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地反应过来,当场气得,真想跳起来撞太阳去!

耶律斜珍!我讨厌你,讨厌你!

可我没想到,这一别,却是八年。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祖母祖父几年前先后去世,我爹是萧家长子,自然成为了萧氏的一家之主。

爹爹借助其叔父萧敌鲁之力,几年来,官场平步青云。后被晋封为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再加上几日后便是姐姐萧绰(小字燕燕)的封后大典,一时间辽国外戚——萧家几乎权顷朝野。

这几日,萧家上上下下忙翻了天,一方面忙碌着封后大典的筹备,一方面又忙着接待源源不断上门道贺的客人,几日里接到的贺礼,几乎到处都堆满了,库房早已放不下,一些绫罗绸缎没等入帐就分发给了各房,就连打杂的小厮这几日都有些许财帛收受。

这几日,我被派去帮姐姐试嫁衣,试首饰,检查嫁妆,据说这是一定要用亲姐妹打理的,她无其她同胞姐妹,又因一向眼高于顶,甚少和其她房的姐妹来往,和我因同在一起上学算是熟识,所以,我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姐姐虽不像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自幼聪明睿智。

姐姐为人十分骄傲,她的骄傲,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无形中就会让人自惭形秽。所以,她没有朋友。

而我,却是个例外,因她的光晕,我得到了更多的亲睐,我喜欢这样,所以,我比别人更要亲近她。而她因为自幼与我一同读书,也并不排斥我。所以,这许多年来,我们虽然不太亲近,但渐渐也培养了一些相处的默契。

相对其他姐妹来说,我与她最为亲近。

这几日她要出嫁了,因这特别的原因,我与她时常单独相处,彼此也会说些有的没的,不亲近也不别扭。她习惯这样,我也习惯。

八年里,我学会了暗器、布阵和机关,算是尽得夫子真传。可八年了,夫子却仍是一人,没娶妻,更无子,对我疼爱有加,更胜爹爹对我的疼爱。

可直至两年前,母亲的身体渐渐弱了下来,每到冬季常常不能出门,我担心焦虑,便常常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她说女儿家应该多学学女儿家的东西,不要整天琢磨那些机关暗器,我便老老实实的答应,丝毫不忍忤逆她。

温柔而美丽的母亲是大辽有名的才女,精通琵琶,她教授我音律,我也认真学了多年。

起初我入门很快,很快达到了熟练弹奏任何曲目的能力,可似乎至此而后再无精进,说真的,我闭着眼睛都能弹出许多曲子,而且所有指法节奏都恰到好处,可母亲却说我琴音无魂,而我始终不能参透什么是琴魂。

夏日炎炎,知了在树上呱噪的叫着,微风习习吹过,柳树枝叶悠悠荡荡起来,倒映在荷花池中摇曳生姿,几尾红鱼嬉戏游过,似也奈不住这盛夏酷热,躲在了枝叶的影子下乘凉。

院中横越荷花池的拱桥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我正在亭下,认真练习着琴技,已是第三遍了,虽然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弹奏这首曲子,可我还是认真的弹着,丝毫不懈怠。

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我转头望去,夏日微风吹过,柳树迎风摇曳,对面荷花池中走来三人。

当先一女子,艳阳天下,绣着白色牡丹的衣裙随着步履摇曳生姿,她一出现,似乎四周都盈满了她的笑声,她正是我的闺阁好友,耶律衣娃。

在她身边,一脸憨厚笑容的,正是哥哥萧目朗。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前面的女子,因她的笑儿笑,丝毫不曾掩饰他对衣娃的好感。

在他们身后,不远亦不近的走来一个清冷少年,身姿挺拔修长,顾盼间,俊朗非凡,正是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耶律休哥。

“花儿——”哥哥粗犷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几个大步就行至我的面前,一挥袖子道:“别弹了,你看谁来了。”

我笑了笑,把琵琶放在身侧,起身行礼:“耶律大哥,耶律姐姐。”

耶律衣娃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道:“我说花儿,你最近变得越来越乖了,别学了,我们一起去逛街!”

