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她,顾青竹重新拿起针线开始绣鞋上的花样,心里却思忖着,当时她还没同赵怀信退婚,如果李淑就有那般念头,可真够未雨绸缪,极其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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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烦且存在心里,顾青竹没空闲去纠结,单手上的活儿计便起早贪黑的忙了小半月,卢家姐妹是下聘当日来添妆的。三书六礼走的紧巴巴,即便如此,沈家聘礼也诚意十足,该有的齐全不说,因着陕西路那边的交情,西域珠宝香料、琉璃制品之类的紧俏货,一股脑儿的全在礼单上头。

沈昙要参加明年的春闱,等放榜后,圣人才会正式给他任命官职,两家长辈考虑到万一派去外地,小两口成亲都是个问题,于是紧赶慢赶,将吉日定在了十一月初。

聘礼满满当当摆在顾府正堂前的空地上,卢玉怜不住的在顾青竹耳边喟叹着:“我方才替你去瞧了,每抬担子都是实打实的东西,半点儿装点门面的意思都没,竟不知晓沈家如此阔气。”

新妇受重视,顾青竹心内欢喜之余,又有些发愁,家中长辈怕也没料到沈家会行了重礼,如今一来,之前张罗那些嫁妆便不够看了。

卢玉阁捧着脸站在窗户边儿,听竹苑里也放了几抬喜担,俱是女儿家私用的物件,上头铺着大红色的绸缎,丫鬟婆子脚下生风的腾地方,各个喜上眉梢的:“改明儿我成亲若有这一半排场就好!”

顾青竹笑出声道:“那得让玉怜姐去和刘家公子提个醒儿。”说起来卢玉阁月底便大婚了,比她还早呢。

听竹苑这边热热闹闹,长松苑里也是一派喜庆。

老太君招待罢沈家人,回屋头一件事儿就让李氏把嫁妆单子拿来对了遍,掐指算了算道:“也不能都原样当嫁妆抬回去,显得咱们家怠慢,快帮着想想法子,看添些什么好。”

李氏仔细看完,笑道:“我觉得准备的不少,剩下的不如和爹商量,多带几册古籍之类?”

顾家的书阁在京师有名的很,多少学子慕名前来一观,有些古籍可比黄金白银珍贵多了,书香世家嫁女儿,肯定少不了书,原先定的嫁妆单子里头也有,只是比起沈家的聘礼欠缺点。

老太君豁然开朗的拍掌道:“这个好,我倒是老糊涂,居然没想起来。”

李氏唉了声,将礼单叠好收起来,笑说:“依媳妇儿看,您是乐糊涂的。”

忙完纳征,沈家把两家提前拟好的良辰吉日用红笺写了,再带上沈昙的庚帖,算是正式定下婚期。

十一月十一,宜采纳、嫁娶、祭祀、祈福、安香。

冬里成亲的少,外面呵气成霜,平时街上行人车马均是稀稀拉拉,可今日却出奇的热闹,天还没亮,西角楼大街附近便陆续有百姓出来,在巷子口喝碗热乎的羊汤,互相拉扯会儿闲话,单等着沈家迎亲的队伍从这过呢。

因为上妆后便不能吃东西,顾青竹前一夜睡的及早,并未像长辈说的那般,紧张的睡不着觉,还是颂平将她喊醒的,趁着热水洗漱干净,那边儿李氏已经带着丫鬟们冲进门来。

“这丫头还真稳得住!”李氏哭笑不得的点着她道,“喜婆都在暖阁等半天了。”

顾青竹刚坐在凳子上,面前是煮好的鸡蛋,米粥还有烙饼和两样小菜,端起碗先喝了口粥,不好意思道:“也不知怎么,睡得特别沉,大概是前几日忙的厉害。”

李氏指挥着丫鬟把需要用的东西摆到妆台上:“好好好,你吃你的,待会儿坐着让喜婆帮你开脸,有什么事儿就差人喊我,张姨娘在屋里陪着你。”

绞脸时顾青竹疼得呲牙咧嘴,受了足足一刻钟的罪,就这喜婆还笑吟吟的说,她皮肤滑嫩容易上妆,换做别的,怕要花小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成亲了,晚上回家继续码字,再补一章,明儿早起仙女们可以看到。

今早到办公室,发现上周网购的键盘清洁泥到了,于是兴致勃勃的打开堆在了键盘上...

