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对面楼中的安夜锦微微侧头去看,并没有派人去追。

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敲她房间的门,安夜锦看了一眼时辰,知晓是她派去的人该回来,这才应了一声:“进来吧。”

“诺。”女子应了一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依旧是显得无声无息的。

“东家,小的已经去了严柳山,通知了寨主不可茹莽行动。”

安夜锦点了点头,同时叹了一句:“这水月郡主一直赖在司徒亦的府中,定然会延误了时机,若是晚了,我说不定真要去严柳山与司徒亦正面对上一局了。本想戏弄他一番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东家何不试图引走水月郡主,这样岂不更好?”

安夜锦微微摇了摇头,看向司徒亦的房间,手指划过窗框,似是无意的回答:“那样他会有所警觉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只狐狸。”

那名侍女不再言语。

安夜锦回头去看她,淡然一笑:“你且去休息吧,也劳累了几日了。”

“诺。”应了一声,直接出了房间。

安夜锦微微摇头,这几人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此时看看,还是青颜与青盈最机灵。

再次侧头去看,薛安已经回了司徒亦的房间,不出片刻,房间便熄了灯。

接着司徒亦隔壁间的油灯亮起,过了片刻也暗了下来,这两个人想来是都睡了吧。

她将窗子掩上,在仅剩一道缝隙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对面有声响。她停下来,蹲在窗边向外看,看到司徒亦房间的窗户突然开启,他依旧是衣着整齐,开窗之后,他先是看向安夜锦的房间,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的蹲在那里。

过了片刻,司徒亦爬出了窗户,坐在二楼的窗框上面,仰头看着天空。

期间司徒亦会抬起手来掐指算上一算,时而会捧着算盘,算起数字来。到后来地图都会拿出来看。

后来,安夜锦实在觉得自己无聊,司徒亦看了半个时辰的星星,她蹲在那里看了他半个时辰,最后腿都麻了,这才挪开地方,揉着自己已经发麻的腿,向床边走。谁知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司徒亦的轻笑声,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不敢去确认他是不是在笑她,近乎是小跑着到了床边,扑倒在床。

在床上滚了几圈,她才突然抬起头来,也不去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走到了窗户边,刚刚抬起手来想要推开窗子,就听到了司徒亦的声音:“我赌半时辰,你会保持耐心来瞧我在搞什么名堂。二十个呼吸的时间,你会回来推窗与我说话,我猜的对吗?”

安夜锦的手一顿,停在那里。

“被人看透的感觉不太好吧,我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过是想要告诉你,我若是想害你,你早已死去。你也莫要与我成为敌人,那样同样对你不利。我欣赏你,也仅仅是欣赏而已。去睡吧,你一向浅眠,我不会再吵到你。”司徒亦说着,便直接跃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关上的窗子,没有了声音。

“自以为是…”安夜锦叹了一句,突然笑了起来,慢慢的向床边走:“真以为你这样就能斗得过我了?”

来了兴趣,安夜锦坐在床上突然坏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在寂静的夜中想起,格外清脆。

第五十六章 赛捉鱼

清晨,鸟儿吟唱。

风调皮的吹开了半掩着的窗户,让安夜锦被风吹醒,刚刚确定自己清醒了,安夜锦首先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被吹中风了似的。

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指甲,翻了一个身,迫不及待的拆开了指尖的叶片,果然看到了上面的颜色。

橘红色,透着一些嫩粉在其中,司徒亦弄得很小心,指腹几乎没有染上,指甲却被染得十分饱满。

她将双手高高举起,看来看去,十分喜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她提着衣摆,快速的出了房间,跑到了盏乐的房间门口,直接就推门进去。难得的,一向早起的盏乐今日仍旧没醒,整个人窝在被子里面,睡得像一个婴儿。

她直接将手伸进被子里面,去捏盏乐的肚子,很快就将盏乐弄醒了。

盏乐睁开眼睛,看着安夜锦有点迷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这才叫了一声:“娘——”

奶声奶气,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

“看我指甲,好看不?”她将双手亮给盏乐看,手指还在来回的摆动。

“唔…”盏乐有点迷糊,好半天才突然睁大了眼睛,惊恐的问:“娘亲你中毒了吗?”

