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你所赐…”贺凌云面色铁青的咬牙道,“你演得这出好戏啊,那个青面獠牙的是我对吧!”

竟然敢这样丑化他,抓着公输灵宝衣领的手又紧了紧,直接就将她提得离地三寸高。公输灵宝脖子被衣服勒住,气都喘不上来,边咳嗽边拼命挣扎着。

这时候一群小孩子跑上来,围着贺凌云拳打脚踢:“哥哥是坏人!坏人欺负人…”

贺凌云纹丝不动,只专心惩罚公输灵宝,恶狠狠的将她的小脸提到自己面前:“你这个朝廷钦犯,还敢跑到天子脚下,颠倒黑白妖言惑众啊…”

公输灵宝双脚离地都快憋昏过去了,她双手扯着卡住脖子的衣服,涨红的脸上双眼泪汪汪:“你欺负人…”

“谁还能欺负你——”贺凌云瞪着她话还没说完,终于感受到周遭责备的视线。

他终于将公输灵宝放下,有些无措的看着一群孩子围住自己号啕大哭,四周百姓半是恐惧半是厌恶的看着自己。

“当街强抢民女,真是世风日下啊…”

“看穿着是官户人家,最讨厌这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了…”

“我认识他,他是贺正侍家的公子,没想到…”

贺凌云听见有人提到自己家世,慌忙辩白:“你们误会了,这女子是山匪,朝廷钦犯…”

周围百姓投来的目光再清楚不过:你抢就抢呗,还编这些瞎话出来,谁信啊?

贺凌云偏头瞅瞅被自己掌握在手心里的公输灵宝,娇小玲珑,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如果不是曾经被她害得半死,这话换他他也不信啊。

“该死——”贺凌云咬着牙,无奈的松手放开她。

公输灵宝获得自由,舒了一口气,揉揉脖子:“我是朝廷钦犯?我怎么不知道,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通缉令呀!”

废话,当初被抓的土匪说不清楚她的来历,县衙也提供不出她的户籍资料,自己急着去领功请赏,为了战绩漂亮,干脆就把她的名字从土匪名单里划掉了——“逃脱一人”变成“全部抓获”,奏折上是漂亮了,就是现在吃了哑巴亏。

“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贺凌云懊丧的丢下公输灵宝,转身回去找紫眠。

“啊,不行!”公输灵宝差点忘了大事,慌忙跑上几步拽住他胳膊。

“你干什么!”贺凌云扬起手臂甩开她,面色铁青,“本公子放过你了还不快滚!”

“我说过,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就恩准你入赘我家!”公输灵宝兴高采烈的念叨,“以后你就是公输贺氏了。”

她盯着贺凌云,孰料贺凌云根本没有反应,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掉头就走。

“哎,你走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公输灵宝追上去。

他何必搭理一个疯子呢,贺凌云想着,依旧走得大步流星。公输灵宝跟不上他的步子,几乎被他甩掉:“喂,你不要赖帐,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就要负责!”

她这么一说贺凌云才想起来,自己曾经是看见过她香软白嫩的春光乍泄。这想法让他步子一停,不再当灵宝是疯子,但他仍是甩开她纠缠上来的小手:“我就看了一下你的背,有什么好负责的。”

“哪有,前面,前面你也看见了!”公输灵宝在身前比划着,不许他赖帐。

贺凌云一愣,再仔细想了想,目光冷冷的斜睨下来:“那也是背。”

前面后面根本没差别!他手一挥,甩开她,气得公输灵宝哇哇直叫。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人潮顿时混乱,嘈杂声里含着的不再是节日的喜庆,而是恐惧与惊惶。贺凌云和公输灵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两人不再争执,只莫名其妙的望着远处人头攒动。

蓦地,贺凌云反应过来,眸子里顿时杀气腾腾。他咬着牙骂出一句:“该死,我怎么能让他落单!”

