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这些指挥使、统领都是朝廷委派的,但王府护卫队的职责就是保护藩王,故柴雄、霍维章与辽王的关系更熟稔,在这种场合也更敢畅所欲言。

辽王问的是,冰天雪地,大军该继续前进还是撤退。前进了,就怕最后找不到北梁军队,将士们白白耗尽粮草、忍受寒冷,无功而返,及时撤退能够避免更多的损耗,当然,退了,难以避免地就要承受朝廷的斥责。

老将柴雄主张撤兵,待春暖时节再来搜剿。

霍维章则坚持继续前进,年轻的统领,锐利地如同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辽王暂且没有发表意见,看向另外五位指挥使。

结果先发言的四位指挥使,两个支持柴雄,两个支持霍维章,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彰城指挥使李雍身上。

李雍便是萧震的顶头上峰,也是当初向朝廷举荐萧震当彰城南城千户的伯乐。

众目睽睽,李雍沉吟道:“回王爷,臣以为,雪路难行,咱们这样漫无目的前进,实乃事倍功半,不如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派遣几支小队先行搜寻北梁军队的下落,一旦找到,大军再全军出动,一役以毕之。”

辽王颔首,赞许道:“此计甚合我意,只是白雪茫茫方向难辨,就怕派出去的小队也迷失方向。”

李雍笑了,欣然道:“别的难题臣大概会束手无策,这个嘛,不瞒王爷,臣麾下有个千户,无论森林还是草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能准确分辨出东南西北,去年白水河一战,连续多日风沙,若非有他协助,臣恐怕早就迷失在草原了。如果王爷决意派兵搜查,臣第一举荐他。”

辽王大喜,又问其他指挥使有没有人选推荐,这次需要派出三支小队。

很快,三支小队的人选都定了下来。

辽王打发了指挥使们,再命人叫三支探查队的队长过来。

又过了一刻钟,三人到了。

王帐中燃着火炉,辽王正在烤手,听到动静看向门口,最先注意的,却是最后走进来的男人,只见对方身穿铠甲,高近九尺,剑眉星眸,正气凛然,好一个雄伟昳丽的英武儿郎。辽王快四十岁了,最欣赏霍维章这样的年轻才俊,这会儿见到一个容貌气度比霍维章更出色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微臣拜见王爷。”三人同时行礼,自报姓名。

辽王看着萧震,心道,原来这就是彰城卫指挥使极力推荐的那个擅辨方向的好汉。

只凭这一面,辽王就对萧震有了深刻印象,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对萧震表现出特别的看重,同三人说了同样一番鼓励之词。语毕,辽王亲自送三人出大帐,目送三人各带五百兵卒,沿着东北、西北、正北三个方向出发,去寻找梁军踪迹。

萧震负责的是西北方,也是最有可能发现敌军的方向。

“大人,王爷对咱们真好啊,我冯实居然跟王爷说过话了!”离开了军营,冯实依然兴奋非常,拿出出发前辽王亲自分发给他们的酒囊,翻来覆去地稀罕,“不行,这是王爷赏赐的酒,我要留着,回去给锦娘喝。”

又是锦娘,萧震无奈道:“那是给你御寒用的。”

冯实哼道:“这点风雪算什么,不喝酒我也扛得住。”

接下来几天的雪地搜寻,萧震与其他手下都喝过酒了,只有冯实,真的一滴没碰。

二月底,队伍终于发现了梁军的踪影,默默观察了一番,萧震留下两个素来沉稳的小兵藏匿于远处,随时留意梁军动态,他即刻率领其余手下原路返回,向辽王禀报军情。

辽王大喜,命李雍、萧震所属的彰城将士充当先锋军,这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惊闻大周军队来袭,北梁皇帝吓得魂都要飞了,但他手下有位名叫高况的悍将,先安抚皇帝不必慌乱,然后让北梁皇帝脱下龙袍换上普通铠甲,再安排八百精锐护送皇帝逃亡。北梁皇帝走后,高况套上龙袍,佯装皇帝,御驾迎敌。

