跟着何弼学深入幽恶峡,如果不是因为她出了这个让殷坚去冒险的主意,也许这些人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在莫林高原…如今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问题。元岚丹夏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个错误轻率的决定害得众人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如果它们真的有知觉,也许我们能跟它们谈判看看。”干笑两声,何弼学搔了搔自己的乱发,这么诡异的提议就这样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谈判?”众人异口同声,愕然的再次瞪视那个酒窝一深一浅、貌似正直的年轻人——他果然是怪物啊!

***

日月星权杖绽放出柔和的霞光开道,大唐公主李珺一边向前飘着,一边频频回头望着那个不断摆弄着只有两片小叶子、迎风颤抖的盆栽的那个年轻人。都不知道该称赞他勇敢还是没神经了,跟魆谈判这么天马行空的事情他都想的出来!

最要命的是,自己还被他说服的陪着来?大唐公主李珺不停的暗骂自己笨蛋,身首异处不代表她连脑子也坏了。

“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啊?真的去谈判?大哥都生死未卜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飘了几步之后,李珺不顾形象的拎着日月星权杖退回何弼学身旁质问。不管前世是不是情人,她跟殷坚的感情总是比跟何弼学来得更深,自然而然的倾向那一方,有些不能理解何弼学为什么仍是那样轻松自在。

“放心,坚哥没事!你忘了吗?他如果遇到危险,我会有所感应啊!看我现在活蹦乱跳,就知道那个家伙安全得很。”呵呵的笑了几声,何弼学硬是挤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他心里就算再焦急再不安,也不能在这名小女生面前表现出来。殷坚不在,他就必须扛起照顾她的责任;唯有这样,他才能不去胡思乱想,继续走完这个艰辛的旅程。

“真的去谈判?你跟那些恶心的东西能沟通?”一脸厌恶的拧起漂亮的细眉李珺仍在质疑这个计划。就像何弼学想替殷坚照顾她一样,这名断头公主也希望能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尽一份力。她不想看着何弼学那个傻蛋去白白送命。

“我跟植物都能沟通了,更何况是蜻蜓?”扬了扬手里的盆栽,何弼学再次展露自信的笑容。

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他再也不想看见有任何人伤亡了,不论是索亦还是元岚丹夏,这段重返阳间的旅程都与他们无关,不该要他们付出这么多甚至是丧命。想明白了这些,何弼学反而不再感到恐惧了。如果这是他命中注定该接受的历练,那他很开心能在过程中认识这么多朋友、认识殷坚,重点是,他绝对、绝对不会被打败!

***

话分两头。何弼学坚持自己去完成那个『谈判』的不可能任务,最多就是让大唐公主李珺带着日月星权杖跟随前往,索亦与元岚丹夏均感到强烈的不安。一方面是认为何弼学的主意比元岚丹夏先前的计划更加无稽,另一方面,少了殷坚、少了日月星权杖,如果魆再次发动攻击,那被困在废墟的众人就真成了毡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你觉得他的计划会成功吗?”忧心不已,元岚丹夏不断的朝着何弼学离去的方向张望,仿佛这样就能盼到那个男人自黑暗中现身,又一次神奇的展露他的魅力,完成这个天方夜谭式的任务。

“不管我相不相信,我们都不能再这样下去!”重新收拾自己的心情,索亦再次恢复领导者的气势。他们不能一直处于挨打的状态,就算两方的实力相差如何悬殊,他都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就算要死,他都要英雄般的与那些魆们同归于尽。

“你想怎么做?”瞧见对方眼中燃起的火光,元岚丹夏露出个意外天真的笑容。她本来就是个女战士,有着不下于索亦的坚强韧性;一再的让魆追杀与压迫,终于摆脱她原始的恐惧感,逼出她反抗的勇气。

“你来自莫林高原,自然不了解幽恶峡中的东西。之前拿来加热用的黑色岩石,其实是隐藏着爆破的功能,只要累积一定的数量,可以当成火药使用。”爽朗的笑了笑,索亦掏出随身背包当中的小颗黑色岩石。元岚丹夏见过一两次,最夸张的那回,就是何弼学拿来扔进小池子里加热来洗澡。

看着跟随索亦的护卫在废墟四周挖呀挖,底下竟然翻出了许多相同的黑色岩石,元岚丹夏惊愕的回瞪着索亦。如果真像他所说,这东西有爆破功能,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堆火药上头?