第三十七章 夜市

当贺凌云离开紫眠他们去追公输灵宝的时候,龙白月终于抓住了一晚上都在等待的良机,她迅速扯着紫眠往别处走,以甩脱碍事的贺凌云。

紫眠关心贺凌云那边的情形,想跟上去:“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哎呀,再明白不过,凌云是要去找那丫头报仇,我们跟着做什么?”龙白月拽着紫眠的胳膊,闷头就往身后的人群里冲,“你难得来夜市玩,还是多逛逛吧。”

紫眠在她脑后忍俊不禁,说他难得来夜市玩,其实指的是她自己吧?她决定做医女,往后学成了进宫,几乎没有自由的日子,跟他见面的机会怕也是少之又少。紫眠惆怅了一下,想起当初是自己替她去太医署报的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也罢,今天这样难得的日子,该是好好陪她的。

一处摊点很是热闹,将龙白月吸引住,紫眠陪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猜字谜的摊子。那摊子周围挑着几根竹竿,竿子上系了好几圈细绳,绳上贴了一溜的字谜纸条,分了难易等级,等级对应着奖品。

“哎呀,这个有意思,十文钱猜一条谜语,猜对了有奖品拿,”龙白月很市侩的直接跳过所有谜语,去看最难的那条,“哗,奖品是金钗呀,这谜语有那么难猜吗?”

也不管能不能猜出来,她只是指着那奖品,拽住紫眠喊他看:“猜出来就是一本万利啊!”

紫眠看看金钗,再看看那条字谜:“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

他本就不擅长猜谜,越看越费解,只能摇摇头:“既然是最难的,肯定不好猜,不然哪敢用金钗悬赏?”

龙白月点点头,颇不甘心的望望字谜,打算离开,那字谜摊的老板却正巧兜转到他们面前,颇为自得的摇着羽扇:“猜不出来?不妨事,我这谜可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天下怕是无人能猜,你们可以猜些简单的玩玩嘛。”

龙白月看看挂字谜的绳子,果然简单的字谜被撕下来不少,送出的奖品也不过是五六文钱的小玩意儿,兴致顿时缺缺:“还是算了…”

“嘿,现在的年轻人,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老板鄙夷的咕哝一句,转身离开。

紫眠打量那老板,身高体胖,面白神懒,衣服羽扇都是上品,身边还陪着几个小厮。一看便知他一定是个富家爱读书的老爷,趁今天出来摆摊子图个乐子——既然不是为了谋生,那自己就不妨捉弄一下他了。

“等等,我要猜个谜。”紫眠出言唤住已经转身的老板。

“哦?十文钱猜一个,你要猜哪个?”老板笑着回身,一手摇羽扇一手伸上来要钱。

“就是最难的那个,”紫眠双眸盯住老板的眼睛,手慢慢递上前去,一松,十个铜板落进老板胖乎乎的手心,双唇亦同时轻轻吐出一字:“曰。”

“什么?”那老板怔忡着问,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答案是,‘曰’字。”紫眠再重复一次,笑起来。

“你怎么猜到的?!”那老板一脸人生灰暗信仰崩溃的错愕表情。

——读心术猜到的。

读心术比望气术高深一些,能大概猜到对面人的简单想法。字谜摊老板此刻心里面统共就这么一个字在不停打转,他用心算一下,也就卜出来了。

“哈哈哈哈,猜对了猜对了!”龙白月高兴疯了,忙抢上前去索要金钗。

将沉甸甸的金钗送到龙白月手里,那老板一点痛惜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直直盯着紫眠:“你说说,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我这个谜,自认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连一边的龙白月都抬起头崇拜的看着紫眠,等他解释字谜。紫眠脸红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嗫嚅着张张嘴,刚想抱歉,一股凌厉的杀气却在这时袭来,让他直觉得头一偏。

一声惨叫,身后一个路人倒在了地上,脑门上插了一支铁镖。周遭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恐慌的往各个方向逃避,挤压踩踏,一时惨叫声迭起。

“该死。”他就知道自己得时刻回避热闹的地方,免得伤及无辜。紫眠心一紧,拽了龙白月就跑。

龙白月吓得手忙脚乱,好几次都险些被四周的百姓撞倒,她跟着紫眠拼命挤出纷乱的人群,钻进僻静的巷子,虽然跑得满头虚汗,可手里仍紧紧抓着金钗。早就对这样的情形习惯了,她气喘吁吁却镇静的开口:“是不是宰相派的杀手啊?”

