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啦!”真当救她一命就成了主子了?滚一边去。

“你不干?”龙白月一哼,踩着她尾巴的硬木底缎子鞋开始施加压力,鞋底还碾来碾去。

“哇哇哇,不要不要,我干了…”连山月慌忙点头,从此变成宝儿。

狐妖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一定得做到,否则有损道行。宝儿站起身来收掉尾巴,拍拍屁股嚷嚷着:“走吧…”

龙白月缓缓睁开眼,看见夜色里紫眠闭目靠在墙边,手里拿着桃木剑,脸色极差。她的心口立刻闷疼了一下,泪水涌出眼眶:“紫眠,你是不是作法了…”

为了她吗?为了一个杀过人又骗过钱的残花败柳,即使身体受损也不怕?龙白月伸手捂住眼睛,泪水贴着手背汩汩而下。

“放心,我身子已经复原了。”紫眠这时在一边睁开眼,开口轻声安慰她,“哭什么?”

“你骗人。”

紫眠闻言没好气的嗤笑了一下:“师父只说我回京途中不能作法,如果没被绑架,算日子现在我早在京城了。”

想想也对,龙白月见紫眠脸色虽差,但说话声音平稳,心下稍安。

“回去吧。”紫眠吃力的起身,将龙白月扶起来。

龙白月抚着自己脖子咳嗽了一下,与紫眠互相搀扶着回船上去。路上她看着遍地烧冥钱的痕迹,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着:“我五岁那年,天下闹饥荒,爹爹将我卖到船舫…我已经不记得我原先姓什么了…”

她的血亲是否健在,她都不知道。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姓氏,却只能埋在心里。

“今天来找我寻仇的是我的鸨母,我害死了她…”龙白月擦着泪水,声音发颤,“她…”

“我知道…”紫眠打断她难以启齿的话,“我明白的。”

他信她,这就够了吧。无需再听多少不堪回首的曲曲折折,要她理出一条反抗的理由来。

“唉,我怕你作法的时候,龙妈妈跟你说一面之词嘛…”

“你说的我才信。”这样可好?

“咳咳…”龙白月的心一阵猛跳,忍不住轻咳几声,羞赧道,“你却不让我说…”

船边的河埠头上趴着好些人,将一盏盏荷花水灯放入水道。紫眠和龙白月走到他们旁边,看着满河盈盈的烛光,心里都动了一下。

“替你的龙妈妈也放一盏吧。”紫眠掏些钱从卖水灯的商贩那里买了一盏水灯,递给龙白月。

龙白月一愣,随即点点头:“好的。”

荷花水灯里的白蜡烛被点上,龙白月手有些发颤的将灯放进河里,双手拨了几下水,轻柔的波浪将水灯缓缓推入河心。

水灯专在鬼节这天点送,为的是给那些孤独迷惘的魂魄引路,水灯会将他们一直引过奈何桥,灯里的蜡烛才会熄灭。

龙白月盯着自己放出的那盏水灯,水灯一直浮进河心,灯里的蜡烛微微晃了两下,才在夜色中寂然泯灭。龙白月身子一颤,慌忙问静立在一边的紫眠:“这是说妈妈已经过了奈何桥了,对吧?”

“恩。”紫眠应着,暗夜中的脸因为说谎而微微发热。

过奈何桥?怎可能。那固执的魂魄早就被他打散了…只是水灯一灭,那段往事对她来说,就可以安心遗忘了吧…

点点烛光在水面上跳动着,慢慢陆续熄灭,夜色将势微的烛光吞噬掉,也隐去河边龙白月与紫眠的身影…

第三十章 回京

贺凌云趴在床上,听龙白月唠叨着一路上的来龙去脉,忽然狞笑一声:“这么说你早不是处子?”

龙白月手僵住,望望船舱外面,还好紫眠去给贺凌云配药去了:“你轻点声会死啊?”

“我早该想到你不是…”贺凌云仍然纠缠在这个令龙白月咬牙切齿的细节上,“自从我背后有了这个虫子,一直不敢沾女人,既然你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不如…”

“你想干嘛?”龙白月瞪着贺凌云——想拿她泄欲?当心她拿手里的茶烫死他!

