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昙所图何事不难猜测,平心而论,此局下的巧妙至极,连顾青竹都有种所有难题迎刃而解的错觉。

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个儿差点成了别人网兜里的兔子,当初在李盛面前生出的惧怕慌乱,着实不希望让不相干的人重新体会一遭。加之此局颇为冒险,即使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可单自谁从中得了好处这点顺着推测,也容易引起怀疑。

魏国公府再经不起其他闪失了。

于是,顾青竹撑起身子,抬脚趿拉着绣鞋跑去书桌旁,也来不及用那花笺,草草铺上小张宣纸,凝神思索片刻,将所思所想落于纸上,先是婉转询问了白日那话有何所指,接着劝说沈昙不要贸然行事。

信连夜寄了出去,尽管明知夜里得不到回复,她依旧推开窗扇,依在墙边儿等了会子,待值夜的喜乐见里屋的油灯一直未灭,伸了脑袋瞧时,顾青竹才回神又躺到了床榻上。

临近老国公出殡的日子,沈昙每夜忙的近乎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信鸽刚着地就被商陆抓着给拿去了,然而他看后并未像从前那样立时回复,指腹摩挲着展开的宣纸,半晌压在了案头的一本厚书之下。

直到次日傍晚,顾青竹盼来了回信,拿眼匆匆一扫,心倒是悬的更高了。

沈昙这写信的文采愈发出众,先是照例关心她的身子状况,嘱咐了一大堆诸如多喝生津补血的汤粥之类的话语,又简单表示过思念之情,对于顾青竹满满当当整页的劝语,独在末尾提了一句:勿要担心。

不过她也未曾气馁,似乎心里面知道会被沈昙四两拨千斤的绕过去,所以很快重振旗鼓,又写了另一封,处处引经据典,欲要告诫他后果委实严重,万不可为之。

如此来来回回四次,直到魏国公府那边给老国公下了葬,最后那封信算彻底石沉大海了。屈指一算,距离那十日期限已然不多,顾青竹心心念念惦记着,恨不能再故技重施,趁着夜色去沈家寻到沈昙,当面劝阻一番。

不过没等她有所行动,沈昙却携着贺礼拜访了顾府。

顾明宏大婚在即,府前提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因他身戴重孝,便避讳着没再去那前厅待客的正堂,管事派人将其领到海纳堂招待茶水。

得到信儿时,顾青竹正在葡萄藤下绣花消磨时间,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生怕沈昙坐上须臾便走掉了,花绷子扔在箩筐里头,也没通知其他人,带着颂安急急朝前院寻去。

这几日明宏明元的教课先生不再授课,是以临近的百川居和暖香斋俱是空无一人,海纳堂中的东西沈昙再熟悉不过,到时让丫鬟搬来小炉,自己坐在凉塌上,悠哉的煮起茶来。

顾青竹赶的急,连门都忘记敲,直接推开进了屋,只见沈昙一腿撑着手肘,一腿蜷曲着随意坐在塌间,闻声扭过脸来对她笑了笑,指着茶台对面道:“来的刚好,水快开了,我给你泡茶喝。”

如今虽自家姑娘没当面说过,但颂安知道她与沈家公子是情投意合,心里头也觉得两人般配,有些事儿便心照不宣,在顾青竹进门后,她福礼道:“婢子去多张罗几样点心瓜果,姑娘和沈公子好就这茶吃。”然后轻轻掩上门,在院前守着去了。

待顾青竹坐下,沈昙一边烫着茶盏一边道:“你这丫鬟是个机灵的。”

“颂安平素就沉稳。”顾青竹观他满脸倦色还未消退,忍不住关心道:“还是我来泡吧,沈大哥趁着能休息会儿。”说着伸手便想接过他手中的紫砂壶。

沈昙腾出一只手拦了她,五指稍稍合拢,将顾青竹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留下右手慢腾腾的继续烫起茶盏:“不妨事,还没累到那个地步。”

顾青竹任他牵着,心内也在思考怎样挑起话头,好让沈昙打消坑害五皇子的念头。

她略微垂首,从沈昙的角度去看,只瞧见饱满的额头和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捏了下她的手背道:“怎么多日不见,青竹倒是连看都懒得看我了?”

话语中玩笑般的委屈之意,她岂能听不出来?

