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窗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好的要离开,很是委屈却不敢置疑,只得乖乖应着:“是,师父。”

龙白月狠狠咬住嘴唇,心疼得要哭却忍住眼泪。她不介意贺夫人轻贱她,诰命夫人与她本就是云泥之别,她痛的是紫眠,为什么不待别人邀请,竟然赶不及的自己开口要走?

觉得她的白月坊肮脏吗?他是不是也觉察出了——清雅的他与这艳俗的妓坊格格不入?她明白的,所以她不敢挽留他——只是真不甘心自己才喜悦了不到一天。

不甘心他对高贵的贺夫人青眼有加,却瞥都不瞥她一眼。

羞愧与自卑缠着龙白月的心,痛如刀割。

明窗尘拾掇好了包袱,贺夫人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里,忙开口道:“大人,请动身吧。”

一直垂目不语的紫眠这时候抬起头来,望着焦躁的贺夫人温润一笑,手指顶着半凉的茶杯轻轻往前一推:“不急。贺府离这儿不算近,路上辛苦,夫人先喝杯茶再走吧。”

这小子不会察言观色吗?贺夫人恼怒的瞪向紫眠清澈的眸子——不,他很会察言观色。他是想折辱她…为了他身边那个受了委屈的女子。

为了一个下贱女子而要挟她,要她低头吗?贺夫人冷笑一下,保养得当的素手终于伸出幂离的黑纱,取过杯子将已然凉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份羞辱如果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她可以接受,但这也有价钱,会在需要的时候向他讨回来。

杯子稳稳放回桌上,紫眠起身整理衣摆。他转过身,面向龙白月却仍是垂目不看她眼睛,轻声说了句:“我走了,谢谢你收留一晚。”

“大人慢走…”龙白月福了福身子。

不是紫眠,而是大人…紫眠双唇抿得死紧,脸色大坏的动身离开。

明窗尘头一次见师父这样生气,吓得也不敢告别,只惶惶然抱着包袱,三步一回头的跟着紫眠离开。

龙白月杵在原地不送,似是报复,可眼泪却早在紫眠逼贺夫人喝茶的时候就流下来,汹涌得怎么也止不住…

第三十二章 秋困

“啊…”龙白月再一次望着窗外叹气,手指懒懒擦过阮咸,阮咸音弦一颤,发出百无聊赖的呻吟。

“你都已经魂不守舍几天了?亏你还是花魁呢,头一次见你连个男人都搞不定。人都拐了来,结果住一晚就跑了。”宝儿在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完,继续埋头练习走音的箫管。

“谁说我没搞定,”龙白月不以为然的瞥她一眼,“这两天细细想来,他临走时多护着我…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能说开窍,男人的品性还是看得透的。”

“哦?那你说那紫眠大人是个什么品性?”宝儿追问道。

“他呀…好男人,患难的时候一定会尽心照顾我,可一旦局势安稳了,他就会想:或者还是放开我比较好,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自顾不暇的他必定不是陪伴我的最好人选。”龙白月又拨了一下阮咸,再度嗟叹,“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抓住他了,唉,可还是让他溜了——滑得像条鱼…”

“盂兰盆节那天照顾她是因为当时局面凶险呀,现在已经回京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面对贺凌云的追问紫眠苍白的解释着,“我自顾不暇,陪在她身边又能做什么?”

“哦,我只是觉得这阵子你变了不少,不过现在好象又变回去了…”贺凌云躺在床上斜睨着这个嘴硬的傻男人,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索性打断他无聊的辩解,“其实我最大的意见在于,我十分想天天去妓院疗伤,好久没去真想念那里的味道啊…比待在府里强多了。”

自从他背上的金蚕曝光,母亲就请了紫眠来替他治疗,还勒令他卧床养病,真真活受罪!其实他现在早就没事了,再这么躺下去他迟早得闷死。还是趁早拐紫眠糊弄一下母亲大人,骗到大赦令才是正经。

“那地方有什么好。”紫眠想到那闹哄哄的一夜头就有点发胀。

“对了,明天那啥五星连珠,你可有把握?”贺凌云问道,“真要能把燕王咒死,我父亲说不定就不用去北边了。”