我笑着拒绝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练过了,还要再练习一会儿才能走。”

“又是你娘交代的?”她问。

我点头,微笑。

衣娃浅浅的皱了下眉。

“那我们等一下花儿好了,衣娃你可以顺便尝一下我家新来的宋朝厨子,他做的桂花糕很不错。”哥哥接口,他见不得衣娃一点点的不顺心。

“看来只有如此了,花儿娘亲的话一向是圣旨。”衣娃无奈坐下,不一会儿桂花糕上了来,她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哥哥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笑开了怀,耶律休哥无语静听着我的琴音,却没动面前糕点一下。

他们三个围坐在凉亭的石桌旁喝茶聊天,而我却在一旁像个乐师一样为他们伴奏。

我还清楚的记得,十岁时,在一次冬季围猎上我遇到了耶律衣娃,也就从那时起,哥哥认识了衣娃,从此,便念念不忘。

当时衣娃十二岁,一身红衣耀眼,笑起来像太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灿烂笑容吸引,她一看到我就高呼神童,喊得我很不好意思,正想偷偷跑掉,却被她当场拖住,左看右看的审视了半天,之后再没放开,硬拉着我到处玩。她性格开朗又活泼,第一次看到我,就说要和我做朋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豪爽的性格依然不变,还学了些拳脚功夫,眉宇暗藏英气。

耶律休哥和耶律衣娃是同胞兄妹,耶律休哥冷清淡漠,耶律衣娃却是阳光热情。

相识这么多年,耶律休哥一直如此,自小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如今更甚从前。外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冷酷无情,其实不然。多年来,他投身军旅,与我们一向聚少离多,他变化很大,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气势早已不同往日,往往几个眼神,几声冷哼都让人心升畏惧。但或许因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缘故,他平日里虽不苟言笑,我却不怕他,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是喜欢守在他的身边,只要他偶尔看我一眼,或者偶尔对我轻轻一笑,我的心跳都会不自觉的加快。

一盏茶的功夫,我结束了今日的练习,向母亲报备后,便跟着他们一同上了大街。

这习惯已有一年多了,每月的初五我们都会逛遍中京的大小店铺看上什么就买什么,钱自然是我哥哥和她哥哥出,为什么一定是初五呢?因为这天是我哥和他哥发军饷的时候,我和衣娃早就算好了的。

这次更是不同,衣娃大小姐说为了封后大典一定要盛装打扮。

“我姐姐封后,你要盛装打扮作甚?”我揶揄她。

“花儿,你还小,不知道。那日会有许多的名门公子到场。也会有很多的大家闺秀,我怎能输给她人?!所以,花儿,你一定要帮我挑选最好的绸缎!你看这个桃红色的如何?”她指了指正比在身上一匹布。

我摇头,道:“花色俗了。”

她立刻抛掷一边。

经过几翻挑选,终于选中了两匹上好的丝绸布料。

哥哥立刻付银子笑呵呵的抱在怀中,一脸的心甘情愿。

哥哥的心思我知道,可我却无能为力,单方面的爱情,真是令人沮丧,我劝过哥哥,可是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想来已经付出了便无法收回,他说,总有一天,衣娃会看到他的。

而我只有默默的支持和祝福他。

出了绸缎庄,我们又向中京最大的首饰店走去。

只要钱没花光我们就会一直花下去,肆无忌惮的花着别人赚的钱,这种感觉非常的好,所以我和衣娃每当此时都最为高兴。

逛完街回来,耶律兄妹被爹爹留在萧府用膳,晚饭后,衣娃和哥哥去后山跑马,而我和耶律休哥坐在院中对弈。

围棋我以前是不会下的,几年前在爹爹和夫子对弈时看过几次,后来夫子无聊的时候就拉着我下棋,渐渐的便涉足颇深。

夫子曾说一个人的棋艺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他说,耶律休哥心胸开阔,思维缜密,深谋远虑,将来必成大器,我听后,深以为然。