“哼,”贺凌云手撑着下巴鄙视她一眼,“说笑罢了,你还当真?你给我的信是用元稹的诗化出来的,我又焉能不懂这个道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嘛。”

龙白月一愣,放下手里的茶盅,喃喃着:“唉,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像这句诗,哪知道却不是。以为自己经历过沧海,结果却发现原来是坐井观天。”

贺凌云看她怔忡出神,双眼黯淡了一下:“我和你不一样,那样的经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碰到了。”

还有人能比金华带给他的冲击更强烈吗?——不会了,所以,他的心再也打不开了。

“对了,你前些日子说明窗尘一直住在你府上,那天他去找你,你派了救兵没有?”龙白月见他情绪低落,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派了呀,火急火燎的赶到紫眠府里,结果一片狼藉,一个人都没有。在湖面上发现了几具漂浮的尸体,刚想追查,结果我就被父亲给控制住了。所以用膝盖想都知道,害你们的人是谁了。”贺凌云一想到父亲和宰相的关系就头大,他这个做儿子的真是孝义难两全啊。

“唉,为什么紫眠会结下这么个冤家呢?”龙白月由衷感叹,很为紫眠的前景担忧,“宰相党羽那么多,他的手段又可怕。我怕紫眠斗他不过,还要出危险。”

“紫眠一个人当然斗他不过,”贺凌云冷哼一声,也很为自己这位固执的朋友发愁,“紫眠太死脑筋了,不愿意投靠大理寺卿那帮新政派。”

“投靠他们有什么好处?”龙白月问道,“是不是那帮人与宰相不是一党的,可以帮衬着紫眠呢?”

“是啊,目前朝廷里分两派,一派是以曹宰相为首的老势力,一派是以大理寺卿为首的新势力。”贺凌云伸手问龙白月要茶,润了嗓子再说,“这两派现在斗得很厉害。紫眠被曹宰相为难,如果想获得最大的荫庇,最好就是与新政派们站在一起。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

“什么麻烦的地方?”龙白月听得入神,忙将贺凌云伺候得无微不至。

“新政派主张新政改革,主要是推行新法在富国、强兵、取士上下功夫。而紫眠…”贺凌云有些为难的嗫嚅道,“他是司天监的伎术官,新政派不会主动去拉拢他,若是自己去投靠…”

贺凌云有些无法启齿了——身为伎术官,被人看轻是肯定的,站在一边作点缀的棋子,紫眠怕是也受不了吧。

龙白月听出了贺凌云的弦外之音,颇为不平:“你是说,紫眠的本事他们还看不上?哼,他们哪见识过紫眠的厉害?”

“就算见识过他们也不会在意吧,毕竟方技在他们眼里,不算治国之道。紫眠的力量,最多被他们利用来对付政敌或是制造有利舆论,若是紫眠被卷进党争,以他的懒散退让,结果恐怕比单独遭宰相迫害还惨。唉,不愿意投靠也罢…”贺凌云皱着眉叹了口气,倒又纳闷起来,“说起来,看了紫眠那么久,我发现他最肯接近的人倒是太子,可太子却是宰相那派的中心啊。真是奇怪,到底为什么?”

龙白月心中一动,紫眠想接近太子,是因为他要探究自己的身世吧。毕竟比起文武百官,太子是可以助他接近后宫内苑比较可靠的捷径。

“太子的生母嘉仁皇后与宰相一向过从甚密,听说当年圣上废后改立还是昭仪的嘉仁皇后为后,除了她是太子生母以外,朝廷上曹宰相也功不可没。”不过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

龙白月闻言颔首,灵光一闪开口问贺凌云:“宰相最近不是又与皇家联姻了嘛,他的势力算是盘根错节显赫无比了,你的父亲是跟着他的,那你的态度呢?”

贺凌云一愣,只得老实回答:“我当然只能跟着我父亲。”

龙白月白眼一翻,没好气的怒道:“原来你自己都是宰相的人,还敢叫紫眠去投靠新政派,如果哪天斗起来,你帮哪边?”

