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口误吧…以前她也没做过这种事情。”红莺想到那小丫头甜甜叫姐姐的模样,有些心软,“年纪小心性不定。再教教或许就…”

“刚开始没动作,不过没人寻到她给她诱惑罢了。想当初红霜去侯府的时候年岁也不大。红霜还镇日里去静园寻她姐姐紫雪呢。那么多人许她好处,你可曾见她漏出过一字半句去?”

想到红霜,再对比一下,红莺彻底没言语了。

只是到底有些同情那小丫头。

江云昭看了出来,便道:“先前新荷苑没有动静,为何今日突然前来发难?先前知道晨暮苑是块硬石头,撬不开。如今瞧见裂纹了,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来插一手,这才有了此番动作。你道那裂纹在何处?”

红莺面露震惊,迟疑道:“难道说…”

李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整天里,旁人一点消息都没透出去。偏她多嘴。还不是因为那人就杵在院子外头,没法避开人说、只能故作无意当中提示?你在夫人身边那么久了,可是长点心吧!”

红莺想了想,不由垮了脸,“才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想到怀疑她去!”

她真的是没往那边想。如今被江云昭和李妈妈一说,她才惊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说是年纪小,但也算不得很小了。夫人并不赶她出去,只让她去别的院子,已经是心善至极。”

江云昭缓缓说道:“你要好好想想:晨暮苑,为什么能够那么牢靠,让新荷苑的人没有空子可钻!不只是因为邢姑姑她们守得牢。更重要的,是大家上下一条心,不给那些人任何机会!”

她这话说得红莺心头一震。

是了。

大家当初都发了誓,要替主子守好这一处地方的!

红莺想到董氏在晨暮苑外撒泼的情形,白日里还只是觉得厌烦,看着往日清冷的王妃成了这泼皮无赖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笑。如今细想,董氏那副模样,分明带了些有恃无恐在里面。

想到自己被人蒙骗,红莺心里头不舒服,也十分懊悔,边说边朝外大步行:“我和她说,让她收拾收拾搬出院子去!”

李妈妈在后面说道:“别显得那么急!你是夫人屋里头的头一个,好歹做出点沉稳的模样来!”

“知道了!您放心好了!”红莺头也不回地说道。又低声嘟囔道:“还真当我是小孩子了。”

她最后那句声量不小,江云昭和李妈妈都听见了。

李妈妈喟叹道:“人是长大了,可这性子,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江云昭看着李妈妈关切的目光,说道:“妈妈很喜欢红莺。”

李妈妈闻言,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一根筋的,经常做错事,还不时地不小心惹到别人,看着让人心焦。难为她在深宅大院里头一直忠心不二,是个纯良的。唉,瞧着这样单纯的孩子在这里一点点变得稳重起来,也有点感慨罢!”

“要是说起旁人,怕是妈妈没有那么多可说的。独独对着红莺,真是满腹的话都讲不完了。”江云昭笑道:“妈妈没子女,她没爹娘。倒不如认个干亲,也好有个照应。”

江云昭虽和善,也爱开玩笑,但在大事上,她却素来谨慎,从不乱说话。

她这几句一出口,李妈妈就愣住了。

“妈妈好好考虑下。若是成,我去与红莺说。”江云昭说罢,起身朝外行去。

跨院的绣娘给晞哥儿和晖哥儿做了两身衣裳。白日里出去前,她们就与她说了,正在收尾,等她回来后就也差不多了。说是让她今日到府后,得空了去看看。

可今日事多,竟是给忘了。还是现在赶紧去瞧瞧,免得她们在屋里一直等着。

江云昭这样想着,往外刚走没几步,就被旁边的噗通一声惊到。侧首一看,居然是李妈妈跪到了地上。

江云昭惊愕,忙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李妈妈不肯,硬是给她磕了个头,才哽咽着说道:“多谢夫人替老奴这样着想。老奴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子女缘分。”