“我勘察过了,小镇地底有一层这类的黑色岩石,数量虽不多,但是分布面积够广。如果配合得宜,我们可以利用这些黑色岩石,一举炸光包围小镇的魆。”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爽朗自信的笑容,可是索亦的语气却愈来愈严肃和沉重。

这是个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实行的计划。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永远别走到这一步——至少,别让元岚丹夏他们无辜的陪着牺牲。

“炸光它们?那我们呢?”眼看着就不可能平安离开小镇元岚丹夏多少猜中索亦这个同归于尽的计划,所以她也只是问问而已,心里其实很平静。这段旅程当中,他们之间的友情无声滋生着,就算最后的结果会送命,她的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为了兄弟,为了义气!

“很抱歉,我想…我没办法让你们平安的离开这里。为了幽恶峡子民的未来,却要你们莫林高原的人跟着牺牲,我真的很对不起。”诚心的道着歉,索亦苦笑的望着元岚丹夏。他知道那个豪气万千的女子绝不会跟他计较,相反的,还有可能会安慰他;只是这些话,他必须要说。他很感谢到了最后一刻,还有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陪在他身旁,只可惜他们之间的友情不能再深刻、再往外影响。幽恶峡与莫林高原并不是敌对的,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共同体。

“笨蛋。”甜甜的笑了笑,元岚丹夏开始明白何弼学与殷坚之间那种你来我往的斗嘴吵架,原来里头的成分是这样甜蜜。她到最后终于理解了,也很可惜,她一直到最后才有机会理解。

“唯一庆幸的就是殷坚他们已经先离开了。不管怎样,他们才是最无辜的…他们能平安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握了握对方纤细却有力的手,索亦再次展露爽朗豪气的笑脸。

不只他和元岚丹夏,留在废墟的众人全都有着视死如归的精神,他们就算是死,也要让那些魆们付出代价!

***

无声无息的又飘了一阵子,大唐公主李珺再次忍受不住这股诡异的沉默,嘟着嘴退回到何弼学身旁。平日里这个男人呱噪得厉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只是静静的边走边玩那两片小叶子。

“喂!你…你究竟想好要怎么谈判了吗?”其实一点也不想了解详细情况,李珺压根就不认为这个计划会成功;只是不说点什么,她会被这股沉默压跨,心里老像有什么东西记挂着,她清楚知道不是因为殷坚,而是另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没有!我连该怎么跟它们沟通都没想好…”吐了吐舌头,何弼学诚实坦白的招供,气得大唐公主李珺差点没一杖挥过去砸烂他的脑袋。

“那你还来?不怕被吃了吗?”

“我只是觉得…总该有人开始做啊!谈判不可能一次就成功,就像我当初在电视台送企划案一样,也是一直一直想办法说服老总。就算再怎么困难,也要有人跨出第一步嘛!不试着谈看看,难不成永远这样你杀我我杀你?”

“你跟那些恶心的东西讲道理?它们吃人啊!你在它们眼中不过就是一块肉、一道美食,谁会跟食物聊天讲道理?你会去聆听一只鸡的心声吗?”

“如果鸡来找我聊聊,要我别吃它,我会考虑哦…靠!都成精会说话了,我怎么敢吃它!”

“你…谁管你跟鸡的爱恨情仇啊?现在的重点是,魆又不是你,它们哪里会理会你的要求?”

“你又不是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一直以来就没人试着跟它们谈谈,或许它们能理解,搞不好愿意改吃斋啊!总得有人去试试…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赌气的背转身去,大唐公主李珺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何弼学,那个家伙脑袋不晓得装些什么,总是有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的来、平安的回去…这缕来自人间、来自大唐盛世的幽魂,开始担心着她在阴间的朋友们了。

“我们快点走吧!我怕席路他们被包围久了会干出傻事来…”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紧张的拉住正在前头飘着大唐公主李珺,何弼学的脸色唰的一声煞白,他死也忘不掉的嘶嘶声由远而近的向他们快速靠来!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瞪着数量庞大的魆自黑暗中扑出;跟着一道柔和的霞光突然绽放,将惊吓过度的何弼学与大唐公主李珺两人密密实实的笼罩住,然后一切知觉都失去,仅剩一片祥和与温暖…

