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笑着说道:“今日可是好了。一会儿去了那边,肯定十分顺遂。”

李妈妈正在屋子里,愁眉不展地道:“夫人也太心大了。竟然就这么去到那处地方。要知道,那里风水不好,还死过好些个人。若是过去的时间久,少不得要沾上些晦气。”

江云昭还未开口,红莺已经扬声道:“妈妈您也太心小了。夫人是个什么身份?就算是牛鬼蛇神来了,也不敢近夫人的身!”

李妈妈被她气笑了,佯怒着扬手拍了她一下。

几人会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自然是因为红燕此刻不在屋子里。

那天红燕得知了桃姨娘被董氏冷落的真实缘由后,就赶紧告诉了江云昭。

江云昭为了表彰红燕的功劳,赏了她几两银子,又特意让她做了个院子里的小头目。

——针线班的领头人。

说起这个针线班,其实是廖鸿先前些天看江云昭镇日里窝在屋子里绣花,生怕她绣得伤了眼,特意调了几个手艺不错的绣娘来府里,专门给她绣些平日里突发奇想突然就想要的绣品。

那样,江云昭便再不用自己动针线了。

江云昭哭笑不得,跟他说那是她其实不是为了绣东西,不过是练练手罢了。廖大世子却不听,只怕她累着了,非要把人留下。

“这几人我是特意调来供你差遣的。若你不肯,尽可将她们辞了。”廖鸿先如此说道。

那些绣娘也在场,就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江云昭。

江云昭无法。就将人留了下来,组成了一班人,拨了个小跨院给她们住下。

因着这几日长随们随时会来,江云昭不耐烦应付红燕,索性将她调去了与那些绣娘在一起。

说是管理那些绣娘,实际上不过是个空头的职位罢了。

江云昭早已答允绣娘们,若是她没有要用的东西,她们尽可绣些其他自己想绣的绣品。

——这些卖出去后的银子是她们自己的。可是能贴补自家家用的。

如今有府里的例银拿着,再多绣出来的,每一样都能另外得银钱。有谁还要浪费时间?

绣娘们感激地谢过了江云昭,每天从早忙到晚,也没甚空闲搭理其他的人。更何况江云昭暗中嘱咐了,对着红燕,她们要守口如瓶,最好甚么也不说。

红燕去了,又不知道她们手头的东西不是给江云昭的。半点话插不上,在那里每日闲逛着,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撇去了红燕这个心不在晨暮苑的,其他人说起话来,就随意多了。

江云昭见李妈妈和红莺笑闹时,眉目间的愁容依然无法散去,就道:“这个也不用太担忧。我要去做的事情没那么凶险。不过是给人引个路、搭个线罢了。无甚可怕的。”

长随们每日来回话的时候,封妈妈和李妈妈尽皆在场。自然知道其中不少事情。

不过这些计划,却是每日里廖鸿先下了衙后,小夫妻俩在床头上悄声说的。长随那边,廖鸿先每天走前会与他们见一面,将两人商议好的事情告诉几人。

故而,李妈妈她们并不知道计划的具体细节。

如今封妈妈忙着准备等下江云昭要出门时用的车马和一应物品,只有李妈妈在屋子里伺候着,她不免有些担忧。

只是主子坚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长海他们几个如今在府里候着,左右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不如让他们跟了车子去,权当是个护卫了。”

红莺笑道:“妈妈您这话可说晚了!今儿早晨世子爷走之前,就将这话吩咐下去了!长海他们留在府里哪儿都没去,您道是为了什么?”

李妈妈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面上神色松缓下来,“世子爷是个好的。”

“可妈妈您刚开始的时候还看不惯他呢!”红莺打趣道。

李妈妈恍惚了下,这才记起来红莺说的是什么。

——小夫妻俩刚刚成亲的时候,世子妃常常累得起不来身。她这便对世子爷有了怨气,说了些逾矩的重话。

李妈妈顿时面露尴尬,又不轻不重地拍了红莺一下。听红莺夸张叫着“不疼不疼”,李妈妈想了想,也没有去说她甚么。

今日夫人去到那陶然街,她很是担心。红莺不过是看她心情不好,想活跃下气氛罢了,倒也没甚过分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江云昭便坐车赶往陶然街。