安夜锦一怔,看着盏乐快速从床上跃了起来,去翻他的小药箱,当即笑得前仰后合的。

盏乐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下,走向了她,仔细的去看她的指甲,这才开口:“是…司徒亦帮你染的甲?”

“嗯,好看么?”

“虽然看起来有些怪…不过还是蛮好看的。”

“嘿嘿——”安夜锦笑了笑,伸手将盏乐抱了起来:“今天不念书了,娘亲陪你玩。”

说完,就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就将盏乐放了下来,直喘粗气。之前她还能抱着盏乐走很远呢,此时抱一会就不行了。

两个人一同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就一齐蹲在了那里。

“你长高了,我只让你五步,之后我就要去追咯?”安夜锦说着,在盏乐背后一拍。

盏乐点了点头,当即跑了出去,跑了五步安夜锦也跟着追了出去。两个人跑的时候都需要提着衣摆,却不耽误动作,盏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安夜锦,见她快追上自己就开始“哇呀呀”的叫,安夜锦几次险些抓住盏乐,最后都是松手。

司徒亦推开窗子的时候,正看到一大人一小孩闹成一团。

安夜锦给人的感觉是沉稳的,盏乐则是早熟,难得看到他们这般在一起嬉戏,还挺有趣。

待他整装完毕出去的时候,安夜锦与盏乐正蹲在水池边看鱼。

这院落中的池塘养有锦鲤,色彩鲜明、艳丽,其品种极好,斑纹清晰、边缘整齐、光彩夺目。

司徒亦走过去蹲在了安夜锦身边,同样向里面看。

“有时觉得游鱼自由自在的游,再仔细想想,它们也只能在一个池中游动,永远无法离开…”安夜锦并没有去看司徒亦,而是突然叹了一句,眼睛依旧盯着池塘中看。

“有时也觉得这游鱼真好,永远可以在家中停留,而不用四处奔波。”司徒亦跟着感叹,说完轻笑了一声,突然在岸边坐下,扭头问盏乐:“这水不深,我们赛捉鱼可好?”

盏乐眼睛一亮,并未回答,而是扭头去看安夜锦。见她板着脸不说话,当即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向司徒亦。

司徒亦见盏乐这是想了,嘿嘿一笑,这才又与安夜锦说:“这夏日炎热,雨刚过,烈日最浓,如此解暑也是甚好。”

安夜锦却是哼了一声,随即问他:“为何不带我?”

司徒亦一怔,没想到安夜锦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人来疯”,明明与安夜锦、盏乐的关系没有那么好,此时邀请安夜锦的孩子去捉鱼已经是十分不合规矩了。若是一名女子去捉鱼…该如何抓?也是赤足不成?

“你如何捉?”

“我可以用针扎啊!”安夜锦一扬下巴,回答的很是骄傲。

司徒亦终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连连叹:“有趣有趣,那我们三个人比一比如何?”

说着,司徒亦直接开始脱鞋子,挽起裤腿直接下了池塘。

盏乐的动作也很快,他将裤腿几乎挽到了大腿,才跟着走了下去,刚刚下去,还是湿了些许衣衫。

其实有的时候鱼看起来好捉,到了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司徒亦半天也没有捉到一只,他俯着身,看着水中的游鱼,露出来的小腿在水中白净得有些不像话。

盏乐要比司徒亦灵活,毕竟有些武功的底子,没一会就捉到了一只,招呼着侍女帮他装好。

安夜锦不能下水,无疑是最惨烈的一个,她起初想用针来扎,可是怕针落进池塘中扎了盏乐与司徒亦的脚,最后只好去取来一个网兜去捞,可是这鱼总是不往边上去,网兜刚入水,鱼就受惊跑了,若是将网兜一直静放在水中,这游鱼根本不往那边去。