第三话普渡众生

一盏一盏冒着幽幽青光的灯笼有秩序的排列整齐。为了继续往前飘去,灯笼不得不通过那座高台。第一盏飘上高台的灯笼,青光开始延伸,照过的地方出现人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提着那盏灯笼站在高台上。

不冷不热、舒服到了极点的温度,轻轻柔柔、飘飘盈盈使不上劲的感受,何弼学觉得自己像是被完全淹没在某种特殊的液体当中,明显察觉到存在在四周的不是空气,需要使出一点力道才能稍微移动身体,但是他的呼吸却又毫无障碍,就好像包围着他的不明物体,非常了解他的生理需求,毫不吝惜的供应着他所需的一切。

脑筋不断转着,何弼学眨了眨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薄雾又像是乳白色的液体,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那些恶心大蜻蜓用来『储存食物』的大茧。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跟大唐公主李珺正好让那些魆包围了,会这样联想,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可是联想归联想,何弼学却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又一次落到那些恶心大蜻蜓的手里。

这密密实实笼罩着他的薄雾,一点也没让他生出任何恐惧感,相反的,还像是抽走了他的不安,心底仅剩一片祥和与平静。

“是的,你现在很安全,那些魆不会伤害你。”

低沉轻柔的嗓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何弼学眨了眨眼,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这片白雾当中只有自己,那个声音肯定是直接穿透进他的脑子里,不然就是…他幻听了。

“你没疯,是我在和你说话。”

轻柔的笑声再次钻入何弼学脑子里,就瞧见眼前的白雾散开聚起、散开聚起的凝结出一抹纤丽的人影,女媪面带祥和的笑容,宝相庄严、慈悲为怀的回望着何弼学。

“你…是你救了我?断头公主呢?其余人呢?还有,坚哥呢?他还好吗?”在白雾中飘飘荡荡,何弼学首先担忧的就是其它人的安危,连珠炮似的追问,虽然心底相信女媪不会见死不救,但是不问一句他还是觉得很不安。

“他们都很平安。”女媪温柔的微笑,紧闭的薄唇虽然没有开阖,但是何弼学却能清楚的听见她的声音,一次两次之后他也不那么大惊小怪了,反正这些『神』会的事情还很多,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传音入密只能算小菜一盘。

仿佛心想事成般,何弼学心里头才浮现出殷坚的身影,他眼前的白雾便自然而然的散开聚起,不一会儿便凝结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殷坚紧闭双眼飘浮在白雾中,忽远忽近。

“他怎么了?为什么昏迷不醒?”一瞧见殷坚的身影,何弼学本能的就想靠过去;只是他再怎么努力的『游』,还是与殷坚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只能焦急的质问女媪。

不只殷坚,何弼学还发现了索亦和元岚丹夏等人,不过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人都陷入沉睡当中,一种诡异的平静。

原来平静谦和的微笑转变成一抹为难的苦笑,女媪的微小反应突然让何弼学了解到:自己能在白雾中清醒,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充其量不过就是他对女媪的威胁与敌意最渺小。她需要找人谈谈,而何弼学则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好吧…你想说什么?”一旦想通了,何弼学反而冷静下来。潇洒的耸耸肩,只求女媪别长篇大论;还有就是说完了,赶快将他们放走,他可不希望一直在这团白雾当中载浮载沉——天晓得在这里耽搁一下,阳间又过去多久时间了。

女媪的微笑再度恢复成祥和一片。仅仅跨了一步,她就到了何弼学身旁,模样自在得好像他们并不是处在这团白雾当中,神情轻松得仿佛头顶蓝天、脚踩绿地,几许微风轻抚过她身旁。

盯着女媪,何弼学不得不承认感染力道十分强烈,原本萦绕在他心底的戒备,就在她一举手一投足间烟消云散,心中只留下清明与祥和。

“我希望你们别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去伤害魆。我一直努力着,希望能维持你们之间的和平,请不要打破这份平衡。”轻柔的噪音再度直刺何弼学的脑袋。