虽然在屋里的时候,红莺看上去十分活泼,没有任何阴霾。可到了车子上路后,她比谁都紧张。不停地追问江云昭,是不是真的没事。

“夫人,您可真得保证没事才行。不然的话,就算您伤了一根毫毛,奴婢也就没脸回去见侯爷和夫人了。”

她口中的侯爷和夫人,自然是江云昭父亲母亲。

江云昭并未回答。

她一直浅浅笑着,用和缓平静的语气说着府里的一应安排。

红莺被她口中的话吸引了去,渐渐不那么在意一会儿的事情,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陶然街风景秀丽,绿树成荫。若不是有那些怪异传闻,其实是个十分不错的居住之处。

江云昭下车后,环顾四周,再次惋惜地暗暗感叹了下,这便微微敞开一点车门,好让车子里的大箱子能够露出一点边角来。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又有马车停了下来。

看到董氏从车上走下来,江云昭面露惊愕,“王妃?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往车子旁边靠了靠,好似在遮掩车上的什么东西。

董氏心中有数,暗暗冷哼,嘴角微微勾起。

她今日会来,是因为昨天晚上有人回禀,说是廖鸿先的长随们下午回来时并未全部骑马,而是三人骑马一人驾车。

骑术那么好的几个人,为什么偏偏要驾了个车子?

其中必然有鬼!

董氏当晚就安排下去,准备好第二日出行的一应物品。又匆匆写了几份私信,给了最为相熟的八位官夫人和世家夫人。

信中说,若是第二日早晨她遣了心腹紧急叫她们出来,还望好友们能够帮帮忙,赶紧出行,也好为她作个见证。

——她想要让人见证的,自然是江云昭私自运来尸身,悄悄掩埋一事了。

她早已查阅过黄历,明日是个好日子。今天江云昭让人将东西运来,定然是准备第二日行事的!

送信之人陆陆续续回到府里。

除了一位夫人家中有人生病,无法前来。其他七位尽是答应了她。

董氏这才安下心来。

晚上居然一夜好眠。早晨起来,神清气爽。

果然不出她所料。

今早晚膳后,就有人来传话,说是晨暮苑那边有动静,少夫人的马车已经出了府。

董氏立刻起身,遣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七人,带上她昨晚就写好的急信,分别去请那七位夫人。

她不想江云昭提前发现后有所提防,便抄另一条远近差不多的路赶去陶然街。

如今看到江云昭震惊的样子,董氏只觉得大快人心。

她慢慢踱步到江云昭的跟前,瞥了眼江云昭身后的马车,淡淡嗤了声,说道:“世子妃车子上装的是什么?竟是这般地遮遮掩掩、不敢示人么!”

124|4.城|

“那里面,装的什么?”

董氏死死盯着江云昭,语气凌厉地问道。

江云昭微微垂下眼帘,默了默,扬起个浅淡的笑来,回望着她,说道:“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罢了。”

“衣裳首饰。好一个衣裳首饰!若真是这些东西,何须如此遮掩?”

董氏看到远处就马车朝这边行来,心中愈发畅快起来。她在江云昭身前缓缓踱步,阻着江云昭前行的脚步。待到那几辆马车到了近前,这才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她这个箱子砸了!”

“你凭什么动夫人的箱子!”红莺走上前来,张开手臂遮挡住车门,“虽说你是长辈,可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哟,这话说的。什么欺负?难不成贵为王妃,还不能教训下自家的晚辈了?”董氏身后侧的宝月出言说道。

旁边车上下来了四位夫人,见此情形,赶紧行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一位年纪略长,容长脸的夫人好生问道。

董氏冷冷哼了声,没有开口。

红莺说道:“王妃想要看看夫人箱子里的衣裳首饰是何模样。夫人没有打开给她看,惹恼了她。”

“你这孩子。打开来不就是了?遮遮掩掩的,又是什么样子?倒显得自己理亏了。”旁边一位执着团扇的年轻夫人半掩着口对江云昭轻笑着,又道:“况且,长辈未开口,你便唆使丫鬟当先抢话,这般教养…怕是要给宁阳侯夫人丢脸了。”

