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白见人走了,松了一口气,空扶了一把程东一,“行了,人走了。”

程东一道:“这可不是做样子,我们是真心实意向你祝贺的。”

钱忠笑道:“我就猜你这次出去这么久,肯定是办了件大事,这不,官路就来了。”

宋映白小心翼翼求证,“你们不是看错吧,不是总旗,而是百户?”

“绝对没错,公文还贴着呢,不信你自己去衙门看。”

宋映白还真想看,“等一下,我马上把衣裳换了,你们等等我。”说完,转身进了院。

院外的锦衣卫站着等他,这时候有人嘟囔,“钱小旗,这宋映白原来跟我们一样都是校尉,怎么突然就连升三级了?这也太快了,您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旗也太不公平了。”

程东一嫌恶的瞅他,“葛少宁,你不愿意祝贺跟来干什么。”

葛少宁道:“我只是跟着咱们钱小旗出门而已,哪知道是来这儿。”

程东一怀疑他缺根筋,葛少宁这么说,不仅得罪宋映白,其实连钱小旗也给得罪了,这不是摆明了说钱小旗空有岁数,却没实绩,升不上去么。

果然就听钱忠凶道:“现在知道了,你赶紧先回衙门去,别在这儿碍事了。”

葛少宁不忿,小声嘟囔,“我这是替您说话。”

程东一心说,你是给钱小旗上眼药还差不多。

钱忠瞪眼,葛少宁撇着嘴走了。

院墙内,宋映白贴着墙根,把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就猜到会有人心里不平衡。

唉。

——

路小川怒。

他拍案而起,对着空手而归的番子骂道:“废物!你们还能干什么?连个宋映白都抓不来?!”

“公公,实在是不巧,我们刚到,锦衣卫贺喜的人也到了,要是早去一刻钟,错开时间,就能将人捉回来了。”

“你们是责怪我让你们去晚了吗?”他怒道,目露凶光。

他旁边伺候的小黄门德安赶紧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滚!”

这几个办事的番子忙退了出去,等人走了,德安一边给路小川顺气,一边道:“您何必跟几个蠢货动气,不值当。”

“我不单是气他们,我是提起锦衣卫就来火。。”路小川一肚子气:“这次押送傅天仇,本是个好事,结果半路上出了这么大岔子,就剩个重伤的许景回来。前天黎臻进宫见了皇上,紧接着皇上便勃然大怒,将咱们督主给申斥了一顿。你知道为什么吗?”

德安摇头。

“因为许景口中那三个锦衣卫,我猜其中一个就是黎臻!他最近不在,我还以为他去哪儿了,原来是外出办差了,居然在半路还插手咱们东厂的事儿!现在可好了,咱们东厂成为了办砸差事的废物,他倒成了力挽狂澜,将犯人就地正法,避免逃脱的英雄了。哼!”

德安一个劲儿的点头,“还是您英明,小的真没猜到,那您派人去抓那个宋映白…”

“因为我怀疑宋映白也是三个锦衣卫中的一个!我查过了,他跟黎臻消失的时间都对得上!”路小川一提起这家伙就一肚子气,“这小王八蛋分明跟黎臻是一伙的,上次却敢骗我!尤其这次他居然一口气提了百户,还敢说他不是黎臻的人?!还有黎臻去办的究竟是什么差事,我早晚也会知道!走着瞧罢!”

德安道:“这黎臻是敬国公的嫡孙,而敬国公的亲姐姐,可是太皇太后…说到底,皇上还是把黎臻看做自家人,要紧的任务交给他,不交给咱们办。”

“哼,敬国公老迈,早已没有实职,就是个糟老头子罢了。”路小川冷笑道:“黎臻这家伙,这么有闲工夫管咱们东厂的闲事,怎么不好好查查他爹究竟去哪儿了!”

黎臻的父亲是敬国公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失踪很多年了,五湖四海找遍了,连个头发丝也没找到。

德安道:“话虽这么说,可老国公威望还在,太皇太后也还康健…”

路小川横了他一眼,德安闭嘴,不敢言语,等一会路小川看起来消气了不少,他才敢吱声,“这次左千户没了,给他亡妻的抚恤银子…”

“给双倍!”路小川哼道:“咱们东厂不亏待下属!还有许景,等他伤好些了,叫他来见我!”