女媪提出的要求,何弼学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先别提什么和平啦、平衡啦这种奇怪的言论,光是『伤害魆』这几个字就够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伤害那些大蜻蜓?我们哪有本事伤害它们,都是它们在残害我们好吗?况且,我这次来,不过就想跟它们谈判,没想过要伤害它们!我哪有那个本事…”撇撇嘴,何弼学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没用,但实际想想,他确实没啥太大作为。

“你没有,但是殷坚有,他们也有!”女媪的手一挥,在他们身前的白雾凝结,就像殷坚的玄光术一样,开始出现许多景象。

何弼学目瞪口呆的看着影像中的殷坚,他差一点就能成功的启动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结果让女媪阻止了;再来,就是索亦他们,同样的也差一点就引爆了埋在小镇底下的黑色岩石,结果还是让女媪阻止了。最后何弼学不怎么友善的回瞪着女媪,她偏心的实在太明显了!说到底,她就是要护着那凶残恶心的大蜻蜓。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虽然说众生平等,虽然我自己也打算和平谈判,但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是…你到底在想些啊?魆那种邪恶残暴的恶心生物值得你一再的偏袒?幽恶峡子民的生存权难道在你眼中这么不值得一提吗?”为人算不上十分正直,甚至还有点小奸小恶,但是遇到这类问题,何弼学一向热血得厉害,丝毫不管眼前的女媪是一名可以轻松捏扁他的神祗。

“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魆不该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受到惩罚。”细长秀气的双眉微微靠拢,女媪的悲天悯人看在何弼学眼中除了一头雾水还是一头雾水,摆了摆手希望对方能用人话解释一遍。

“最初,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有着七情六欲,也有着一切妄想与邪念。因为这些摆脱不了的恶念,使得我们自相残杀、走向死亡,不只毁了我们自己,更毁了我们原来存在的世界;最后,仅剩的人在不断的提升自己后,意外的参透妙法,能够自由来去各个时间空间,最后来到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何弼学理解的点点头。这并不难懂,毕竟他接触过太多非人的生物,狐仙小芸、管彤还有老虎精雷蕾,他们强调又强调:只要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改变形态。从人变成神、仙,似乎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里是乐土,所以很愉快的继续修行着;可是很快的,我们发现了:如果摆脱不掉恶念,最后还是会走向相同的结果。”

“所以你们就很认真的修行,然后有一天顿悟了。摆脱了恶念,终于达到纯善的境界,这样不是很好吗?”理所当然的反问着,何弼学甚至猜想,女媪口中的地方,应该就是殷司与鬼格格心心念念想去的西方极乐世界。只不过那么美好的地方,一点都不适合那两个邪恶的老鬼,所以说冥冥之中有定数,活该他们两人让殷坚KO了。

“一点都不好!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一声冷哼,何弼学与女媪同时一惊。前者惊喜的瞧着殷坚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来,后者惊讶殷坚竟能摆脱她的箝制;而那个高瘦英挺的当事人,只是略为挑眉。

他也解释不了为何自己能挣开女媪定住他的法力,不过他向来都是如此,只要牵扯上何弼学,殷坚总是能轻松的爆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屡试不爽。

“殷坚!”何弼学直想扑过去给对方一记恍如隔世般的热吻,只可惜他们现在被包围在白雾里,不论他多努力的划啊划,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摆了摆手,比起何弼学,殷坚虽然还算行动自如,但要想蹭到对方身旁搂紧人,实际执行起来还是有难度;更重要的是:现在得先处理他和女媪之间的恩怨。

“你们也是将恶念逼出,然后达到纯善的境界吧?结果没想到这些恶念聚集,一部分留在这里变成了乌里雅河,孕育了这些恶心的大蜻蜓,另一部分则流到阳间,变成了死老鬼殷司,一闹就是数百年数千年?我猜的没错吧?”又是一声冷哼,殷坚只要一想起曾在殷司那里吃了亏,这股怨气全算在女娲、女媪头上,尤其他在这两个女神手里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愈想愈是火大。

“你跟聪明。”不知是为难还是赞许的笑了笑,女媪退了几步,让殷坚与何弼学之间的白雾略淡了些;奇妙的是,当中的阻碍也少了许多。两人终于能靠近,十指紧握。

“为什么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对吧?”搔了搔乱发,人生经历太丰富的何弼学,一时半刻间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过这个状况。