不过,夫子却说我:虽心思细密,却寸土必争,太过执着。让我修养心性,凡事不要强求。

所以,最近这两年,我不再继续学习暗器或机关布阵了,我在母亲的督导下开始学习女红和琴艺,曾经还学过一阵子舞技,因我本就聪明过人,又肯勤加苦练,所以虽才两年有余,却已学有所成了,唯独琴技,始终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

一个时辰后,我的腰都坐得硬了。

我设下几个陷阱,引他入瓮,他只要中了一计便会一败涂地。

我暗自得意的看了眼棋局,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注视着耶律休哥。

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少年,微蹙的眉宇透着深藏不露的内敛,冷静思考时凭填几分迷人,那一双专注深邃的眼眸竟是深蓝色的————

第5章

忽而,他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一笑,修长的双指夹着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看他下子的地方,不仅有些纳闷,他竟未理会我将要连成一片的白子,自顾自的下着自己的。

我仔细的思考着他这子的意义,认真的注视棋盘,不敢松懈。

一个白子,一个黑子,一个白子,一个黑子——

终于,我大大的呼了一口气,从棋盘上缓过神来,又抬眼看向对面的耶律休哥。

这回他皱起了眉峰,久久不曾放开,双指扣着的黑子迟迟不能放下。

我心下一阵得意,暗道:他已被我逼上绝路了,必败无疑!

我慢慢的拿起已经冷掉的茶碗,轻松的啜了一口,泡久了的茶苦苦的,可此时入口却觉得甚为舒心。几年来我甚少赢他,今日看来是幸运星高照啊!我开心的眯起了眼睛,嘴角已忍不住的向上弯起。

“如果这盘棋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他忽然说道。

我抬眼与他对视,道:“这么好?”

“同样的,如果这盘棋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他又道,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眼中有抹暗藏的若有若无的笑。

“哦?这么说,你已想出破解的方法了?”我道,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他似乎成竹在胸。

“你赌是不赌?”他又问。

我凝视着他,却没从中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真的那么胸有成竹吗?

可这个提议确实诱人,一个要求……

我又看了一遍棋局,自信自己会赢,便斩钉截铁的道:“好!”

听到我的回复,他淡淡的笑了。

啪,一子落下。

我左看右看,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还以为他能力挽狂澜,可他却更深的陷入我布的局中。

我越加的暗自得意。

白子,黑子,白子,黑子——

从那天之后我了解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悔不该当初那么自信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输掉的棋局,好像刚刚做了个梦一样。

虽然只输了半子,但我却是输了,我愿赌服输!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我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像是壮士断腕,视死如归。

他看到我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浅浅的笑了,今天他总是笑,有些一反常态,我更加奇怪了。

他叫人拿来笔墨,当下写了起来,不允许我看。他写完之后装入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我。

我刚想拆开来看看,却被他阻止,“你必须在封后大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交给皇上,并说这是你本人的意思。”

“是什么信?”我看着信封,真想把它看透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面无表情的说着,看不出丝毫。

“是不是害我的?”我问。

“你说呢?如果是,你怕吗?”他不答反问。

我疑惑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扑捉到蛛丝马迹,却毫无所获,他清俊的面容闲淡释然,似乎这封信只是他托我转交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可这封信为什么偏要在那样特殊的日子交给皇上?我还是深深的疑惑犹疑着。

“这封信你必须亲自交于皇上,并说明是你本人的意思,但你不能事先偷看,否则你便是不守信用。”他又说了一次不许偷看,这让我更加想知道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在那天交给皇上?”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回答,开始收拾桌上的棋子,似乎无意再回答我的疑问。

我看着信封沉默良久,暗想,说到就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原则。再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信他应该不会害我才是,我终于点头应允。

封后大典日益逼近,这几日我一直住在宫中,因大典当日我也要跟在姐姐身边,所以事先也须熟悉每一个繁琐的礼仪,不能丝毫有错,幸好我记忆力极强,只跟着宫中女官熟悉了一遍,就再不会出错了。为此,大娘和姐姐对我十分的满意,大娘私下送了我一个十分通透的碧玉簪,几番推辞不过后,我忐忑收下了。大娘嘱咐我,封后大典当日时刻提醒皇后,凡事小心不能出错,我恭敬应是。