“应该是。真烦人,这样的把戏还没有闹够吗?”紫眠很不耐烦的望着前方屋顶上窜过的几道黑影——他躲暗器都躲腻了。

发现紫眠他们藏身在巷子里,几道黑影呼哨一声,向他们冲过来。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紫眠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龙白月回闹市会安全些,刚刚拽着她跑是怕她在纷乱的人潮中受伤,现在再让她跟着自己,只能连累她。

龙白月知道如果此刻自己不跑,只会成为紫眠的负担,所以纵使心里不舍,她仍旧乖乖的点头。她往巷子外面跑去,迈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眼里泛满担忧的叮嘱道:“我自己回太医署,你一切小心…”

“别——”

她头一次看见紫眠脸上露出仓皇害怕的表情,他向她冲过来,远远的就要伸出手拽她。这情形让龙白月有些闹不明白。

紫眠惊惶的眼睛越过她的肩,盯着她的身后。龙白月也好奇的回了一下头,一枚飞镖却在这时候钉过来,狠狠扎进龙白月的喉咙。

剧痛传来,龙白月被飞镖的力量拽倒,踉跄了几步躺在地上,鲜血从喉头的伤口中慢慢渗出来,铁镖梗在她的脖子里,让她没法惨叫出声,只能疼得四肢抽搐。

天旋地转的剧痛中,龙白月喘不上气,窒息的喉头只能挣出一点嘶嘶哀鸣。她昏惨惨地翻着白眼,昏乱中能看见紫眠狂乱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泪——他在哀悼她吧,她就快要死了——卷进刀光剑影的纷争,他有神力护体,而她是血肉之躯,她只有一条命,怎么够玩?

疼痛如同沉重的马车轮碾过龙白月的脖子,痛得她紧紧握住拳头,手里攥着的金钗硌破了手心。从来没抱有“不死之身”的侥幸,只是恨自己死得毫无用处,这一镖,至少该是她替他挡驾的悲壮牺牲,而不是白白挨了一记,死得无名无分。

唉…惨绝的下场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来得太快太快。

一张道符蓦地贴住她的脖子,龙白月顿时觉得剧痛一缓,取而代之的是钝钝的麻木感浮上喉头。又是一张道符贴上,让伤口中往外渗的鲜血暂时收敛住。伤痛略缓,龙白月恢复了一点神智。她虚弱的张张嘴,努力的吸口气,却仍是无法发出声音,无神的双眼看着紫眠边为她贴符边躲避暗器,好象浑身长着眼睛。

唉,她一阵气虚,无力感涌上心头——跟在他身边,连身为凡人都是缺点。

紫眠真庆幸自己即使换了衣服也不改随身携带道符的习惯,他给龙白月贴上止痛止血的咒符,暂时遏制她的伤势。他看着她脖子上狰狞的伤口,惊慌心恸之后,胸臆间血气狂涌——下作的手段竟然冲着龙白月去,欺人太甚,他饶不了他们!

站起身来不再躲避暗器,紫眠掐指作法,怒意令法气盘踞在他周遭,涌动如风,带着长发与衣袂翩然扬起。

一定得用怒火催起法术,杀气腾腾,才能压下刚刚令他方寸大乱的那股心痛。丢开了往日的温和如水,紫眠眼睛里凌厉的戾气逼得袭上前来的杀手身子一顿,竟不自禁的有些胆怯。

紫眠盯住杀手的眼睛,双唇默默念动咒语,将他们的精神魇入恶鬼森森的修罗地狱。巷外如昼的灯光霎时一暗,杀手们的动作忽然变得迟钝,冷汗潸潸的脸上开始露出惊恐的表情。当紫眠看着杀手们丢开兵器,抱住脑袋痛苦挣扎的时候,他一步步迈向前,用定身符贴住他们的额头,不允许他们用挣扎发泄痛苦。杀手们直挺挺的倒下,僵硬的身子只能微微抽搐,须臾之后便不省人事。

紫眠横抱起龙白月,走出巷子前回头冰冷的放话,用法力将每一个字深深地打进杀手们混乱的脑海:“别再动我身边人——你的命再尊贵也比不上燕王,对你施咒,没有金箓大斋我也办得到。”

紫眠将龙白月抱出巷子,一身是血的龙白月吓得百姓们纷纷回避,顺着百姓的骚动贺凌云和公输灵宝终于能一路找来。灵宝乍见已经昏死过去的龙白月,吓得哇哇直叫:“她死了?!”

