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亦哥哥为何迟迟不与我退婚?为何在水月郡主寻你的日子,到我这里来躲避?我的关系好像还没密切到这种程度吧?”

司徒亦托住下巴,似乎是在思考,想了一会,才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回答道:“因为休了舍不得。”

因为休了舍不得?

这句话有没有其他的含义?是司徒亦对她有些情愫吗?怎么会,她身边带着一个孩子,一名女子,如此不明不白的有了一个孩子,这个时代的正常的男子怎会容忍?女子贞洁多么重要,若是没有,只能做一名续室,或者妾。他明明知晓她不愿做小,如此舍不得又是何意?

又或者是因为安夜锦的身份,毕竟五国之内只有安夜锦这样一名解毒师,如此有重量的存在,如此敏感的身份,司徒亦这样有野心的男人会舍不得也不奇怪。

这个男人不按常理出牌,有的时候很难让人理解,就连此时的安夜锦也是有些迷茫。

“呃…”终于,安夜锦有点郁闷的一咧嘴角,露出一副近乎于炸毛的表情来。

第一次看到安夜锦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先是一怔,眼睛直直的看着安夜锦咧着嘴角,眼睛眯起来,眉毛一个高一个低的样子,随即大笑了起来,笑的毫无形象可言。

“有趣有趣,你这女子,当真不舍得休。”

“亦哥哥真是笑点很低啊,一个表情而已,就笑成这样。”安夜锦苦着一张脸,抬起手来擦了擦被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忍不住开口挖苦。

司徒亦连连摆手,示意不是,却笑得有些说不出来话,良久才重新端坐,认真的看着安夜锦:“你这女子一直都是太淡然了,淡到就好似茶叶沉底的茶杯,安静之中透着一股子幽香。这样的淡然总是让人想看看你露出其他表情,会是什么样子。就好像上一次,李潋之就想看你哭泣模样一样。今日见到你这样的表情,当真有趣。”

“哦?这算是夸赞吗?”

“可以说是吧。也可以说不是,因为一名美丽的女子,若是没有七情六欲,便会有瑕疵,真实一点才是最好,还真是想看到你的所有表情…”

最后一句,就好似在轻叹,一句话,语调下沉,竟然带着一股子愿意一直留在安夜锦身边的深意。

他…到底舍不得什么?

第五十三章 无赖

 “你…要住在这里吗?”安夜锦端坐在那里,调整好表情,再次开口问道。

其实她刚刚听到司徒亦在院外弹琴也诧异了一下,没想到司徒亦会寻来这里,本以为他是过来寻夜辰的,没想到夜辰已经离开了,他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里是秘宅,且房间很多,夜辰留给了她八名女侍女,身手都是不错的,留下司徒亦住在这里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司徒亦是男子,且与她有着婚约,这样身份敏感的男子与她住在一处秘宅,恐怕不好吧?

就算安夜锦此时的名声已经是一名寡妇了,可是如此与一名男子同住一处,还是会引人是非的,所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便是如此。

司徒亦听了这个问题之后表情依旧四平八稳,坐在那里十分自然的开口:“你也知道,水月郡主来到我那里,我十分的苦恼,想着寻一处风景不错的秘宅躲躲风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有人弹琴,觉得抚琴者水平不佳,调子却是不错,听了片刻,随即自己练了一段,就被你请进来了。”

他大摇大摆的讲着瞎话,安夜锦也就努力克制情绪的去听,心中却觉得这男子无耻。明明是追来的,还要讲这么多没有用的话来,之前他还说,心知肚明就好,此时就开始编瞎话了。

“我瞧着这附近的宅子不错,想要买上一座,这几日就让薛安帮我打听打听,未办稳妥之前,就多叨扰妹妹了。”

这就是要住下了。

“恐怕…”恐怕不妥几个字还没说完,司徒亦就已经转过身,手指抚琴,随即开口:“作为报答,这几日我就教妹妹弹琴,你看如何?哦,对了,我说不定能够辅导一番盏乐呢,这孩子悟性高,讨人喜欢,我甚为喜爱。”