“怎会。”顾青竹顿了顿,倒是相当坦率的看着他道:“我...每日都有想你的。”

这话显然不在沈昙预料之内,愣了会儿,炉上壶中的水沸腾着冒着咕嘟,方才回过神,一言不发的用湿帕垫着壶把,把水壶拎到茶台上,等水去了滚儿再另行泡茶。

顾青竹见他闭口不言,还疑惑着难道这发自肺腑的话过于孟浪,把人震慑住了,结果沈昙忽然站起身,两步跨到她身后坐下来,长臂一揽,将顾青竹整个人都箍在胸前,喟叹道:“我也是,想的都要疯了。”

那声音低低哑哑,她半边脸颊抵住沈昙结实的胸膛,似乎能听到一下下急促又有力的心跳声,两人姿势太过亲密,顾青竹感到神魂理智都飞远了,只能浑浑噩噩嗯了声。

一室静怡,壶中咕嘟嘟的水汽也渐渐平复,沈昙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心中全是暖玉生香,什么泡茶的仪态规矩统统忘在脑后,草草碾好茶叶放在空壶中,拎着热水那么直截灌了进去。茶是好茶,水也是泉水,可如此毫无章法的乱泡一通,未免有暴遣天物之嫌。

沈昙混不在意的敲着茶台,待泡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倒出一杯先送到了顾青竹手上,扬眉道:“可能泡的有些久。”

何止有些,这茶都叫他泡出了涩味,完全寻不到那茶叶的馨香了。

“很难喝?”见她满脸的纠结,沈昙就着杯子也喝上一口,摸摸鼻子笑了起来:“我还没泡的如此失败过,这味道倒像是西北大营铁锅里煮出来的茶梗,只能尝出点儿茶叶味。”

其实好喝与否倒是次要,别说茶了,便是给她几碗苦药,有沈昙陪着大约也能品出甜蜜来,于是又斟满一杯:“喝倒是能喝,不过这么好的茶叶,你是怎么泡出这个味道的?”

沈昙虽说为了省事儿去掉许多步骤,但也实在不该如此夸张,顾青竹眼神往茶饼上飘着,开始怀疑是茶受了潮气。

“茶叶没有问题。”沈昙把茶从她手中夺去,倒进一旁的白瓷茶洗里头,眼角隐隐挑了起来,含笑道:“应是做不成柳下惠,心猿意马之下砸了自己招牌。”

‘柳下惠’三字让顾青竹身子一僵,先前是没有留意,这时候浑身感官忽的集中在了后背,沈昙几乎将自己贴了个严实合缝,那后腰处好像正巧抵住一块坚硬,与胸膛触感大相径庭。

顾青竹身为闺阁女子,当然接触不到那些惹人脸红的春宫图,但顾家书阁珍藏千千万,她自小便博览群书,其中包括医药针灸,对男女身体穴位及阴阳调和之类,甚至连人体图谱,偶尔也观得几眼。凭借她的玲珑心思,书上说的隐讳,但却不难猜想,稍加润色,那鱼水之欢的情境也能大概猜出了。

可见过猪跑和吃过猪肉的差距仍然巨大,她停了几息,脸颊都烧的通红,再也不能在沈昙怀中坐的心安,赶紧挪开身子想挣脱出去,嘴上借口道:“那茶还剩下许多,我烧来水再泡一遍就好。”

沈昙哪里舍得让佳人就这么逃脱,没使多大力就把她拉了回来,但身子却不敢再贴顾青竹太近,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本来就在苦苦难耐,几次三番的这么折腾,血流全往下腹游走而去,他咬着牙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你再动下去,一会儿我衣冠难整,可是连门都出不了了。”

顾青竹眨了两下眼,瞬间磕磕巴巴起来:“你...不许再提那个了!”

沈昙从善如流:“我提什么了?”手上却是给她塞了杯热水,没再放茶叶:“再泡一壶估计也是难以入口,别嫌弃,喝点你腹中会好受些。”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一通,沈昙的心情陡然轻松不少,静心屏息的将那股邪火压下去,才轻抚着她的纤腰道:“五皇子那个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做了,便不会出纰漏,且明面上,最直接的受益人是赵怀信,多几个怀疑的人,圣人没线索便不会怎么样。”

顾青竹没跟上他思路,半晌才侧转过身,摇头道:“我不同意。”

沈昙在她腰间的手顿住:“你不信我?”