她年轻时嫁过人,也有过一个孩子。

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生性好动。

四五岁时,有一天,她去河边玩耍,不小心掉了下去。被人捞出来的时候,早已没了呼吸。

李妈妈心痛难当,晕了过去。而后的日子里,每日每日醒来,都是女儿临跑出去前,和她笑嘻嘻地说要去河边玩一会儿的小模样。

这事过了没多久,李妈妈的夫君因了意外,也故去了。

李妈妈自此以后,就一直一个人。

思及亡故的亲人,她更加悲痛,难以抑制。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江云昭看李妈妈情绪太激动,就拉了她在一旁坐下。也不多言,只将帕子递给她,让她好生擦去眼泪。又一遍遍帮她顺着背,让她缓缓气。

李妈妈停歇过来后,意识到江云昭在做甚么,惊了一下,倒是止住了哭。

她将面上泪痕擦去,不安道:“怎能劳烦夫人这般!”

江云昭知道她刚才怕是想到了孩子,便没接她话茬,而是说道:“红莺去寻那小丫鬟说事,别不小心说错了话惹了人怨恨。不如妈妈去看着,提点着些。”

红莺不过是性子单纯罢了,却不驽钝。做了这些年事,怎会连几句话也不会说?

江云昭这般说,不过是怕李妈妈再想到伤心事罢了。

李妈妈知晓江云昭的好意,应了下来。又谢过了江云昭,去到屋外用布巾净了脸,这才往红莺那边去了。

过了些时候,眼看着天都要黑透了,董氏果然“依照约定”跑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独自前来,而是带了廖心芳和廖心美一起。

三人在那棵大树下站定,遣了婆子和丫鬟,不住在晨暮苑外头喊叫。

旁人去劝去赶,她们也不管不顾,反而叫得更加大声。大有江云昭不出去,他们就能把晨暮苑的院墙给喊出一个大窟窿的架势。

红莺笑了,与江云昭说道:“先前在侯府的时候,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是在院子外头叫。可没王妃这样大的声势。果然地位高了就是不一样。就连喊叫起来,也气势更足一些。”

江云昭还没和她提起那事。李妈妈说了,今日事情多,且又有了小丫鬟那一出,红莺正难过着。等到明日的时候,再与红莺提。

虽然红莺不知晓,但李妈妈心里有数。

她看着红莺时的眼神,更是柔和,“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知分寸。哪能随意编排主子?”

她这般说,不是觉得那些人说不得。而是希望红莺能够口里更严实些,省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

封妈妈在旁却不以为然,嗤道:“这叫编排?这叫说出实话来!那些人也算得上‘主子’?”

侯府当年的事情,可是闹得不小。二夫人和三夫人做出的‘光辉事迹’,她们多少也知道些。

红襄却问江云昭:“夫人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又低声道:“邢姑姑都准备好了。在外面将人都招呼起来了,就等您下令呢。”

邢姑姑是带着那些会武女官的头。她召集的人,自然就是那些个武艺高强的。

江云昭刚才听说董氏还会再来,就和邢姑姑说了,让她提前准备好。

如今时机既已成熟,她也不耐烦再听那些鬼哭狼嚎之声,当即说道:“让她尽管去办罢。”

语毕,江云昭觉得不够完善,补充道:“婆子丫鬟里有抵死不从的,就与她们说,再抗争下去,就把她们丢到府外后街去,再也不准进到王府。”

红鸽在旁听了,有些迟疑,“世子妃的这几句话太和软了些,会不会不顶用?毕竟她们的卖身契不在主子手里头,她们听了,也不会惧怕。”

“怎么不怕?”封妈妈笑了笑,断然说道:“新荷苑那些人现在正愁没借口裁剪人手。如今只要主子发了话,再把人丢出去,她们巴不得借机赶紧将人辞了。新荷苑不少人都因为这个而惶惶不安,所以才拼了命地帮她们主子做事。”

红舞在旁笑道:“那可是妙了。听说反抗的话会被赶走得更快,她们哪还敢这样张狂?”

