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男女依旧恣意贪欢,似乎对龙白月无意中的窥破浑然不觉,兀自疯狂的缠绵吟哦。龙白月提着灯一步步后退,莲花灯的粉色光晕将她的脸照得越发惨白。直到远离了暖阁,她的身子才开始放心的发抖。

龙白月吹灭莲花灯,她不敢回宫女的厢房,尽力在翠英殿找了个最黑暗逼仄的角落,将身子蜷进去,蜷成一团。狭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点安全感,这时候她乱成一团的脑袋才开始在茫然中抓出一点头绪——公主与人有奸情,那赭黄色的龙袍只可能属于圣上——乱伦?!

龙白月只觉得天地万物轰然倒塌,周围的一切都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大祸临头——她发现皇帝和公主乱伦,她哪还能活!龙白月哆嗦着,伸出双手紧捂住嘴唇,手指却被打颤的牙齿咬破。

怪不得翠英殿里人人如同行尸走肉,原来只有她一个被蒙在鼓里,浑不觉死期将至,还天天过得有滋有味!

在极度的惊骇中龙白月瞪大双眼,木然出神许久,忽然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照亮了龙白月的脸。她愕然抬头,发现竟是云阳公主提着一盏花灯,正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原来你也要送我一盏莲花灯呀。”

龙白月低下头,望着自己手边已然熄灭的莲花灯,蓦然将它打翻在一边:“公主饶命——”

她爬到云阳公主脚边跪下,拼命磕头——她还不能死,如果此刻便死在这里,之前一切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公主饶命,奴婢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嘿嘿,”云阳公主冷笑道,“这话我听得多了,你就算是哑巴,也照样活不下去——我本来挺满意你,想将你留下,可惜,你明白得太快了。”

龙白月浑身一激灵,慢慢抬起头来。云阳公主深紫色的织锦大氅上,绛红色的蝙蝠刺绣张牙舞爪,似乎正冲着龙白月狞笑。公主的表情一如往日般冷漠倨傲,没有畸情被窥破的慌乱,也没有对龙白月乞怜的动容。

公主是不会放过她的,至此龙白月终于有了觉悟,她不甘心坐以待毙,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此死去!龙白月不再求饶,她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盯着云阳公主,一步步的后退,待得退出一段大致安全的距离,她立刻飞快转身跑出翠英殿。

她能跑到哪里去?龙白月绝望的想着:去找皇后求救是行不通的,她一定会被灭口;去医官局找太医大人们,也只会拖累他们,她该怎么办?紫眠,只有紫眠能救她,可是,紫眠在哪里?

龙白月的眼泪在夜风中掉下来,她只能不停的跑,仿佛恐惧就是她脚下的这条路,可以被她跑到尽头似的。哪知这条路早没有了方向和尽头,她竟迷失在翠英殿茫茫的竹林里。龙白月停下脚步,惊惶失措的环视四周。

夜雾越来越浓,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凄鬼夜哭。修长的竹影交错,像囚笼一样包围住龙白月,让她无法再逃脱。

浓雾中忽而亮起一团光晕,游移着,渐渐向龙白月靠近。云阳公主的声音穿过雾气,清脆仿如夜莺,却依旧冰冷无情:“你逃不出翠英殿的,别做无用功了。”

龙白月浑身颤抖着往后退,像垂死的猎物一样不放弃最后的挣扎。她无路可走,干脆踉跄着往竹林子里扎,却闷头撞上一团柔软。

“哎呀呀,你疯跑什么?”宝儿捂着肚子叫痛,“如今一个个都神魂颠倒的,好好的上元节,灵宝非要做木工;跑来找你,你又撞我,哎哟哟…”

龙白月的双手用力箍住宝儿的胳膊,她抬起脸,泪流满面的惨白样子吓坏了宝儿。宝儿呆住,傻傻的结巴道:“你,你怎么了?”

