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昙刚将酒盏放下,舒眉展目的道:“西北冬季干冷,喝酒能活血祛寒,大约是熟能生巧了。”

另一边,顾青竹的父亲顾同山了然的点点头:“不过平时还是适量为好。”

“伯父教训的是。”沈昙笑了笑,态度尤为尊敬。

一顿饭宾主尽欢,沈大人他们前脚走,后面李氏迫不及待回屋和老太君探探口风。

“以媳妇儿看,沈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人儿。”李氏喜气洋洋的和老太君说道起来,“青竹懂事知理,只要不摊上个刁钻挑事儿的婆婆,日子顺遂了,便没甚好担心的。”

午膳刚过,老太君精神有点儿不济,于妈妈让厨房煮了参茶端来,边喝边道:“沈氏家风我倒不忧心,不过青竹之前和赵家的婚事...”

话未说明,李氏却也明白过来,顾青竹当初打着和赵怀新假意定亲的主意,实则是相中了沈昙,这事儿三家人提前俱不知晓,眼下沈昙虽和沈家长辈说明其中缘由,可难保人家有旁的看法。

未出阁的姑娘家,胆大泼天的什么都敢做,日后嫁过去,少不得让人心里犯嘀咕。

李氏沉思了会儿,觉得沈家一门武将,不像是有话憋在肚子里不问的,如果介意,肯定事前便说了:“母亲不必烦忧,沈昙那孩子妥帖,现在虽没凭没据,我也打敢包票,青竹嫁过去决计不会受委屈。”

担心归担心,老太君对沈昙为人缺有信心的,否则也不会点那个头,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希望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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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一过,消寒图不知不觉填满了色,春夏交替,夏末秋来,又是番丰收的新年景。

沈家没再登门,明面儿上亦没其他举动,城里偶尔还会谈及赵怀信和顾七姑娘退亲的往事,不少人腹诽着顾家装作沉得住的样子,其实早就心急火燎。顾青竹过了十七,眼瞧着到桃李年华,差不多大的闺秀均是当母亲的人了,只她还没个着落。

任你往昔说媒的人踏破门槛,现在顾府前头大概就是门可罗雀。

她本少参加闺秀间的赛诗会、赏花宴之类的小聚,如今年纪不合,便更不抛头露面了。

瑞和县主是景王的掌上明珠,景王委实宝贝她到骨子里,和赵怀礼定亲半年才商议好大喜的日子,且一竿子杵到了明年春天。

而原因,是赵家原先给小两口预备的宅子没入景王的眼,随即大手一挥,硬找来能工巧匠重新修葺装潢了遍,单婚床便用了整整一年的工时,四周雕画栩栩如生,贴金朱漆富丽,比起当年六公主的嫁妆也逊色不了多少。

李淑嫁与赵怀礼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故而婚期推后也不急,乐得再过段儿当姑娘的舒心日子。

当年汴梁第一贵女朱凤珊灰溜溜的去了江宁府,天之骄女六公主如愿以偿嫁给傅家公子,成亲后却天差地别不得志,这辈儿一同长起来的贵女中,若说起顺风顺水,头个想到的便是瑞和县主。

论身份是皇室子孙,论姿容可称雍容高贵,论郎君,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想找状元郎呢。

可人狭隘自私惯了,真是得陇望蜀不知满足。

赵怀信始终是李淑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的时候别扭下,连带着也见不得他好,是以在城中传出赵三公子对红楼草堂的深秀侍者有了怜惜之意后,心里头又不痛快了。

不过思及那深秀的来历,李淑畅快许多,不为别的,深秀原是陕西路某位官员的嫡孙女,因祖父犯了事,全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剩余妇孺,年纪小的收入教坊司,年纪大的被圈起来做些粗使活计。