江云昭没料到董氏会叫了旁人来助阵。

侧首望一眼正朝这边驶过来的另外三辆马车,她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红莺,那你就将箱子打开吧。”又朝董氏说道:“王妃请那么多位夫人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脸面。”

她说的,是董氏将要经历的事情。

董氏却以为她说的是大房出丑,折了王府脸面,便背转身子做出不耐烦看到江云昭的模样,说道:“脸面这事儿,当然是自己的。旁人做得好坏,均与我无关。”

江云昭笑着颔首,说道:“王妃这话说得极好。”

说话间,箱子已经被打了开来。

先头说话的两位夫人本就离车子近些,如今便探头去看。

只一眼,那执了团扇的夫人便忍不住出声赞道:“这些可是明粹坊的?当真是美极妙极!”说罢,她想起来被赞的是自家好友的死对头,忙用团扇遮住口。

董氏闻言,猛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朝箱子里望去。只见夺目的灿烂一片,有锦缎丝绸,有金丝银线。旁边还有华美首饰,好似刚被人翻看过,正散落在衣裳旁。

“这些东西是薛老板为我准备的。前两日我路过明粹坊的时候,就顺便捎上。只是搁在车里,忘记拿下来了。”

江云昭无奈道:“这些东西,是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选材制作了。我不过是怕王妃看到后以为我要刻意显摆,故而不敢拿出来。”

她是明粹坊的东家。明粹坊给她再多东西,那也是自家之物,唾手可得。

但是对旁人来说,明粹坊的物品却往往是求而不得,有了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虽说在那几位夫人听来,她这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大家都知道,永乐王府的大房和二房,基本上已经撕破脸。这位世子妃不过是没拿出来自己东西给董氏看罢了,没明着说明粹坊再也不卖给二房东西,已经是十分给面子的。

故而在这件事上,先前的四位夫人连同刚刚到的三位,都保持了沉默。

——虽然她们要帮忙董氏,却也不想惹恼了明粹坊东家。如果这辈子往后再也不能买到明粹坊的东西,那真是要里子面子都没了。

在董氏看来,江云昭的那番做派加上这番话,不只没有丝毫的道理,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显摆加暗暗的嘲讽!

她正欲质问江云昭,却见江云昭朝旁边宅子的大门处望了一眼,目光中,隐有担忧。

望了眼那紧闭的大门,想到先前派人查不出这宅子的主人是谁,董氏嗤道:“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多了,就成了习惯。先前明粹坊如此,这次,买个宅子亦是如此。”

江云昭这才晓得董氏竟是将这宅子的主人想成了是她,不由莞尔,却也不明说,只道:“王妃莫要乱想。若是只这般钻牛角尖,怕是猜不到事实的。”

董氏厌弃地看了眼那口箱子,带着人当先朝那大门行去,“事实怎是猜的?眼见为实,方是正道!”

江云昭赞叹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带了人将那大门踹开。

——董氏带来的这些婆子,本就是为了‘挖尸身’而选出的,各个身材壮实力气极大。而这宅子并非高门大户,不过是个三进小院儿。三下五除二,那大门就应声而倒。

董氏还未上前,一个婆子就惊呼道:“来顺,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自家夫君身边长随的名字,董氏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三步行至门前,眉目凌厉地望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王爷去邱大人家吃酒去了么?”又回头去看江云昭,却发现江云昭已经上了马车。

但这个时候,对来顺的疑惑已经大过了对江云昭的在意。董氏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冷眼望向来顺。

来顺虽在看门,实则是在树下打盹。刚才听到有人声,他只觉得有些吵,用棉花塞上两个耳朵就继续睡了。

啪啪两个耳光扇到脸上。来顺恍然惊醒。

“什么混账!竟然敢惹了我!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嗯?”他美梦被破,脸上火辣辣地疼。低低咒骂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开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扭头就要跑,被掌嘴的婆子一把拉住,挣扎不得。当即屁滚尿流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扯着嗓子直喊。

“王妃…王妃?王妃!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跟来的夫人里有位吊梢眉的,听了来顺这喊叫,喃喃道:“不对劲儿啊。先前他跑什么?能跑得了他?而且,就算是求饶,他这嗓门儿也太大了些。该不会是…给人通风报信呢吧?”