“是。”

路小川被宋映白气得不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宋映白就任的上前所百户,可是很多人竞争眼红的职位,如今落到他头上,不信那些落榜的,和身后的势力不整他。

碍于黎臻的面子,明面上动不了他,但背地里有得是法子叫他混不下去。

哼,先让你们锦衣卫内部掐,等掐完了,再看看需不需要我出手吧。

——

宋映白等一干人进了锦衣卫衙门,一路上碰到几个熟面孔跟他贺喜,进了锦衣卫大堂,就见墙上贴着若干布告。

有近日京城有讹言流传,勒令各所严查,将造言惑众者抓捕的。

有督促各所在年前清理积案的。

而他那张升迁布告贴在显眼的位置,前面站了一些人在看,他站在外围抬头看瞅,上面的确白纸黑字清楚的写着他的大名。

“这宋映白是谁啊?以前都没听过。这上前所百户位置空缺,都争红眼了,那些人争来抢去,没想到反倒落到个无名小卒手里。”

“未必是什么小卒,能掉在这个职位上,肯定有靠山。”

议论的这两个人虽然声音不大,但宋映白离得近,因此听得很清楚,不由得流下一滴冷汗。

就算听到有人背后谈论他,但他确实没有底气大喝一声:“你们闭嘴,老子全凭自己实力!”

因为他的确有靠山。

这时就听有人小声道:“佥事大人来了,是佥事大人。”

众人闻言,纷纷朝门口看,宋映白心说真是说靠山靠山到。

就见黎臻头戴乌纱,穿着大红的飞鱼服,前胸和两肩绣着飞鱼纹,腰间系着鸾带,配着黑色官靴,整个人威风凛凛,比早先见到的时候,更加英姿飒爽。

身后则跟了四个随从,其中一个帮他捧着马鞭。

宋映白心里想说,如果锦衣卫要是全按照容貌升迁,黎臻肯定能做指挥使。

“参见黎大人。”众人纷纷行礼,宋映白也没落下,赶紧弯腰作揖。

黎臻却一眼就看到了宋映白,指着他道:“布告都看到了吧,他从今以后就是上前所的百户了。”

堂内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了宋映白身上,他微笑,不知该不该挥挥手说个嗨。

“参见宋百户。”堂内差不多都是比他品级低的,所以基本上都向他行揖礼。

冷不丁一下受这么人行礼,宋映白有点吃不消,但也不能丢脸,装作气定神闲的一抬手,“大家不必多礼。”

这时黎臻朝宋映扬了下眉毛,“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转身就往外走。

在其他人一片“大人慢走”的恭送声中,宋映白跟上了黎臻的步子。

在他身后,众人虽然表情各异,但有些话,心照不宣,心里都明镜似的。

瞧见了吧,这个叫宋映白的果然有靠山,而且来头还不小。

第28章

宋映白随黎臻出了门, 绕到锦衣卫后院, 来到一处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的院子。

进了院子, 直接走到正屋, 屋内宽敞,窗明几净,陈设考究, 一看就是上官的办公场所。

黎臻叫随从们先退下, 他将帽子搁到帽架上,问宋映白,“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宋映白心说,你叫我来,却问我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 他的确有话说,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总旗么, 这一转眼变成了百户, 我怕我资历不够, 不能服众。”

黎臻回到桌前,坐下后笑看他,“如果和说好的一样, 多没趣。再说了, 你这一番付出还不值一个小小的百户么。”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 想不通您为什么要提拔我。”

“想不通也是他们的事, 与你何干。不过, 他们都知道是我提拔你的,这很好,至少东厂的人不敢轻易动你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还得陪我进大漠呢。”黎臻半开玩笑的道:“以为我会就这么饶了你么。”

果然,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得了百户的头衔,得给人家坐马前卒,进大漠找地狱井。

“是。大人,还有一事,我得向您禀告,傅天仇死之前跟我说,那半片鲛麟放在他老屋地砖下。我一直忘了告诉您。”

黎臻想了想,“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是。”

黎臻道:“傅清风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未婚夫的父亲是兵部武选司郎中马培善,傅天仇被下狱后,婚约也没有取消,如今傅清风劫狱,皇上震怒,迁怒于马家,加之他本身也不干净,皇上命令我指派个人手,配合宫里的吕公公一起查抄马家。”黎臻笑看他,“我决定让你带人去。”

抄家可是个肥差,宋映白的第一反应,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驱散了,黎臻肯定不是让他发财去的,“…我没抄过家…”

黎臻想笑,但忍下了,“抄家这差事也不是常有的,你不用有经验,只需记住,不要拿贪墨任何东西。历来抄家都是肥差,免不了中饱私囊,但是这次,你一定不要动任何东西,攒攒资历和威望。”

“是!”宋映白朗声道:“大人放心!”