“难说,”紫眠沉吟,“能做到哪一步,只能尽力而为了。”

五星连珠是指土、火、木、金、水五星运行至一线,一字排开如同串珠的天象。此象可大吉亦可大凶,也预示地上人主将立。在此时作法,倾一国道官之力公然对他国国主进行诅咒,着实是件不体面的事情,所以除了皇帝与朝中部分官员知悉内情外,此次开坛作法召告天下百姓时打得是为国祈福的幌子。

不过燕王本身亦命格尊贵,岂容邪咒侵犯,对他实施祝由咒术,这样的行为本属逆天大罪,如若不是紫眠亦血统高贵,足以与燕王抗衡,这样的作法只会引火自焚,导致自身道行大损阳寿折减。

所以这次的法事非由他来主持不可,连他的师父嗣汉天师紫玄真人都无法替代。不过师父仍帮着他,在上清宫的时候就已经预先卜出,近期北边燕国会天象诡谲——频频出现黄云夹月、月衔双星等凶象,所以朝政上必有重大变故。如果紫眠趁着五星连珠天命多变之际作法,也算是顺应天命,必能一举成功。

如果成功了,他是否会朝着自己的目的再迈前一步?

紫眠心下惴惴并无把握,却清楚自己必须得先立下这一功再说。

“我说你呀,为什么换这样的发型?看上去老气横秋,”宝儿瞅着龙白月梳头,出言反对道,“像个老太婆!”

龙白月对着菱花镜子,细心的用梳栉将自己长长的刘海拢进发心,以同心方胜固定住,露出光洁的额头:“我都快十九了,还留刘海做什么。”

“完了完了,你已经看破红尘了。”宝儿抱住脑袋,觉得龙白月此举与剃头发做姑子差不了多少,“你还要封掉白月坊是不是?”

说到这个龙白月倒真考虑起来,她坐直了身子问道:“咱们手头的银子一共有多少?”

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一千两出头了吧?她思忖着,哪知宝儿忽然谄媚的涎着脸不说话了。龙白月顿时察觉不对,瞪起眼上下扫视宝儿,深吸口冷气发问:“你老实交代…还剩下多少吧?”

“三百两…”大概还不到…

龙白月仰着脖子不让自己吐血,双手发抖的在身边摸索着,要找东西砸她:“你…快点打回原形,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卖钱。”

“不要哇——”宝儿抱头鼠窜,躲着漫天飞来的牙篦、粉盒、假发髻…

“说吧,你这钱到底是怎么花的?莫说天天吃鸡,就是天天吃一只凤凰也不用花那么多钱吧?”龙白月欲哭无泪,她从紫眠身上赚来的亏心钱,就这么被宝儿活活蹂躏光了,恨死她了。

宝儿哪里敢把自己上街买串糖葫芦都要花钱雇轿的丰功伟绩告诉龙白月,更别说各大酒楼、勾栏瓦肆里的专座包厢了:“哎呀,花都花了,说出来除了让你怄气还有啥用?”

对宝儿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龙白月无话可说,只能两眼发直的抱起琵琶:“你快给我练习曲子,除了重操旧业我们现在还能干吗?”

“哦哦,好。你放心,听柳妈说现在全京城的公子老爷们都在惦记你呢,说你跟了紫眠大人修炼媚术有方,已经得了道,找你采补能延年益寿…”

龙白月举起琵琶就要去拍宝儿脑袋——要死了,这样的谣言被传出来,她哪里还敢再接待客人——她可不能让人诋毁紫眠名声。

就在宝儿吱哇乱叫之际,白月坊的门被人拍了拍。龙白月暂且放开宝儿,整理了一下刚梳好的堕马髻就去开门。现在大白天的只有柳妈会来借东西,龙白月边走边没好气的嚷着:“柳妈,你若是想再问我要东西,先把上次借走的点翠头面还来…咦?窗尘?”

门外竟然是明窗尘,他正踌躇着用鞋底磨蹭地面等开门,一双眉毛皱着,兀自低头出神。直到龙白月喊了他的名字,他才抬起头来招呼:“龙姑娘。”

“嘿…好久不见。”龙白月有些讪讪的笑了一下,往他身后望望,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你师父没来?”