深秀因知书达理被挑中送进红楼草堂,伺候些贵客,在家中女眷中已然是活的最好的了。

这样的女子永不能赎身,赵怀信即使再怎么中意,也只能露水情缘的。

这厢,老国公沈鸿渊病逝已满三年,沈家祭祀完后,沈昙正式出了孝期,提亲所需的礼品张罗着不难,好些都是现成的,沈老夫人亲自拜访顾家,为孙子提的亲。

顾家应允了亲事,三书六礼还需一步步来,加上两家都未大肆宣扬,除却关系近的亲戚,知情的人并不多。

圣人踌躇近两年,终于立五皇子李晓为太子,立秋日举行过大典,接着要在延福宫招待百官。

皇后的心也彻底放下,要说太子被罢黜,她才是茶不思饭不想的,生怕圣人一时气急选三皇子接位,自己那两个儿子岂不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现今李崇降作闲散王爷,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皇后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小儿子造势,所以在延福宫大宴上花了甚多心思。

大宴这日,延福宫内外旗幡迎展,宫女们一水儿的桃红对襟宫裙,鹅黄黑底儿的绣鞋,有的手捧银盘鲜果,有的手捧茶具糕点,仿佛是那天上的蟠桃盛会,四处仙云缭绕。

顾青竹又长了个子,脸颊上小姑娘的婴儿肉彻底没了踪影,纤腰长腿,穿的是李氏为她新裁的孔雀蓝罗裙,莹白的脖颈间挂着串五色璎珞,发间只用一套碧玉头面,可谓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众多斗艳的闺秀聚在园子里,只远远一眼,便能瞧出她,相比下来,瑞和县主那身金色十二幅牡丹裙,明晃晃的刺眼,反而显得俗不可耐。

圣人和大臣们在锦绣阁闲谈,年轻这群闺秀公子则在菊花园中品茶消遣,花廊、山亭各处聚满了人,一些年纪小的公子哥儿对顾七姑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当有人惊叹着问那是谁家千金如此清丽脱俗,这才被告知,正是被退婚两次的顾青竹。

“这竟是那个顾姑娘?”其中一人瞠目结舌,手中的酒杯都快持不住了。

另外一位公子摇头叹道:“真真命途多舛,可惜了可惜。”

长辈们在锦绣阁,顾青竹原意不想来人多嘴杂的地方,可顾明卓现在到了结交朋友的年纪,顾氏族内和他同龄的人不多,几个好友还是在东山书院认识的。李氏担心他头次自个儿应付这么大场面,出了岔子,便让顾青竹带明卓先认认门路,起码地方记熟了,挨个引荐打过招呼。

顾青竹自己还半瓶子晃当,没敢逞强,带着明卓跟熟悉的几家弟子寒暄过,便起身准备回大殿。

两个贵女听见有人夸赞顾青竹,正不服气着,看见她路过忍不住开口嘲弄道:“有何好可惜的,人家可是相过两位公子的人,还有谁能比的上?”

“那哪儿好了。”扎着双环髻的贵女哼了声,“如今还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最先开口的那位公子听后皱着眉头:“你们怎么说话的,还知礼义廉耻么?”

“干嘛说我们!”贵女不满的嘟囔道,“我要是说的不对,那你们谁敢向她提亲呀?”

因他们在花廊下说话,顾青竹单单听到了最后一句,正思考着怎样开口,身后却传来沈昙的声音。

“提亲?”沈昙手里捏着柄折扇,只有扇面,一会儿要去殿中和好友共同提字的,闻言,嘴角笑意散了精光,冷笑道,“你还真是管天管地管的宽,顾姑娘是我沈昙的未婚妻子,劳烦嘴巴放干净些。”

第151章第一百五十一回

这园子里站着许多人,沈昙的声音说大不大,却愣是让众人回不过神,半晌,被教训的贵女才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沈昙头一句话说完,便不徐不慢的从垂花门走到顾青竹身旁,顿住脚步,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嗤笑了声:“她名花有主了,不劳您费心。”

