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白接过来,见上面写着:宋百户亲启。

他狐疑的拆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上面用非常难看的字体写了几个字:欲知实情,速到鹤来楼。

宋映白犹豫了下,决定赴约,他已经被外派琼州了,还有什么危险是不能涉的?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向他告什么秘。

他换了件便服出了门,骑马直奔鹤来楼,他刚一在酒楼下面露面,就有一个男人上前帮他牵马道:“在梅字间等您呢。”

宋映白听出这人声音尖细,大概明白是什么人要见他了。

直接推开梅字雅间的门,就见一个少年从桌前站起来,朝他走来,“宋大人,我还以为您不会来。”

“…你是伍…伍知英?”宋映白万万没想到是他。

小伍子一听宋映白还记得他的名字,欣喜的笑道:“您记得我的名字?”

宋映白不想浪费时间,“有事就直说吧,我还忙着,这封信是你写的吧,你要告诉我什么?”

小伍子掏出火折子将这封信点燃,烧成灰烬,“我想告诉您,您被外派琼州一事,是敬国公进宫向太皇太后告的状,太皇太后一开始甚至想毒死你,是老国公阻扰,她才改了主意。”

这些跟哥哥告诉他的差不多。

小伍子道:“老国公之所以进宫向太皇太后诉苦,也是因为有人向他递了诬陷你的信。这个人就是曹小川,是他探听到您跟黎大人的事情,正好借着黎大人拒婚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派人把这件事写成所谓的告密信告到敬国公那里的。”

“…”宋映白听了,无奈叹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曹小川还真是小心眼啊,竟然这么记仇,到底还是捅了他一刀。

不得不说,这刀够狠,直中要害。

“他说之前你和黎大人就有不好的传闻,这次黎大人拒婚搬到您那里,他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写了那封诬陷你们的信,他知道黎大人是敬国公唯一的孙子,看得很重,不管真假,只要敬国公他老人家相信,必然会掀起一场事端。”

宋映白心道,倒是合理,对曹小川来说,只需一张信纸一根笔,就能搅合的鸡犬不宁。

不管他受到什么惩罚,曹小川都稳赚不赔。

小伍子道:“千真万确,我是他的近侍,清清楚楚。”小伍子道:“现在你被外派去琼州了,都怪他,不过没关系,我逮住机会一定帮你,在能帮得上忙的人跟前说好话。”

伍知宁向自己告密,等于背叛了曹小川,“不用了,你来跟说这件事已经很危险了,不用再替我做什么了。”

小伍子急道:“没关系的,只要我能帮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得走了。”宋映白道:“你要保护好自己。”说完,转身出了门。

“琼州路远,你也要保重!你一定会再回京城的!

小伍子目光宋映白离去,然后追到门口,靠着门板仰头在心里笑道,他对自己的态度比上一次见面时,简直要好上太多了,这一次虽然冒风险,但是值。

他现在被曹小川安排进了宫里的让太监读书的内书堂,这里的优秀者会被选入司礼监这个权力中枢,以后帮助皇帝批阅奏折。

他现在觉得曹小川有点碍事,他想直接追随曹祥。如果宋映白告诉黎臻是曹小川搞得鬼,让黎臻除掉他,那再好不过了。

小伍子下了楼,带上自己的心腹,刚要踏上马车往回走。

突然,有人朝他大喊了一声:“小伍子!”

他一看,竟然是自己在当无名白时的朋友,他们一起偷过宋映白的东西,后来他来烦他,他还派人揍了他一顿。

他看向四周,好在这会附近没有其他人。

“你看这是什么?你有富贵,我有这个!”说罢,裤子褪到脚踝处,给小伍子看自己从锦鲤大仙那里换来的宝贝。

小伍子惊愕,“你怎么长出来的?”

“哈哈哈哈——谁会告诉你?!”他将裤子一提,转身就跑。

小伍子握紧拳头,他是悄悄出来的,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再者,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用了什么邪术恢复了身体,但他不想效仿,他现在的一切,全赖自己是个阉人,他一旦恢复身体,绝不会有这样的权势。

不过…他还是被深深的刺痛了,极不舒服。

他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你派人抓到他,然后…”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个划开的动作,“做的干净点。”

“是。”

——

宋映白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程东一跟房家墨竟然都在。

程东一用完全受到惊吓的表情道:“怎么回事?竟然发了让你离京去琼州的布告,而且还写明让你日落前出城,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昨天那个鲤鱼精搞的事情?”

