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臻一看到宋映白就乐了,“你怎么在这儿等着?怕我找不到你家吗?”并主动下了马。

“不是,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等大人您了。”宋映白笑着去拿马缰,“我给您牵马。”

“这是下人的活儿,你怎么能做。”黎臻对身边的小厮道:“来庆,你把马管好了。”然后与宋映白并肩走在前面。

宋映白忽然想起黎臻的遗言,忍不住回头多看了这匹黑马一眼,黎臻看出他所想,笑道:“不是它,是另一匹,在家呢。哪天你到我家去,给你看看。”

宋映白发现黎臻好像被系统还原到了刚回京城那会,对他态度随和又亲切,“您哪天有空召见我,我就过去。”

两人有说有笑到了宋映白家门口,宋映白给他打开院门,请他进来,黎臻进门见这小院收拾得整洁干净,打趣道:“不是为了迎接我,特意收拾的吧?”

宋映白干脆的回答:“是的,一大早收拾了好几遍。”

黎臻听了,心情又好了一个台阶,“那你真是有心了。”

两人朝正屋走去,窗户下放着一个木制的狗窝,一只黑斑狗趴在里面,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外人来了而吠出声。

黎臻不解道:“这就是你每天去衙门带的狗?不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条染了黑点子么,而且它见到生人也不叫,养它做什么?”

“…是我原来的房东托付我照顾的,您别管它了,一条狗而已。”宋映白含糊过去,“咱们进屋吧,”他主动给他打帘子,等黎臻进去了,他才放下帘子,跟上他的步子,“小是小了点,但住着很舒服,大人,您坐,您坐。”

黎臻见八仙桌擦得纤尘不染,能倒映人影,想象了下宋映白为了迎接他到来,起大早卖力擦桌子样子,忍不住想笑,“你倒是挺勤快,才搬来新居几天,就收拾这么妥当了。我看这屋子挺好的,你就踏踏实实的住吧。”

宋映白道:“确实,总在别人家蹭住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有自己的住处好。”

黎臻十分赞同的点头。

这时候宋映白起身道:“您先坐着,我去准备茶水。”得到允许,出门了快步到了厨房,对正洗菜的采枫道:“客人来了,你可以开始做菜了。”见炉子上的热水壶,“开的是吧,我拎走了。”

“是开水,但是泡茶还是我来吧。”采枫要来夺水壶。

“不用,你赶紧做饭就行了。”宋映白拎着水壶往外走,又叮嘱了一句,“总之你尽快吧。”

回到屋内,先给黎臻泡了一杯茗茶,才轮到自己。

黎臻看他给自己泡茶,想起两人之前在路上的“患难情”,内心不免有一番感慨,如果没有宋映白,自己可能就死了,自己跟他亲近一些也是正常的,都是因为有些人不了解内情,妄加揣测才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最近刑千户没再难为你吧?”

“没有没有。”宋映白道:“而且前几天我手头有个怪鸟案需要线索,他听说了,还主动派人去经历司翻找旧文书给我送来,可能是想主动示好。”

“如果他真的主动示好,你也没必要跟他对着干。”黎臻道:“至于你说得这个怪鸟案,你查得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没有线索就先放一放。我这边有件事,想让你牵头去做。”

宋映白知道,一般从黎臻这个级别的官员指派下来的,都是重要的事情,比如上次给马家抄家…当然抄家抄出个马永言另说。

“大人如果信得过我,我必当不辱使命。”

黎臻笑道:“你放心,这次的任务轻松多了,永嘉公主明天春天出嫁,驸马已经选好了,近日从外省来京城,皇上让我抽调一些信得过的人手,在成婚前保护驸马。我看你挺合适的,你觉得怎么样?”