安夜锦的话被堵了回去,她坐在那里看着司徒亦抚琴,只好叹了一口气。

司徒亦的条件听起来很不错…

吃过晚饭,司徒亦坐在正厅教导盏乐下棋。

安夜锦吩咐侍女去收拾桌子,自己则是坐在桌前看司徒亦教下棋。

司徒亦会让子,被让子一方中腹优势巨大,只要善加利用,尽量把对方势力压制在边角一隅,即可获胜。可司徒亦的大局观当真了得,总是能把盏乐压制住,使其连连告负。

“棋力的提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它需要时间的磨砺以及经验的累积。与此相依的,则是对于全局的把握与棋理的参悟。在对局中,我们常能发现有许多棋理和生活哲理是相通的。有些棋子,看上去价值很小,却是关系到周围几块棋死活问题的“棋筋”,不可轻弃。而有些大龙,看似长长十数子,其价值却和“累赘”无异…”司徒亦坐在那里,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架势身体斜斜的靠在一处,看着棋盘,嘴里讲着道理,棋盘上将盏乐步步紧逼。

棋下三盘,已是夜深。

“盏乐早眠,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看了看时辰,安夜锦终于开口。

盏乐很是听话,虽然这一局未下完,却也是败局已定,当即就穿戴整齐,站到了一边:“感谢大人不吝赐教。”

司徒亦嘿嘿一笑:“规矩太多了,不必如此客气的。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盏乐听到这句话,当即抬起头来看向安夜锦,见安夜锦依旧拄着下巴看棋盘,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刚刚离开,安夜锦却突然伸出手,在司徒亦的颈椎上的一处一推,他当即一声闷哼,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在了软榻上,嘴中一声呻吟哼出,显然是被安夜锦这一下弄得十分狼狈。

“亦哥哥总是喜欢这般斜靠,可是因为身体不适?我刚刚看了一下,可能是骨骼不好,妹妹可以帮你看一副单子,好好调理一番。”安夜锦温和的问道,温声细语,甚为关切。

司徒亦嘴巴微张,要说什么却未能说出来,最后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腰,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却听到骨头嘎嘣一声,当即不敢动了。

“亦哥哥脸色不太好,用不用妹妹给你扎两针?”安夜锦再次关切的问道,语调已经有些急切了。

“你…你这小气的女子…”司徒亦答非所问,刚刚说出口,就看到了安夜锦的笑容,也不知为何,此时她的笑容份外好看,可是司徒亦着实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只是招呼薛安过来,扶他起来,看看自己的骨头有没有问题。

青盈与青颜在一侧看着几个人嘻嘻笑成一团,紧接着青盈凑过去与青颜耳语:“东家真是一个坏心眼的,瞧把那位公子戏弄的,有苦说不出呢。”

“这位公子真俊呢,好像还是对东家有喜意思的,也不知会不会也是我们的主子。”

“瞧着挺精明的,跟东家登对。”

两名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成一团,安夜锦也不理,只是去告诉薛安该如何帮司徒亦按后背,才能让他好起来。

司徒亦的身体纤细,这样的身板被薛安的大手按几下,当即脸都皱成了一团,俊逸的脸扭曲变形,看起来当真有趣。最后他干脆坐在那里,盘着腿,低着头,一脸落寞的让薛安帮他按后背,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安夜锦在一边看了一会,就被突然走进来的侍女叫了出去,不出片刻,就听到了安夜锦在院中近乎咆哮的声音:“他们只是孩子!”

坐在屋中的司徒亦一怔,扭过头去看向门外,就看到院中突然出现了几个被袋子装着的孩子,此时他们正惶恐的挣扎着,瞧那样子是被送来这里的。

“夜辰说这些是辽国将士送来的奴役们的孩子,并非他的意思…”

“辽国人也是人啊!他们有他们选择生存的权利,这么小…这么小就被送来试药,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于心不忍。

心中的伤疤尚未愈合,却碰到了即将与自己命运一样的孩子,安夜锦冷静不下来。

司徒亦试探性的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挪着身子下了软榻,走到了门边,靠着门板对安夜锦说:“你且收下吧,你早几日配制出解药,就会少几名如此受难的孩子…”

他们不会因为安夜锦的拒绝而停止配药,他们不会仅仅找到了安夜锦一名医者…

她不得不为了更多无辜的人,接受这几名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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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为她染甲

