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我能帮上忙?”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底殷坚早将索亦他们视为朋友视为家人,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平安。

女媪虽然同意渡他们到极乐世界,但这毕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幽恶峡仍然受到魆的威胁,光是这一点,殷坚就十分放心不下。

“不用了!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我们应付得了,况且,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元岚丹夏、认识了莫林高原的朋友们。我们两边若能不再敌对,少些仇视,少些战争,相信很快就能去到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拈花微笑的世界。”

挺起胸膛,索亦虽然舍不得殷坚离开,但是他却不自私,知道唯有自己坚强起来,那个外表薄凉,骨子里其实很热血的男人才会放心离开,让他无牵无挂的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是索亦身为『家人』唯一能为殷坚做的事情了。

“是啊!我们会互相照顾的!”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元岚丹夏漾开热力十足的笑脸回答。她跟何弼学这两个性情中人毫不客气的抱头痛哭一番,哭过以后,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一步一回头,大唐公主李珺纠结在额前的双眉始终无法松开。她自己也许没看出来,可是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她和席路之间绝对不简单。

前世,对大唐公主李珺而言已经太过遥远,找寻前世的情人仿佛是一种信念,最后也仅仅只是种信念,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深刻的情感;也或许,早在当初就不是,只不过她太年轻,感情来得太快结束太快,让一切看起来绚烂无比;如今,几百年几千年的找寻和等待,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公主了,和席路这段旅程中的相伴,交织出一段不逊于前世恋情的火花。

“傻公主,你可以选择啊!没人规定你一定要傻乎乎的继续找那个前世情人嘛!尤其是对方很可能早就喝下孟婆汤、早就投胎转世、早就忘记这段感情了。”朝着席路方向挤眉弄眼,何弼学不断劝说着大唐公主李珺珍惜眼前人。他相信不管她是什么形态、是人是鬼,席路都会爱她、疼惜她。

“大哥…”不知该如何下决定,大唐公主李珺有些为难,求助似的看向殷坚。再怎么说,她仍是来自于唐朝的公主,就算当时再开放,她脑子中还是存有从一而终才是对的死板观念。

“别看我,只有你自己才能下决定,没有人能左右你的人生。你可以选择和我们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跟何弼学那种很爱乱牵红线的个性相反,殷坚冷淡的回答。别人的恋情、别人的人生与他何干?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我要和席路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大唐公主李珺勇敢的说了出来,甜甜的笑脸对应着她飞红的双颊,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像是得到特赦令一般激动的回望着她,跟着紧紧的将半虚半实的身躯拥在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个性鸡婆到家的何弼学笑得十分灿烂,殷坚同样也微微笑,无声的张口拜托着,要索亦他们好好照顾这名来自大唐的断头公主,也相信他们绝对会一视同仁的对待她。

“好了!牵完红线了吧?可以上路了吗?”

“OK!OK!出发!”

***

刺骨的冰冷感受硬是渗透入七经八脉当中,当你正想牙根发颤时,全身上下各个细胞又像是被撕个粉碎,来不及尖叫,又重新拼凑起来。

何弼学猛吸了口气,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白茫一片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身旁的殷坚同样也不大对劲的小声喘气,所有知觉才慢慢回到身体里。

“我的老天…这种感觉还是少来几次为妙,我快不行了…”全身还处在僵硬状态,何弼学松不开与殷坚紧紧交握的手——事实上,他也不想松开。前一回两人才差了几秒钟,结果就天差地别;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手了。

“阿学,你没事吧?喂!你这个笨蛋,不要随便乱逛!”本来很担心何弼学的身体状况吃不消,毕竟他只是个平凡人,不像殷坚那样有着与生俱来的特异体质;可是话才刚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担忧很白痴。何弼学这个凡事都好奇的家伙,完全让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丝毫没将殷坚的话听进去。

其实不能责怪何弼学,只能说,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太特别了!他跟殷坚穿过了界之镜,莫名其妙的站在山壁前,身后是一座自天际流下的飞瀑;除去那座飞瀑自天而下稍显夸张外,坚硬的岩壁、蜿蜒的山路,对经常上山下海的何弼学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到万分诡异…听说这里是他认知中的阴间啊!不该是鬼气森森、阴风阵阵?风光明媚到就差没鸟语花香会不会太随便?

“坚哥、坚哥!就算这里没有刀山火海,可是平常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太夸张呀?搞得像风景区一样,以后诅咒别人下地狱都没啥说服力哩!”夸张的放声笑着,何弼学好玩的想翻背包中的DV出来拍摄,这才惊觉自己将整个包包留在索亦他们那里;幸好还记得将豆芽菜随身携带,否则他大概会哭着回去。

“第一,地狱跟阴间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你还是可以继续诅咒别人;第二,我又没到过阴间游历,别忘了上一回,我根本就魂飞魄散啊!阴间长成什么样子,我哪里知道?”