鼓声如雷,顷刻间,两国将士搅成一团,激烈地拼杀起来,溅起雪花飞扬,白花花的雪花尚未落地,一股鲜红的热血突然喷洒过来,不知来自哪国将士。

萧震、冯实是第一波冲进北梁军队的,萧震骑马使枪,枪法快准狠,枪头所过之处,必取梁兵性命。冯实与他并肩而战,手中铁锤不费劲儿似的抡打,彪悍勇猛,伴随着声声大叫,吓得周围的梁兵都不敢往这边杀。

“大人,你看!”杀完一波,喘气的功夫,冯实无意一扫,忽然在敌军阵营里发现一抹明黄。只有皇帝才能穿黄色啊,莫非那是北梁皇帝?

念头一起,冯实心跳加快,攥紧铁锤就朝北梁皇帝冲过去了。只要他生擒了北梁皇帝,那就能立下此战的头等功,去年萧大人杀了匈奴将领都封了千户,他要是抓了一个皇帝,朝廷会不会封他个将军当当?

冯实要求不高,捞个千户也挺好了,给锦娘也挣个三进的大宅子!

一心想着立功,冯实没听见身后萧震的阻拦,转眼之间就冲进了梁军深处。

萧震也不知道那道明黄身影是不是梁国皇帝,他只看得出来,那道身影功夫了得,所杀披靡,周围也围着一批梁国大将。冯实却是一个空有蛮力的人,对付普通小兵能以一杀百,但换成真正的大将,冯实……

顾不得多想,萧震狠狠一夹马腹,持枪去追冯实。

“狗皇帝,纳命来!”冯实是一边厮杀一边叫嚷的,那么大的嗓门,身穿北梁皇帝龙袍的主将高况哪能听不见?循声望去,见有一大周兵卒挥舞着铁锤无人能挡,口中狂妄至极,高况目光一寒,调转马头就奔着冯实去了。

两人都有击毙对方的心思,一追一迎,很快就对上了。

凭借着一身力气,冯实打得虽然毫无章法,但也在高况手下撑了三个回合。可对于高况而言,三个回合足够他了解冯实的本事了,再次冲上来,高况看准冯实胸口,一个虚招过后,手中大刀便朝冯实后腰扫去。

眼看他的刀就要击中冯实,一杆银枪忽至,四两拨千斤,成功替冯实解了危机。

逃过一死的冯实,冷汗淋漓。

高况盯着萧震,明白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对手。

“回去!”面对高况的猛烈攻击,萧震一边抵挡一边呵斥冯实道。

冯实不肯走,抡着铁锤要参战:“咱们一起打!”

可高况身边还有其他将领,人家怎会给两个周兵合击高况的机会?

高况单挑萧震的时候,冯实被三个梁将围住了。

萧震一边与高况交手,一边分心冯实的情况,好几次都是他临时冲过去救了冯实,直到此刻,冯实才意识到自己的轻率,忙配合萧震边打边退。打着打着,冯实忽见对面的敌将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冯实疑惑,也回头,却见远处停了一辆梁军的弩车,车上寒光闪烁的铁弩,正对着他们……

“嗖”的一声,铁弩迎面飞来。

“大人小心!”危急时刻,冯实什么都忘了,拼尽力气朝身侧马上的萧震飞扑而去。

萧震背对弩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听见冯实的惊惧的大喊,身体就被人抱住了,紧跟着一股大力袭来,带着他朝马下跌去。但萧震反应够敏捷,就在身体快要着地时,他一手撑地,强迫自己转了过来。

然后,他仰面倒在了地上。

然后,冯实重重地压了过来,砸中他的瞬间,矮小的男人口吐鲜血,边咳边吐。

那一瞬,萧震脑海一片空白。

冯实不停地吐着血,吐了萧震满脸,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很冷,冷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锦娘,大人,你,你替我照顾,照顾锦娘……”