本朝驸马多出身平民,只要长相过得去,家世清白,都有资格参加驸马的遴选,优先在京城选,京城选不到就从周边的省份选,太监和官员们精选出三人领进宫,让皇帝皇后最后挑选一人出来,而这个人就可以等着做驸马尚公主了。

刚开国那会,公主许配的多是世家子弟,后来随着时间流逝,驸马的出身越来越一般,到现在已经很难从世家子弟里选了,答案很简单,本朝规定尚了公主就不能做实职官员,在大多数想走仕途做大官的读书人眼里,可能仅比挨一刀进宫做宦官强一点,或许还不如。

所以听说选驸马都逃得远远的,日子久了,驸马爷就谈不上什么出身了。

不过到底是皇家女婿,安保工作马虎不得,而最适合做这项工作的就是皇帝亲军——锦衣卫。

“这个任务挺轻松的,驸马家世清白,也没仇人,只要保证他在住进公主府前不发生意外就行。最重要的是,事情做得好,若是皇上有心问起你来,还能给皇上留下好印象。”

如果幸运,能在皇帝那里刷一波好感,自然是宋映白求之不得的,“谢谢大人抬举。”

黎臻微笑着低头喝茶,想起家宴的事儿,便笑问宋映白,“中午咱们吃什么?你叫我来,不是让我饿肚子的吧。”

饶有兴致的打量宋映白,心想你现在要去下厨么?

“应该快好了,我刚才就吩咐采枫了。”

“采枫?”黎臻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宋映白亲自下厨,不过算了,唉。

“他是我父亲派人给我送来的仆人,虽然他人贤惠,针线什么的都在行,不过最好的还是厨艺。”

黎臻光听名字分不出男女,但听到厨艺和针线在行,便猜是个丫鬟。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你爹知道你跟程东一走得近,故意派丫鬟伺候你而不是小厮?

这个念头一出,自己都是一愣,心说道,自己在想什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候就听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道:“少爷,我端碗筷和汤来了。”

随着宋映白一声:“进来吧。”黎臻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走了进来,体态纤细,弱不禁风,而神态更是像女子一般,当即,黎臻便觉得心里像被翻了了个,莫名的发堵。

采枫见少爷的这位客人,虽然容貌英俊,但阴郁的表情散发出的敌意却像地狱修罗一般,不禁大为害怕,给黎臻行过礼,头都不敢抬的将碗筷放下后,慌忙退了出去。

宋映白的视线一直放在采枫身上,根本没发觉黎臻的异样,等他给黎臻进一步摆放好碗筷,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黎臻已经眼神冰冷,看他就看仇人似的。

“怎、怎么了,大人?”

黎臻再次抬眼看这屋内的摆放和陈设,有了和刚才不一样的感觉,这里被收拾的像模像样。

有刚才那个柔柔媚媚的小厮在,也难怪收拾得像个家。

知子莫如父,宋映白的父亲给他送来一个男宠似的小厮伺候,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有你的宋映白,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不,不对,你在程东一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结果转眼就和仆人厮混,宋映白你是不是太轻浮浪荡了?

宋映白就见黎臻的脸色跟晴雨表似的,这么短短的一会就演绎了晴转阴,而且还有转雷的趋势。

“大、大人,您、您怎么了?”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采枫在门外怯声道:“少爷,菜好了,我、我都端来了。”并没有进来,宋映白只好起身去接,心想黎臻变起脸来他都怕,何况是采枫,理解的道:“交给我,你去休息罢。”

谁知道这话让黎臻听见了,又窜起一股无名火,等黎臻端了菜肴,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想起来还有公务没办。”说着,就要起身。

不想宋映白情急之下,胆子也肥了,“大人,您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黎臻冷笑,他留下做什么,看他跟那个叫什么采枫的小厮过日子吗?!听听他刚才跟他说的话:“交给我,你去休息罢。”亲不亲昵,恶不恶心?!

事情变化得太快,快得宋映白几乎要以为黎臻是不是有双重人格,碰到关键词就换成另外一个人,否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忽冷忽热,瞬间就变脸。

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走寻常路了,人都来了,岂能放走,宋映白豁出去了,“大人,你就是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哪里做错了?哪里触怒了你,请明示!”