“我当然帮我父亲这边,”贺凌云顿了顿,有些委屈的反驳道,“为紫眠想这个办法是根据形势分析出来的,和我站在哪一边有什么相干?再说,我总是念着紫眠的情义,事关他的安危的,我已经想尽办法调度了,为了这个都被父亲开罪了好几次,我容易嘛我!”

龙白月不说话了,她责怪贺凌云是有些没道理。她只是沮丧,为什么宰相会那么强,强到连贺凌云都不能完全站在紫眠这边呢?可恨她半点用处都没有,如今倒是全身心站在紫眠这边,却只是个花瓶摆设,可悲可叹…

“宰相与皇后太子结成一党,难怪他要除掉紫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坊间传闻。”龙白月接过贺凌云递来的空茶盅,央求道,“所以在朝堂上你还是多帮衬着紫眠吧,宰相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种流言蜚语也太可笑了吧?难道宰相真会因为这个才非难紫眠?”贺凌云呆住——自己之前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那谣言他听完笑笑就过了,“假的吧?”

龙白月愣愣,回道:“我哪知道。”

她不能对贺凌云多说了,毕竟他说到底还是宰相那边的人。

一行人水路又走了好些日子,这天总算是进京了。紫眠救治瘟疫的恩惠福泽绵长,以致船还没进京,水道两岸就聚了许多得到消息前来争睹紫眠大人风采的百姓。

龙白月觉得面上有光,趴在船舱口探头探脑,恼得贺凌云在她身后大叫:“你碍眼不碍眼,老实待着不行吗?”

他已经能强撑着下地,此刻正和紫眠坐在桌边对弈,快输了。

“百姓来迎接的不是你,嫉妒啦?”龙白月回头冲他讪笑。

“我哪像你这么没见识?”贺凌云着恼——越靠近京城他就越烦躁,想着父亲此刻肯定已经在金刚努目的操家伙准备施家法了,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帮他拦着。

当初他请缨去救紫眠,下了朝都不敢跟父亲照面,直奔大营领了兵就溜走。今天他势必难逃一劫——偏偏紫眠还拽着他下棋。

“紫眠,你要不要出去见见那些百姓?”毕竟大老远跑一趟,若只能看见一张白帆,的确够扫兴的。

“不了。”紫眠专心致志的抓着棋子推敲棋局,头都不抬。以前在上清宫只有师父能偶尔陪他下一局,明窗尘是怎么都学不会,跟龙白月下他老觉得不自在,如果浪费此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再玩。

“哎呀,进城门了进城门了。”龙白月看船收帆驶进城东水门,兴奋不已。

完了。贺凌云脸色一青,落下最后一子,告负收场。

船慢慢顺着水道驶向紫府,百姓夹岸欢呼着,遇到河窄岸低的地方,顺手就将新鲜瓜果递到船里。紫眠忙命人将这些馈赠还回去,贺凌云手下的士兵便围在船舷边,不停挡回百姓的好意。

呼声越来越高涨,最后紫眠不得不走上甲板,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迎接他的民众热情如火。龙白月躲在船舱里,看着他卓尔不群的背影配着修身的黑色道袍,临风玉立仿若神仙中人,脸忍不住红起来,仰慕到几乎自惭形秽。

“如果那样的谣言会令宰相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时候贺凌云悄悄来到龙白月身边,闷闷的开口,“他太得民心了。”

虽然太子德行仁厚励精图治,在文武百官中大有口碑,但又关百姓何事?小民只顾切身的痛楚与快乐,只会把带给他们最实际好处的人放在心上。

船一路被拥戴着进入紫眠府邸,府内湖岸上倒是没什么人,只杵着来拿贺凌云回府的贺府管家、明窗尘,以及…宝儿?

贺凌云脚一沾地就苦着脸被管家拽走,副官带着手下士兵打道回府,船上船下一时闹哄哄,龙白月和宝儿抱在一起寒暄,等到众人作鸟兽散,岸边就剩下紫眠与龙白月师徒主仆四人。

龙白月悄声问宝儿:“你怎么找到紫府来了?”