若说之前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客,这会儿就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各种错愕、震惊、不解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两人身上,一时间似乎接受不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儿。

顾青竹心中亦七上八下的,家里虽未嘱咐过不能将定亲的消息透露出去,但以她理解,既然是长辈之间心照不宣的低调而行,那他们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起码不可如此这般昭告天下。

她略微紧张的瞄了他一眼,而沈昙笑着将手中折扇转了圈儿,接着朝顾青竹暗中做了手势,示意稍安勿躁。

陕西路展大将军的次子展翼,去年跟随沈昙一起去往京兆府协助沈原,他家中武将甚多,打小刀枪棍棒的练起来,在这之前虽没上阵历练过,拳脚功夫却也不容小觑。

两人在西北共事一阵,沈昙文武双全,又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一柄大刀舞的出神入化,普通士兵十几人根本奈何不了他,故而展翼佩服沈昙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眼下回到京城,但凡有碰面的机会,均要和他套近乎。

“沈兄要成亲了?”展翼身材魁梧,音调颇高,一嗓子喊出来,连最远处刚从侧殿踱步而出的田桡和赵怀信都听见了,“定的什么日子?可一定记得给我喜帖啊!”

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讲究,在展翼看来,定亲便是喜事,顾七姑娘退过亲又怎得了?这不还是出身高贵的闺秀么,人家长得美、学问好,也不像那些多嘴多舌的贵女惹人嫌,和沈昙站在一块,分明是对儿金童玉女,再般配不过了。

沈昙微微笑了笑,倒不吝啬告诉他:“日子尚在选,届时一定会请你来吃喜酒。”

“好好好。”展翼满面笑容的应下,可随后又忽的抚掌哎了一声,“我大概明年秋要去北边驻守一段儿,别不凑巧便好。”

“肯定拖不到那时候。”沈昙盼这个亲事盼了这么久,绝不会一拖再拖,若有可能,这婚事年底办起来最好。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两句,展翼才想起来和顾青竹抱拳招呼道:“在下展翼,见过顾七姑娘,方才一激动失礼了,抱歉啊。”

既来之则安之,被围在中央的顾青竹渐渐收拢心思,施施然的欠了身回礼:“展公子大安。”

周围还有人想问,但话到嘴边儿又觉得没个由头,沈昙回答展翼时说的明白,那两人确实已定下婚约,且顾青竹也没出言否认,剩下的还能问什么?

顾七姑娘退过两次婚?

沈昙身为顾氏弟子,难道会不知道这些么。

有传言说她难以生育?

外面流言蜚语多了,这事儿是真是假且不论,沈昙只要愿意,便是无法生养,又关旁人什么事。

坐在凉亭中的瑞和县主侧过脸,面儿上仅仅是有些意外的神情,她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杯,用茶盖儿拨了两下,喝了口。

随她一起坐的宋姑娘早就起身踮起脚去瞧热闹,捏着帕子连连感慨:“顾姑娘一定是祖上冒了青烟,那可是沈大公子啊!听我爹说,圣人过不了多久便会提拔他,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说不定再过几十年,沈家又能荣封个国公出来。”

“咱们不好妄论朝政。”瑞和县主淡淡说道。

宋姑娘吐了个舌头,满脸钦佩的看着她:“县主还真是沉得住气,我看花廊底下站的那几个,恨不得吵得面红耳赤了。”

沈昙幼时在西北大营呆的久,汴梁城中自然没他的名号,闺秀们能想起来的,大抵也是说他力大可怖,且还有龙阳之好。但经过这几年,再提起他,任谁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句英雄出少年,自古美人爱英雄,倾慕沈昙的闺秀多了起来,在花廊那儿惊惧之下争吵的两个便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吵的。”她佯装镇定的笑了一声,可若仔细看,握住茶杯的指节俱用力到变成了青白色,筋络也显了出来。