“没,我瞒着他偷偷跑来的。”明窗尘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笺递给龙白月。

龙白月拿来一看,竟然是太医署寄给紫眠的,通知他速命自家婢子龙白月持信前往太医署报到。她吃了一惊,抬眼瞧着明窗尘:“这事你师父可知道?”

“不知道,师父明天要去宫里开坛作法,顾不上其他的,”明窗尘有些闷闷的答道,“再说这些天我一提起姑娘来师父就不高兴,所以我也没告诉他。太医署的信一来我就猜到是什么事,偷偷打开看了一下就来找你了。”

“哦。”龙白月听到紫眠的近况,心跳得太快,反而有些乏力的靠在门边,“我知道了,到时候带上信去报到就行了吧?”

“龙姑娘又不是师父的奴婢,”明窗尘皱着眉头打抱不平,“我带这信给姑娘看看,姑娘不想去就不用去,让他们找师父问罪好了。”

大逆不道的话总算冲口而出,明窗尘爽了一把,又开始后怕:“这话你可不能告诉我师父啊…”

“呵呵,我知道,这信你就留在我这儿,谢谢你。”龙白月将信收好,笑着招呼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还要赶回去收拾法器呢,”明窗尘挥手告别,跑了几步又转身,“明天师父申时进宫作法,到时文武百官都要参加法事,我要用心准备,下次一定来喝茶…”

“知道了。”龙白月也挥挥手跟他告别。

目送明窗尘走远,她转身进了屋子,若有所思的对着宝儿说:“除了重操旧业,还有一条出路呢…”

“你疯了?!”宝儿惊愕得跳起来,“好好的进宫做医女干吗?”

“我还没决定呢,你吼什么吼?”龙白月下巴枕着竹枕,趴在榻上翻看那信笺。

她的确不能入宫,开玩笑,到时候宫门一关她这辈子就跟紫眠无缘了。可是,她就这么待在白月坊,紫眠会来找她吗?

她不知道除了倚门卖笑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难道要像寡妇们那样替人浆洗纺绩度日?龙白月想到每日上门来取她衣裳的陈寡妇那双皴裂的手,身子就发寒——这种日子没人能熬下来,多少寡妇因为吃不了这苦而改嫁,甚至落入风尘。

可是继续在白月坊大张艳帜,莫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给紫眠知道了,他定当自己水性杨花已经忘了他,从此更是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唉,怎么着都是矛盾重重、左右为难呀。

思索一夜,龙白月决定去找紫眠,将这个难题丢给他。

她要问他最后一次,一定看着他的眼睛要他回答——他是要她去还是留…

第三十三章 法会

作法时刻定在黄昏,借着夜晚五星连珠的天象,再加上北斗星气相助,施展起祝由之术来,必能如虎添翼。紫眠申时往宫里去,准备一下琐碎事宜,到了酉时末进入黄昏的时候就正好可以作法了。

龙白月躲在贺府外的墙角等着,手里拿着太医署的信笺,紧张得心如擂鼓。

贺府的下人已经将马备在了门口,先是贺凌云从府里走出来,扶着马回头望,冲着府里说笑。跟着出府的就是紫眠,他已经换上了法衣。那件法衣是皇帝新赐的,暗紫色锦缎上用金线织出花纹,彩绣着仙鹤麒麟。他头上戴着莲花玄冠,纯金敲制的莲花熠熠生辉,花瓣上还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午后的阳光挥洒在紫眠身上,不遗余力的要他全身闪出光彩,然而光辉夺目的气派却更衬出他思绪重重。面对贺凌云自在的调笑,紫眠的嘴角只是敷衍地弯了一下,将沉重的心事隐藏在波澜不兴的表情之下。

他在烦恼吧,是不是正在为法事忐忑不安?龙白月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有些胆怯了——她在这个时候打搅他,是不是不合时宜?

他高贵又庄严的打扮,更是叫她卑怯得没有勇气上前。自己这样低贱的身份,万般配不上此刻的他,又怎能一并站在一起?