没人理睬她,灵宝就一路跟在紫眠和贺凌云身后哭:“呜呜呜…她怎么死的?”

只顾赶路的紫眠终于被她哭烦了:“她没死。”

“怎么可能?!”公输灵宝将信将疑的跑上前仔细观察龙白月惨白的脸,“飞镖都扎进喉咙了,伤成这样还死不掉吗?”

“我被你害成那样,都能让紫眠救活,你当他的本事是假的?”贺凌云不耐烦的瞪她一眼。

嗨,这臭道士看来还真有点本事嘛。公输灵宝松了一口气,放下悬着的心偷瞄了紫眠一眼,心下思忖。

一行人匆匆奔回紫府船上,紫眠将龙白月抱上床榻。尽管他一直尽量小心,一路上的颠簸还是让龙白月的脸越发惨白,灯火下她面无表情的闭着眼,气若游丝。紫眠咬着牙,伸手将她脖子上的道符微微撕开一角,原本安稳昏睡的龙白月立刻被痛醒,她双眼痛苦不解的瞪着紫眠,想喊他把符贴回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翕张着双唇发出痛苦的嗬嗬哀鸣。

倒是一边的贺凌云看出端倪来了,颇为不忍的问道:“干嘛让她痛醒?”

“道符能缓解她的痛苦,却治不了伤。她不觉得痛就打不起精神,这样重的伤势,当没事发生一样睡一觉,你认为她还能醒得过来吗?”紫眠叹口气,皱眉凝望着龙白月的眼睛说,“我马上替你拔掉飞镖,可能还要痛,忍着点。”

龙白月只能痛苦的泪流满面,她伤在喉咙上,连叫唤一声都做不到。喉咙每哽咽一下都是钻心的痛,害她想哭却不能再哭。

虚弱中,她恍惚看见紫眠取来了替她拔飞镖的工具,除了纱布棉花药粉之类,还有蜡烛烈酒和刀子。龙白月不禁害怕得四肢瘫软,双手一松又昏了过去,一直被她紧攥在手里的金钗丁零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那是一枚定情用的合股金钗,原本就可以拆分成两支龙凤簪子。众人都顾着龙白月的伤,没有留意到她手里有东西落下,紫眠坐在榻边照料她的伤口,脚下移动,鞋子不小心撞上两支簪子,将它们踢进了榻下暗处…

注解:关于那条字谜,在这里解释一下,省得不知道的人去百度啦。

无边落木萧萧下,萧是南朝齐、梁两朝皇帝的姓氏,宋齐梁陈,所以“萧萧”之下就是陈。繁体字陳,无边——去掉耳朵旁,落木——去掉字型里的木字,就省下一个曰字了。

这么无聊的谜语,纯粹绕着圈子耍人玩,活该被紫眠用读心术猜出来,呵呵。

第三十八章 重阳

龙白月现在的身份还算不上宫人,再者为了方便紫眠随时为她治疗,医正袁大人便做主将她送到了惠民局。惠民局是朝廷专门开设的药局,对外买卖药材和熟药,后舍亦有宽敞僻静之所,用于急救病人。

龙白月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从时昏时醒的低烧中清醒过来。这些日子紫眠天天都来照料她,不但为她脖子上的伤换药,也配些药石为她退烧,有时还配些幻药减轻她的疼痛。按说两人这样朝夕相对,感情应该飞速发展才是。谁知——碍眼碍事者不是一般的多!

“啧啧啧,你们看看,伤成这样还能救活,简直是人间奇迹啊,”医正袁大人指挥一票医学生围观,将龙白月当成免费的标本教材,“所以说,你们不要小瞧咒禁科,都给我好好学着!”

紫眠正在替龙白月换药,也很无奈周围学生叹为观止的目光。

“你们看看,这飞镖虽然没扎破致命的经脉和气管,但入喉很深,还喂了毒…”袁大人继续耸人听闻。

龙白月翻了一个白眼——飞镖什么时候喂毒的呀,讲得比说书人还悬乎。她口不能言,无法反抗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虽然当花魁的时候习惯了众人的注目,但现在这样动弹不得、脂粉未施,让人争睹喉间估计丑陋无比的伤口,实在是叫她羞恼的无地自容。

身在惠民局的好处就是药材管够,但得付出躬亲身教的代价。紫眠照料龙白月,还得不断回答旁边医学生的提问,根本没空去与龙白月泫然欲泣的哀媚眼神对视一下——真是气死她了!