“你失踪了,我卜算不到你在哪里,就摸到这里来了。结果这府里空无一人,我担心,天天来打探,好些天前碰到小道士明窗尘,他无家可归我就带他去了白月坊。今天得到消息一早就和他一并等在这里了。”宝儿吸吸鼻子说。

“咦,窗尘,你不是应该住在贺凌云府上的吗?”龙白月闻言纳闷道。

“贺府不自在,自贺公子走了以后,越发没意思,我就跑回来了。”明窗尘抓抓脑袋,也不明说贺府除了凌云没人待见他,他抬了头问紫眠,“师父,你觉得刚才的两个主意哪个好?”

“哪两个主意?”龙白月问着,方才只顾着和宝儿说话,没听见紫眠师徒在一边商量了什么。

“这船是要回去的,我和师父没地方住,所以就商量着,是先住客栈等师父身子复原了,作法把原先的船寻回来好,还是买个新船好。”

“哎呀,这样不好,横竖都要破费!”龙白月心怀鬼胎的笑起来,尽量让脸色看上去很无害,“不如住到我的白月坊去吧,住到身子复原了再作法不迟。”

【朝堂】

第三十一章 白月坊

紫眠错愕的闪了下神,直觉道:“这样不妥吧?”

明窗尘倒笑起来:“师父我前阵子都住在白月坊,那里挺不错的。”

那宝儿虽说是个狐妖,但带着他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潇洒无比。如今若是再回白月坊去,他可是很乐意的。

紫眠看看笑嘻嘻的徒弟、眼睛骨碌碌乱转的狐妖宝儿,又望向龙白月。阳光下龙白月笑靥如花,眼珠子里闪烁着的光彩叫他捉摸不透,只觉得周遭阳光蓦然一烈。

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口应道:“好的。”

龙白月的白月坊位于潘楼东街巷,白天街道上车水马龙,三四层高的酒楼顾客盈门;到了晚间更是热闹非凡,酒楼里灯火辉煌,映得缚在酒楼门楼上的彩绸熠熠生辉,浓妆艳抹的妓女们靠在酒楼的回廊里等生意,一晚上有好几百人,从街上抬头远望去,缤纷的彩袖飘飘摇摇好似神仙。

这时候街巷里林立的妓馆也会艳帜大张招揽生意,龙白月她们的白月坊算是个中翘楚,可惜因为规模太小,即便龙白月因为色艺双绝被冠为一时花魁,白月坊单靠她一个人也发不了横财。

此刻正是午后,紫眠龙白月一行人随便在酒楼吃了点东西就进入了白月坊。周围妓馆还没开始做生意,姑娘们都得闲,拼了命蜂拥着来参观紫眠。

自离开紫府一路到现在,他们就一直被团团包围着,连吃饭周遭人也没闲着,仿佛盯着紫眠嘿嘿傻笑就能混饱肚子。龙白月闹不明白,似乎紫眠回京城后人气又迈过一个颠峰,怕是他这次的失踪,已经被附会成一段传奇了,所以街头巷尾才会如此纳罕的争着来看神人。

这紫眠大人也真是奇怪,不去官府贵宅,倒跟着花魁跑进了烟花柳巷。众姐妹斜乜着桃花眼瞟着紫眠,香扇翩跹如蝶,窃窃淫笑:“果然俊俏呢…住到白月坊了?…早晚会会他,倒瞧瞧他风流手段如何…”

紫眠像掉进妖精洞的童子,无辜的看着这一票姹紫嫣红垂涎三尺的嘴脸,开始局促不安汗流浃背。龙白月恨不得围着白月坊洒雄黄,驱走这群花里胡哨的蟑螂。她像撵小鸡一样挥臂逼退众人,关门关窗,坊内这才安静下来,只是窗外还是人影憧憧喧闹嘈杂。