翌日,天气晴好。

突然晴朗的天空分外明亮,云朵薄薄淡淡,随风而散,看似无拘无束,谁知天空的某处是否有云朵因分开而悲伤。

院落之中静得可怕,司徒亦坐在凉亭之中,迟迟等不来安夜锦的到来,就连午饭她都没有来做,只是侍女送来,味道平淡无奇,并不好吃,只能充饥。

想来昨夜她已经将毒下在了孩童的身上,只等这毒发后,喂下解药,等待效果。明明是一件该悠闲等待的事情,安夜锦却将自己封闭在了小屋之中,不愿意出来。

司徒亦派人给安夜锦送去帕子与一盆清水,同时送上了一份盆栽——君子兰。

这盆君子兰乃是垂笑君子兰,花蕊下搭,看似没有生气,却暗暗散香。就好似内敛的君子,默默释放自己的才华一般。

司徒亦伸手波动琴弦,打破了陈静。

紧接着,一首音如天籁的乐曲在小院之中回荡。

乐曲安逸,似乎是安慰人心。宛如“又绿江南岸”的春风,清耳悦心;又如‘随风潜入夜‘的春雨,娓娓动听。更如朗照松间的明月,清幽明净。让人身在浮世中,却有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

他是在安慰安夜锦,很容易就可以听出。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安夜锦终于出现,步伐迟缓,似乎在一边行走,一边思考问题,最后坐在了司徒亦的身边,看着他弹琴。

侍女与薛安都站在长廊的尽头,这两个人坐在这里,谁都没有首先开口,只等着一曲弹完。

一曲方罢,安夜锦独自鼓起掌来。

司徒亦侧过头看她:“今日可要我教你抚琴?”

“也好,正好散散心。”安夜锦点头答应,没有任何的异议,随即伸出手来,抚上琴弦。

司徒亦低头看了看她的指尖,突然又开口:“我又不想教了。”

说完伸出手,捏住了安夜锦的一根指尖,拎起来看,上面已经有些脱皮,根本没有女子手该有的细腻,而是粗糙得很。

安夜锦这才收回手去,将手指藏在袖中:“药材要自己来炮制,所以手指才会如此粗糙,让亦哥哥笑话了。”

“你那些侍女是做什么用的?整日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在院中荡秋千?”司徒亦却不依不饶,板着一张脸,质问安夜锦。

“她们并不会。”

“你起初就是会的?”

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竟然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了,明明是自己的手指,是自己不愿意要侍女去做,为何司徒亦会动怒?

司徒亦突然伸手拽住了安夜锦的手,握在手中,拽着她起身,走过长廊,快速的走向院中。

侍女与薛安看到两个人牵手离开都是一怔,齐齐想着该不该跟上,最后还是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安夜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挣脱,只是尽可能的跟上司徒亦的大步流星,最后看到司徒亦带着她蹲在了花坛边,看着其中的花草。

他看花,她看他。

似乎是阳光太过耀眼,又或者是这两个人牵手的画面太过华美,后面的几人都看得有点呆了。

司徒亦拽着安夜锦跟着他蹲下,然后指着院中的芦荟与凤仙花开口说道:“采一些来。”

“呃…我来?”她微怔,用另外一只手指着自己。

他点了点头:“里面的土壤湿,我进去了泥土会粘在鞋尖上的。”

她又看了他一会,才叹了一口气,挽了挽衣袖进入到其中采了些花出来。

这处密宅当真是不错的,其中很多花草都是有的,院中的树木更是分了季节种了几种,让院中每个季节都是有着色彩的。

采回来之后,安夜锦跺了跺脚,去抖落鞋上的泥土,司徒亦已经用帕子包住了这两种花,去了正堂的方向。

安夜锦嘟了嘟嘴,最后还是跟上,到了正堂,发现司徒亦将凤仙花放在桌子上,拿过薛安取来的食盐往上撒,之后接过派人洗干净的芦荟,招呼安夜锦坐到他身边去。

正堂的一侧有一个较长的太师椅,可以并排坐三个人,上面铺着软垫,平时还可以躺上人睡上一觉。

她坐到了他身边,他很自然的拉过去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掰开芦荟很小心的在安夜锦的手指上涂。