封后大典当日,姐姐丑时就起了,卯时方才打扮妥当,装饰挂满了头,脖子都快压断了,我在一旁服侍,暗暗觉得当个皇后也真是辛苦。

辰时仪式才开始,我偷空躲了出去,偷喘一口气。

几乎一夜没睡,早上随便吃了些清粥,一个人坐在柳树下的大石上,从怀中拿出了当日耶律休哥的信。愣愣的出着神,到底这封信写的是什么?为什么必须在封后大典上交给皇上?为什么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呢?为什么?……想着想着,竟然开始打起盹来。

忽然,手中的信被人抢走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抬头,微微怔愣。是他!

八年未见,可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不是有句话吗?化成灰我都认得!八年,他似乎变了很多。可是,再怎么变,还是让我讨厌!

看到他,我浑身都不舒服,他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厌!

我伸出手,不客气地道:“把信还来。”

“让我看看,这是小花儿写给谁的信。”他边说边要拆了信封。

我忙想着要阻止,他却仗着身高,高高扬起信,让我无法拿到,我忽然想到,耶律休哥说不许我看,可没说别人不许看呀,便有意放弃了阻拦。

信很快的被他撕开,本来面带笑容的他看了信之后,神色微变。

“这信是你写的?!”他沉沉问道。

我默不作声,盯住他的表情,揣测着信的内容。

“是,还是不是?!”他再次问道。

我依旧不动声色。

他轻蔑的一笑,道:“这些年,我早就听说,萧家三女在中京炙手可热,不仅有神童之称,更是皇后最亲近的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将来定是个大美人,未及笄,求婚的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可真让人想不到阿,原来你未及笄,却已经开始思春了。”

我依然不吭气,紧紧盯住他的表情。

“你真的想要嫁给他?”他问道。

我沉默不语,却已经渐渐明白那是一封什么信了,不知为何,心里一时百位杂陈,一股陌生的甜蜜和矛盾混杂着袭上了心头,不受控制的,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见我如此,冷冷一笑道:“萧花儿,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吧?”

“是不是关你何事?”我回道,突然从他手中抢过了信,转头就走!

百官伏地跪拜,姐姐萧绰远远迤逦而来,美丽而高贵。我轻扶着她的手臂跟在她的身边,我看到了父亲对我们骄傲的点头微笑,我听到人群中衣娃忍不住的惊叹,我亦感受到了一双讨人厌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我。不用说是谁了,自小我就对他别有感觉。

一系列封后大典程序进行着,最后礼成,百官俯首再拜。

就在众人要散去到后花园用膳的前一刻,我突然俯首叩拜于地,高呼“皇上万岁,萧花儿有书启上。”

我这么做是鲁莽的,可既然决定做了就顾不得那么多。

我高高的举起了那封信,要求圣上亲阅。

在皇上授意下,总管步下台阶,就要接过我手中的信。

不料,这时,一人突然出现,抢过我手中的信,当场撕碎了。

扑通一声,那人跪在我身边,大声说道:“请皇上为臣做主,把萧花儿下嫁于臣。”

我惊讶的看着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他?

不料这时又有一人,跪在我的另一边,高声说道:“臣也请皇上做主,把萧花儿下嫁于臣。”

我侧头一看,是耶律休哥。

我一时有些怔愣,耶律休哥……

此时我只看到他的侧脸,他身体跪得笔直,目光坚定的看着皇上和皇后,这一刻,我心底蓄满不知名的感觉,似满足,似喜悦……

我转头看向另一边,那一向令我厌恶的耶律斜轸竟也是同样的表情,我不仅一阵奇怪,首先想到的是,他在戏弄我,他是故意的。

此刻,其他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我看到爹爹蹙眉而严厉的眼神。

皇上看到我们三个人跪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后,萧花儿是你的妹妹,你说这事该如何了结?”

“回皇上,花儿尚未成年,不如等到成年了,再行决定如何。”姐姐开口说道。

眼看皇上就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