“你还有脸问?!”黎臻腾地站起来,他本来就比宋映白高一些,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气势惊人。

吓得宋映白差点腿一软,但他牙关一咬,腰杆也挺得笔直,针锋相对,“我早就想问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值得让你这一个月都和我生气?刚才更是莫名其妙,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刹那又好像恨不得杀了我!我做错了的话,直接惩罚我也行,能不能别再这样折磨人了?”

“我莫名其妙?我折磨你?”黎臻咬牙切齿,双手提起宋映白的衣襟,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分明是你折磨我!”

“我?”宋映白完全听不懂黎臻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反问:“你是佥事,我只是个百户,我怎么可能折磨你?!”

黎臻快要气炸了,怒道:“混账,这个和官职没关系,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这六字清晰无比的出现在了黎臻脑海里,不受受控制的,就这么蹦了出来,要不是他反应快,几乎要脱口而出。

宋映白就见黎臻像被使了定身法,微张着嘴巴呆呆的矗立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提醒道:“因为什么?”

黎臻如梦初醒,不,如同噩梦醒来,好像在宋映白身上见鬼了一般的猛地推开他,还往后退了几步,眉心拧成一团,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宋映白挺想发表一篇文章《上司突发精神病是一种什么体验》,他真的搞不清楚黎臻在想什么,只好呆呆的站着。

黎臻上下打量宋映白,这,这怎么可能,如果刚才那个娇滴滴的采枫,捏着鼻子还能勉强能当女人,但这宋映白就算再清秀,也是个男人。

黎臻眼神“嫌弃”的将宋映白看了又看,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

对,非常有可能,记得有一次任务连续几天没怎么合眼,后来一度困得出现了幻听。

没错,他最近思虑地狱井的事太劳神,以至于神思不明乃至混乱了。

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宋映白就见黎臻揉了揉太阳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他试着出声,“大人…您不要紧吧?”

黎臻没理他,径直往外走。

宋映白赶紧追上去,“大人,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是我的错,您好歹留下来喝一杯再走。”

可黎臻还是不搭理他,事实是黎臻现在连自己都不想理,恨不得自闭,大步走出院门,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宋映白忙抓住缰绳,急道:“大人您这么走了,叫我该如何是好!”

黎臻把缰绳一拽,重重哼了一声,打马而去,疾驰出了胡同。

“少爷—等等小的啊!”来庆跟着追了上去。

此时宋映白身心俱疲,双眼放空,只有一个想法,黎臻你真是个神经病!

等到了街上,怕冲撞行人,黎臻勒住缰绳,将速度慢下来,此时就听擦身而过的几个男子道:“这拳头也太厉害了,疼死我了,那小子什么身份啊?牵着条黑点子狗,打咱们四个都不带歇口气儿的,体力这么好,他那娈童有福了。”

黎臻想起方才看到宋映白时候他身上的灰尘,原来是这么来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几句话搅乱了,心里又凉又酸,气的嘴唇发抖。

他都不知道怎么到家的,黑着脸整个人发懵的往自己的院子走。

路上碰到他祖父他在和管家侍弄花草,看到他回来了,老国公仰头看日头判断了下时辰,对管家嘀咕道:“听说早上为了去朋友家做客,连马鞍子都换了新的,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这朋友是交失败了。”

管家谁都不敢得罪,尴尬赔笑。

若是平时,黎臻怎么着也得送给他祖父一个不满的眼神,但今天他毫无反应的与他们擦身而过。

老国公微微咧嘴,看样子,好像真的很失败…

第38章

宋映白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低着头,唉声叹气。

这时候采枫走过来,关心的道:“少爷,菜都要凉了,您快进去吃吧。”

“别出声, 我在想一件事情…”宋映白低声道:“就是这附近哪能搞到荆棘条…”

采枫读过《将相和》,知道宋映白在暗示想负荆请罪, “少爷, 刚才那位大人可能是在生我的气,他好像非常讨厌我, 我今天不该露脸的。”

讨厌娘娘腔?难不成黎臻还是个直男癌?