“宝儿,”龙白月此刻已是浑身无力,只能软软的靠在宝儿怀里,“帮帮我…”

宝儿还没摸清眼前的状况,她只能循着龙白月惊骇的目光,去寻找令她恐惧的来源——光晕驱散浓雾,莲花灯已经近在眼前,提着灯的美人在月下笑得惑人心魂。

宝儿呆呆的看着云阳公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深紫色蝠纹大氅压着白绫裙子,镏金翡翠扣子没有扣上,银红色领口敞开,露出肌肤如雪;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两肩,夜风吹起的几根青丝滑过倾国容颜。这样的风情万种,这样的媚态横生…她不相信这样的绝色会是人间女子。

云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宝儿,脸上笑容倏地消失,她皱起双眉,竟突然开口道:“连山月?”

宝儿浑身一激灵,也跟龙白月一样开始发抖:“姨,姨妈…”

事态急遽变化,龙白月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云阳公主不再关注龙白月,径自长袖一扬,对宝儿招呼道:“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只见周围浓雾瞬间消散,方才一直困住龙白月的茫茫竹海,此刻又恢复成原貌,龙白月并没有跑远,甚至翠英殿就在离她们几丈开外的地方——之前的一切都是云阳公主用法术制造的幻象而已。

三个人回到翠英殿,宝儿开始兴奋的乱转:“哇呀,姨妈,原来你住这里啊,真是奢侈呀!”

龙白月犹自惊魂未定,只是傻坐在一边,看着云阳公主跟宝儿寒暄。

云阳公主撂下大氅,歪进锦榻里,对宝儿勾勾手指:“过来,让姨妈瞧瞧。”

宝儿凑到云阳公主身边,云阳公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呢,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瞧你?”

宝儿闻言立刻变成狐狸,蹭着云阳公主撒娇。云阳公主翻翻宝儿的皮毛,看看颜色光泽,又掰开兽嘴瞧瞧宝儿的牙齿,很是满意的拍拍她:“许久不见你,这两年长得不错。”

宝儿又变回人样,嬉皮笑脸的念叨:“想不到姨妈竟然住在这里。”

“恩,这些年我都住在这里,”云阳公主笑笑,眼神不再冰冷,“这里风水好,又有九五至尊供我采补,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云阳公主明明比宝儿更显年轻水嫩,宝儿却偎在她怀里,口口声声喊着姨妈。慢慢的龙白月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再恐惧,却狂喜到浑身发抖。

扑通一声跪在云阳公主面前,龙白月摸索着她的裙子,声音忍不住激动的发颤:“公主,二十四年前,你也在这宫里么?”

“二十四年前?”云阳公主邪邪笑起来,“你忘了么?我才十六岁呀?”

龙白月呆住,她傻傻的模样让云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那时候,翠英殿里住的是华贵妃。”

“华贵妃?”

“恩,当然,”云阳公主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道,“那华贵妃…也是我。”

第五十四章 真相

龙白月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您是华贵妃?”

“是啊,我又不会老,想在这宫里待下去,就得时时变换身份。”云阳公主邪笑一下,很得意的说道,“我在这里住了快五十年了,算算看,身边已经换过三个皇帝。”

真相几乎近在眼前,龙白月激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颤声问道:“公主,二十四年前,您是不是生了个男孩?”

云阳公主闻言一愣,柳眉微微皱起来:“没有,人妖殊途,我怎么可能生孩子。”

龙白月和宝儿听了都愣住,宝儿竟呐呐道:“啊?我们不能和人生孩子吗?”

“蠢丫头,”云阳公主气得拍了一下宝儿的脑袋,“你要我生个狐狸还是生个人呢?越大越糊涂!”

哎?如果狐妖不能和人生孩子,那紫眠的母亲到底是谁呢?龙白月依旧不死心的问道:“可是,宫外一直都在传说,有一个人是皇帝和狐妖的私生子呢。”

“这都是谣言,我可没生过什么孩子。”云阳公主漫不经心的弹弹指甲,对龙白月的说辞不以为然。

“怎么会这样?”龙白月有些着急了,“那二十四年前,嗣汉天师紫玄真人从宫中抱出的孩子,该怎么解释?”