将人揪回身旁,殷坚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受不了何弼学的粗神经,为何不管到哪里都可以玩得这么畅快?虽然来到这个他们认知当中所谓的『阴间』,这不代表他们马上就回得去阳间,何弼学实在松懈得太快了吧?

“说实话,结局有点出乎我预料,没有跟魆生死相拼,也没有跟女媪大战一场,相反的,还得到她的帮助来到这里…如果是电影情节,我会给它零分哩!”

贼兮兮的笑了笑,何弼学压抑不住飞扬的心情,脸上始终高挂着稚气可爱的笑容,故意耍娘的挽着殷坚走在狭小的山路上,惹得后者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的回瞪着他;不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孔也被感染似的漾开笑容,总觉得走到这儿了,离阳间也不远了啊!

“幸好不是你导的电影。人生还是平淡一些比较保险,我一点都不想要跟魆生死相拼、一点也不想跟女媪大战一场。能这样皆大欢喜的收尾,非、常、好!”轻刮了何弼学脑袋一记,殷坚长长的呼出口气。本来嘛!他又不是超人,更不是神,不要每次地球快自爆了就要他跳出来扛,他只是个天师,还是很贪钱的那个。

“你说…我们这样一直往前走,会遇到什么?”

“我可以选择什么都别遇上,风平浪静的回到阳间吗?何弼学,你这个白痴给我收敛点!”

不知算不算风平浪静?殷坚与何弼学两人走没几步,一个拐弯,沿着岩壁而开的狭小山路,景象豁然开朗起来。两人眼前有座不大不小的高台,高台正对着一座峡谷,峡谷内飘着白茫一片的浓雾,不知为何,远远望去有种气吞天下的震憾感。

“坚哥!你看!”站在高台前,殷坚正在研究着这附近的地势时,何弼学愕然的瞪着一盏一盏朝他们飘近的灯笼。

他见过这些灯笼,就在孟婆看管的那座奈何桥上,那名年轻貌美兼火辣的孟婆说过,这每一盏灯,就代表一个灵魂。看来,他们真的到了那个所谓的阴间了。

“别太靠近了!”下意识的想掏出符纸,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是在那些鬼魂的地盘上。殷坚将何弼学拉往身后,退了几步,戒备的注视着那些灯笼。

一盏一盏冒着幽幽青光的灯笼有秩序的排列整齐。为了继续往前飘去,灯笼不得不通过那座高台。第一盏飘上高台的灯笼,青光开始延伸,何弼学与殷坚不能说不惊讶的互看一眼。青光照过的地方出现人影,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提着那盏灯笼站在高台上。

“他在干嘛?”何弼学小声的询问。殷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名年轻人仿佛在笼罩着峡谷的白雾当中瞧见了什么,开始呃呃喔喔的惨叫着,跟着青光的范围退回到灯笼本身,那名年轻人消失不见,而灯笼则忽上忽下的往前飘去,就好像有个看不见身影的人提着它往前走着。

“不知道,不过要继续往前走,一定会经过那个高台;到时,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有危险你就退回到瀑布那里。”不容反驳的命令着,殷坚已经习惯了当保护者,而何弼学也很认命的点点头。这时候就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万一出什么纰漏反而会连累殷坚。

耐心等待着那群灯笼飘远,殷坚警戒的一步一步踏上高台。突然间,峡谷内风起云涌,白雾激烈的翻滚着,最后像片帘子似的左右分开,峡谷很宽很深,底下有条河川,景色愈来愈清晰,而殷坚的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坚哥,怎么了?”跟着殷坚身后的何弼学,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看清了峡谷内的景色后,不由自主的连连深吸好几口冷空气。肺叶里充塞着恶心刺鼻的血腥味。

“那、那个是…”指着峡谷内莫名突起高耸山丘,何弼学心底发寒的疑问。这绝不是他眼花,只是那个景象若是真的,峡谷内发生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惨烈。

“人头…”什么鬼怪没有见过?满树林乱飞的人头都可以神情自若的面对,可是这一回连殷坚都惨白了脸色——究竟要砍下多少人的脑袋,才堆的出这座高耸的头颅山?

七孔流血的人头全都死不瞑目、双眼圆瞪,浓稠的鲜血仍然不断啵啵、啵啵的往外流,汇聚成一条小河流入川中,染红了周遭的泥地与河面。

“我们一定要通过那里吗?”强忍着恶心感,何弼学努力不让自己想掉头逃跑。本来很平常的东西,原来累积了一定数量之后,会变得如此可怕…何弼学没办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才能用砍下的人头堆出一座山丘来。

“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张望了半天,殷坚无奈的长叹口气。这条蜿蜒的山路一直通到峡谷内,虽然他没发现那些灯笼是怎么离开的,但就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除了回头之外,就只能咬牙认命的经过那座头颅山了。

从老远的高台上向下看已经够震撼的画面,如今走近了,何弼学只能说,他这辈子休想忘掉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光是踩到附近的泥地上,都能挤压出鲜血,完全无法想象那些人头到底流出了多少血液,才能渗透到泥地里、才能染红整个河面。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频频回头查看何弼学状况,殷坚关心的询问,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是身为平凡人的何弼学?