黎臻满意的点点头,打开旁边的公文匣,看样子是要处理公务了,低头道:“那你走吧,有事再叫你。”

宋映白应了声是,躬身告退,忽然就听黎臻道:“宋映白!”

他一抬头,就见一个东西朝他飞来,他忙双手接住,发现是一块银锭子,不禁纳闷的道:“这是…”

“你那些朋友知道你升迁了,你总得做东请一顿酒。”黎臻笑道:“瞧你一路路抠抠搜搜的样子,就知道你手头不宽裕。这锭银子就当做我随的份子,你拿去用吧。”

“这也太多了…”

“就当做草药钱。”

有人给自己发红包,宋映白就是客气一下,黎臻自己解释为草药钱,他就顺水推舟,朝黎臻谢了谢,高高兴兴的退了下去。

宋映白升迁乃是一件大喜事,理应“铺张浪费”,现在又有黎臻打赏的银子,邀请钱忠和之前一起共事的校尉们选了家上好的馆子,好好喝了一顿。

等他醉醺醺的回到住的地方,已经半夜了,他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的进了院,就见院内漆黑一片,正屋和柳遇春住的西厢都黑着灯,两扇门外都挂着锁,可见全没在家。

而那条白狗下巴垫在两条叠加的前腿上,不屑的瞅了一眼“醉鬼”宋映白。

宋映白醉意浓重的走过去,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门,“你这是要秃顶啊,明天给你抹点生姜。”

白狗瞟了他一眼,起身要往狗窝回,宋映白不许它走,拽住链子把它给拽了出来,“不知好歹,生姜生发知道不?”

“哼!”白狗回头朝他不满的哼了一声,非常清晰。

宋映白一下子醒了酒,噌地蹦开老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白狗没搭理他,径直进了狗窝,宋映白不肯善罢甘休,跟着他到窝前,薅狗链子想把它拽出来,“你刚才是不是哼了一声?”

狗被拽得呜嗷嗷嗷乱叫。

这时邻居不耐烦的道:“我说老安家,你家这狗啊消停点,行不?”

宋映白不敢再动这狗了,松开链子,观察了它一会,转身也回了屋。

第二天早晨起来,宋映白出门去衙门的时候,柳遇春那屋还上着锁,倒是安老夫妇所在的正屋锁被摘下了,屋里应该有人。

他站在狗窝前,俯身去瞅在狗窝里趴着的白狗,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醉得太厉害了,把狗“呼哧呼哧”的声音,听成了类似人类的闷哼。

他可是亲眼见过精怪的,所以白狗成精,他也不奇怪,他只是纳闷,既然这狗成精了,怎么不去吃人,也不去修炼,在一个寻常的人家做什么,难不成是养老?

“我和你大娘昨天去吃喜酒了,回来晚了些,你还没走啊?”这时候安老爷子出来,笑呵呵的将给狗盆里倒了剩菜剩饭。

白狗探出头,很上食的吃了起来,不时舔舔嘴角,卷去嘴边的菜汤。

安老爷子喂完食,又问宋映白:“你还不走啊?”宋映白摇头:“不急。”安老爷子随他了,自个进了屋。

宋映白蹲身到白狗跟前,小声道:“我劝你老实点,敢动歪脑筋,小心我一刀取了你的狗胆!”

白狗默默吃食,头都不抬一下。

宋映白拍了拍它的脑门儿,走出了院门。

一到锦衣卫衙门,就有个小校尉在等候他,自报家门,叫房家墨,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上面分配给他的随从。

果然做了官,配置就上来了,连随从都有了。

“大人,我带您去办公的地方。”

跟黎臻那种自己占一个院不同,他身为百户,跟其余的百户挤在一个大院里,密密麻麻的班房,他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间,除了桌椅外,再摆放个脸盆架衣架书柜,也不剩什么地方了。

而桌子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宋映白嘴角抽了下,不敢相信的指了指:“我这才上任第一天,怎么就这么多公文?”

“大人,上面发文,让百户及以下各部分清理积案,各小旗报到总旗,而总旗就报到你这里来了,咱们这上前所百户一直空缺,文书就积压着。”

宋映白记起昨天在大堂的确看到有清理积案的公文。

他坐到椅子上,随手翻了翻,苦着脸道:“…我知道了。”

“大人,今日安排如下,辰时校场视察各总旗和小旗操练,巳时参见咱们上前所的千户刑大人。下午倒没什么安排,还有,这些是到现在为止送来的贺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