看着他的动作,安夜锦突然抿紧了双唇,心中划过了一丝感动。这个司徒亦居然还是一个细心的。

司徒亦的动作很轻,也很小心,他做的十分认真,将安夜锦的手捧在手心中,小心翼翼的帮她擦了十根手指,待干了之后又擦了一遍,这回是将整个手都涂了。

偶尔他会去看一眼她的反应,发现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突然忍不住笑。

这样的年代,男女授受不亲,她居然可以这般自然,要知道这种事情要是被其他的人看到了,传出去可是不好。

安夜锦不是没有心机的女子,如此不拒绝,司徒亦的心中自然会有所思量。

他怎么会知晓,她是来自未来的,那个时候做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略微显得有些亲密罢了。

弄好了之后,司徒亦拎起安夜锦的手看了看,这才满意的说道:“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手指。”

“亦哥哥经常做这种事情?”见司徒亦这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做了。

“之前经常去偷芦荟给娘亲涂手,嘿嘿…”他说着狡黠一笑,似乎是在暗示,除了对娘亲,对她可是第二好了。

谁知安夜锦只是抽回手翻来翻去看了看:“涂的不错。”

司徒亦站起身来取来凤仙花,小心的取下花瓣,再次拽过安夜锦的手来,将她的指甲铺满,接着用叶片包好,用细线系好。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做,依旧是小心认真,这是在为安夜锦染甲,她知晓这种染甲方法,却不知晓效果如何,此时看来还真是有些好奇。

手指包好之后,他这才看着安夜锦认真的说:“这甲明日就该染好了,记得,你今夜等的是指甲…只是指甲…”

安夜锦微怔,接着鼻尖一酸,险些哭出来。

她此时正在等着那几个孩子毒发,时间难熬,司徒亦这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从而安慰她。

就算是许久许久之后,安夜锦依旧无法忘记这一日,为他染甲的男子,他温柔的眼神是那样的耀眼。

正是因为当时太过感动,所以那时想来才会那么心疼…

第五十五章 警告

 心中有事,便会难眠。

黑暗之中,躺在床铺上的安夜锦抬起手来,看着套在指尖的叶片,突然的暖暖一笑。

心中竟然有一丝甜蜜的感觉,却不似爱恋,她知晓,她只是有些感动罢了。

她之前爱过一个男人,他与司徒亦大不同。

他有着最尊贵的气质,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贵族的风范,一行一止间透着的也是雍容华贵。他有着很清新的性格,暖暖的微笑。他为人温和,对她温柔,很少生气,话语不多,却愿意陪她。他没有夜辰美得妖娆,也没有司徒亦俊逸非凡,只有俊秀的五官,却看起来十分舒服,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亲近。他天生笑眼,到哪里都微笑着,无论什么时候去看他,他都在微笑,安夜锦会戏弄他说:他是笑瘫脸。

在他的面前,安夜锦是真实的自己,会撒娇,会生气,会主动过去调戏他。

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会放松,开心的大笑。

收回手,放在心口,调节了一会情绪,心中的思念终于沉了下去,她呼出一口气。

爱与不爱,她尚且能分清。

翻了一个身,接着坐起来,披上外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对面司徒亦的房间依旧亮着灯火。靠在窗边,看着那边,突然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

窗纸上的身影此时手持毛笔,正在写字。

薛安依旧守在一侧,时不时的会过去帮他整理东西。

这一边。

这书房并不如司徒亦府中的装饰考究,仅仅是简单的书房而已。

司徒亦写好了一封信,拎起来轻轻吹干墨迹,看着上面的黑色渐渐凝结,这才递给了薛安。

捧着信看了几眼,薛安的手一抖,当即惊讶的看向司徒亦:“这…这是为何?将此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定然会闹得这门婚事作罢,到时…”

司徒亦却只是摇了摇头,落笔,站直看着他道:“你且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的事情我自己心中有数。”

“小的不明,请主子明示。”薛安捧着信,又开始犯糊涂了。

板着脸,站得笔直,一名十分正直的男人,有的时候当真傻得可爱。

“呵——”司徒亦忍不住笑了出来,走过去,站直薛安面前,平日里面看两个人,都是薛安要壮一些,这般面对面站着,竟然是一样的身高,都是身材纤长的男子。

“不闹一场,我又怎么能娶了她?”司徒亦笑得格外狡黠,每一次他坏心眼的时候,都是这般笑的。

薛安点了点头,小心的将信折好,放进了袖中,同时在心中腹诽:做事这般乖张,就连老夫人都算计进去了,这司徒亦当真是个不择手段的。

薛安走出房间,快步的出了院子,看样子是有事要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