顾青竹碍瑞和县主的眼不止一两次了,朱凤珊在汴梁的时候,喜欢和县主针锋相对,李淑知她脾性上的弱点,以静制动便能轻松压制一筹。

可如今顾青竹比谁都沉得住气,想凭借话语激她简直比登天还难,瑞和县主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架子端的高些,每次以为将她甩下去了,顾青竹却又有法子成为众人焦点。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顾青竹的未婚夫君一个比一个优秀,当初和赵怀信退亲时,任谁都会断定她这辈子要蹉跎下去了,结果却生生被打了脸,顾青竹不仅没像他们所说那般消沉,连第三次要嫁的沈昙,方方面面均和赵怀信在伯仲之间。

瑞和县主已不是因赵怀信而记恨她了,一山不能容二虎,似乎顾青竹在一日,李淑便要不甘不愿的屈于人下。

回廊下,也不知谁先停的,田桡和赵怀信便一直在那儿站着。

侧殿门前的回廊地势较高,台阶下栽种着两棵十来年的桂树,此时已零零星星开花,幽香扑鼻。

田桡忍不住心中的惊涛赅浪,觑着赵怀信的脸色,伸出根手指点点他的肩膀:“这...”千言万语楞是没吐出第二个字儿。

站在这里一览无余,赵怀信默默凝视半晌,感觉肩上有动静,才转过头:“怎么?”

“怎...怎么。”田桡暗自骂了两句,抖着音儿质问道,“别告诉我你事先知道啊!!”

赵怀信颔首,以极轻松的口吻说道:“让你猜着了。”

这回田桡连半个字都说不出了,毫不顾忌形象的将双手抱在脑袋上,心里头将各种猜测走马观花的捋个遍,无奈猜不透其中玄机。

但他好歹知道当下不能再和赵怀信提这茬,一面儿虚揽着他的肩膀,一面儿提议道:“走,咱们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身为当事人的赵怀信固然知晓早晚会有这天,可在众人震惊于沈昙所言的同时,他竟也心头一紧,连步子都迈不开,与顾青竹相遇相识的情形如浮光掠影似得闪过,最后堪堪停留在两人于南屏山小楼中对峙而立。

那时的决断始终没有太多真情实感,这半年多来,赵怀信很少主动去思去想,过的不能说惬意,但绝谈不上糟。户部公务繁杂,没有多余的空闲应酬,除了偶尔和田桡他们去红楼草堂喝酒消遣,日子平淡无奇,至于坊间所说和深秀侍者那点儿最新的艳闻,捕风捉影,他亦懒得搭理。

赵怀信举步和田桡折返去了侧殿,宫女们已将美酒佳肴摆上了桌儿,外头的嘈杂已然与他无关了。

而这厢,有沈昙挡在前头,一切变得顺遂起来,能围上来询问的都不是心怀敌意之人,问罢两句纷纷贺喜,顺便也像展翼那样,提前讨要份喜帖。

别看这些个公子贵女素日自持矜贵,可遇上这种事,也和城中哪些好奇的小年轻一个样,其中礼部焦大人家姑娘,年岁还小的很,拉着自家长姐的手听了半天儿,扑闪的杏眼好奇的问:“姐姐,是不是长的漂亮才能找到俊俏的夫君呀?”

弱弱的话音刚落,众人便是捧腹大笑,被意外夸奖的顾青竹也忘记了脸红,捂嘴跟着乐呵起来,焦家大姑娘跺了脚,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下:“你这丫头,在家怎么教导你的?”

焦小姑娘这才知道问的不对,羞怯的躲在长姐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我就想知道...以后也好寻个好看的夫君。”

“你怎么还说!”焦家大姑娘无语凝噎,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再说出什么语出惊人的话。

“童言无忌。”沈昙笑着弯下腰,朝她眨眨眼,逗弄道,“回去多吃些饭,个子再高点儿,说不定便心想事成了。”

小姑娘欢喜的拨开长姐挡在嘴前的手,道:“能是像沈哥哥你这般的吗?”