紧接着被叫出去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回来看见人间惨剧,泥巴全漏进去了,抠不出来...

最后无奈的拆格子(哭笑不得)。

第153章第一百五十三回

喜婆是城中有名的送婚婆婆,开脸上妆自成一派,顾青竹五官精致妍丽,眉如远黛,眼尾淡淡斜飞入鬓,由深及浅别有风韵,无需太多粉黛便可惊艳四座了,使得喜婆一劲儿夸奖着。

顾青竹扮好妆,由颂平颂安两人伺候着穿上嫁衣,隆冬时节饶是穿棉衣还会冻的哆嗦,成亲总不好也像常人那般,故而里面夹了层金丝广袖大衫,腰封下头是十二幅的如意吉祥裙,外面罩着流苏百穗的鸳鸯霞帔,发间百鸟朝凤冠灿然夺目,冠前珠帘将她的脸隐隐遮了起来。

张姨娘忙前跑后的为她安置东西,垫肚子的小块素饼、袖炉子、还有丝帕俱让随嫁的丫鬟带在身上,盘点完一圈儿,于妈妈欢天喜地的过来通报,迎亲的队伍至府门前头了。

沈府坐落于皇宫西侧,一路绕着大街巷击鼓奏乐而来,围观百姓由侍卫拦在两旁,踮脚勾头的竞相张望沈家大公子的英姿。

沈昙素来穿戴简朴,在西北大营时着军衣,回到汴梁也改不了习惯,几乎没有过颜色鲜艳的衣袍,眼下大喜之日,喜服硬生生被他传出些许英朗之气,眉目出奇的俊秀,唇边笑容时隐时现。一群戴着兜帽的姑娘像雀鸟儿似的叽叽喳喳议论着,沈大公子美名已传至汴梁城外头,今日再看,真真儿是名不虚传。

展翼等五六个武将子弟前来为他助阵,胯/下是清一色的黝黑骏马,浩浩荡荡抵达顾府,队伍刚刚停下,门中便跨出一位青衣公子,正是赶来参加七妹婚礼的顾家大少。

顾明瑞将到而立之年,在唐州做官多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沉稳老练,遥遥笑起来道:“若想进门,每人以‘冬梅’为题,赋诗一首。”

历朝历代吟咏梅花的诗句颇多,这题目在学子们眼中,再寻常不过,连展翼都脱口而出,剩下的人依次说完,顾明瑞方才抬手摆了摆:“开门,沈兄请。”

沈昙被众人簇拥的来到正堂前,顾明宗领头扯开嗓子嚷嚷道:“大哥放水啊!这也太容易了,不成不成,一会儿罚酒!”

顾明瑞淡淡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后面才是重头戏。”迎亲队伍那么长,总不能让人在外面赋诗许久,由易到难,先进了家门,之后怎样就得看他们是否手下留情了。

沈昙倒毫无惧意,一副神挡杀社佛挡杀佛的模样,站在中央任他们考验。

顾家子弟肚子里墨水儿多,连顾明卓都拦在前头,当他过五关斩六将后,愣是抛出最难的出来,让沈昙现作首回文诗,以表喜悦心情。

所谓回文诗,便是回环往复,正读倒读均可成章的诗句,无论从哪个字开始,俱解释的通顺,自西晋以来,历代诗人争相效仿,许多文人墨客将其视作卖弄文采的小手段,城中士族也不能免俗。

话音刚落,观礼众人忍不住呼吸一窒,随后哗然起哄,顾明宗狠狠拍着顾明卓的肩膀,竖起拇指,哈哈大笑道:“你真是绝了!居然敢提这个,若让七妹妹知道,指不定要怪你难为沈昙呢。”

顾明卓不着痕迹的躲过他的毒掌,揉着肩膀认真道:“那可是我长姐,起码得回文诗才能配得上。”言外之意,顾青竹才学广博,要嫁的人当然得善于笔墨,诗词造诣高人一等。

展翼托腮苦思冥想了半天,委实没有头绪,甘愿败下阵来:“天神爷爷,这我可顶不了,兄弟们谁行谁上?”