还是等他做完法事再说吧…

搭建于宫内的金箓斋坛广四丈,分内、中、外三层,每层坛高二尺。外坛开天门、地户、日门、月门四门,门上按方位悬四色榜,惟有地户可供人出入。中坛与外坛形制相同,内坛则开十门,其内又施八卦榜。

文武百官围在坛场外做斋客,道官们陆续进入坛场站定方位,各司其职,紫眠作为高功法师走进内坛。焚香、开坛、请水、扬幡…熟稔的斋醮步骤一步步完成之后,紫眠终于取出了厌殃祝由法中使用的人偶。

祝由法作为巫蛊之术由来以久,自秦汉以来,因为它而导致的宫廷惨剧不胜枚举。最著名的要数汉武帝晚年的“巫盅之祸”,那场惨祸持续数年,共有皇太子、皇后、两位公主、三位皇孙、两位丞相及许多公卿大臣被诛杀,都城中被株连者数以万计,亦使得之后的政局发生巨变。

这样非比寻常的手段,往往咒术本身不会灵验,而是多被人利用来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以图从中获利——毕竟真正能掌握咒术使其灵验之人,少之又少。

道乐飘飘,坛场周围百官冷着脸虎视眈眈。坐在上座的皇帝于帘幕后观礼,不动声色。

北斗七星渐渐亮起来,接着是五星连珠熠熠生辉。在众道官呜呜咽咽的唱经声中,紫眠默念咒语,从手边锦盒里取出一枚银针,指尖微动,将银针缓缓扎入人偶脑门。那人偶身上写着燕王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如果线人的消息没有提供错误,则法术必能应验。

果然须臾之后,针扎之处缓缓渗出血红色。紫眠心里有了把握,神色一松,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空中五星连珠,排在中间的太白金星光芒微弱,与其他四星相比显得微小而晦暗。

《乙巳占》中有云:太白主兵,为大将,为威势,为割断,为杀害,故用兵必占太白…体小而昧,军败国亡…

紫眠心一沉,知道这样的金星预兆了什么——只要他将咒术继续下去,一切都会改变的吧?

银针陆续扎进人偶的咽喉、胸口、腹、背、四肢…血色越渗越多,渐渐的染透了整个人偶表面。北边燕国的政权如果改变,一直对峙着的两个国家,都将迎来自己的转折点,孰胜孰负,都是天命…

夜色越来越浓。对于冗长繁杂的金箓斋来说,法事连开个两三天都属正常,可对于远远等在宫门外的龙白月,简直是度日如年。她不断挥袖赶着恼人的蚊子,焦灼的双眼紧紧盯着紧闭的宫门。一直站到双腿发麻,就在她快要灰心离开的时候,宫门总算打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文官,个个面露倦容神色冷淡,似是认为这样的法事乃无谓之举。曹宰相走在最前面,身后影影绰绰,跟着许多拥趸官员。他甩着袖子往前走,面色铁青的冷嗤着:“哼,方伎之臣以薄术供奉,天文变异何得预国家大事?荒谬无稽…”

簇拥着他的官员们纷纷附和着,一群人走开之后就是武官出宫。龙白月远远的看见贺凌云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俯首恭听着贺正侍的低声教诲。

紫眠呢?怎么还没出来…她踮起脚翘首盼望着。一群穿着绿色官袍的伎术官走了出来,比起之前文武官员们贵气逼人的朱紫色官袍,绿色的袍子显得寒酸许多。这些天文官、书画官、医官们挤挤挨挨萎头萎脑的走着,跟在地位显赫的文武百官身后,哪里提得起半点官架子来。

直到连做法事的道官们都离开,龙白月这才看见紫眠走出宫门。他一个人落在最后,本该是这场法会的主角,此刻却只有明窗尘跟在他身边。他还没有走近,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宫里散出的微弱光线映在他的法衣上,让他整个人在走动间闪着细碎的寂寞光泽。

宫门谙哑的吱呀一声,重重关上。紫眠垂首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回首望去——宫楼巍峨,巨大的黑影压在他身上,让落寞的他更显得孤立无援。栖息在宫殿屋檐间的神鸦这时候纷纷飞出来,黑影掠过紫眠身边,扑啦啦的振翅声打破暗夜的沉闷,呀呀怪叫着好似嘲笑。

看着紫眠孤单的身影,龙白月心下一痛,不由得迈出几步。然而当她看清他的动作时,急切的脚步却凝滞了——他并不理会漫天飞舞的神鸦,只盯着崔巍的皇宫,俊挺的侧脸轮廓线纹丝不动,指向明确——穿过那一道道的宫墙,深邃的后宫中有他想要的。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了吗?可恨她无法帮他…龙白月指尖一动,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笺——她真的无法帮他吗?