云阳公主先是不理会龙白月,可不久之后她突然顿住,抬起头缓缓说道:“说起来,二十四年前,紫玄真人是有从我宫中抱走一个孩子…不过他怎么成我生的了?”

龙白月心跳如擂鼓,激动不已:“这么说公主知道那孩子的确切身世了?”

不管是不是狐妖生的,对紫眠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世的真相吧?

“恩,大概知道。”云阳公主凝神想了想,微微一笑。

龙白月面向云阳公主,恭敬的跪好,叩首央求道:“公主,奴婢千辛万苦进宫来,为的就是帮助那人探寻身世,求公主见那人一面。”

“我不要见他,”云阳公主有些不快,“他关我什么事?”

“公主,那个人对奴婢来说很重要。”

“哼,你现在身在冷宫,他对你再怎样重要,你又能如何?”云阳公主冷嗤道。

“公主,奴婢不求什么,只求能帮上他就好。”龙白月坚持着,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只乞求云阳公主能够动容。

“姨妈…”宝儿也在一边摇摇云阳公主,“龙白月她救过我,姨妈帮帮她,我也算报了恩了。”

云阳公主很是不屑的瞥了宝儿一眼,偏头望向龙白月,精致的瞳仁里映出龙白月执著的模样,竟让她冷淡了千年的眸子微微变了颜色。云阳公主似笑非笑道:“真搞不懂你们,总是纠缠些无聊的事情。唉…”

龙白月见云阳公主转圜了口气,喜不自胜道:“谢公主成全。”

“我怎么见他?”云阳公主看着龙白月一脸幸福的样子,表情有些复杂,“我可懒得出宫。”

“公主放心,那人如今已是金门羽客,可以出入宫闱,何况他神通广大,定有办法来见您,”龙白月激动的拜托宝儿,“你去通知紫眠,要他尽快想法子进宫来。告诉他,他的身世有线索了,但别多说,多说只怕添乱。”

宝儿高兴的拼命点头,她搂着云阳公主又撒了一会儿娇,便与她们告辞,蹦蹦跳跳的消失在夜色里。

龙白月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一边的云阳公主兀自冷笑:“就这么想让那人知道真相?”

“恩,”龙白月羞涩一笑,捞捞头发,“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能如愿,奴婢便无憾。”

“听你这话,好象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嘿,也好…”云阳公主若有所思的支颐,斜眼望她,“你不想知道那人的身世吗?”

“想,”龙白月不假思索的回答,却又道,“只是奴婢认为,他应当最先知道。”

那是他的身世,追寻了这么多年,秘密一朝揭破,喜乐哀愁该由他一人先尝。他愿与她分享,她便陪他分享;他愿放在心底,她就安静陪他。

细心如她,能明白怎样才是尊重体贴。

翌日午后,紫眠便迫不及待的想了法子进宫。

由于翠英殿是冷宫,他没有理由入见,索性就用法术悄悄的潜入。

龙白月一早接到宝儿的通知,此时正待在竹林里等着紫眠。她一见紫眠出现在竹林里,立刻迎上前去:“你总算来了。”

紫眠笑笑,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龙白月:“你是如何帮我查到的?”

“哎呀,机缘巧合。”龙白月一时也说不清楚,她看着紫眠眼中的期待和惊喜,自己心里也溢满了高兴,“我带你去见云阳公主——也就是二十四年前的华贵妃。”

二十四年前的华贵妃…亢奋的宝儿带话时语焉不详,只说她的姨妈要见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紫眠激动的不知所措,竟不敢继续往下追问——宝儿的姨妈便是自己的母亲么?原来真的有狐妖隐于深宫…他的母亲…这么多年,秘密揭破的前一刻,他的心竟激动到快要痛起来。

紫眠跟在龙白月身后,惴惴不安的走进翠英殿暖阁。龙白月掀起珠帘,对紫眠暖暖笑道:“公主就在里面,你去和她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