“在这里休息?你疯啦?是说,为什么没有交通工具可以搭乘?这要走到哪时啊?”就差没有真的呼天抢地的哀嚎,何弼学皱着眉头、捂着口鼻,想尽办法的快速通过。

他的鞋子、裤管全沾上了血渍,肺叶里吸饱了这股恶心的气味,再不快点离开,他怕他会晕倒在这里。

知道自己的提议确实不太好,殷坚无奈的苦笑两声,拉着何弼学快步走着。一路上,高耸的头颅山时不时有人头滚落,让那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人头盯着看,就算是见多了鬼怪的殷坚,也忍不住觉得背脊发寒。

突然间,何弼学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些不太对劲的景象,下意识的握紧殷坚的手;后者先是一愣,跟着停了下来,两人正巧走到头颅山的正下方。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颗头颅先发难,张开嘴、瞪大眼睛,七孔流血的更加厉害,跟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嘶吼着『冤枉』二字。一颗头颅、两颗头颅…忽然之间整座头颅山的人头全『醒』了,张开口喊叫着冤枉,怨气冲天。

“殷坚——!”哭喊震天,何弼学不得不捂住耳朵,扯着嗓子叫唤,那些人头不仅张口喊冤,还向他们滚来,牵一发动全身似的整座头颅山朝他们塌下。

“走!众天神灵、诸神护法,急急如律令!”殷坚急忙的将何弼学推离,跟着激射出一张符纸,被血浸红的泥地应声掀起,惊险的阻挡住朝他们滚来的人头。

“阿学,快跑!不准回头。”眼看着隆起的泥地也阻挡不了来势汹汹的人头海,殷坚使尽力气将何弼学推得更远,下一秒就让铺天盖地的人头淹没。何弼学最后看见的是那些人头带着愤恨的眼神、凶恶的张口咬向殷坚。

“殷坚——!”想冲回去救人,哪知道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何弼学愕然的站在白雾当中,没有峡谷、没有河川、没有头颅山,更没有殷坚…

***

“殷坚——!殷坚——!”在白雾当中穿进穿出,何弼学焦急的呼叫着。他就知道不该松开手、死都不能让殷坚离开视线半步!那个时运低的家伙走到哪里,麻烦跟到哪里,为什么他总是有办法次次都将自己弄不见?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这里?有没有人能帮帮忙?”愈是找寻、愈觉得心慌,何弼学硬逼着自己冷静再冷静。

如果这里是他认识中的那个阴间,那么,孟婆应该还站在奈何桥旁,那个年轻漂亮,但是说话一直跳针的女人肯定会帮他。

咬了咬牙转身就跑,虽然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何弼学很有把握能在阴间找到孟婆。怎么说他也是实力惊人的灵异雷达嘛!要找只鬼魂应该不太难吧?

才跑了几步,何弼学心慌的感受更盛。怎么看,这座峡谷都像没有尽头似的,无论他再怎么卖命奔跑,始终看不见出口。强迫自己冷静,身后的白色浓雾边翻滚边接近,何弼学紧张万分的盯着白雾,又是害怕又是豁出去般的等待它吞没自己。

啪啪、啪啪急促的脚步声传出,何弼学瞪大眼睛,白雾出现一道人影,殷坚一身狼狈的冲了出来,搂住何弼学往前一带,临空射出一道符纸,冒着金光的火龙窜入白雾当中,凄厉的嘶吼声不断。

“那是什么?”让殷坚捉紧手腕奔跑,何弼学忍不住频频回头。那阵白雾像是有生命似的追赶上来。殷坚的式神大概已经壮烈成仁了,而白雾中的东西似乎被激怒得更加厉害,凄厉的吼叫哭喊更加可怕。

“我不知道!快跑!”捉紧何弼学,殷坚一刻都不停歇的继续往前奔。那些人头像是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追着他不放,殷坚隐隐约约的感到不安,也许这一切都是跟他的『前世』有关。

跟殷坚一起逃命时,四周的景象又不同了,峡谷的出口就在眼前,何弼学咬牙拼命往前冲,长手长脚、四肢发达反而比殷坚更快;两人到达峡谷出口时,何弼学感觉到似乎有股力道阻挡殷坚离开,不过时间实在太短暂,所以他也没多留意,殷坚只是慢了他一步的被硬扯出来,两人失去重心的栽倒在地。