“必须是沈大哥自己作诗。”顾明卓一本正经的说道,“别人帮忙不算数。”

“好。”沈昙眼中带笑的做了个手势,随即低头沉思。

一方红木桌事先被搁置在园子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童在旁边研好墨,沈昙便飞快的从笔架抽出只略粗的毛笔,毫不犹豫的写了下来。

十六字围成个圆圈,挑中任何一个字往两侧读,皆可成诗。回文诗又分多种,像往复回文、双句回文...其中最难的便是这通体回文,别看简简单单那么几个字,能想到的绝非池中物了。

“妙!”顾明瑞还想着沈昙若过不了关,怎么两全其美的绕过这个话题,没想到他不但写出来了,且意境辞藻上乘,于是毫不吝啬的称赞,“简直绝妙!”

围观众人也是大饱眼福,纷纷表示此诗定要誊写一遍,回去好好揣度几番。过去诗词这关,后面涉及到射箭等体力难题,展翼等人为沈昙保驾护航,奋勇上阵,待时辰差不多,喜娘才提醒说该进院子迎新娘了。

顾青竹坐在床边,老太君和李氏她们都在屋里陪着,张姨娘比她还紧张的,按照规矩,避人耳目的把春宫图压在嫁妆箱子的对下面,然后拉着顾青竹的手小声私语:“姑娘在洞房花烛前先看一看,心里有个数...若有何不懂,也能问陪嫁的婆子。”

顾青竹闭着眼都猜出那是什么,害羞带怯的点点头,心里头忽然忐忑起来。

但容不得她多思,院外一声接一声的喊着要迎亲,张姨娘扶着顾青竹站起来,重新收拾好嫁衣,走到老祖宗面前行饯别礼。

几个姑娘里面,老太君最是疼她,嘴上担心年龄大嫁人不好,可心里头哪儿能舍得顾青竹出嫁,一想到今后听竹苑空空荡荡的,便抽抽着难受。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祖母也没太多要说的,要记得百善孝为先,不与人为恶。”老太君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道,“不过说一万句,你也是咱们顾家嫁出去的女儿,假如有不顺心如意的,祖母把听竹苑给你留着,不必委屈自个儿。”

顾青竹眼里的泪珠儿忽的流出来,止都止不住,干脆俯身又是一礼,感念道:“青竹谨记祖母教诲。”

祖孙俩哭了一阵,李氏也心酸的要命,眼见着顾明宏要来背顾青竹上轿子,才赶紧把两人分开,劝慰道:“母亲往好了想,沈家离咱们不远,沈昙还是二爷的爱徒,往后来家里的机会多得是,青竹总能跟着回门!”

顾青竹连连点头:“孙女儿会常回来看您老的。”

“好了好了,倒是我婆婆妈妈了。”老太君抹了把眼泪,笑着往门前一指,“你四哥来了,别让外头等的急。”

颂安上前把红盖头给顾青竹遮上,牵着她走到门前,耳边尽是锣鼓声,顾明宏卷起袖子把她背了起来。八抬大轿还在门口等着,沈昙叮嘱商陆在轿中放了两个袖炉,好让顾青竹路上抱着取暖。

两人虽未脸对脸的见着,顾青竹坐在轿中,却隐隐能感受到沈昙在前面引路的安心。

摇摇晃晃到了沈府,迎新娘的鞭炮已然噼里啪啦响开了,大红色的鞭炮将石板地崩的满是纸屑,加上落脚前丫鬟洒出来的粉色花瓣,稍微吹起风,便如杏林花雨一般。

沈昙按喜娘所说,站在轿前将顾青竹请出来。

她手中捧着花球低头出轿,沈昙便牵起另外一端,低沉透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让你多等了,喜房安排的有丫鬟,到地方你先歇会儿。”