“和那个东西没关系。”宋映白苦笑,“…咱们做锦衣卫的,不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么,琼州需要人,就派我去了。”

房家墨不服气的道:“为什么不派别人去?黎大人不阻拦吗?”

这时候裴怀珹走过来,插话道:“黎大人不管,有他的原因,你们没必要知道。”

程东一跟房家墨不约而同的住了口,毕竟裴怀珹太可怕了,不敢和他谈话。

宋映白心里叹息,和他想的一样,他今天就得离京,看来上面是真的讨厌他,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挤出笑容,“离天之前,还有段时间,咱们好好吃一顿罢!”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没胃口,准备好的饭菜只有他在吃。

宋映白秉着浪费粮食可耻的想法,强迫自己饱饱吃了一顿,这样才有力气出门。

临走前,裴怀珹把他叫到僻静处,往他怀里塞了个匣子,“这里面是银票,路上别委屈自己。”

“我有用的。”

“有用的也拿着!还有,我会派人在路上暗中保护你,不会让你有闪失的。”裴怀珹抱了抱他,语气中藏不住的悲伤,“没想到咱们兄弟才相聚,竟然又要分开,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调回京城,我发誓。”

“嗯,我相信你。”宋映白回抱了下哥哥,笑道:“转眼就要冬天了,往南走也挺好的,哈哈。”

裴怀珹咬牙切齿的道:“这一切都是黎臻的错!”

宋映白劝道:“我跟你说,这这件事还真不怪黎臻,要怪就怪曹小川。有人告诉我,向老国公告密的事,是他做的。”

他挑重点把小伍子见他的事情说了。

裴怀珹咬唇,“原来是这条阉狗!”

“看吧,所以不关黎臻的事儿,是有坏人告密。”宋映白替黎臻开解,“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倒是真的很担心你们,我不在京城,你们就别斗了,好好相处吧,哥,你答应我,否则我就是吹海风的时候,也要担心你们。”

裴怀珹听他这么说,当然不会让弟弟走的不安心,骗也要骗他,“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宋映白半开玩笑的道:“当你说话得算数,我会派人回来探查的。”

裴怀珹颔首,“算数。”可是一想到弟弟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仍旧心如刀绞,恨不得要黎臻和曹小川的狗命。

宋映白跟哥哥告完别,将房家墨叫到一旁,叮嘱道:“等你见到黎大人的时候跟他说…我昨天心情不好,有些话说重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家还是好兄弟,我到了琼州会派人给他捎土特产的。”

房家墨心里埋怨黎臻不替自家大人求情,有点不情愿,“…是,我们都等您回来。”

宋映白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得罪了太皇太后,只能跟她老人家比命长了。

他叫两个随行的小厮提着他的行李,走到大门外,搁到车上,正要上车,忽然发现自己麾下的其他总旗小旗都来了,只是在门外等着,见他出来了,都围了上来。

宋映白鼻子一酸,看来自己做百户还算成功,大家都来给他送行了。

他在大家不舍的目光中,欣慰的踏上了马车,颇有成就感跟大家挥手道别,出城去了。

裴怀珹看着弟弟再次离自己而去,仿佛又死了一回,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许久才回过神来,将房家墨抓到一旁,逼问道:“宋百户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宋大人没有吩咐过不许向别人透露,便如实将要他转告的话说了。

裴怀珹道:“你不能这么说,你见到黎大人的时候,要这么说…”并低声告诉了房家墨几句话,“明白吗?”

房家墨哪敢不从,而且从现在的只言片语看,应该是黎大人做了什么事,导致这一切的,“…是。”

裴怀珹冷笑了两声,这才是黎臻该听的话,“好,去吧。”

——

黎臻心不在焉的坐着,眼睛盯着窗外看,天色黑下来了,他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唉…”虽然过段日子就能在南京相见,但这样的分离之后,不知道在南京见面时会是何种情景。

正纠结着,就听通禀道:“房校尉求见。”

黎臻一听,喜上眉梢,房家墨是宋映白的随从,一定是宋映白叫他带话来了,“快叫他进来。”

等房家墨一进来,他便问道:“宋百户出城了?”