呼吸急促起来,破釜沉舟的决定浮上心头渐渐成型,让她忍不住虚晃了两下身子。她好怕,她多想待在一个远离尘嚣纷扰的桃花源里等着紫眠眷顾,可是她知道——他需要的并不是白月坊里那个只会弹唱调笑的龙白月。

如果除了如花美眷,她对他能有别样的意义,那该有多好!

而此刻机会就在她手里!——只是代价太大太大…

再料不到这份情会浓得令她无法自拔,她想要他的心,却更想带给他快乐。如果紫眠此刻看着的是月亮,她也一定会为了他去做偷灵药的嫦娥吧?

决定已经有了,就无需再去问他。龙白月咬咬唇,望了紫眠最后一眼,回身跑进浓浓的夜色里…

“你不再是我丫鬟了,连山月,”龙白月埋头收拾包袱,跳动的烛光里她的表情格外坚毅,“你可以回祁连山了…”

“啊啊啊,不要不要!”宝儿抱住头,满地打滚着闹腾,“我过惯了京城的热闹日子,才不要回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天天等着被猎人逮了做围脖。”

“我这一走,你一个人待在白月坊里,可怎么活?”龙白月叹息一声,打好包袱坐下摸她脑袋,“就你这顽劣性子,才艺不通发育不全,怎么经营妓坊?”

“呜呜呜…你好讨厌,为了男人什么都不顾了!”宝儿恨恨的抱怨。

“你不懂…”龙白月淡淡的笑笑,神色竟像极了紫眠,“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非关情爱…”

不,也与情爱相关,只是她想做的更多。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她总是惦记着离开,现在终于是时候了。最初的打算是赚够了钱与宝儿归隐田园,可这计划早在她心里有了紫眠的时候就行不通了。于是计划被她擅自篡改——她要想尽一切方法抓住紫眠的心,然后缠他一辈子。

而今知悉他的心愿,爱怜他落寞的背影,于是要为他入宫做医女,帮他如愿。

不论哪一种打算,都是她心境里最想要的,所以无尤无怨。

“好好的一千两银子,被你花得只剩下二百八十六两四钱五分了,”龙白月清点完毕,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宝儿的脑袋泄愤,“这二百两给你,剩下的我带走,你到底什么打算哪?”

“我要留在这里!”宝儿吸吸鼻子,下定了决心,“白月坊是待不了了,我打算退了房子,另租个偏远的小房子住下…等你回来。”

回来…她还回得来吗?龙白月苦笑一下。

“说不定哪天你就反悔了呢?”宝儿偏不信邪的念叨。

反悔?龙白月心一凛,一个人影模糊的从心底窜上来,却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是反悔过一次,可这一次绝不一样了。

共同患难过,追杀、海难、山崩、绑架、撞邪…足足凑够了一曲新的《上邪》,她的爱恋却未减少半分。哪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反悔?

入宫,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马上就要十九岁了,她已经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所以她要抛却这十几年的卑贱身份,努力去成长起来。

即使他二人之间隔着重重宫墙,亦能将天涯当作咫尺。只要有一天她的灵魂能够挺直了脊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将往后的岁月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切就足够了…

第三十四章 医女

《天圣令》——《医疾令》篇,“女医”条:诸女医,取官户婢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无夫及无男女、性识慧了者五十人,别所安置,内给事四人,并监门守当。医博士教以安胎产难及疮肿、伤折、针灸之法,皆按文口授。每季女医之内业成者试之,年终医监、正试。限五年成。

龙白月这天早上拿着信笺去太医署报到,她走到宫门外被侍卫拦下来后才得知,自己要去的地方并不在宫内,而是特地为培养女医另辟的一处授业别院。一位侍卫特意领了龙白月过去,那地方离皇宫倒不远,宫内还特意拨了四位太监看守她们。为的是确保男女礼教之大防,因为医女业成之后将会进宫伺候皇家,此时当然得和太医署那些血气方刚的太医署学生、药园生们完全隔离开!