顾青竹头上顶着盖头,花冠也重的很,摇头点头都做不来,只能嗯了一声回应他。

沈昙扶着她走上台阶,而后再道:“不用怕,一切有我。”

前来贺喜的人把沈府堵的是水泄不通,两人勉强走到正堂,沈老妇人和沈昙父母分别坐于上座,吉时一到,喜娘扬起帕子让新人行交拜礼。

拜过堂,顾青竹被众人簇拥着入了洞房。

沈昙所住的三省居被打理一新,门前贴着喜联,窗子上俱是大红的喜字,床上的被褥和百子千孙帐是李氏提前一日亲自来打理的,红枣桂圆花生铺的满床都是。内室的墙边还高悬着一对儿红烛,这烛火在新婚当夜通宵不灭,俗称做长命灯,象征着夫妻平安至白首。

一对儿夫妻坐在床上,喜娘招呼着丫鬟从两人发尾各剪下段头发,用红绳系在一块结发,紧接着颂安端着托盘立在旁边,上面放着两只酒盏,由一指宽的彩缎子相连。

“新人请喝交杯酒!”喜娘欢喜道。

沈昙挑中一杯,把剩下的递到顾青竹手中,酒盏是铜制的,握在手心儿有点发凉,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胳膊被沈昙拖了起来,随即两人各抿一小口,喜娘又说了句‘和和美美’。

沈昙是沈家第一个成婚的,下面几个妹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沈昕沈如看的激动,在旁边儿一替一换的娇声吆喝起来:“大哥快掀盖头呀,我们等不及看嫂子呢!”

若是平时,沈昙一个眼神便能让两个丫头闭嘴,可今儿这日子,她俩如同拿到了免罪金牌,围在房中是又说又笑,等不及的想看看新娘子的模样。

顾青竹说不清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欣喜又夹杂着紧张,这情绪在沈昙拿喜秤挑起盖头时,一下子到了顶峰,四目相对后,她似乎连身在何处都忘记了,沉在沈昙眸子里怔了神。

君子如玉,当如是。

鲜红的袍子让他整个人张扬起来,仿佛身后便有团火焰,不住的燃烧着,灼的顾青竹眼睛发疼。

喜娘见两人眉目传情,逗趣道:“新郎官儿瞧见美娇娘,是不是惊到了?”

屋内妇人也善意的笑起来:“那可不么,别说新郎官儿,连我们也看呆了。”

顾青竹脸颊本就上了胭脂,听见这么一说,更如春月桃花般绚烂,不由自主的先把头垂了。

沈昙在沉默过后,也配合着她们道:“的确是看的出神了。”

“哎...这才刚拜过堂,便如胶似漆的。”沈昕故意捣鬼的叹了道。

沈昙将盖头放在桌儿上,看着顾青竹挑眉一笑:“理应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洞房怎么写,世纪难题。

脖子以下亲热不可描述(捂眼睛),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第154章第一百五十四回

合卺酒喝过,盖头也掀了,小丫鬟从门外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过来,喜娘转手不容分说的塞进顾青竹手里,笑着催促道:“新娘子快尝两口饺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顾青竹深知这饺子夹生,估摸是用沸水过了遍,皮儿上却看不出来,她硬着头皮咬下一小口,羊肉白菜馅儿的,因为吃生肉不干净,所以里头肉馅很少,满口都是生白菜的味儿。

喜娘见她咬下去嚼了,歪着头问说:“新娘子,生不生啊?”

闹洞房的众人纷纷扯开嗓门打趣道:“生的嘛!”

顾青竹将嘴里头的饺子咽掉,偷偷瞟了眼沈昙,而他正似笑非笑的也看着自己:“生。”

“这就对了!”喜娘搓了搓手,说了一通吉祥话,“多子多孙多福寿。”

闹腾一阵子,众人才陆续从喜房退出去,沈府前院所有的屋子都被用来摆喜宴了,沈家亲朋在东,顾家前来贺喜的在西院,正堂摆的几桌则是朝中权臣及本家亲戚。

沈昙带着几位公子哥儿过去应酒,他酒量甚佳,强将手下无弱兵,展翼他们一时间竟无人可挡,压根儿没有被灌酒的狼狈相。

因为赵怀信前半月领旨去陈留镇巡查,赵家则另派赵怀礼出面恭贺,说起来也是好事,免了那几分尴尬。

田桡本也和兄弟一样,找到借口不来,无奈田大人夫妻软硬兼施,迫得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喝这喜酒,是以见到沈昙毫无醉意,为挚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油然而生,遂扔掉酒盏换成海碗,一本正经的怂恿道:“沈大公子该不是喝的是水吧?咱们能就这么轻易放他去洞房?!”