“老天…回去阳间记得提醒我:下回来阴间之前先烧一辆车子代步…这样没头没脑的狂奔,实在吃不消,我老了啊…”气喘嘘嘘,何弼学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同样也跌坐在地上的殷坚,茫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穿出峡谷时,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撕裂,只是那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太短暂,仅仅一瞬间,短暂的他怀疑是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仔细的检查着自己,又不觉得哪里有异状,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怎么了?”等了许久不见殷坚有反应,何弼学担忧的盯着他。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异状,害得何弼学不知该继续担忧还是放下心来。

微笑的摇了摇头,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殷坚决定什么都不说,别让那个已经很容易疑神疑鬼的笨蛋,加重他神经质的病情。

“嘿!殷坚,你看!”既兴奋又激动的戳了戳殷坚,何弼学指着耸立在不远处的城市。他对那座桥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想当初就是透过那名守桥的辣妹孟婆大力帮助,何弼学才能重返阳间;这一回,那名漂亮女子肯定也会伸出援手的!

“恩,我们快走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殷坚让突然袭来的一阵晕眩吓得僵立在当场,可是那种不适应感一闪而过仿佛从没发生过。面对何弼学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殷坚微微的笑了笑,佯装没事般的耸耸肩拉着对方离开。

“守在奈何桥旁的孟婆超级辣,心地又超好,只不过一直跳针似的要人喝汤。你要记住千万别喝,喝了之后回到阳间会怎样没人知道,千万要注意喔!”一边走、一边向殷坚解释,何弼学比手划脚的形容着,可是那名半桶水天师似乎没听进一字半句,微微聚拢的俊眉让她英挺的容貌上布满疑虑。

“坚哥,你怎么了?”神经再粗都不可能忽略掉对方忧心忡忡的神态,更何况事事都将殷坚摆在第一位?

何弼学刻意的站在殷坚身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那双圆亮的大眼睛有着穿透人心似的力量,绝不容许殷坚对他有任何隐瞒。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好像三魂跑掉了七魄;可是实际上,我又一点异样都没有…”

“拜托,不要吓我啊!你有魂飞魄散的前科,什么叫三魂跑掉了七魄?你跟我解释清楚啊!”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两人还在那里纠结着一个不知存在不存在的问题时,殷坚忽然警觉性骤升,想也不想的将何弼学拉到自己身旁,戒备的盯着某个方向。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人影,从透明渐渐变得厚实,一名容貌平凡得根本无法形容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的站在殷坚与何弼学身前。

“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你了…”

“什么你啊我啊?跟你很熟啊?”明显的感受到对方看向殷坚的眼神十分不寻常,何弼学动作极快的闪到殷坚身前。原来这个看似乐天到没神经的家伙,吃起莫名的飞醋来,酸劲也很可观,像这样只因为一个眼神不对劲,就没头没脑的敌视对方,证明了男人的病态占有欲一旦发作,所有的理智就完全不存在。

接收到那名陌生男子投射过来的眼神,殷坚心知肚明绝对不是何弼学那个笨蛋想象的那么一回事。先是敲了何弼学脑袋一记,将那个热血用错地方的家伙拉回自己身后,跟着再戒备的瞪视着那名陌生男子。殷坚相信他的出现,一定是跟自己先前突然感到不适有关。

“理论上,我和…他很熟。”那名陌生男子像是要喊出什么名字似的停顿一下,跟着再微笑的摇摇头,最后仅仅用『他』字代过;只是这么以来,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心里一跳,这个容貌平凡到可以用模糊形容的男人,肯定知道殷坚的真正来历。

“你认识我?”皱了皱俊眉,不是没有打探过自己前世是谁,只是殷司那个杀千刀的混帐仅仅扔了『恶鬼』两个字就算解释过了,殷坚才不相信自己真有那么糟。

“认识,认识了很久…很久…你本来不应该投胎转世的,若不是禁咒的干涉,你应当还在这里。”那名陌生男子眯起眼睛微微笑,没说完的话却让殷坚与何弼学两人萌生出不好的念头——应该还在这里干嘛?在阴间还能干嘛?

“呵呵!会不会是夸大其词啊?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什么刀山火海啊!留在这里又怎样?别想太多了!”何弼学呵呵笑的拍了拍殷坚的肩膀,努力的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如果一起来,就要一起回去!谁都不可能拆散他们,阎王老子亲临都没情讲!

“你才从女媪那里过来,怎么还会以为这里就是阴间的全部?讲明了是十八『层』地狱,就该知道他们存在在不同的地方。”脸上的微笑不减,可是语气却严肃起来,那名陌生男子认真的向何弼学解释着。

也许有意透过他,让阳间的人们明白,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生前不管做了些什么,死后来到这里,一定有该清算的帐册在等着。

“你知道…我是谁?”咬了咬牙,殷坚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询问。

对他而言,这个问题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在乎的是这一世、珍惜的是当下的这一刻;只不过自身的来历若是不弄清楚,就像根尖刺似的一直梗在心底,他不被殷家真正的接受,原因正是『来路不明』,这让他即使不在意也变得十分在意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是谁吗?”那个陌生男子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意有所指的看向峡谷那里,一丝丝的不安开始在殷坚心里头慢慢攀升。