其他几位夫人纷纷附和。

董氏也觉得有异,却是心里头隐约的那点不安,让她反应慢了一瞬。

“捂住他的口!”董氏定定神,喝道:“走!我倒要看看,到底里面有些什么幺蛾子!”

来顺看着董氏带了人悄无声息地往里行去,顿时脸色惨白惨白。

擒住他的两个婆子生怕主子吃亏,再看这来顺是个碍事的,就一个手刀下去,将他劈晕了。

董氏听着身后噗通的倒地声,不知怎地,忽然心头一颤。

她脚步顿了顿,继续向里行去。

这个街上的宅子都不大。胜在精巧雅致,故而当初还没出事时,卖得不错。后来接连事故后,才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主人家再不愿住进来,疏于照料,宅子便都荒废了。

但是眼前这个宅子,显然是一直精于打理。不过是三进的院子,却是树木花草繁茂,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精致清雅,生机盎然。

反倒比她布置下的新荷苑还要雅致几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董氏就心里头一阵不舒坦。

她带了人继续前行,走到最深处,正想着这里到底藏有什么玄机,会让来顺那么紧张。这时,最右处的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来了人声。

离得远,听不甚清。

一行人默契地都未出声,悄悄踱步过去,立在窗外细听。

不过几句话,屋外众人皆是变色。

七位夫人神色不定地看着面如寒霜的董氏。那些婆子则是低垂着眼看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调笑。

女子娇笑着,说道:“你说你,买下这么个地方来与我相聚,可真是眼力不济。”

男子不知在作甚,口齿不清地应了声,待到女子气息不稳后,方才说道:“这儿哪里不好了?因着那些事,此处已无旁人前来。不正合适你与我相会?别的就也罢了。这名声,却是极其要紧的。”

“可是这里也太冷了些!我方才等你的时候,可真是差点冻坏!”

“现在不就不冷了?”

男子重重喘息着,女子哼了哼,“我不管。这地方有好些年了,我可想换个暖和点的地方。”

男子没说话。

女子极快地转了话题,“你与她说,你要寻人吃酒,她就真信了?”

“那是自然。要知道,那女人极其自负,什么事情都专断独行,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只管做出万事皆听从她的模样,她便随我去了,哪会多问?”男子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既宠溺又柔和,“本王为了你,可是做戏做得十足,任谁看了,也只当是事实如此。你该怎么谢本王?”

女子嘤咛一声,再不说话。

屋内只余重重的喘息声。

董氏气得浑身发抖。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正准备寻个托词赶紧离去。谁知这时候董氏忽地一招手。旁边几个粗壮的婆子沉默着行至门前。

“把门踹开!”

董氏冰冷至极的声音传出后,里面忽地静了下来。

门口却是几下天翻地覆的咣咣声。

屋门比大门更薄。不过三两个婆子,就把它给弄烂了。

房内情形顿时敞开在众人面前。

首先入眼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粉色。

粉色的薄薄纱幔自左方挂到右边,从屋顶垂到地面,整个屋子乍一看去,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粉,有种脱离现实的朦胧美感。

透过这薄纱凝成的屏障,往里看去,里面便是一张极大的床,占据了粉纱后的所有空间,足足有大半间屋子。

在那床上,隐约有两个人影。披头散发,浑身赤.裸。

众人垂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是散落的男女衣裳。

只一瞬,大家就也反应过来——那二人,竟是如此急切。还未上床,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光衣裳了…

刚才太过震惊,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看到这隐约的淫靡一幕,再想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七位夫人心中一惊,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不等她们完全撤离,董氏已经冷冷开了口。

“永乐王爷好兴致。竟然在如此的地方,还能与人快活。”不待廖宇天开口,她声音骤然一变,更加冷厉,“还有你!你对着我说家里有人病了,不能陪我前去。一转眼,就勾搭了我的夫君。你要脸不要!”

先前她们在外面就听出了里面二人的声音。

男子,就是董氏的夫君,永乐王爷廖宇天。

而那女子,却是董氏未曾到场的第八位至交好友,滕远伯夫人。

董氏性子强硬,在家里说一不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调查,虽然与永乐王说起过要给江云昭厉害瞧瞧,但是个中细节,却并未向廖宇天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