“嗯…就算他看你不顺眼, 但他突然生气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他这样不是一次了。”宋映白心力交瘁的道:“喜怒无常,叫人模不到头脑, 真不知道怎么招惹他了。”

采枫不知该说什么, 默默的陪在宋映白身边。

宋映白出头丧气的道:“算了,我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请吃饭都能请出今天这场争执,我要真负荆请罪,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顺其自然吧, 大不了发配琼州。”

忽然, 幺零幺竖起了耳朵, 好像对发配琼州有很大的意见。

宋映白便哼笑着朝它撇撇嘴, “要是真到了琼州,你就等着在炎热的天气下剃毛罢。”

幺零幺微微瞪圆眼睛,看得出很紧张。

通过惊吓狗子,宋映白将自己的压力转移出了一点,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饭!”

黎臻不吃,他吃,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翌日,宋映白忐忑不安的来到衙门,虽然他内心觉得黎臻应该不会公报私仇,把他给调到琼州,但同时又觉得黎臻是个神经病,正值发病期,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来。

说起昨天的事,他也不是没思考过,尤其黎臻揪住他的衣襟,大声说了一句:“和官衔没关,是因为…”

因为什么戛然而止,他没说出口,然后就跟见鬼似的出了他家。

宋映白根据自己的怀疑,填补了后面缺的理由,比如:“和官衔没关系,因为我说得就是真理!”“因为我就是个神经病,发脾气没理由!”

宋映白想破头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请他吃饭,保持被横眉冷对的原样,也比现在强。

到了自己办公处,刚坐下喝了一杯房家墨泡得茶,就有人来传他说,“上右所韩千户请您过去一趟。”

上右所韩千户,宋映白不陌生,这人就是一起去找小诸葛时候的郑元,当初黎臻留遗言让他去找的可以帮他升职的那位韩榕。

虽然路上大家交情不错,但宋映白回京后没去找过他,一来黎臻没死,升职的事儿就不用麻烦韩榕。二来,人家韩榕一直戴着面具,并没亲口告诉他真实身份,他只好一直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韩榕受黎臻指派主动召见他,宋映白还是很高兴的,忙起身去见他。

韩榕的真正年纪跟宋映白估摸的差不多,大概有二十七八岁,比他和黎臻都大,路上就觉得他更老成一些,果然如此。

韩榕也不藏着掖着,一见宋映白就开门见山的笑道:“还认识我吗?我是郑元。”

宋映白很配合的做“恍然大悟”状,笑着躬身作揖,“见过韩千户。”

“咱们不是生人,不必拘礼。”韩榕叫随从给宋映白搬来椅子并看茶,自己坐到桌子后面,直接进入主题,“黎大人说,保护驸马一事,原本他想交由你全权负责,但是考虑到一些其他情况,另外指派了我协助你。”

宋映白一愣,心道黎臻竟然又找了其他人,是觉得他不能胜任,还是想给他分担子?

考虑到他俩昨天的关系,应该不是第二种。

“是我协助您才对,我才坐上百户,什么都不懂,得全靠您指点才是。”宋映白道,不过黎臻多指派人手也好,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以多一个商量

韩榕道:“永嘉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妹妹,这位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叫翟永,年方十五,家里有些田产,上属几代倒都是读书人,但却没什么大功名,只出过一个秀才。他明日就到京城,暂时安排在公主养母桂太妃的弟弟成恩侯家,他到了京城,按照规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等到明年开春就和公主完婚。咱们的任务也很简单,他每日上下学接送保护,平日上街也要护着周全,千万不能出岔子,叫他出意外状况。”

宋映白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驸马爷少一根寒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