其实,这是他该做的事,他才是锦娘的丈夫啊,只是,他,他再也回不去了。

冯实僵挺挺地瞪着萧震,直到最后一丝力气消失,他才沉沉跌了下去。

第11章

冯实死了,死在战场,死得英勇。

萧震缓缓扶住憨厚铁匠的双肩,染血的手指,越攥越紧,隐隐颤抖。

只要打仗,就会死人,萧震二十岁从军,六年的时间里,他目睹过无数男儿倒下,可那么多人,冯实是不一样的。萧震钦佩冯实的天生神力,他欣赏冯实虽然矮小却从不自卑的爽朗性格,他,怜惜冯实身上那股罕见的纯善。

冯实越傻,萧震越想照顾他,他不满苏锦很多,但冯实喜欢苏锦,萧震便也尽量容忍苏锦的缺点。

现在,这个天底下最老实的铁匠死了,为了救他而死。

手背青筋暴起,血管绷得不能更紧了,那双手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萧震躺在地上,种种情绪激荡过后,他看向一侧。

周围围了一圈梁兵,高况骑在马上,目光复杂地看着萧震。短短的瞬间,他见识了一对儿愿意为了彼此付出生命的真兄弟,这样的儿郎,高况敬佩,所以他给二人道别的时间,不许手下士兵趁机出手。

远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萧震的手自冯实双眸抚过,然后,他推开冯实,捡起长枪。

梁兵们顿时举起长矛,随时准备进攻。

“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插手。”盯着萧震,高况沉声下令道。大周来势汹汹,高况根本没打算活过今日,死前能与一位真正的对手过招,高况心满意足。

号令一下,小兵们退后数步。

萧震面无表情地跨上骏马,看向高况时,他眸如寒冰。

“敢问勇士高姓大名?”高况朝他拱拱手,豪情冲天。

萧震看眼地上再也不会傻乎乎叫他“萧大人”的兄弟,冷声道:“扬州铁匠,冯实。”

他要害死冯实的梁将们带着这个名字,去见阎王。

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北梁主将高况被萧震一枪刺中咽喉而死,逃跑的窝囊皇帝被辽王的护卫统领霍维章生擒。

这一战,北梁彻底灭亡,大周全胜。

辽王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凯旋,大军走得慢,喜讯先传到北地各城,百姓们欢呼鼓舞,每天都盼望参军的丈夫或儿子早日归来。将士们也都盼着快点与家人团聚,健步如飞。

大军分散后,彰城卫指挥使李雍,率领着麾下的五千兵马整整齐齐地返回彰城。

路上,李雍笑着对萧震道:“这次你连杀高况等五员大将,立功仅次于生擒梁帝的霍统领,就等着朝廷论功行赏吧!”

萧震冷峻的脸上,不见任何笑意,黑眸沉沉地遥望远处的城门,那里,百姓们纷纷赶来迎接凯旋的亲人了。

李雍见此,暗暗叹息,萧震与冯实的感情,他是了解的。

“只可惜了冯实啊。”在场的另一位李大人,也就是吴二爷效忠的那位北城千户李文彪,重重地惋惜道,说话时眼睛瞄着萧震刚硬的侧脸,“听说冯实媳妇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与他团聚……唉,稍后见面,萧大人定要好言宽慰才是。”

萧震攥紧了缰绳。

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苏锦母子。

可是,城门越来越近了。

萧震呼吸窒涩,但,他还是望向人群,寻找苏锦母子的身影。

只是一眼,萧震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此时已是四月初,春暖花开,杨柳依依,女人们打扮地更鲜艳了,姹紫嫣红中,苏锦穿着一件白色绣花短衫儿、下系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牵着六岁的阿彻站在人群最前面,垫着脚尖儿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殷切期待溢于言表。

“大人,昨晚阿彻跟我说,要我抱他去赏灯,臭小子,终于不嫌弃我了!”