龙白月索性垂下眼,不声不响的任由摆布。紫眠换好药替她包扎的时候,看着她消瘦的身子,心里泛满歉疚——他还是连累了她,早就知道她夹在自己与宰相之间会受伤害,可他还是疏忽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知谨慎,似乎和她在一起,自己的心总是会忘掉很多事情,只顾着眼前的快乐。

他会有这样的心态是很危险的吧,也就是所谓的…弱点?

紫眠心一凛,沉郁复杂的目光对上龙白月,却瞬间又岔开念头——真是瘦了不少,流质的饮食还得再变变花样…

打发走太医署师生参观团,龙白月满意的看着紫眠温柔的目光又落回自己身上,柔柔飘飘如同羽毛般带给她安抚,真是从头舒服到脚。她刚想回馈一个柔媚的眼神缠绵缠绵,哪知屋外明窗尘又高叫着“师父师父”跑了进来。他身后脚步声纷纷沓沓,至少还跟了两个人,龙白月翻了一个白眼,知道自己的计划又泡汤了。

这次进屋的是明窗尘、宝儿、贺凌云,还有公输灵宝。公输灵宝这些日子和宝儿混熟了,为了省钱,与她合租了一间屋子,还带着宝儿一起做皮影戏生意。白天没事做,她就混在贺府周围,指挥着宝儿帮她一起对贺凌云围追堵截,宝儿懵懵懂懂只当是在玩游戏,发动狐妖灵气追得分外卖力,天天把贺凌云气得头冒青烟。

“她的伤治得怎么样了?”贺凌云坐下问紫眠,远远的瞪了一眼公输灵宝警告她不许靠近。

“已无大碍,只是要开口说话还得再过些日子。”

“啧啧,真是可怜人。”贺凌云恶毒的戏谑她,“平日嘴巴不饶人,现在报应来了。”

最该遭报应的人应当是你吧!龙白月盯着贺凌云的俊脸,狠狠剜了一眼,祝福他舌头早日被割掉。

“你照顾得可真用心,”贺凌云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的对紫眠旁敲侧击,“当初替我治金蚕蛊的时候,怎么不帮我贴贴止痛止血符?”

“我不想让金蚕在你背上跟我的道符打架。”紫眠回答,若他的道符就能制得住金蚕蛊,这苗疆第一蛊毒岂不是浪得虚名?

贺凌云听了紫眠的话,一想到那情形就忍不住发毛,脸不禁白了一下。公输灵宝已经知道她当初差点几拳头捶死贺凌云,是因为金蚕蛊的关系,这时候慌忙心虚的别开眼睛。

明窗尘这时候才插空与师父说话:“师父,重阳节的蒸糕已经买来了,这篮子是送给龙姑娘的。”

龙白月脖子不能动,只歪着眼看见明窗尘手里拎了个篮子,他将篮子打开,顿时一股粉糯糯的香甜气息飘出来,馋得她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可恶,喉咙好痛!

“你吃不了,就摆在这里看看吧,应个节景。”紫眠将篮子里的狮蛮糕取出来——狮蛮糕是在重阳节吃的一种面粉蒸糕,雪白的蒸糕上插着彩色小旗,铺满了石榴子、栗子黄、银杏仁、松子之类,花花绿绿非常好看,上面还摆着一个用面粉捏的狮子蛮王,所以叫做“狮蛮糕”。

龙白月无奈的看了紫眠一眼——他这不是摆明了在折磨她么!