“不是。”她明白沈昙是为自己费尽心思,才寻了这么一条险路,可反过来讲,这正是顾青竹所不愿意见到的:“这不比你们男子间生气了打上一架,事情牵扯的太多,再慎重都不为过的,何况那人是五皇子,便是事成了,他不愿意娶何家姑娘怎么办,何悦今后还有什么退路可走呢?”

“据我所知,李晓跟何悦青梅竹马。”沈昙慢声道:“两人早就有意,且何家是皇后娘娘看中的,我这么做倒是给人瞌睡了递枕头,他们完全可以顺水推舟。”

这也正是他毫无负担的原因之一。

然而顾青竹依旧坚定,甚至琢磨着软磨硬泡,主动用手环住他的腰,伏在他耳边闷闷道:“不管你觉得我是妇人之仁也好,杞人忧天也罢,这事儿于情于理我都难以接受,咱们一起再想别的法子可好?”

沈昙闭了闭眼,抬手撑住额头,方才那点儿难得的轻松倒是散的干净,但他心内也没法怪顾青竹,更清楚这是为自己考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相劝。

“行,那剩下的就是咱们俩个有了夫妻之实,你也别怕,我自会登门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再回家随长辈处置。”沈昙的话铿锵有力,眉间尽是刚毅之色:“让那些世俗规矩见鬼去吧。”

第108章第一百零八回

若旁的姑娘听见心爱之人如此破釜沉舟的表白,怕早就化为那一汪春水,缠绵感动至肺腑了。

可顾青竹此刻一心一意的想要劝说于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两全其美的解决掉横在俩人之间的棘手问题,是以下意识当做是句不过脑的安抚话,几乎脱口而出的拒绝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呢。”

沈昙撑住额头的手蜷缩了下:“哦?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说的是玩笑话。”

“因为那办法行不通。”顾青竹缓缓摇了头道。

“这方法牵扯不到其他人。”沈昙盯着她,脸上笑意却淡下去:“你若担心的话,咱们可以只说不做,我直接去和老爷子说,是我一厢情愿强迫了你,再让我娘进宫去见见皇后,圣人知道消息,总不会还满心去撮合你和五皇子。当然,最后如果仍有意外的话,你也是完璧之身,并非毫无退路,如此是不是就行得通了?”

“你说什么?”顾青竹把手从他腰间松开,被这话气闷的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道:“你觉得我是怕污了自个儿名声,才不同意的?”

话说出去,沈昙也有些后悔,顾青竹能在魏国公府吊唁时,当着众人面行那三叩之礼,就已是承认他俩的关系了,人好好的姑娘,没有父母和媒妁之言,明知道自己身负三年重孝还能这么做,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对不起。”沈昙放轻了语气,狠狠按了下额头,哄着她道:“我就是急了,那等混话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若非老国公突然病逝,她真不介意用这种方式去解决此事,至于坊间不好的流言,他们行的端坐的直,且不碍别人的事儿,又有何惧?

何况当朝民风开放,在大西北,七夕夜逛街放灯碰上个对眼儿的,还能寻个避人耳目之地,行那鱼水之欢,京师的世家子弟,奉子成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以前顾青竹循规蹈矩,处处提醒自己男女大防,只不过因为没遇见属意的男子,如今和沈昙,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私定终身了,心中却没半点纠结,足以见得她在这方面的处事标准,是因人而异了。

见面机会难得,她不想因为这点儿口舌纷争坏了气氛,当即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沈大哥,眼下老国公病逝,沈原将军的案子还没个头绪,我虽不懂朝堂政务,但也能感觉圣人对于你们家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有了忌惮,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作为家中的嫡长孙,千万不能再有其他意外,三年孝期是必须的,哪怕单为着老国公也要安安稳稳度过去。”

沈昙也正了脸色:“是我让你担心了。”