“大人,等咱们回去了,我想在院子里多挂几盏花灯,给阿彻补上。”

“大人,阿彻……”

萧震猛地收回视线,微微仰头。

大军到了城门,百姓们热烈欢迎,萧震本该与李雍等将领一起进城,但在队伍即将走到领头的百姓们面前时,萧震突然策马出列,然后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向苏锦。

苏锦看着一脸沉重的男人,身子微晃。

冯实与萧震,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刚刚她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冯实,现在萧震这样……

苏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被暖阳晒红的脸庞,也迅速转白。

脑海里乱糟糟的,苏锦突然很抵触萧震的接近,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无意识地扶住小腹,苏锦想转身。

阿彻不懂娘亲的想法,他也没有发现娘亲脸色的变化,小手拽着娘亲,他仰头问他一直都很畏惧的萧千户:“大人,我爹呢?”

男娃脸蛋白皙,乌黑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太想离家三个月的父亲了。

面对这样的眼睛,萧震喉头滚动,却说不出口。

他身后,有辆骡车脱离队伍,稳稳地靠了过来,车上,是口大红漆的棺木。

阿彻愣住了。

苏锦看着越来越近的棺木,忽然之间,天地无声。

刘婶不敢相信,捂着胸口,声音颤抖的问萧震:“大人,冯,冯实人呢?”

萧震看看她,再看苏锦,对上苏锦呆滞的目光,他垂下眼帘,愧疚道:“为了救我,冯实身中铁弩,当场气绝。”

气绝?

就是死了吧?

苏锦笑了,边笑边哭,状似疯癫,疯着疯着,她冲到骡车前,对着冯实的棺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甚至试图将棺木从车上拖下来,边拖边骂:“你个短命鬼,你个短命鬼,旁人欺负我就算了,连你也欺负我!让你跑你不跑,上赶着替别人去死,你是嫌我过得太顺心了是不是?你个短命鬼,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女人悲戚不止,哭丈夫,男娃嚎啕大哭,哭爹。

不知不觉间,行进的队伍停了,百姓们默默看着,无不唏嘘。

萧震双目赤红,正要跪下向母子俩赔罪,旁边刘婶哭着走过去,抱住疯癫的苏锦苦劝:“锦娘你别这样,冯实已经走了,你不爱惜自己,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此言一出,苏锦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了原地,然后僵硬地低头。

微风吹拂,吹得她的衣裙贴到了身上,勾勒出小腹微微隆起的形状。

苏锦忽的笑了,笑得悲伤。

她是怀着别人的骨肉嫁给冯实的,生阿彻的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产后元气大亏,郎中开了药方,叮嘱她好好调理,不然以后再难怀上了。苏锦年轻气盛,加上着急做生意赚钱,便将郎中卧床三月的嘱咐抛到脑后,出月子不久就去卖包子了。

未料,接下来的三年,她的肚子,居然就再没动静了。

苏锦很后悔,可后悔无用,她只能再去看郎中,然后好好调理。

正月里,冯实随大军出发没几日,她就吐了,随之诊出一个多月的身孕。

苏锦高兴极了,冯实喜欢孩子,她也一直都想为冯实生个孩子,今年终于有了好消息,苏锦就越发盼望冯实快点回来,好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有天夜里,她都梦见冯实回家了,矮小的铁匠轻松松抱起她举高,傻乎乎地笑。

可是,肚子越来越大,冯实……

小腹突然有点疼,像是孩子对她刚刚那番拳打脚踢的抗议,苏锦慌了,冯实已经走了,她肚子里的娃将是冯实唯一的血脉,她不容它有任何闪失!

“刘婶,扶我回去。”低下头,再也不看那棺木,苏锦狠下心肠道。

刘婶忙与女儿春桃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苏锦,慢慢地往回走,临走前,刘婶将爬上骡车趴在棺木哭的阿彻托付给了萧震。

萧震错愕地望着苏锦的身影。

年仅二十岁的小妇人,身段窈窕婀娜,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刘婶说,萧震无法相信,苏锦有孕了。

苏锦,怀了冯实的孩子?