其实紫眠是相当的无辜,因为他又吃不出味道,在他眼里,狮蛮糕真的只是纯粹好看而已,当个盆景摆着看和吃进嘴里基本没什么差别。

对啊,再两天就是重阳节了。龙白月看着一屋子的人闹哄哄的,只有自己一动不动的躺在中间,不禁双眼发直的望着屋顶横梁,精神独自飘离了开去。

她竟然卧床那么久,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

当紫眠他们离开,就剩下龙白月一个人躺在榻上静养的时候,这样虚弱的感觉又袭上来,漫卷了孤独的龙白月。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唉…

房门这时候被人悄悄打开,惆怅中的龙白月瞥眼望去——原来是负责洒扫她房间的老妈妈来了。惠民局连着养济院,养济院是朝廷公办的养老院,专门收容鳏寡孤独的老人,老人还能走动的,往往受雇于惠民局做些简单的活计,挣些钱贴补自己。

那老妈妈一张皱脸笑得像朵花,很是慈爱的先上前给龙白月掖掖被角,接着就开始扫起屋子来。她扫着扫着,一抬头,有些昏花的眼睛看见了床头的狮蛮糕——花花绿绿衬着鲜白可爱,老人喜欢鲜艳的东西,不禁高兴的笑起来。

龙白月心念一动,手吃力的举起来。老人以为她要拿东西,忙扶了她的手要去帮她,未料双手反让龙白月抓住,被直直带到狮蛮糕旁边。老妈妈以为龙白月要糕,捧起来要递给她,龙白月指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将糕往老妈妈那里推推,再用力笑一下。

老妈妈有些明白了,脸上高兴又羞涩,她将狮蛮糕捧到面前仔细瞅了瞅,没了牙的嘴笑起来有些空落落的:“谢谢姑娘。”

龙白月笑笑,反正她也吃不到,上好的狮蛮糕对养济院的老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不如就送作人情也省得浪费。重阳节嘛,本就该孝敬一下长者…哎?龙白月的脚忽然被老妈妈捏了一下,让她愣住,觉得有些怪怪的,而老妈妈早兴高采烈的捧着糕走出了屋子。龙白月怔忡一下,纳闷的笑笑。算了,反正她高兴就好。

转眼到了重阳节这天,龙白月一早醒来,忽然看见洒扫屋子的老妈妈站在床尾,她抱起龙白月的腿,正在把什么东西往她脚上套。

龙白月吓得一缩脚,挣脱了老妈妈的手,她将脚抬高,却看见脚上套着只新鞋。那鞋子是新做的,没有绣花,可手艺精致扎实——是老妈妈亲手做给她的。

龙白月高兴起来,头一次有人亲手做鞋给她,真是叫她又惊又喜。老妈妈见她高兴,自己也乐得笑开了花。

重阳节穿了新鞋,应该登高的。她不过是伤了脖子,可不能把身子躺废掉。龙白月得到礼物扬起斗志,竟然扶着脖子坐了起来。

“姑娘要下床?”老妈妈有点紧张的问着。

龙白月没办法说是也没办法点头,只能笑着把手伸给老妈妈,示意自己的确是想下床走走。糟糕,躺了这么久,她竟然羸弱成这样了,龙白月一下床就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飘,忙一手护着脖子,一手扶着老妈妈,梗着脖子走了两步。

新鞋果然好合脚,龙白月越走越顺,终于在重阳节这天走出了屋子。

一出房门,一股菊花的清香就扑鼻而来,龙白月顿时觉得胸臆一舒神清气爽。想不到今天连古板的惠民局里也摆满了菊花——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黄色的金铃菊;纯白的喜容菊…铺天盖地。

紫眠午后来给龙白月换药,一进惠民局就看见龙白月直着脖子坐在树荫下,正陪在一位老妇人身边,看她做鞋。

龙白月的头发并没有用头油梳服帖,微风吹动柔软的鬓发,发梢轻拂着她病后初愈的脸颊。她坐在阴影里,对比着树荫外炽烈的午后阳光,整个人显得苍白消瘦,却是不同于往日的清美。

“你能起床了?”紫眠有些惊喜的走到龙白月身边。

专注中的龙白月一听见紫眠的声音,立刻整个人转向他——若是以往,以花魁的柔软身段,她定当脖子一转眼梢一挑,风情万种的望过去,人生至此,真是沦落啊沦落。

龙白月笑着站起来,一手护脖子,一手指指正在做鞋的老妈妈,然后拎起裙子抬抬脚,向紫眠献宝。

紫眠看看她脚上的鞋,明白过来:“这位老妈妈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