“不能啊!必须不能!”

与他同桌的大都是京师的纨绔子弟,论学问比不了,难道拼酒还拼不过吗?顿时叫嚷声四起,有样学样的倒满酒碗,一窝蜂的朝沈昙围过去。

沈昙面不改色的应战,眉头未皱过一下,还真像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入口,连开始上头的展翼都忍不住偷偷低头闻了闻,确实是酒不假。

这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厢却顾青竹坐的脱力。

闹洞房的人前脚刚走,沈家几位年长的女眷便上前寒暄,老国公夫妻在世的亲戚不多,眼前这些便拐了七八个弯儿,其中有位皮肤略黑的齐夫人,话语中总透着说不来的怪道,颂平把她们送出门,顾青竹才敢塌下腰板松快片刻。

冬季天黑的早,待喜房里终于清静下来,门前站的魏姑姑才把门合上去,对着顾青竹笑道:“大公子嘱咐过,少夫人这会儿可以把花冠取下来,一直戴着怪沉的慌,小厨房里还准备着吃食,先用点儿垫垫罢。”

顾青竹也不客气,既然沈昙说了,便承下这份好意,让颂安帮忙把头发重新打理一回,顿时感觉脖子轻了轻,连呼气都畅快许多。

小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鸡汤面,最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金黄酥脆,另外三只青瓷碟分别装着芙蓉饼、蜂糖糕和汤包,为吃着方便,统统分成了比拇指略大的小块。

顾青竹一整天没进食,张姨娘给她偷偷拿的素饼也没吃,这会儿子才恍然感到腹饿难耐,却不敢用太多,把碗里的面吃完,又吃上两块饼糕,七八分饱便撂下筷子。

“厨房里还有剩下的么?”她想了想问道。

魏姑姑笑一声:“火一直开着,少夫人想吃什么就说,我去知会她们就成。”

顾青竹连忙摇头,单眼前的东西就吃不完的:“我是说你们也忙了一天,趁着这会儿赶紧去吃。”

魏姑姑楞了下,老国公当初在汴梁开府时,她就来沈家当差了,可称得上府中的老人儿,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这新妇进门,有上来便端架子立规矩的,有谨小慎微的,还有慌张之下闹出笑话的,而像眼前顾家姑娘这般,能照顾到丫鬟仆妇的实在极少。

“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办,让她们轮换着去吃。”魏姑姑也没推辞,爽利的应承下来。

月明星稀,冷风吹的枯树枝丫簌簌作响,房前缸子中养金鱼儿咚的一声甩了尾巴,往水底游去了。

将观礼的人送走泰半,沈昙总算功成身退,四叔沈原千里迢迢的从京兆府跑回来,侄子大婚,他倒是最喜形于色的,见还有人在旁边围着,当即拆开一整坛子的酒,大手一挥道:“你赶紧去洞房!有我在还轮得到你应酬?”

沈昙毫不客气搁下酒杯,二话没说带着商陆就走,周围众人半天没反应,再回神,沈大将军已然披挂上阵,举起酒坛大开杀戒了。

喜房内烧着地龙,即使没用炭盆子也暖和的很。

沈昙衣领解开了一粒扣,脸上染着酒后的余韵,眸子却亮的惊人。一股子寒气随他入了门,顾青竹没听见通报声,正在外室书案前随意翻着本开封县志,猛然回头,发现屋里除了自己和刚进来的沈昙,丫鬟们不知何时静悄悄的下去了。

三省居离沈府前院极远,那边有什么动静一概听不到的,顾青竹问过时辰,想着等他抽身至少仍需半个时辰,这才无聊的翻起书本。

新妇没在喜床上坐着也罢了,还东晃西翻的找书看,顾青竹被抓个现行,自觉羞窘的忙把手背在身后,沈昙饶有兴趣的走过去,看了一眼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看。”

他身量高,将烛光遮住大半,顾青竹只觉得眼前一黑,沈昙的头便凑了过来,鼻尖萦绕着股子酒香:“东西吃了么?”