其实在龙白月看来,这些考虑统统是多此一举。本朝规定,太医署的学生和药园生取人是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而医女们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算起来比他们都大。何况官宦人家这么大年纪还未婚嫁的,又舍得被老爷们送出来的婢女,多半是人老珠黄容貌欠佳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想发生点什么暧昧,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就拿这一季进入太医署学习的医女来说,同一批十人,身材或魁梧或干瘪,长相或凶横或黯淡,除了龙白月,只有一位女子看上去还算温秀清雅。

那女子真不像是年满二十岁的人,肤色润如凝脂,神色犹自怯生生的,眉宇间尽是哀愁。物以类聚,龙白月忍不住向她靠拢过去,两三句话搭讪下来,二人也就相熟了。那女子乖巧可亲,龙白月问了她的名字,名如其人,叫做安侍玉。

“这名字真好。”龙白月笑着夸赞道。

安侍玉却皱皱眉,脸白了一下:“这名字不好…我原本叫似玉,被主子改成了侍玉,姐姐以后还是叫我玉儿就好。”

“怎么就认了我做姐姐了?”龙白月笑道,很高兴能与玉儿姐妹相称,她望了一下左右悄声道,“我其实不满二十。”

玉儿一怔,以为碰到了和自己命运相同的人,可仔细看龙白月神色,却轻松惬意没有半点异样,只得答道:“我也不满二十…”

原来都是谎报的年龄!龙白月笑起来:“那可要弄清了岁数再称姐妹了,我快十九了,你呢?”

“没满十七…”

龙白月呆住,重新打量了一下玉儿的脸——眉尖微蹙,隐忍懦弱。这样漂亮的人品却被主人送出来学医,只怕别有隐情:“那我就是姐姐了,妹妹…可是自愿而来?”

一听此言玉儿立刻两行清泪滑下面颊:“如何不是自愿,多亏来这里,否则我早被卖进青楼了。”

龙白月约莫能猜到玉儿的遭遇了。多半是老爷或公子看中了她,引得当家主母雷霆震怒,要将她卖入青楼,恰巧此时朝廷征召女医,或者她哀求或者老爷怜悯,于是改了年龄来到这里。这样的事情她在白月坊的时候见得多了,比起那些真被卖入青楼的姐妹们来说,玉儿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唉,天下就是有那么多无耻的男人作孽,再有他们无知的妒妻作帮凶,一起欺压最无辜的弱者。龙白月也不忍再细问,拍拍玉儿的肩,两人收拾一下心情后,就按着太监的安排去医女们的住处安顿包袱。

医女们睡的是大通铺,龙白月自然把铺位紧挨在玉儿旁边。收拾好东西,她们换上样式统一的窄袖短衫襦和拖地长裙,一齐来到授课的医馆里坐下,等着与医博士见面。

太医署设有医、针、按摩、咒禁四个学科,每科都有医博士来教授学生。龙白月她们要学的疮肿、伤折、针灸之法分别属于医、按摩、针三科,所以教授她们的医博士是由太医署各科的博士们兼任。

几名医博士来面见学生,望着一屋子懵懵懂懂的女人,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你们当中有识字的没有?”

龙白月立刻举起一只手,冲着向自己望来的医博士们微笑,笑容本身只是对老师示好的意思,奈何眼角眉梢,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风尘的媚态。医博士们不以为然的“恩”了一声,又望向龙白月身边的玉儿。原来玉儿也怯生生的举起了一只手。

“你认得多少?”医博士见玉儿低气不足,开口问道。

“认得一点…”玉儿声音越说越低。

“恩,医书内容艰深,我们不会要求你们去读,课业按文口授,你们跟着我们,学会在实践中打打下手就行了。”

“是。”医女们乖乖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