“狐仙小芸啊!当初她将恶念逼出后,不就闹得鸡飞狗跳?连她都有这种本事了,更何况是这些神通广大的家伙?”殷坚受不了似的眉角抽动几下。

修行本来是件好事,怎么这些家伙们都惹出这么多麻烦事?那还不如干脆别修行算了!最近还要他这种不相干的人来收拾烂摊子…他是天师!按表计费的!为什么他总是干拯救阳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样不是更简单了?把鬼消灭了不等于把恶念消灭了吗?”横了殷坚一眼,何弼学太了解这个爱计较又贪钱的男人。明明本能的就会跳出来扛起这些责任,但是他总要边做边抱怨…都不晓得哪生出来这么矛盾的个性!世人真是完全被他帅气的外表所蒙蔽了,殷坚骨子里就是个浑身铜臭的大叔!

“众生平等。恶念形成了乌里雅河,孕育了魆,那么…魆也有属于它们的生存权利。”女媪温柔的回答。

何弼学听得是一头雾水,而殷坚则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看来,女媪她们简直不知所谓到了极点,可以慈悲的容忍着魆的所作所为,却又极端的相藉由毁灭阳间来消除流窜在两个世界当中的恶念…不知她们是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还是太简单?

“简单来说,你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嘛!”何弼学心直口快。有一瞬间,女媪的眼神闪过一抹特异的光芒,殷坚连忙拦住在他身前,戒备的瞪着这个其实可以在弹指之间轻松杀死他们两人的女神。

“我们一直在弥补这个错误。”神情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与祥和,女媪轻轻柔柔的诉说着。

不知不觉间,殷坚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警戒性又被她击垮,面对这些神祗,最恐怖的不是她的力量,而是你根本生不出反抗她的思想。

“弥补?”不同于殷坚,何弼学对女媪本来就没有什么敌意,所以依旧很平静的继续讨论着。

“在阳间的界之镜已经全毁,大概只剩留给女娲传递消息用的梳妆镜了。如果不是意外,凭你们的修为,应该到不了这里才对。”

“那女娲为何要清醒,甚至灭世?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她应当一直沉睡的,除非恶念布满天地之间,才会将她唤醒…”

俊眉忍不住靠拢,对于这类问题,殷坚的领悟力自然高过何弼学。女娲与女媪的身份就像两个世界的警戒装置,一旦越过界线,就会触发、唤醒她们执行任务。

不可否认,经过了数百年数千年,阳间只有愈来愈糜烂;再加上殷司那个混蛋胡搞瞎搞,终于弄醒了女娲,于是她认真的执行任务,彻底『清洗』阳间一遍…至于女媪,应当也有她自己的任务,多半也是平衡这个世界的善与恶,说不定还多加一条:教化那些魆,引导它们向善什么之类的?

“你负责毁掉这个世界的界之镜?就如同女娲毁掉阳间的界之镜?”试探性的询问,殷坚想证实自己的推论。

女媪很赞赏的点点头。以殷坚的领悟力,他只要稍加认真一些,应当很快就能修成正果;可是女媪也看得了出来,在他身上的牵绊太多,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这个人才会真正沉淀下来,开始思考这一类的问题。

“那你也太不济了吧?”又一次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何弼学并没有恶意的高挂起笑脸。

他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觉得:相较于女娲在阳间的高效率,女媪毁灭界之镜的速度实在慢的惊人。

“笨蛋!两边的时间不同,不能这样比较!”敲了何弼学一记,殷坚仍然不忘将人扯到身后。天知道这个家伙再口不择言几次,眼前那个看似很慈悲很祥和的女神是不是会突然暴走。

“是的,我负责毁灭这里的界之镜,避免阳间的恶念继续往这里流。只要恶念不再扩散,幽恶峡与魆的实力便不会扩大,我才有机会将他们都引导上正途。”平静的回答着,女媪身上绽放出一圈一圈的霞光。

只不过她美好的想法对殷坚和何弼学两人而言,太过不切实际。眼看魆就快将幽恶峡的子民、甚至是莫林高原的人吃光了,哪还有心思去『教化』它们?不过,如果换作永生不死、时间漫长得几乎静止的女媪而言,她确实可以怀抱这种理想。

“我不懂了!为什么你们所谓的『弥补』,是牺牲阳间的人,牺牲这里的人?”正义感的毛病发作,何弼学推开殷坚,毫不客气的质问着女媪,后者的眼神中再度闪过一抹特异的光芒。

“阿学!”