***

时间的流速肯定与阳间不同,问题在于不知道这里是比阳间快还是慢?只不过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实在没本钱在这里瞎耗。

殷坚看了看何弼学,虽然他有种冲动,想留在这里逼眼前的陌生人说出自己的前世——他死都不信自己会是殷司口中该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刑的恶鬼——可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处理,如果不先返回阳间阻止女娲灭世,那么就算弄清楚了自身来历,也显得毫无意义了。拉了何弼学就想走,只要到奈何桥旁找孟婆帮忙,说不定一下子就回到阳间去了。

出乎殷坚预料之外,原本一心想赶回阳间的何弼学,却意外的停下,强势的拽着殷坚走回那个陌生人身旁。

如同殷坚了解何弼学那样,何弼学也是殷坚肚子里的蛔虫,那个喜欢扮酷的男人表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心底却十分在意自己来自哪里,强烈的希望能被殷家真正接纳。这是一个大好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永远成谜了。

“喂!你话不要说得这样有头没尾、不清不楚的,快说!殷坚的前世究竟是谁?”用着那张过分稚气的脸孔,刻意装出流氓似的神态,何弼学这副模样不论对上谁都没有什么威胁性,在殷坚眼中看来甚至可以称之为可爱。

“从来处来。他是谁这个问题,他要问的是他自己。”那名陌生人微笑着平静的回答,何弼学双眉不由自主的一高一低摆出轻蔑的样子。又不是布袋戏人物哩!说话干嘛要这样禅?自以为高深莫测!

“算了!阿学,不要跟他瞎扯,我们赶紧去找孟婆,看她有没有办法送我们回阳间。”危险的眯起眼睛,灰色的瞳孔闪过一抹红光,随后又恢复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殷坚再次拉着何弼学想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能这样保持冷静多久?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浪费时间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他不需要殷家那些人的认同、他不需要什么无谓的亲情,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以前不就这样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现在他有何弼学,他有豆芽菜,什么前世,什么来历,他、不、在、乎。

“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这个疙瘩,现在有机会把它弄清楚,就在这个时候弄清楚!我不要你将来后悔!”认为自己没错的决定,何弼学一直都很强势,否则他不会上山下海的去找鬼,更不会有一群同样神经兮兮的伙伴们陪着他去找鬼。正是因为他做了那份职业,而他很热爱那份职业,连带的影响了别人认同他的决定,愿意陪他去努力。

回望着何弼学,殷坚微微叹了口气,败下阵来的松开手,他就是对可爱动物很没辙啊!何况还是只认真起来的可爱动物。

得到支持的何弼学漾开了个得逞似的笑容,用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啄殷坚一口,后者没好气的反瞪他一眼,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两人无声的交换了数次意见,最后炮口一致向外的盯紧那名陌生人。

要想早一点回阳间,又想知道真相,那就逼他说出来,不、择、手、段!

很像是读到了殷坚与何弼学两人心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那名陌生人笑了笑之后,人影就这样变淡,消失不见。殷坚眼明手快的朝他的方向射了张符纸,跟着搂住何弼学的腰,把手一劈,钻入凭空撕开的裂缝里。

***

“哇——!”不管经历多少次,像这样自虚空之中的裂缝钻出,何弼学十有九次都是形象不佳的摔出来,剩下那一次还得依靠殷坚的帮忙,才能出场的好看些。

“喂!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耶!拜托你重视一下形象好吗?”轻轻松松、帅劲十足的跃下,殷坚有些厌恶似的翻了翻白眼。

在他的观念当中,利用这种方式带着家人,也就是何弼学跟豆芽菜去旅游,既省钱又方便;只不过如果何弼学次次都要这样惊天动地的摔出来,他可能要重新评估这个可行性了。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本来就不是正常的移动方式!”揉着自己摔痛的部位,何弼学理所当然的咆哮着。

不管周遭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总是很容易陷入自己小天地当中的两人,这回也不意外的又拌起嘴来;不过警觉性强的殷坚与好奇心重的何弼学,默契十足的静了下来东张西望。

他们是追踪着殷坚射出的符纸而来,很诡异的到了一间偌大的办公室,排列整齐的电脑正飞快的运作着;可是办公室内除了他们追踪着的陌生人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鬼影。实在是太明亮太开放的办公室,一想到这里其实是阴间,就觉得万分诡异。

“你们真是锲而不舍啊!”微笑的望着殷坚与何弼学,那名陌生男子像是一点都不在意被跟踪,反而更像是等待在这里许久,而两名老朋友终于出现了,一脸欣慰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啊?话都不说清楚,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鬼头鬼脑的想干嘛?”反应极快的跃到那名陌生人身前指手划脚,何弼学就是看不惯他脸上那种高人一等似的笑容。