展翼率先接话道:“像展哥哥也挺好不是!”

小姑娘不给面子的撇撇嘴,显然是嫌弃了,众人再次笑了一阵,直到焦家大小姐满脸歉意的将她牵走才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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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宫大宴后,沈昙与顾青竹的婚事传的人尽皆知,连圣人和皇后娘娘当日听说了,都向顾老爷子打听过。

汴梁城茶馆中说书的还依此编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名儿起的十分贴切—《三嫁姻缘》,慕名来听得人络绎不绝,讲的是月老贪酒把三人的红线错牵到了一位女子的指间,这才有退婚两次,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无论怎样,两人如今是尘埃落定,顾青竹肩胛的旧伤疼的次数也愈发少了,能做些女红之类的活计,下月初沈家上门下聘,不算成亲用的喜帕床帐,下聘当天女方给未来公婆缝制的鞋袜总要赶出来。

衣裳之类的她尚且能琢磨着缝。可鞋子这东西真真儿开天辟地头一回,鞋底需来回纳好几层,脚掌和脚底宽度不同,饶是颂安给她画了鞋样儿,也错了许多次,顶针戴的手指疼,才勉强将鞋大致弄成了。

顾青竹把一双鞋放在案几上头看了看,中肯的给了评价: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姑娘别慌,锁了边儿,缝上花样云纹便好看的多。”颂安笑着把箩筐拿的近些,指着里面的小珠子说,“最近城里流行往绣鞋面儿上缀珠子,您按花样缝上去就成。”

顾青竹大概比划了片刻,簇起柳眉道:“缀上去穿着会不会硌脚?”

颂安摆摆手:“不会的,鞋面儿本裁的高,再垫上一层细软布料,正好合适着。”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的火车回家了~

有趣见闻:昨晚上乘公交车时,邻座的一位小姐姐对另外一位小姐姐说:“趁着今天赶紧回去打排位,小学生们都有时间了,容易赢。”

我顿时肃然起敬,睡前就下了个WZRY,可惜连人机对战的简单版都吃力...

第152章第一百五十二回

顾青竹听的一知半解,手中的针换上彩线,想先将边儿缝起来再说其他,怎知她刚刚下了两针,如意挑了帘子进门,回禀说堂姑娘顾青荷来了。

年初王家追究她成亲前和外男不清不楚,冯氏从平江府火急火燎的赶到京城,二话没说就跑王家示威去了,指责王蒙纵容小妾怀了孩子还倒打一耙,怪罪顾青荷的不是来。

王蒙母亲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拜访老太君时没讨到好,半点儿不客气的回嘴说,顾青荷上梁不正下梁歪,和表哥都鸿雁传情了,家里头还好意思说是亲戚间正常交际。

哪家表兄妹住在一府里头还写信,便是写了,谁还尽写风花雪月的东西?

争来争去,连王蒙都厌烦了,先把自家母亲拉回屋里,再去给岳母赔罪,毕竟他刚上任不久,家宅不宁要被传出去,仕途上铁定会受到波及。

另一面,顾青荷的父亲也后脚跟到,他倒是个实在人,将表哥表妹一说解释开,说到天上,两边都没有闹大的想法,互相给个台阶下,这风波算过去了。而然夫妻间的隔阂一时半会儿消不去,顾青荷眼睁睁看着妾室生下儿子,母凭子贵,连院子都换了更宽敞的,苦水只得往肚里咽。

顾青荷如今把王蒙看的透彻,表面是和煦如玉的书生,其实本性则无利不起早,当初求娶自己,无非因为想和顾家攀上关系,可惜家世弱了些,不敢肖想顾青竹。

越是知道缘由,她越无法坐以待毙,唯有在顾家长辈面前能说上话,王蒙还会忌惮着些,是以顾青荷几乎每月都会抽空带着女儿玉姐儿来探望老太君,以至于玉姐儿见了老太君,比见到亲外婆还亲。