冯实有后了,萧震由衷地替冯实高兴,可……

回来路上,萧震仔细考虑过苏锦母子的安排。冯实一走,苏锦成了寡妇,还是一个貌美妖娆的寡妇,萧震光棍一个,两人继续住在一起,时间长了,恐怕会传出流言蜚语。萧震便决定等朝廷的赏赐下来,他在城内买一处宅子送给苏锦母子,再买丫鬟小厮伺候,如此苏锦衣食无忧,便是他向冯实承诺的照顾了。

至于阿彻,既然冯实把阿彻当亲生骨肉看,萧震自会用心,阿彻想从文,他就供阿彻读书考科举,阿彻想习武,他就将阿彻带在身边,把他所会的一切都传授给阿彻。

可是现在,苏锦有孕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寡妇,他若此时安排她搬出去,苏锦会怎么想?

萧震做不到,至少,至少也要等苏锦生完后,再考虑她们娘仨的住处问题。

等萧震抱着哭昏过去的阿彻回到千户府,苏锦已经看完郎中了。

郎中说她动了胎气,只要小心行动,别再有太大的情绪激荡,便无大碍。

苏锦老老实实躺在被窝,努力劝服自己。

哭什么哭,哭有用吗?再哭也哭不活死去的男人,与其费那心神,不如省力气养胎。

恩爱的丈夫死了,苏锦很难受,但她打小经历过太多打击,熟能生巧,恢复地便也比常人快。

就像当初被书生抛弃一样,苏锦想的更多的,永远都是下一步,而不是沉浸在过去。

“嫂子,大人回来了,他让我问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春桃挑帘进来,担忧地问苏锦。

苏锦闭着眼睛道:“我现在很累,你去回大人,就说明日他有空了,随时可召我过去。”

她真的累,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今日的一切就过去了。

第12章

千户府里搭起了灵棚,每日都有人来吊唁。

阿彻身穿丧服跪在棺木前,小小的男娃低着头,眼中不时滚落一对儿泪珠。

苏锦也该为夫守灵的,但她刚动了胎气,不宜久跪,刘婶叫她人多的时候充充样子就行,苏锦莫名烦躁,便一会儿都不跪了,始终在东厢房的炕头躺着。冯实死了,她的丈夫没了,她孩子们的爹没了,她知道自己有多难受,何必再揣着娃辛辛苦苦跪给别人看?

来吊唁的人越多,苏锦就越烦躁,都是来看热闹的,没人能明白她心里的苦。

七日摆灵结束,棺椁要下葬了,苏锦才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小寡妇身穿白衣,鸦黑的浓密长发垂下来,衬得她肤色雪白,嘴唇嫣红,真是天生的好颜色,胜过任何脂粉。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纵使苏锦已经怀孕,纵使丧服宽大松泛,也掩饰不住她细柳似的腰肢。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量苏锦。

苏锦视若无睹,步伐僵硬地与春桃、刘婶并肩跟在大红棺木之后。别家的媳妇死了丈夫,下葬的时候定要哭得惊天动地,苏锦一滴泪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的棺木,看起来好像还不如旁边刘婶母女悲伤,更不用说前面一边扶棺前行,一边抹泪抽搭的阿彻了。

跟着送葬的百姓们不禁议论起来。

“这冯家媳妇,怎么哭都不哭的?”

“你看她长得那狐媚子模样,估计早就不想跟冯实过了,现在冯实一死,她年纪轻轻的,我敢打赌,不出两年她准会改嫁。”

“就是就是,你们没看见,冯实活着时她就不守本分了,天天穿件红袄子去摆摊,勾三搭四的,别人卖包子靠手艺,她就靠脸勾引男人呢!还有那个孩子,长得跟冯实一点都不像,亲爹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呢!”

议论的多是女人,有低声嘀咕的,有故意高声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