顾青竹腰后便是桌案,无处可退,索性扬起脖颈回答说:“都吃了的。”

沈昙点点头:“挺好,我还怕你撑着不吃,亏了肚子。”

“我又不犯傻。”她轻轻的笑了道。

他一手支在桌沿儿上,几乎将顾青竹圈在怀里,话说到这儿,两人均没往下接,烛台上的红烛静静的烧着,寂静之后,周遭似乎被旖旎笼罩了。

顾青竹记起张姨娘教的话,洞房花烛,新妇要先伺候着郎君洗漱才行,她推了推沈昙,试探着问道:“魏姑姑说净室的热水是现成的,我喊丫鬟进来?”

别家夫妻屋里的事儿她懂得少,但大概有个印象,男子沐浴八成是要有人服侍的,一般不会近身,但衣裳鞋袜之类的由贴身丫鬟准备。而方才顾青竹留意过,除了魏姑姑,其他进来的丫鬟都小的很,怕才十一二岁,故而也不确定到底唤谁进来。

沈昙将头埋在她肩窝闷闷笑了一阵,侧过脸,另外一手顺着摸上去捏住她的耳廓,婆娑着道:“难道你没发现这院子里丫鬟甚少么?我的事儿基本都是自己做,或者让商陆忙,不过从今往后他却不能随意进来了,你需要人的话自己挑,我这边儿用不着。”

顾青竹只觉耳朵蹭的热起来,软糯道:“那你先去洗,我给你找件袍子穿。”

净室前头用屏风挡了,最外面是层竹帘,冬季又添了棉帘子上去,免得洗漱沐浴时热气散的太快。顾青竹从柜里拎了件棉麻的长袍放在门前的长椅上,因大婚要用,还是枣红色的。

便在放衣裳的那瞬间,里面传来清晰可闻的水声,顾青竹赶忙转身跑回床上,想着即将要面对的那种事儿,手脚俱不知往哪儿放好了。

大约一盏茶的时候过去,沈昙满身湿气的从净室踱步而出,脚上踩着双木屐,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顾青竹这回规规矩矩的等在床边,美目盈盈,唇间似盖着片儿粉梅花瓣,让人忍不住想低头尝尝它的滋味。

沈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静静的凝视,纵然读过万卷书,此时也难以从中挑出只字片语感慨之谈。

顾青竹看他不动,以为哪里不对,正想叫‘沈大哥’时,想起两人已经拜过堂结为夫妻,便改口唤了声:“郎君?”

寻常人家一天能说几十次的称呼,传到沈昙耳中,瞬间把那点几乎可以忽略的忍耐击的溃不成军,他没半点儿预兆的把顾青竹推到在床榻,指尖轻巧的勾了几下,霞帔散落。

沈昙成人那年仍在西北大营,沈家备的通房丫头连三省居的门都没摸到,沈家长辈也没那些簪缨世家的俗规,孩子不乐意,便不再勉强,更何况他常年在外,连人影俱见不到,哪儿还管的了这些。

于是此番洞房花烛,夫妻两人一边儿是纸上谈兵,另一边儿连纸还没摸着,张姨娘压在嫁妆箱子底的春宫图,顾青竹还未看呢。

到底是男人天性,那种能力是融入骨血中的。

西北大营中汉子千千万,沈昙自小听的各种荤话可比京师公子有见识,加上兴起时会自行纾解,在脑袋热过之后,渐渐摸出门道,手上轻重缓急的变化着,冰肌玉骨经如此一番折腾,处处透出暧昧的殷红。

这可苦了顾青竹,耳边全是他滚烫的气息,偶尔整个耳垂都被沈昙含在口中,舌尖软软一扫,脑中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咕嘟嘟的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