顾青竹为他考虑,沈昙自然也不会当真想那种影响她闺誉的法子,破釜沉舟是下下策,目前更没到那个份儿上。

“你能听进去便好。”顾青竹见他终于有点儿松动,眼睛一转,更要再接再厉:“所以五皇子那边,咱们从长计议,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沈昙嘴上答应她,其实心中依旧认定,从五皇子身上下手是上上之选,顾青竹也隐约明白,自己这番话,还不够让他完全放弃已经布下的局,不过他既然能同意多想想,也是往前迈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想法传到了满天神佛跟前,李晓原本要去花圃的日子,因为宫里其他事务耽搁了,圣人临时派他带人去封丘拉来许多车黄花梨木的家具物什,浩浩荡荡送到了驸马府上。

其实这些东西早早便应该安置好,圣人原意多留李珠在宫中呆几年,但李珠愈发随性而为,连顾家姑娘都敢妒忌陷害,婚期也就提前许多,驸马府才落成不久,夏季阴雨连绵,嫁妆俱是奢华怕潮,直到这会儿才搬了进去。

何悦不知此事,在城郊花圃白白等了一天,走的时候万分沮丧,还打发小丫头去临江阁打探消息,问五皇子下回去的时间,再去试上一试。

这其中来龙去脉一字不差的传到沈昙耳中,尽管是在守株待兔,早晚能达成目的,可事情这么悬而不落总归让人食不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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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宏大婚这日,汴梁城近七成的官员家眷都前来贺喜。

程府也是天未亮就热闹起来,程瑶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沐浴更衣,坐在妆匣前开了脸,再用煮熟的鸡蛋滚上一圈,抹过香脂扮上新娘妆容,单等着新郎官儿前来迎亲。

迎亲闯关这种事,必然少不了顾明宏那帮国子监的好友,高家兄弟、唐文远和赵怀礼,连赵怀信都跟随众人一道,尽了那微薄之力。

门前门后均是京师赫赫有名的才子们,君子六艺争高下,连吟诗作赋这项就闹了小半个时辰,奇思妙想的绝句接二连三的被吟诵出来,旁边负责记录的俩个书童手忙脚乱,围观众人也是纷纷赞叹,自古英雄出少年,眼前这些当得日后国之栋梁。

顾青竹在家帮忙待客,宴席设在前院,所有屋舍几乎都被征用放了酒桌,故而将观礼的女眷引到了海纳堂,那里宽敞又清静,后面还有一丛竹林,虽比不上听竹苑那么茂盛,但在热天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顾家长孙顾明瑞前两日从唐州回来,青澜、青婉、青璇三位已经出嫁的姑娘,也提前一日住在府里,帮着李氏操办婚事。顾青澜依旧在京城,平素寻着空闲还能回趟娘家,三姑娘和五姑娘均随着姑爷在外县居住,除了过年,其他时候极少回门,这次借着顾明宏成婚,一家人倒是鲜少的聚的齐全。

顾青婉把顾青竹从屋里牵出来,点了她鼻子笑道:“你这死心眼儿的丫头,我和二姐、青璇既然在家,哪儿还用的上你去招待这些夫人们,卢家丫头寻你半天了,就在暖香斋坐着呢。”

顾青竹也就是顺路那么一领,哪知夫人们看她的目光太热烈,有几个关系走得近的,还颇为关切的拉着她,问和赵家公子的好日子定下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顾青竹分的清楚,唯有连连摆手说并没有那回事儿。

可说完夫人们也不信,善意的劝她不要害羞,委实让人无言以对。

从海纳堂脱身后,顾青竹转头去了旁边的暖香斋,这里平时是顾明卓几个哥儿学课的地方,满屋子书墨香气。她抬头看了一圈,只见余玹夫人和许芸在椅上坐着说话,旁边立着个看茶倒水的丫头,身上还不是顾府丫鬟的打扮。

“青竹给夫人和许姨请安了。”顾青竹欠身朝她俩行礼,随后对颂平问道:“去看看这院里伺候的丫鬟跑哪儿了?”贺喜的人多,前院每间厢房都安排了固定的丫鬟婆子,就怕忙起来怠慢了客人。

余玹夫人抿嘴笑了声:“别忙了,我们特意没让她们在这伺候,跟着卢家两位小姐去花厅了,我与许姐姐一见如故,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比什么都好。”

说起来,余玹夫人和许芸差不多年岁,她的性格温和,善于与人结交,但顾青竹却清楚,凭这位夫人的洒脱劲儿,很少初初见面便和人以姐妹相称的,看来许芸确实对了她的胃口。如此,顾青竹也不再说别的,亲自烧水煎茶,茶叶还是沈昙放在百川居的那些普洱,碾碎了冲泡,她泡茶姿态极具美感,让许芸都大为惊叹。