“我没有说错!不要帮她!因为魆是来自于她们的恶念,所以就另眼相待?这本来就不公平!她们到了极乐世界享福,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凭什么要阳间人的买单?有恶念又如何?我们本来就不够修为啊!如果不给我们时间,我们怎么可能达到像你们一样的境界?”

“你这个白痴…我是在帮她吗?站到后面去!”

殷坚凶恶的瞪了何弼学一眼,后者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踱回殷坚身后。他当然知道殷坚是在保护他,只不过这些话不吐不快,就算会被天打雷劈他也一样要说。

“所以,女娲没有制造任何天灾。停了一会儿,女媪才不急不徐的回答。”

她的话很清楚:女娲在阳间的一切做为,只能算是『推』了一把;如果凡人愿意自救的话,一样是有救的;只可惜,阳间一直在自我毁灭。

“如果让我们回去呢?如果我们能为阳间尽点力?就算失败了,至少还能跟着亲朋好友一起迎接末日的到来。”看了何弼学一眼,殷坚用着几乎可能算低声下气的语调请求着。若不是为了尽快将何弼学安全的送回阳间,要这个眼高于顶的男人做出这种让步,绝对是天方夜谭。

站在他身旁的何弼学,先是很震惊的瞪着这名高瘦男子,随后很感激的握了握两人始终紧握的手。真的,就算现在死得连渣都不剩,何弼学都觉得此生无憾了。

看着两人,女媪微微垂下眼,白色的浓雾退散…

***

嗖的一声睁开双眼,大唐公主李珺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前一秒,她跟何弼学让成群结队的魆凶恶的包围;怎么后一秒,她没事般的呆站在黑暗中,日月星权杖的光芒微弱得只照得见她自己。

“何弼学?何弼学你在吗?”担心着魆仍在黑暗中埋伏,大唐公主李珺压低音量的叫唤。握紧手中的权杖,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害怕。

“公主?公主,是你吗?”黑暗中,焦急的嗓音传来,席路那张完全对称的俊脸快速接近,神情担忧的瞧着大唐公主李珺。

“席路!”大约是因为被独自遗留在黑暗中而感到恐惧,大唐公主李珺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想也不想的扑到那名年轻男子的怀里;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大着胆子拥紧她半虚半实的身躯,安抚着这名吓坏了的公主。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陪着何弼学去谈判吗?”黑暗中,元岚丹夏的嗓音传来,就瞧见她和索亦肩并肩的走近,同样也是一脸疑惑。

她与索亦等人,正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魆团团包围,心知肚明再也没有生机,所以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凶残生物同归于尽;哪知道索亦才将摩擦得高温通红的黑色岩石扔到凿出来的洞穴时,不知哪冒出来一阵白雾,将他们完全吞没,跟着就在这里出现。

“我不知道…我们让魆包围了,跟着一阵白雾…”意识到自己与席路太过亲密,大唐公主李珺双颊有些泛红的退开,抿了抿薄唇小声的回答。

原本不发一语的索亦,抬起头来四周张望,果不其然,就看到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慢慢接近,何弼学夸张的边说话边比划,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什么『豆芽菜长高了』这类毫无根据的话。

从那两个的神态来说,似乎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一点也不紧张,连带了影响了索亦放下警戒心。

“殷坚?你怎么也在这里?”愕然的瞪着那名高瘦男子,元岚丹夏忍不住露出失望神情。看殷坚的模样,那个计划八成失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人都没事。只不过,这也代表了他们和魆的战争又回到了原点。

“你们没事吗?”不等殷坚答话,索亦不改保护者姿态,询问了一遍众人的状况,确认无误之后才放下心来。

面对其余人写满疑惑的眼神,殷坚简短的解释着,这全都是女媪的杰作,不是对他或索亦等人,她一方面保护着他们的安危,一方面又不让他们伤害魆,尽力的维持着她眼中的所谓的和平。

“这太不公平了!她们弄出了会吃人的魆,又不允许我们消灭它们,这个世界迟早会毁在她们手里!”听完殷坚的解释,性子较急的元岚丹夏破口大骂。她就十分好奇,为何那么恐怖的生物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原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祗,为了自己到达了纯善与祥和的境界,却留下了可怕的恶梦。