屋内人哈哈大笑。

红襄说道:“我赶紧去和姑姑说去!”这就赶紧出了屋。

果然,不多时,外面婆子丫鬟的叫嚷声小了起来。

接着,王妃董氏的叫声响起。

然后,董氏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邢姑姑回来后,大家都笑着问她,怎么让王妃也闭了嘴了。

“往年在宫里头看多了生死,我说话就也没那么多顾忌了。”邢姑姑平淡地道:“我不过是和她说,如今天已经黑了,地府的门已经打开。冤死的魂魄要在外头游走,若王妃没做过亏心事,不放继续大喊。这样的话,路过的鬼魂听了她的声音,也不会黏住她不走。”

跟在她旁边的女官接道:“刚才王妃提了一句大姑娘,就哆嗦着身子走了。走的时候,还四处张望,好像很害怕。”

听到提起廖心慧,大家俱都沉默了下。

前些时候,廖心慧就是因着被逼出嫁而跳河自尽。

董氏和廖宇天一不给她设灵堂,二不承认女儿已死。如今却是怕女儿的魂魄回来报复…

封妈妈当先冷笑了声,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

“好母亲!当真是好母亲!”封妈妈道:“也不知以后她到了阴曹地府,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晚些的时候,廖鸿先回到家中,江云昭和他说起了白日里这些事情。

廖鸿先亦是十分感叹。

“红莺和李妈妈在家中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到时候认干亲的时候,你吩咐下去,在院子里好好摆上几桌,庆祝庆祝。”

说起这对母女后,他想到另一个身为母亲的,不禁嗤了声。

江云昭自然晓得他那声不屑是给董氏的,便道:“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不只摆酒,再给她们件明粹坊的首饰,当做贺礼。”

“也好。”廖鸿先颔首道。

两人就这事儿商议了几句后,廖鸿先想起一事来,与江云昭说道:“那件事情,我查得差不多了。已经有了眉目。”

江云昭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廖泽昌逛青楼的事情,问道:“可是和那些烟叶有关?”

“无关。”廖鸿先轻笑道:“不过,更加离奇些就是了。”

161|5.城

江云昭原本以为廖泽昌去青楼或许是为了与人买那烟叶。如今听廖鸿先比那还要离奇些,她倒有些不信了,疑惑道:“还有甚么能比那事情更加出人意料?”

廖鸿先却是难得地卖起了关子,不肯与她说。

他越是如此,江云昭越是好奇。

她也不缠着他问个没完,只是忽然想起此事的时候,就猛地侧头去看他,眼中还闪着好奇与疑惑的光芒。

廖鸿先大为受用。

他觉得,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被自家小妻子这样盯着看,当真是一件极其幸福极其美好的事情。

于是,为了让她多瞧自己一会儿,廖大世子愈发不肯说了。

江云昭不知他是因了什么缘故这样做,到最后终究是憋不住了。临到了歇息时间,扯了他的袖子期期艾艾说道:“你跟我说了又能怎样?”

廖鸿先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模样,忍不住笑了,屈指在她额上极轻地扣了下,喃喃道:“跟你说了,你就想做甚么便做甚么去了。哪还会黏在爷的身边?”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暧昧挑.逗。江云昭一时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哼道:“你爱说不说!”

廖鸿先见她羞恼了,轻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附在她耳边,缓缓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一下子就愣住了。

半晌后,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问道:“你说真的?他竟是不顾脸面,这样做了?”

廖鸿先挑眉一笑,问道:“要不然,我带你过去看看?”

想到他说的要看之事,江云昭登时双颊绯红,气恼地拍了他一下。又顿了顿,说道:“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歇息吧。”

她本是为了遮掩刚才的羞赧而说了这番话。

廖鸿先却是故意曲解。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暧昧地摩挲着,笑道:“原来你那么急着歇息?不早说。我还当你是想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特意想着与你细说一番。早知如此,倒不如早早熄了灯,我们躺床上慢慢聊。”说罢,又在她手心处捏了捏。

他这番话语里暗含的意思和调笑的意味,江云昭怎会听不出来?

她羞恼地想要抽出手来,谁知,他握得很紧,她抽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江云昭正要开口驳斥,廖鸿先却探手一把将她抱起,三两步走过去,丢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江云昭听到枕边人起身穿衣。她却困倦至极,怎么也睁不开眼,只尽了力气,喃喃说了句:“你要走了么?”