最近亲朋好友陆续来给顾青竹添妆,她既来了,也不好拒之门外,于是让如意把人请了进来,摆上点心小食招待着。

因为抱着玉姐儿,顾青竹便把她让到罗汉榻上坐了,垫子不软不硬,小孩子爬起来最好。

顾青荷把女儿安置妥,这才从身后奶娘手中接过匣子,瞧着不大,里头分了两层,装着一整套的黄金打的头面,其中耳坠还是金镶玉的,这添妆的礼可不轻。

“妹妹大喜,我也不懂京师这边儿添点什么合适。”顾青荷把匣子里面的金钗拨弄了下,抿嘴笑道,“想来想去,金子固然俗了些,好在以后若戴久了,也能融了再打成其他式样。”

顾青竹略略看了眼,心里头有数,先谢过收下,暗地里让颂平去库里拿一对儿玉手环出来,还是前次给四哥家姑娘选礼,买了这个,后来又觉得玉如意好,便搁置了。

“玉姐儿做酒的时候我正巧在京兆府,今儿算是见面礼了。”顾青竹把玉手环给她戴在手上,玉姐儿马上快会走路,看到稀罕的东西就上嘴啃,不一会满胳臂都是口水,奶娘赶紧抱过去帮她擦干净。

屋里有孩子在不愁找不到话说,顾青荷踌躇了会,趁着玉姐儿被抱去喝奶的时候,寻间隙和顾青竹道:“有句话一直想与妹妹讲,我初来乍到在府上借住,心眼儿小,总是记恨着你,说些不中听的话,想想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才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

顾青竹微微讶异的抬眼,没想到顾青荷会说这个。

顾青荷叹了叹,接着道:“我也不奢望你能说原谅的话,就是不吐不快,一入高门深似海,王家虽在汴梁不打眼,对于我来说却是高枝儿了。”

“王家也还有明白人的。”顾青竹并非心软,两人各自嫁出去,以后能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顾青荷从前做的那些,别家府中姑娘多的,难免勾心斗角,像顾家这么安和的才是异类。

“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青荷提起来就是一阵心酸,用帕子压了压眼道,“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为了打好关系,我嫁过去就拿嫁妆贴补他们母子,只要提起,从没说过不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成亲前和家中表哥的事儿,是我一时糊涂,但多余的实在没做过,抬头不见低头见,若真越矩,我爹头个绕不了我。结果事情出来,都在煽风点火看大戏…”

在王家如履薄冰,顾青荷憋在心中许久的话,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的说与顾青竹听,满眼的通红。

顾青竹使眼色让如意拿了条冷帕子:“堂姐先擦擦罢。”

“对不起,我这一叨叨,又惹人烦的。”顾青荷赶紧收住抽泣。

“乔老夫人倒是面善。”顾青竹虽没见过,但当初王家请媒人登门闹了笑话,错以为是向她提亲,乔老夫人便和王夫人一同来顾家赔礼,老太君事后还叹了一句。

顾青荷楞了楞,听出她所说的深意:“可老太太向佛,几乎不理后院的琐事了。”

顾青竹笑笑:“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玉姐儿也大了,祖孙之间多近亲总是好的。”

言尽于此,其他便不是她好多嘴的,顾青荷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也没问,玉姐儿喝完奶打着饱嗝被抱出来,顾青荷就起身准备走了。

“对了,看见你,我才想到件事儿。”她挥手让奶娘先出门,扭头小声和顾青竹说,“那段城里传出你身子不好的说法,兴许是我多想了,县主定亲宴那次,咱们一起去,你因为喝药忌讳饮酒,完了她还特意又跟我打听是哪儿不舒服,吃的什么药。”

虽然顾青竹已经知道是李淑动的手脚,也还一直不清楚她是从何联想的,闻言才将事情串联起来。

顾青荷又道:“我也只猜你是风寒,没多说什么,大概是我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