“你们遇上女媪并且和她谈过了?”世世代代与魆对抗,最后走向『寄生』这个妥协方案的索亦,反而不像元岚丹夏那么激动。我相信女媪既然愿意说出真相,也许,她有解开这个死结的办法。

“她没有,我有!只不过,这要看她愿不愿意执行。”潇洒的耸耸肩,殷坚跟何弼学相处久了,也开始另类思考,冒出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

“喔喔!你有机会跟她讨价还价了。”八成猜出殷坚想干些什么,何弼学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朝着黑暗中慢慢凝聚起的一点光亮呶呶嘴,女媪宝相庄严、脸上漾着慈悲为怀的笑容缓缓的走向他们。

白色的薄雾在四周飘散。自从女媪出现之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柔和霞光让众人的视野变佳,这才瞧得清楚了他们身在幽恶峡的深处、魆的老巢,所以在白雾之外,那些魆来来去去,乌里雅河当中的幼虫则不断的翻滚着。

除了殷坚与何弼学老神在在之外,其余人不是僵直在那里,就是吓白了脸色,大唐公主李珺则害怕的再次向席路靠去。索亦和元岚丹夏不愧是领导者,很快就压下心里头的惊慌,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两人有所领悟的对看了一眼,白雾之外的恶心大蜻蜓十分平常的活动着,有些在结茧、有些在照顾着蛆,总之就没有半只魆注意到他们,仿佛这道白雾以及白雾中的人并不存在一般。

“既然幽恶峡跟莫林高原的人都在,我觉得你有必要向他们交待。”直接了当的开场白,殷坚算是摸透了女媪的脾气。面对凡人,她有着许多限制,就好像殷家的道术一样。有时利用斗兽棋老鼠吃象的原理,说不定能替自己争取到十分有利的局面。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在不伤害任何人,也包括魆的情况下,你希望我怎么做?”同样的也弄懂了殷坚的个性,女媪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像长辈看向顽皮晚辈那样无可奈何。她孤独了她几生好几世,突然遇上了敢对她大呼小叫没大没小的殷坚与何弼学,女媪像是触动了某部分情感,意外的亲切起来。

“让他们到极乐世界!这里不可能恢复,魆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变得改吃斋。为了不再制造杀孽,让幽恶峡与莫林高原的人,撤到你们那个纯善的极乐世界去。”几乎可以算是狮子大开口,何弼学想也不想的接口,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一点也不担心女媪会有任何不良的反应。

不太明白何弼学口中的『极乐世界』,元岚丹夏茫然的与索亦对看一眼;不过,即使不了解,从女媪为难的神情看来,这个要求似乎很过份。

不知为何,元岚丹夏有些小小的开心。在吃了这么多苦头之后,有机会让高高在上的女媪烦恼一下,总是出了口小小的怨气。

“你应该明白,那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女媪轻轻柔柔的拒绝着。她们也是经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修行与考验,才达到纯良的境界;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极乐世界存在的珍贵性。若是人人都能轻易到达,那跟乌烟瘴气的阳间有什么分别?

“那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你的问题!”相当的不负责任,殷坚轻佻的神态恶劣得就差没叼根烟,摆出吃定双方的流氓样。

“我知道,让元岚丹夏他们直接到极乐世界是过份了点,但至少…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瞧,他们在这个世界为了生存挣扎了这么久,不等于是一种考验?”与殷坚双簧似的一搭一唱,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何弼学努力的请求着。

事实上,他总认为女媪很有可能答应,否则她不会耐性十足的和他们说这么多;不过,也有可能时间对女媪来说漫长得几乎静止,她听他们说上十几二十年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一眨眼。

当女媪认真思考着何弼学的请求时,反倒是索亦他们有着不同的意见,一部分的人对所谓的『极乐世界』感到陌生和害怕,另一部分的人则不愿意离开自己熟识的家园。相信有着同样疑惑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不是殷坚与何弼学甚至女媪可以做决定的。

“殷坚,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虽然我相信你,但是我得说服自己的族人,那个什么『极乐世界』真的如此美好,值得他们放弃现在熟悉的生活环境。”索亦小声的询问。他相信殷坚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他们好,只不过和『神』处在同一个世界当中,这么狂妄的念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只有殷坚跟何弼学这两人敢提出来。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我无法告诉你那里有多美好,因为我仍未达到那种境界;我只能告诉你:有人穷究一生就想修行到这个境界,希望最后能到达彼岸。”殷坚平静的回答,其余人一脸茫然的互相对望,何弼学则翻了翻白眼。禅成这德行,索亦他们听得懂才有鬼咧!