“还早,你再睡会儿。”廖鸿先给她掖了掖被角,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就听外面有人唤他。

是长海。

廖鸿先怕会吵醒了江云昭,就放轻了脚步往外行。走到屋外,又掩上房门,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他早就叮嘱过长夜和长海他们,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那么早来打扰他们。一切等他出了屋再与他说。那样,就也不会吵到江云昭了。

如今长海不顾主子吩咐特意来此,可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长海一脸凝肃,上前行了一礼,对他说道:“主子,咱们折了一个人。”

“是谁?”

“冬梅。”

“怎么是她?”

廖鸿先刚说完,听到屋内动静,回身推开门去看,就见江云昭已经穿上了外裳,刚走到门口。

廖鸿先拧紧了眉,说道:“早晨天凉,你也没多穿些。”索性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凉风。

“怎么回事?”江云昭揉着眼睛问道:“我听长海过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知道没有太要紧的事情,长海不会那么早来。

长海知晓廖鸿先甚么事情都不瞒着江云昭,就在旁说道:“禀主子。冬梅死了。”

“冬梅?死了?”江云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下,喃喃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是被廖泽昌打死的。”长海沉声答道。

“廖泽昌?打死她?”

“是。”长海想到冬梅惨死的模样,心里发堵,滞了下,才又开了口:“是被他硬生生打死了。”

江云昭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冬梅是当初安排进府里的那批丫鬟里的一个。长相并不出众,但眉眼柔和。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很是恬静。

她待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也不挑起事端。

然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就这么折在了狂暴的廖泽昌的手里!

江云昭死死咬着唇,这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恨声问道:“冬梅怎么会被那恶人盯上?”

上次选中的那些进府的丫鬟,他们早已叮嘱过,让她们进去,不过是要查清那里面的动向。

任何时候,她们都不要太过出头。万事但求稳妥,一定要护好自己。

冬梅那么乖巧听话,一定不会忘记那些话。

那廖泽昌到底是为了什么,硬生生将她害死?!

长海低垂着头,双拳紧握,指节都发了白。声音努力缓着,这才能够没有一丝波澜地道:“昨夜王妃回去后,朝他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董氏昨夜回去,因着想到了廖心慧,而久久无法平静。

思来想去,她头痛得愈发厉害,身上也难受到了极致。

虽然剩下的烟叶不多了,但董氏考虑许久,还是拿出了一片,搁到烟杆的斗里,点燃…

她明明关紧了门窗,不让那味道飘出去。谁知这个时候,廖泽昌在隔壁屋子不住地喊着:“给我烟叶!我要烟叶!你个老不死的,别只顾着自己,好歹分我一些!”

董氏被他的喊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听到了。手一抖,燃着的那一小片烟叶差点掉出来。

她恼极。听着儿子的声音,只觉得仿若魔咒,难听到了极致。

吸食完后,她精神极度亢奋,就想着给那小子点教训。

迷迷糊糊地就到了隔壁屋,拿起床上的枕头,狠命打了窝在榻上得廖泽昌几下。

还不住开口骂道:“你个天杀的没用东西!自己不去赚银子来,镇日里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抢我的宝贝。你留在家里甚么用!”

董氏的身子已经被烟叶掏空了,能有多大力气?但那枕头硬邦邦的,砸在瘦骨嶙峋的廖泽昌身上,当真是敲得骨头砰砰砰地疼。

但是,廖泽昌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只闻到了母亲口中传来的烟叶的味道。

廖泽昌怒了,一脚踹开床边的董氏,跳下床来穿上鞋子,又朝瘫软倒地的董氏狠踹了几脚,怒道:“自己偷吃,不分给我!你个贱妇!”

烟叶的味道极大地刺激了他。

廖泽昌脑袋浑浑噩噩,只想着发泄发泄方才舒心。

他想要给董氏点颜色瞧瞧,谁知屋里头没有趁手的东西,他只得出了屋子去找。

在黑夜之中,努力瞪着浑浊的眼睛,用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慢慢思考,寻觅许久,廖泽昌终于在一处地方寻到了个手臂长的粗棍子。

他掂了掂重量,不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