“嘿嘿,她们白天闲着没事做,晚上这里就没人打扰了。”龙白月笑嘻嘻的安抚紫眠,指挥宝儿去煮茶。

明窗尘快活的跟着宝儿跑去后厢厨房。紫眠既来之则安之,随便找了个绣墩坐下,抬头打量着会客用的厢房。红绡罗帷上描着金线牡丹,紫纱帐里坠着珍珠穗子,颜色鲜丽的舞毯上织的是西域繁花——料子在民间均属上等,呛俗却可爱,龙白月活泼泼的站在中间,风格很是相配。

可紫眠却不相配。原本照着龙白月的设想,他该是被引入牡丹花田的一泓清泉,可为什么此刻衬着厢房里的靡靡陈设,她心里却升起一股害紫眠堕入风尘的罪恶感?龙白月心里的郁闷紫眠可没察觉,他颇有兴味的指着墙上一列的乐器问着龙白月:“这些你都会?”

龙白月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厢房一角的墙上挂着阮咸琵琶笙箫笛,墙边案上还摆着琴筝,箜篌羯鼓胡琴随便堆在墙角。她笑起来:“是啊,不过有些得专心学精,其他的触类旁通就会了。”

紫眠微笑着点点头,想起自己船上堆了一屋的各色炼丹炉——在他们彼此不相识的时候,各自都有努力打拼的方向,想起来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紫眠来白月坊住,龙白月当然要让白月坊闭门歇业了。她原本打算把卧室让给紫眠师徒,自己带着宝儿在会客的厢房里打地铺,却被紫眠拒绝掉。“这种时候都该是男人辛苦些吧?”紫眠一本正经很认真的在说。

龙白月却因他的话激动得心花怒放——她另外有鬼心思,里间卧室若让给紫眠,她不方便进去,但如果紫眠住在外间厢房里的话,她当然“势必”得时时跑出去“打搅”了。

龙白月换了身衣裳就开始拾掇屋子,她穿上往日家常的轻纱裙子,金红色的石榴裙边纫着细碎珍珠,走动间裙袘翻飞,说不出的轻灵好看。看得令坐在一边喝茶的紫眠都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以前给她添置的那些衣服,料子厚重款式直挺,是不是太古板了?

布置好屋子差不多就入夜了,坊外开始热闹起来。暖暖的烛光透进坊里,薄薄的窗纸隔不住外界的莺声燕语和丝竹管弦。酒酣耳热纸醉金迷的气氛里,闭门熄灯的白月坊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龙白月与宝儿已经睡下,紫眠和明窗尘在外厢静坐着守庚申。

守庚申是道家习俗,源于道家认为人体内有三尸虫,每到庚申日的夜晚,三尸虫会乘人睡着时飞上天庭指摘人的罪过,企图让司过之神夺去该人性命。所以道家认为治三尸虫是修炼成仙的关键之一,庚申日的夜晚都会彻夜不眠以阻止三尸虫上天。

紫眠趁着守庚申,静坐呼吸吐纳调养内息。再过几日便要进宫设坛作法了,他得尽快用功复原才行。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戏谑调笑声却越发的变本加厉,男女间的猥言亵语时高时低的传进屋子。紫眠调整呼吸,心神守一的闭目打坐充耳不闻,可偏偏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搂抱着经过白月坊,辗转缠绵的脚步声却突然一卡——原来两人沉醉忘情导致足下不稳,嘻嘻哈哈的一并歪倒,肩膀猛撞上窗棂,哐啷一声巨响吵得紫眠微微皱眉。

“哈哈…死相,你轻点轻点…”

人声远去,紫眠吁了口气,定定神刚要继续调整呼吸。窗外忽然又是一阵琵琶乱弹,一女子娇嗲的歌声传来:“牡丹亭接蓝桥路,芍药栏通牛斗槎…自喜玉鱼今得水,不须写怨抱琵琶…呵呵呵,公子你好讨厌,住手啦…夜来频结蕊珠花,梦入巫山集彩霞,爱月素娥鸾已跨,迎风萧史凤堪夸…”