“只要他们愿意,我可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女媪温柔的笑着。普渡众人本来就是她的职责,若能帮助这里的人到达那个喜乐的世界,也算是功德一件。

“你这算是答应了?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愣了半会儿,何弼学总算反应过来女媪那抹笑容代表的意义。如果事情这么容易解决,那之前他们又愁又烦那么久算什么?搬个家就OK了,那索亦他们和魆是战辛酸的吗?

“如果换成殷坚提出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但是我不能拒绝一个白净的灵魂提出要我考虑的请求。”

仍是那么平静温柔的笑容,只不过女媪的话听得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又是一愣,互看好几眼后仍然摸不着头绪——什么叫『白净的灵魂』?何弼学吗?这家伙不是只有外貌正直纯良,实际上是个色胚啊!

“你…你说的是我?”心虚的干笑几声,何弼学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会相信你的灵魂有多干净。寻常人有的累世罪孽,在你身上根本找不到。”轻柔的笑了笑,女媪朝着何弼学伸出手,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有资格跨出那一步。

面对女媪莫名其妙的友善,何弼学下意识的退到殷坚身后;倒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看了看何弼学,再看了看大唐公主李珺,意有所指的冷哼一声。所谓的『白净的灵魂』根本是作弊吧?大唐公主李珺没去投胎,那个准备好的身体——何弼学来到人间,他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世,哪来的『累世罪孽』?

“你少用那种眼神看他。他这辈子还没过完,没那么早西归!”心底突然警铃大作,殷坚紧张的盯着女媪,担心何弼学这个对啥都有兴趣的笨蛋,会因为好奇而傻呼呼的跟着去。

“笨蛋!”瞪着殷坚霸道拦到身前的背影,何弼学佯装生气的踹了他一腿,眼眉之间的笑意却满溢。有时觉得殷坚这类十分幼稚的占有欲很、可、爱。

这头,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那头,索亦与元岚丹夏等人在那里低头窃窃私语讨论着未来方向。

女媪扬起手,原本让她夺去的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自白雾中显形,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水晶灯无声的碎裂,跟着化成粉末,最后重新凝结而成一面镜子。殷坚跟何弼学两人倒吸了口气后互看一眼。那面镜子得回女媪注入的力量之后,闪耀出银色的光芒,仿佛液体般流动着,就好像当初他们俩在古墓里穿透而出的水银墙面一样。

“这…这就是界之镜的本来面貌?”张口结舌了老半天,何弼学有些失礼的伸手指着界之镜。他有种强烈感觉,只要穿透过去,可以轻松到达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是阳间。

“是的,这也是最后一面界之镜。我在送你们离开后,就会毁了它。”平静的说着,女媪再次扬起纤细的手臂,大唐公主李珺紧握的日月星权杖,就这样脱手飞回她身边。柔和的霞光愈来愈盛,亮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要送我们回阳间?”没想到问题解决得太容易,殷坚不太敢相信的瞪着女媪。若不是要顾及他常年维持起来的冷静形象,大约会像何弼学现在那样兴奋失控的大呼小叫了。

“不,阳间已经没有可以供你们通过的界之镜了,我最多只能送你们到…你们认知中的那个阴间去。”

“啊?阴间?”

***

浓烈的离情在众人之间回荡。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是幽恶峡的子民与何弼学和殷坚跟莫林高原的朋友们,全都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即使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是段以分离为前提的旅程,真到了这一天,所有人还是难掩伤心和舍不得的心情。

“嘿!你确定你应付得了?”拍了拍索亦肩膀,殷坚仍然不改冷静帅气的形象,除了他很能硬撑之外,个性比其它人冷淡也是因素之一。

“恩,可以吧?”低沉的笑了笑,索亦刻意的垂下头去。身为部落领袖,他不能让其它人瞧见软弱的一面;只是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一时之间难免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