以至于盏乐已经捉了两条鱼,司徒亦与安夜锦依旧没有任何的收获。

周围开始有侍女围观,在一边看着笑个不停,就连薛安都咯咯的笑得不行。

不少侍女自发的跟着安夜锦一起捞鱼,这一下子池塘边热闹了起来,闹腾了许久。

“娘亲,不如我让你与司徒大人一伙吧,你们两个都好笨~”盏乐突然挑衅起来,此时他已经捉住了两条,底气十足。

“你可莫要后悔,后生晚辈。”司徒亦抬手一扬,扬了盏乐一身的水,盏乐嘿嘿一笑,也不报复,此时他可是得意着呢。

说是这样说,司徒亦与安夜锦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最后司徒亦也只是捞上来一只个头很小的鱼。袖珍的小鱼在他手心里乱蹦,他却还是献宝似的走到岸边,放进安夜锦的网兜里面:“我们有一条了。”

站于水中的男子,一张坏坏的笑脸,连两道清淡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眼眸笑得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擒不住的小得意,使得他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他若静立,便会是圣洁无比的,好比青莲,可远观不可亵玩之。

可是此时的司徒亦多有的是亲和感,没有架子,没有傲睨一切的书生傲骨,他只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逗得岸边的女子们笑个不停。

“盏乐盏乐,你且来看,我这鱼有着小巧的身姿,灵动的身体,身体均匀,颜色艳丽,一摇一摆尽显天地之精华,动若恢弘扬洒,静若云挂苍穹。尤其是那脱俗的红色斑点,与那耀目的白色鱼鳞,正所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中。”司徒亦指着他的那条小鱼夸赞有加,最后总结:“所以这局是我们胜了。”

盏乐看着司徒亦无耻的模样,膛目结舌,最后指着自己的那两条鱼说:“我有两条。”

“在精不在多,这也是人生之真谛,你可知?”司徒亦一边上岸,让薛安帮他擦脚,一边用一种深不可测的模样对盏乐说。

“我的鱼大!”盏乐又抗议起来。

“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啊——”司徒亦连连摇头。

安夜锦看着司徒亦耍无赖,欺负小孩,也不帮,而是跟着摇头:“是我教子无方,我的错,我的错。”

盏乐这回委屈了,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憋了半天才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鱼肥而贵之!”

司徒亦看着盏乐,这才罢休,挥了挥手:“将鱼放回去吧,这孩子真是较真,我们输了还不成?”

盏乐爬上来,在侍女的帮助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去换衣服,也不跟安夜锦说话,显然刚刚安夜锦没帮他,他有些生气了。

司徒亦回过头来看安夜锦,咧着嘴,笑得极为灿烂,竟然有一丝童真在其中,他询问道:“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做?”

安夜锦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

“他忍不住的。”回了一句,刚刚准备去厨房的方向,就有侍女到了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身体一晃,脸色一瞬间苍白,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秋千的地方坐下。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的空地,不说一句话。

司徒亦静静的候着,薛安则是过去问了一句,这才回来告诉他:“试药的孩子死了一个,是药量最大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看着安夜锦,最后叹息了一声,跟着久久不语。

第五十七章 误会解除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若是没有当年夜辰留给安夜锦的伤痛,不知此时的她会不会为那些孩子如此心疼?

她可以在一些方面做到无情,却做不到麻木不仁,司徒亦懂得,所以哄着她。

他抚琴,她倾听,用盛情的琴声来了解她心中的伤疤。

弹得累了,他们会坐在那里闲聊,聊趣事,聊诗词,甚至是天下之事。身份已经被揭穿,不会隐瞒,皆为知己,所以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与才华。

晚间依旧是司徒亦教导盏乐下棋,临近就寝的时间,司徒亦才陪着安夜锦去了关孩子的地方。

孩子依旧在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惨烈,而是默默流泪,安夜锦不去看他们的脸,而是伸出手来,伸进一个孩子的发间,发现头发一碰,就会掉下来些许,再仔细去看,便会看到一张似乎在笑的脸。

安夜锦的手一抖,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气,身体猛的后退,良久才平静下来。

司徒亦站在她的身边,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同走出了出去。

步伐有些沉重,两个人都走得很慢。

夜幕之中一对秀丽身影缓缓走过院落。

司徒亦微微侧头看她,见她此时宁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眼神有些木讷,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徒亦终于开口:“我见你今日是难眠了,不如我们一同观星如何?”