火辣的淫词艳曲终于让紫眠内息一岔,一晚上的努力定神宣告失败。他无奈的双眼一睁,郁闷得简直想吐血。一边的明窗尘正低着头歪歪倒倒的打瞌睡,紫眠推推他,将他唤醒。

“呃?师父…”明窗尘见紫眠发现自己偷懒,慌忙心虚的低下头去。

“你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有没有乖乖守斋戒做功课?”紫眠嘴上问他,心底可不抱任何希望。这地方要是能让人专心清修,才有鬼。

“没有…宝儿都带着我玩通宵,她非要吃肉吃酒…”明窗尘哭丧着脸嗫嚅道。每到晚上,宝儿都带着他穿梭在夜市和勾栏瓦肆,吃零食、观杂耍、看大戏、听说书,光怪陆离不亦乐乎。他连日子都忘了,哪里还记得哪天是斋日,修行的功课更是“忙”得没时间做。

那个宝儿狐妖吗?紫眠皱皱眉,自己的心事被牵动——他的血液也与狐妖有牵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解困了自己多年的谜题。

时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不能集中精神,只会误了自己的事。可是就此离开,他该怎么启齿?龙白月暖烫的双眸滑过眼前,紫眠呼吸一窒,心下竟微微一痛。

该死,心已经被牵扯住了吗?

——挣扎起来竟然会痛了,怎么办?…或者,应该趁着还能挣扎的时候,赶紧了断?

“天哪,外面的轿子…来求见紫眠大人的是贺府夫人!”宝儿跌跌撞撞的跑进白月坊通报。

“夫人?哪个夫人?”不是妾吗?龙白月纳闷道——有点反常啊。

“当然是正牌夫人啦!”命妇架子端得好大,即使已经低调出行,通身的气派出现在烟花巷里,还是扎眼得要命!

紫眠端坐在桌边身子不动,脸色却冷下来,双唇抿成一线。

两个丫鬟此刻已经拨开了白月坊的珠帘,在珠帘的叮咚碰撞声中,一位妇人迈着严谨的步子走了进来。她不用时兴的帏帽,而是戴着过时的幂离,用黑色的纱罗笼住全身,仿佛想隔绝掉花柳街肮脏的空气。

“夫人请坐…”龙白月怯怯的招呼着,使眼色叫宝儿上茶。

哪知那贺夫人根本不买龙白月的帐,黑纱下她看都不看龙白月一眼,眼睛只盯着紫眠:“不知紫眠大人竟栖身于此,今日来拜会,特为我儿贺翔的伤势,还请大人念在奴家命苦,设法救治我儿。”

“凌云的伤势府上已经知道了?”紫眠抬眼望了一下端立在自己面前的贺夫人,冷淡开口。

“昨日外子欲施家法,禠去了我儿上衣,哪知竟露出那虫子来…活活吓煞奴家。”贺夫人不接宝儿送上来的茶——在这里别说坐下喝茶,就是沾惹上半点尘埃,都是玷辱她的身份。

左右丫鬟拦着宝儿不让她靠近,宝儿无奈,只得把茶放回桌上,尴尬得龙白月脸色红了又白。

“奴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父亲能硬起心肠只要脸面,奴家却不能。所以奴家来求大人,外子平日虽多有得罪,却请大人在这件事上慈悲为怀。”

“贺府有五位公子吧?”明窗尘在贺府住过,数着不对,傻兮兮的插口。

贺夫人冷哼一声:“那些庶出的东西,个个不成器,与奴家无关。”

紫眠望着贺夫人,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在下与凌云素来交好,若能救凌云性命,自当不遗余力。不过…”

“大人请讲。”只要肯开条件,事情就好办了。

“在下府邸被毁,目前无处栖身,救治凌云也不好带他来这里,夫人可乐意让在下去府上盘桓数日?”紫眠咬着牙不去看一边的龙白月,只盯着贺夫人说话。

可她的裙边正扫着他的鞋面,所以他还是知道——她瑟缩了一下。心再度抽紧,紫眠硬是沉住气,只等贺夫人答复。

“求之不得。”

“好的,”紫眠轻喘口气,开口吩咐徒弟,“窗尘,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