“回大人,是的,我们送宋百户出城了,他还让我捎几句话给大人。”房家墨弯腰作揖。

黎臻期待的道:“快说。”

“宋百户说,转告黎大人…‘事情的确不能全怪他,但确实因为他而起,心里有刺就是有刺了,拔出来也会留疤。以前救过他,也被他救过。自今日起,就当从没认识过,彼此也不要再添麻烦了,请高抬贵手,不要再打扰我的清静,让我下半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房家墨按照吩咐道。

这番话仿佛有凌厉的刀锋,将他的心戳了个鲜血淋漓,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听完的。

这是恩断义绝,不许他再去找他。黎臻眼睛一热,忙抬头手揉了又揉,但无济于事,眼圈仍是红的,半晌从牙缝里,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房家墨忙捡了条命一般的退了下去。

第81章

敬国公在孙子院外站着, 等问诊的大夫一出来, 便主动上去问道:“他怎么样了, 真的病了?”得到大夫肯定的答案后, 快步走进了院子, 直奔他的卧房。

来到内室,看到孙子靠着引枕半坐着,正从丫鬟手里接汤药碗,见他来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眼眸一垂, 就要喝药。

敬国公上前把药碗夺过来,先尝了一口,确实是苦的, “你真病了?”

黎臻抬眸瞅他, 冷声道:“是啊,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还是以为我借着生病的名义,把大夫叫进来厮混?”

敬国公一口气憋在胸膛, “你从来没生过病,我担心你过来看你,你非要气我吗?”

“论气人,我哪里是您的对手。”黎臻烦闷的将引枕抽走, 侧身背着祖父躺下, “放心吧, 我死不了。”

敬国公却不放心, “以前你可从没生过病。”孙子自小以来,别说大病了,连头疼脑热都没有过,这么就病了呢。

“怎么,难不成想把‘病’也流放到琼州去?”黎臻呛着他道。

敬国公气得手痒,考虑到自己这边确实不占理,遂作罢,“你正好冷静一下,好好理顺一下你真实的想法。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你自己想清楚吧。记得把药喝了。”

说完,对着孙子的背影叹气摇头,出了门。

黎臻听到祖父离开了,连动都不想动弹一下,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想做,感觉身上也没力气,所以叫大夫开了一剂补血补气的方子,但估计吃了也没什么用。

他很清楚,自己这是心病。

不过…他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反正已经被讨厌了。

至少要让他知道,他喜欢他。

他一定要去南京,亲口告诉他这句话。

不管接受与否,他再无遗憾。

——

结束了枯燥的经庭,皇帝得空接见了早就在外面候着的裴怀珹。

从来都是他召见他,裴怀珹主动请求觐见的次数少之又少。

朱晟泽兴迫不及待的让裴怀珹进了大殿,让对方平身后,笑道:“裴爱卿,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朕说?”

“微臣有密事禀奏。”裴怀珹递上一个奏折。

朱晟泽叫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搁到了一旁,道:“裴爱卿,用过饭了吗?朕刚结束经庭也还没吃过,不如一起…”

“陛下,微臣所奏之事,还请陛下阅览,否则微臣性命有忧。”

朱晟泽觉得好笑,“怎么会如此严重,好吧,朕就看看。”将呈上来的奏疏打开,大略扫了一遍,奏疏不长,却字字透着杀意。

裴怀珹劾奏东厂内档曹小川收受贿赂,罗织冤狱等等罪行,其实这都不重要,这些罪行基本上每个东厂和锦衣卫高官都有,但有一条格外醒目,那就是曹小川竟然派人盗取宫内大殿修建木料,用于自己外宅的营造。

“…”朱晟泽凝眉,曹小川这个狗奴才,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但同时也纳闷,裴怀珹是太监的养子,他跟勋贵文官家出身的锦衣卫不同,跟太监这边的势力走得很近,曹小川本身就是太监,裴怀珹怎么好端端的探查起他的阴事来了。

他这么做,岂不是跟掌管东厂的曹祥公然作对么。

皇上现在觉得厂卫也好,文官也好,大家都保持了平衡,如果没有必要,他想让几方势力成鼎足之势,他好消停消停。

不过,裴怀珹既然上疏了,指望他做主,不作为的话,会叫他失望吧,而且曹小川这狗奴才胆大包天,竟然敢盗取宫中木料,真是不把天威放在眼里。

朱晟泽从笔屏上取下一只御笔,蘸好朱砂墨,却没急着写字,而是悬停在奏疏上,“裴爱卿,你过来看一眼,你这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裴怀珹一听就知道皇上没安好心,否则一个皇帝怎么会有闲心帮他查错别字。

他只好走上去,到他身旁,歪头看,“哪里?”

“啊,是朕看错了,并没有写错。”朱晟泽仰头朝他低声笑道:“朕只是想让你站过来。”

“…”裴怀珹眼神冰冷的看他,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嘲讽多过示好的冷笑,他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笑不合格。

朱晟泽却很受用,提笔朱批道:“命锦衣卫捕送其下诏狱拷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