可能没经历过对方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又或者已经习惯了女娲、女媪一出手就毁天灭地的神力,所以何弼学对这类『神祗』的畏惧感,就如同他对鬼灵的害怕程度一般,减低到几乎快谷底了,反正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是谁?我有很多的名字,你可以随意的称呼我。称谓只是称谓,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即是我。”

那名陌生人又开始玄之又玄的似答非答。何弼学有种掐细他脖子的冲动,倒是殷坚很好奇的观察着这间办公室,电脑银幕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他猜想这些都是阳间的凡人,而这里正在忠实的记录着那些人此生的所作所为,不论好与坏,一件不漏的保存着。

“你是执掌阴曹地府中赏善罚恶的『判官』,对吧?”从周遭环境的情况推测着,殷坚有理由相信这名陌生人,正是这么一号人物,否则他不会带他们来到这里,更口口声声的说着他认识殷坚的前辈子,并且断定他不应该拥有投胎转世的机会——至少,不会那么快。

“判官?”看了看殷坚再看了看那个陌生人,何弼学说什么也不能将电视剧中那种穿着古代官服,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跟眼前这名五官模糊到无法形容的男子联想到一起。

“你还说漏了一点,我还管理着每个人的阳寿,像你,就不应该来到这里,尤其不应该『整个人』来到这里。”那名陌生男子拿起一只很像PDA,或者该说,根本就是PDA的东西扬了扬,上头标记着何弼学的阳寿还长得很。光是魂魄离体的跑来阴间就已经很不应该了,更何况他还是整个人到这里游历。

“你是判官?”待在一间摆满电脑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个手拿PDA的年轻男子,何弼学真的没办法想象对方是劝善书或者醒世真言里形容的阴司判官,不免稍微夸张的质疑着。

“那只不过是凡人认为我在赏善罚恶,事实上,真正在论功过的是凡人自己。我其实不存在,我即是你,你认为我是什么模样,我便是什么模样。”虽然他已经刻意的白话了许多,但是对何弼学而言,还是禅到了一定境界,就看他一脸难以消化似的变得很扭曲纠结。

微微的拧起俊眉,殷坚危险的眯起眼睛,他开始有些了解那名陌生男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如果这个判官和女娲、女媪是同类人,那么他也像她们一样的遵守着不能插手凡人事务的规定,所以他才会说,他并没有在赏善罚恶;真正在论功过的,是凡人自己。

判官只是守在这里,维持着这里的『游戏规则』;而死后来到这里的凡人才是真正评判自己的主人,错了就该受罚,善者或投胎、或修行到更美好的世界,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要我承认,我前辈子犯了大错,所以我不该投胎转世,既然回到了这里,就该认份的认错,继续受罚?”冷哼一声,殷坚有些不服气。他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现在却要他为此受罚,他不甘心更不想乖乖接受。

“事实上,你已经认了。”判官人仍旧保持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似欣慰似同情的看向殷坚。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殷坚已经认了?”紧张的靠向殷坚,用力的握住对方的手,何弼学危险的盯住那名判官。他只是想让殷坚趁机弄明白自己是谁,可没说过要让他呆在阴间,门都没有!

“早在很久之前,在前世的他自尽之前,他就后悔曾经犯下的过错了…”

盯着电脑荧幕不发一语,气氛异常沉闷,殷坚俊眉聚拢的思索着。判官口口声声说着,他已经知道了他前辈子究竟是谁,因为『我既是我』,怎样都不会改变;问题是,殷坚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所谓的前世记忆…

回头看向何弼学与那个判官,就瞧见他抱着豆芽菜不晓得在那里嘀嘀咕咕,讨论还价些什么,殷坚脑中突然闪过他们初次相识的画面,不仅是在脑海中闪过,电脑荧幕跳动着显现挂着黑框眼镜,手中挑着灵异照片的何弼学。

愕然的盯着荧幕,殷坚脑筋动得极快,开始想象着与他较不相干的熟人管彤,果然画面显示出他正跟一名瘦得像只毒虫似的男人聊天,那种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能用花痴二字形容。殷坚懒得理会管彤的恋爱史,不过他推测这应当就是管彤正在经历着的日子。

“坚哥,你在发呆?”很新鲜的瞧着殷坚,何弼学一深一浅的酒窝忽隐忽现,看他乐得就差没龇牙咧嘴的模样,很难想象这家伙仍然被困在阴间,殷坚不禁怀疑,何弼学是不是撞鬼撞过头了,导致他今日这种人生没低潮、乐观到爆炸的奇妙个性?

“没什么,你呢?怎么这么开心?”