余玹夫人捏起茶盖拨了两下,轻轻啜了一口:“青竹的茶艺算是一绝了。”

“我对这个不甚懂,但七姑娘泡的茶确是好喝,清香回味。”许芸颔首道。

顾青竹也不知怎么,忽的想起沈昙泡茶时自在惬意的样子,由他手里经的茶叶,仿佛被开了光似的,三分好也硬生生变成了五分。

当然,上回的那次不算。

“夫人过誉了,我这手艺还需精进。”顾青竹腼腆道:“身旁比我好的还有许多,也就是您和许姨不嫌弃。”

余玹夫人凤眼微挑,笑看着她:“比你好的?该不是说沈昙那孩子罢?”

被一语揭穿的顾青竹呆了呆,也便未做过多掩饰,抿嘴道:“沈大哥这方面比我出众,不过我自家大哥也是个茶道高手的。”顾明瑞可凭借一身技艺,当年在汴梁城打败了情敌,抱得美人归的,如今谈起那时候的风云往事,还能让好些姑娘心神向往。

“沈昙若不是不误正道,对茶道学业都由着性子来,怕成就会更大些。”余玹夫人慢慢品着茶,外面偶尔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毫不影响她的悠然心情:“话说回来,我也是你半个师父,外面传言甚多,这次来也是想问问到底是个怎的情况,你与那赵三公子是当真要定亲?”

余玹夫人并非那种后院爱打听的长舌妇,问这问题,纯粹因为顾青竹对自己性子,作为过来人,如果她有何困惑还能指点一二。

屋内还有个许芸,她淡定听了许久,闻言倒是错愕的放下杯子,问道:“赵三公子?七姑娘不是和沈昙...”

在泸州时,许芸尽管长期不在许园,但偶尔碰面,沈昙对顾家姑娘及顾三爷的照拂,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所以她一直以为沈、顾两家是默认孩子们的婚事的。

方才在海纳堂被人询问,她尚且能敷衍过去,但余玹夫人、许芸和自己关系不同,若说了谎话,将来被拆穿,倒是辜负她们一番心意。

顾青竹略微想了想,避重就轻道:“赵公子和沈大哥曾出手救过明卓,但我和赵公子见面不多,称不上熟悉。”

在座没有傻的,这话就是默认和沈昙走的亲近,但外面传言所说与赵怀信的关系,怕是有所不实。

许芸点点头,没再多问,余玹夫人早前看出些苗头,单从沈昙在顾府随二爷学习时,对顾青竹的态度,她便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余玹夫人素来直率,也不拐弯抹角,当即蹙了眉道:“既然如此,老国公这么仙逝了,宫里和赵家又是那么个情状,如今你俩岂不是骑虎难下,左右不成的。”

顾青竹被问的答不出话来,只好勉强抿嘴笑了下,而后又为许芸斟了杯茶。

许芸暗暗叹了口气,不忍见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主动开口问些顾明宏接亲何时能回府之类的琐事,顾青竹便一一作答。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余玹夫人却突然笑问道:“我这倒有一计,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仙女们说太短(捂脸),咳咳,其实以后可以这么说:请更长些!

这是补的,晚上再来放一章。

第109章第一百零九回

许是困扰久了,顾青竹猛地抬头看了余玹夫人,虽未开口,但举手投足间尽是透着倾听之意,而许芸审时度势,寻个由头出门,好让她们说话更方便些。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余玹夫人没卖关子,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既然沈昙要守孝,你便将计就计,拿了赵家那小子做挡箭牌,应下婚事不就齐了?”

这话就像铁锤一般,硬生生将她砸懵了。

顾青竹怔愣半晌,下意识的反驳道:“这怎么行!”

余玹夫人细长的眉毛一挑,嘴角弯了起来:“怎的不行?如今当务之急是定下婚事,那赵怀信来的正是时候,应付过宫里,日后想不想嫁主动权在你手上。”

“便是如此。”她逐渐反映过来,顺着余玹夫人的思路想道:“我明年及笄,哪怕现在定亲,也不大可能拖上三年才成婚的,就算可以,到时候又如何再取消一次婚约?”