安夜锦抬头去看他,见他依旧是那淡漠的模样,眼眸之中却透露着些许的关心。

她点头,算是应了,既然难眠,就相伴望星,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两个人起初想去那栋八角小楼,因为那个楼最高,后来还是作罢,只是因为有些不好爬,这才顺着梯子上了小阁楼的屋顶,坐在上面抬头望天。

与两个人的心情大不同,今夜夜色明朗,明月清风好不惬意。漫天闪烁着的繁星,点点星芒,阵阵发光。

“本以为你这女子已经做到对诸事都可平静对待,没想到也是个心慈手软的。”司徒亦刚刚坐稳,就叹了一句。

安夜锦看着他,就知道他是一个经常上房顶的人,不然衣袖中不会备有软垫,还能分给她一个。

“毕竟还只是女子。”她不以为意,扬起嘴角,笑得很淡,淡到不易察觉。

“乱世当道,我等只能奋力的将自己变强,才可生存。忍辱负重这种事情太多,挺过去了再去想,也就是那么一回身。”

“哦?听亦哥哥这口气,好像还是过来人。”

司徒亦释然一笑,扭过头来,很是自然的牵过了一缕安夜锦的长发,开口说道:“其实我逃出渝州省城之后,过得一点也不好。世人皆知我连中三元,风光无限,可是谁又知晓我的遭遇?”

安夜锦看着他的手,有些不喜,却也没挣脱,而是看着他,见他脸上依旧平淡,几乎将自己所有对世人的恨,都隐藏在了笑容之中。

“我去过戏团子,唱过花旦。被男人摸过腿,被女人亲过脸颊。曾经被人在街头痛打,只是因为我偷了一张饼给娘亲。还曾经被人抓入府中,险些做了娈童。”

他平静的说着,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似乎是引发了他的笑点,他有大笑了几声说:“不过此时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安夜锦看着他,眼眸平静,让他与她对视一眼,笑容就收敛住了,只是看着她。

四目相对,久久无声。

“你其实是恨我的吧?”安夜锦终于开口。

司徒亦浅笑不语。

安夜锦抬起头,看向天空,突然眯起眼睛来:“想来也是,刚刚逃到烟国来,正有着一身的报复等待施展,怎么会愿意娶当年的丑丫头。的确,我当年可歪眼斜,还流涕不止,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痴儿,你可知,那屠夫买我回去之时,我还是一名长相可人的?只是夜辰追来给我下毒,我才会那般模样。”

“这些我已经猜到。”

回答的笃定,安夜锦并不意外。

“是啊,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安夜锦叹了一句,伸出双手环住膝盖,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其实被人贩子抓了的时候,我还幻想着能有一对好的父母善待我,没想到却是那样的一对夫妇。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死,身体虚弱得可以,在那女人赶我出那间屋子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默认这个事实,没想到她却发现了墙壁上的洞。”

话音刚落,司徒亦的身体就是一僵,安夜锦并未注意到夜色中司徒亦的表情变了变,只是继续说:“看到你当时的眼神,我就猜到你是对我嫌弃的,说不定还会认为是我想要赖上你。本是想着人就快死了,不如做件好事,就在你们逃离的那天夜里,我砸碎了院子里面的大缸,所有的人被我吸引过来,然后你们顺利逃走…”

“然后呢?”司徒亦问道。

“然后,我被毒打一顿,险些被打死,丢进了柴房里面。近乎死亡的时候,夜辰来了,送来了草药,我才能够活过来。”

司徒亦听到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肩膀颤抖,良久不止。

“这般好笑?”安夜锦不解。

司徒亦点头:“的确好笑。”

自己的偏执的确可笑,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居然误解了这么久,只是一心将安夜锦想成坏的,才会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心中芥蒂解除,他又开始心疼。

他此时很想将身边的女子抱进怀里,与她说自己的爱意,但是他不能,这样会吓到她。

安夜锦这样的女子,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打动的,她心中有另外一名男子,若非当真有感情,她也不会饮下那么多杯毒酒。

她是烈性女子,敢爱敢恨。

他知道,这样的女子并不是一般的手段就能弄到身边的。

她是凤凰,他就要以凤凰的礼节对待。

第五十八章 他的心思

“我教你观星如何?”司徒亦停止笑容,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