“喔,没什么!我问他能不能将豆芽菜带回阳间,他回答说可以!生死簿上有他的名字,他注定是我们的小孩,将来会长命百岁,未来会成就非凡!”何弼学开心的捧着那个小盆栽叽哩咕噜的说着。

殷坚好玩的瞧着他,又看向判官。这是第一次在那个男人脸上出现了不是微笑的表情,那种苦恼为难的扭曲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娱乐效果,他八成是让何弼学烦到不能再烦,最后妥协了泄露一些些天机,但什么『长命百岁,成就非凡』的部分,百分之百是何弼学自己加油添醋得出的结果。

“不必问我也知道豆芽菜未来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扬了扬眉,殷坚理所当然的回答。

“喂!他说不定是儿子!”本能的反驳,何弼学也不晓得自己哪来这么传统的传宗接代的观念,但他就是觉得豆芽菜是个男孩,这点不容置疑。

“知道了,知道了!你到一边去,乖!”非常敷衍的摆了摆手,何弼学就这样被殷坚赶到了角落。

若在平日他肯定跟对方理论,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何弼学咬了咬牙忍下这口气。等回到阳间后,他绝对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能透过这些仪器来了解我前世是什么、做过哪些事?因为我就是我,那些想不起来的记忆并不会消失,它们其实一直都在?”神情恢复严肃,殷坚冷静的询问着。

其实不用判官回答,他就已经清楚那个答案。果然就瞧见那个男人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全看殷坚自己了,他想不想了解、想怎样了解,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四话阴间归来

一手牵紧何弼学,另一手开始结着手印,殷坚静下心来默念着咒语,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整个阴间变得混乱不已;忽然间,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殷坚危险的眯起眼睛…时候到了,就是现在!

明知道不该拖延,可是殷坚却没办法不这样思索下去。

看着在一旁玩弄着豆芽菜的何弼学,他无忧无虑到几乎可以说是人神共愤的境界,因为他没有累世罪孽这个包袱,他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世,在天地之间灵魂干净得像张白纸,所以女媪对他特别宽容、判官对他也另眼相待,得天独厚得让人不禁有些嫉妒。

反观殷坚自己,从来到人世开始,就注定了一切条件的不公平,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不论他的天资有多高,他不是最初那个殷坚就不是那个殷坚,甚至,他还得背负着『来历不明』、『恶鬼』等等罪名。

即使表面上他是殷家长子嫡孙,是殷家继承人,可是他就是得不到认同,更别说能享受到亲人间该有的情感。

现在,他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只要一个动念,他就可以将这些纠结在他身旁这么多年的问题一一解开,可是殷坚却在这一刻退缩了。

理由十分简单:不知道前世和来历,他还能继续这样过活,反正都不被殷家人真心接纳这么久了,再加上他的冷淡个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万一弄清楚了他前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那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阳间逍遥?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何弼学身边,大言不惭的说要跟他白头到老、幸福一辈子?

“坚哥,你还好吗?怎么老是在发呆,这样很损你形象耶…”刻意的戳了戳殷坚脸颊,何弼学难掩担忧的神情关心着。

他知道那个看似坚强的家伙,一遇到关于亲情的问题,就会变得意外的容易钻牛角尖,常常有些很简单的事情,他总是会想得太复杂,最后变得患得患失、裹足不前…这一点,何弼学就豪气许多,完全不多想,直接一翻两瞪眼。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万一我的前世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我还有什么资格重返阳间?我还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意外的支支吾吾,看来这个问题真的深深困扰着殷坚,连平日里努力维持的高品味帅劲都顾不上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啊?殷坚你走火入魔了吗?我喜欢的是你!我爱的是你!就是现在这个『你』!你的前世是猪是狗也不关我的事啊!我喜欢的在乎的就是现在的这个殷、坚!”非常用力的摇晃着殷坚的肩膀,何弼学的一字一句像重锤似的敲进对方心里,也打碎了他先前的不安。

确实如此,他可以质疑自己,却不该怀疑何弼学对他的情感,那个单细胞又直线条的笨蛋,绝对没有想过什么前世今生的问题,他单纯的就是爱着这一刻的他,就是这么简单。

“恩,我知道了!”大力的拥抱着何弼学好一会儿,殷坚下定决心似的笑了笑。那名圆圆脸蛋,长相过份稚气的年轻男子,像感应到一般的也跟着笑了笑,支持似的拍了拍殷坚直挺的背脊,跟着很明理的退到一旁去。

“阿学?”面对何弼学的松手退开,殷坚有些愕然。

“那是你的前世,算起来是你的隐私,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自然会告诉我。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今生今世的你,所以什么前世、什么罪孽都跟我无关,我不在乎也没有兴趣。”脸上挂着支持意味的笑容,何弼学点了点头,要殷坚去找寻自己遗失的过去,很识相的退到一旁。

殷坚感激又感动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回头望着那些电脑荧幕,不稳定的画面开始跳动着。正当何弼学公式化的想提醒殷坚要小心时,那个紧盯着电脑荧幕的高瘦男子,就在他眼前这样嗖的一声消失,吓得何弼学呆愣在那儿。

“他…”

张口结舌的指着殷坚消失的方向,何弼学意识到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的判官想回答,连忙的抬手制止他。

“你不要说话!你说话没人听得懂!我等!”