余玹夫人淡淡一笑:“要知道,成亲不易,拆一门亲事却容易的很,我观贵府长辈对此类事非常开明,你真不愿意,谁还会逼迫你不成,且也用不了那么久,只需待圣人给五皇子赐过婚即可。”

五皇子已经大了,当初太子开府自立时比他还小上半岁,一旦李晓的正妻确定下人选,其他几位适龄的皇子俱已成家,圣人确实不能再拿顾青竹婚事做什么文章。

顾青竹不得不承认,余玹夫人所言实在是有几分道理,至于再取消一次婚约,对她来说也无所畏惧。

这想法很快在顾青竹脑中生根发芽,甚至觉得没有比它代价更小的了,主要原因是不会牵扯到魏国公府,不用让沈昙冒多余的风险。

可顾青竹还有疑虑,咬了咬唇道:“我怕赵公子不会答应。”

赵怀信曾两次表示有迎娶之意,答应这种事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事凭的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余玹夫人颇有些无奈的瞧着她:“不过你若真按我说的做了,还是建议不要犯傻的多此一举,他不知道正好。”

没一会儿,有丫鬟来这边通报说,四公子迎亲回来了。

在海纳堂的女眷们纷纷往花厅赶,顾青竹也带着余玹夫人和许芸前去观礼,被如此点拨,脑子里的想法尚未理清楚,但已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连走路的步子均轻快许多。

花厅处处挂上了红绸,桌面精致的瓷碟上,摆满了桂圆、苹果、蜜枣等喜庆果子,还有各种甜味儿的饴糖,最得孩子们喜爱。

卢玉怜姐妹提早占了好位置,可以清楚看见新郎官儿和新娘拜堂,见顾青竹进门,便挥起手高兴道:“青竹,这边这边。”

顾青竹把余玹夫人她们安顿好,才挤过去和卢玉怜并肩站着,抱歉道:“招待不周了。”

卢玉怜嗔她一眼:“就知道你忙的脚不离地,我俩才自个儿转着看呢,自家人还客气什么,赶明儿我成婚,青竹妹妹早去几日陪着就成。”

吉时已到,顾明宏牵着条大红锦缎,中间儿系了同心结,另一面则是披着盖头的程瑶。

来客纷纷出言道喜,说着各种溢美之词,卢玉阁却突然拽了下顾青竹的手,附在她耳边说道:“赵三公子可一直盯着你看呢!”说罢朝斜前方努努嘴。

赵怀信穿着件淡青色的立领长袍,比平时多了些书卷气,眉眼带笑,在那群年轻公子里面十足的鹤立鸡群。顾青竹目光和他对上,对方倒是矜持的笑了笑,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面前拜天地的热闹景象,在那眼中全是浮云一般。

顾青竹拧着眉垂下眼来,将身子微微往柱子旁侧了侧,想以此遮挡着他灼热的视线,可惜此举着实是掩耳盗铃,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赵怀信眼神虽露骨,整场仪式下来却没再有其他行动。

顾青竹忙起来连午膳都没空吃,直到傍晚宾客散尽,才得以松了口气,回到听竹苑吩咐厨房做碗细汤面,闻到香味儿方才察觉腹饿难忍,两碗面吃下肚子才有饱意。

睡前,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这入了秋的日子,晚间已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闷热,竟刮起阵阵凉风,临边的窗扇留了缝隙,风从缝中吹进屋子,叫人更清醒了。

她心里知道,和其他计策相比,自己其实已经默认余玹夫人的说法,如今犹豫不决,不过是害怕沈昙的反映。

保不准刚说一句,他便气的摔门而去了。

可即便如此也要试上一试,顾青竹思索两日,几乎将其中情形通通分析了遍,才敢提笔,一字一句的想着措辞,一封信写了十来回,最终绑在鸽子腿上,给沈昙寄去。

沈鸿渊乃终身爵位,他去世后,魏国公的名号也便随着去了,魏国公府大门前的牌匾换成新的,仿照老国公的字拓下来的,苍劲有力的两字:沈府。府中上下依旧井井有条,老国公一生军功无数,荣誉摆在那,并非是爵位和牌匾能抹杀掉的。

沈昙立在桌前,如同入定老僧似地捏着信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