***

“将军!”

突然一声宏亮的叫唤,让全神贯注中的殷坚心跳硬是漏了两拍,猛一回身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办公室、判官以及何弼学全都不见踪影。

正当殷坚还没来得及问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个人高马大、嗓音宏亮的男子走向前,不偏不倚的穿过他。

有过几次类似的感应,殷坚很快的弄清楚,眼前的景象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旁观者,或者,不全然是个旁观者,这些是他脑海中那段不曾消失,但又回想不起来的前世记忆。

反正自己『不存在』,所以殷坚也没有刻意躲藏,大大方方的跟在这名人高马大的男子身后,从他身上盔甲般穿束,以及周遭简陋的摆设来看,他应该是回到了战争时期。

殷坚对于历史和考古的研究自然没有像吴进那般透彻,观察了半天也无法从这个人的装扮谈吐间推算出这是哪个时代,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名穿着盔甲的男子所配有的兵器,是青铜铸造的。

“恩。”应声的又是另一名男子,正巧背对着殷坚,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竹简。偏高偏瘦的身形,同样也穿了件盔甲。从先前那人恭敬的神色来看,这名被唤将军的男子颇受人敬仰,甚至有些畏惧。

“降兵已经安排好,只不过…”那名身高马大的男子面有难色。对于眼前的将军一向言听计从,不仅是他一直以来军令如山,更多的是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累积起来的威信,军中上下对他敬若神祗,谁还敢对他的决定存在异议?

况且,这种拉拢身体强健的降兵收编利用,招降的事情自古有之,谁还能说他的将军决定错误?

“只不过他们人数太多,一旦造反,对我们极为不利。”仍然背对着众人,冷淡的语气仿佛他早就看透这一点。

那名高壮男子反倒放下心来,说到底,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人比他的将军更能看清、看透战局,他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让他们吃饱喝足,送他们上路。”

“将军的意思是…”

“叫我们的人头系白布。凡无白布者,尽杀之。”

平静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冷酷,那名高瘦将军回过头来,目光锐利仿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能隐瞒、阻挡他。

殷坚紧盯着那位将军,连退了好几步,虽然容貌看上去是那么陌生,可是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的那名高瘦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前世的自己。

冒出一身冷汗,殷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曾经『亲身经历』过。

没有杀声震天、没有哭喊冤枉,那些降兵们根本来不及反抗,一夜之间全让他一句『尽杀之』而斩杀殆尽!

血水汇集成溪,流入河中染红一片,众多的头颅堆成山,浓浓的血腥味笼罩在此地久久不散…

努力的提醒着自己记得呼吸,殷坚的心跳无法克制的加快再加快。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被殷司讥讽为『恶鬼』该下十八层地狱,因为他实在杀死太多人了!

“只这一场战役,他的一生,在他自尽之前,打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攻下七十几座城池,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辉战功背后,代表的是有多少人惨死在他的剑下”

虽然战争本来就是这么残酷,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愚蠢游戏,可是殷坚仍然感到很不舒服;不只如此,他相信他前世已经后悔了,否则不会自尽得如此一干二净。

长长的呼出口气,殷坚的心情逐渐平复,冷眼的看着重新上演的灾难和血腥。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那位判官会说,只有自己才能定自己的罪、唯有自己懂得反省前世的错误。

自己愿意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一切才会有意义,否则不论在十八层地狱里待多久,久到地老开荒都是屁。

认真反省与悔悟了,跟着喝下那碗孟婆汤,前世的恩恩怨怨烟消云散,才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

不知为何,殷坚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他有种通过了考验的感觉。不清楚自己是谁之前,他承认自己非常不安;可是弄明白了,他反而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切。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一个动念之间,殷坚又回到那间办公室。

原本蹲在角落里玩弄着豆芽菜的何弼学,啊的一声奔回他身边,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的望着他。

殷坚笑了笑、揉了揉对方的乱发,以行动表示着自己一切正常。

“你只要我对前世做过的事情有所悔悟就好?就这么简单?”口里虽然说着『简单』,事实上却是十分的不容易。

前世的他在最初被困在阴间时肯定有怨有恨,即使他在死前的那一刻忏悔,留在十八层地狱里,依然心有不甘。若不是阴差阳错的被返魂咒召回,意外的成了殷家的子孙,他可能还在这里继续怨着,恨着;若不是殷家给他的教导、殷琳给他的亲情,还有何弼学给他的包容与温暖,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承认,进而接纳这一切。

殷坚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心地有多善良,可是周遭的这些亲人、朋友们,全都一步步约束着他走向光明这个方向,让他能在此时此刻面对判官时,如此平静。

“大彻大悟并不容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仍然无法醒悟,还不如你在人间的短短数十载。”一面微微笑的解说,一面领着殷坚和何弼学离开这里,判官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流露出轻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