紫眠凝视着龙白月的笑颜,点点头,目光里感激又有些羞赧。近亲情怯,龙白月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他的身世就交由他自己去追问。她微笑着低下头,替他拨开寻找身世的帷帘,任他进去,自己只是掩了帘子轻轻退开,走到宫外去静静等待。

龙白月心中涌起的欢欣磅礴澎湃,她望着宫外茫茫竹海,笑容里尽是满足,即使冷宫里的冬景明明满目苍凉…

紫眠走进暖阁,步履缓慢,一步步迟疑的靠近锦榻里那个绮丽的背影。

昏暗光线中,他看见流泻在织金被褥上的蜿蜒青丝,他的目光顺着青丝移动,一路看上去,青丝汇成一段光可鉴人的长发,长发上别着一根血玉簪。

他见过这个背影,在琵琶声交织出的刀光剑影中,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

那妖冶的背影好似忽然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身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双寒光凛冽的眸子漠然看着他。

娘…

紫眠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我的孩子。”云阳公主仿佛能看懂紫眠的心思,绝世姿容里透着冷淡,轻声道。

“不是?”紫眠一惊,不知所措的喃喃着,“那么…”

“你真正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宫女。”云阳公主望着紫眠错愕的表情,冷冷一笑。她扬起袖子,锦榻边半人高的铜镜立刻发出晕黄的光芒,慢慢从中透出模模糊糊的影象,吸引了紫眠的目光。

一个瘦小的背影出现在镜子里,梳着普通宫女的发髻,怯怯的独立在回廊深处。云阳公主道:“喏,就是她。那么卑贱的身份,只因皇帝的一时兴起,竟意外的有了身孕,之后她就被遗忘了,面对尔虞我诈的宫廷,在凶险中苟活下来。”

紫眠如遭雷击,身子猛然一震,呼吸变得仓皇急促。

“…她被人下了堕胎药,一身是血的爬到我这里,求我为她保住这个孩子。”随着镜中景象变换,面对一幕幕残忍血腥,云阳公主只是漫不经心的解说着。

“那孩子…就是我吗?”紫眠脸色惨白的盯着镜子,一旁的云阳公主——他以往幻想成母亲的人,此刻,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是的。她那个时候乞求我,说她需要这个孩子…除了孩子,她一无所有。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需要用这个孩子扳回来。”云阳公主望着紫眠惨淡的神色,无动于衷的冷然道,“那个时候,你母亲的眼睛睁得血红,目光如兽,仿佛我的族类…于是我用我的仙珠保住了你。”

“那我的母亲呢?”紫眠强迫自己从镜子上移开目光,紧盯着云阳公主问道,“她在哪里?”

云阳公主一指殿外竹林:“在那里,她生下你的时候就咽气了——你们的气血实在太弱,我的仙珠只能保住你一个。”

紫眠竭尽全力撑住虚软的身子,不让自己就此颓然倒下。暖阁内寂静了许久,他才嗓音暗哑的问道:“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也是你母亲的要求。”

镜中闪过血红的眼睛、青白的皮肤、被汗水黏湿的乱发,皴裂发紫的嘴唇一张一翕:“没有他我活下来有什么用,有他我才有指望…死了也能有指望,求贵妃救活他…”

“只救活他就好…”充满恨意的眼睛灼灼发光,却慢慢黯淡下去。

紫眠闭上酸涩的眼睛。云阳公主从锦榻上坐起身,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不过,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不是太多事了…”

痛意梗在喉头,紫眠默然望了云阳公主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候在宫外的龙白月见他出来,迎上去,却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住:“紫眠?”

紫眠身子一晃,他慌忙扶住殿门外的柱子,闭上眼歇了好半天,才在昏乱中缓过神来。他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找到焦点,却发直的盯住殿外的竹林,根本无暇注意到龙白月关切的眼神。

紫眠急急向竹林走去,对事态一无所知的龙白月只能留在原地,有些仓皇失措的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这…这是怎么了?”

“去见他母亲了吧,”云阳公主也走出暖阁,她靠在宫门边斜睨龙白月,嘴角想勾出一丝笑,却没能成功,“所以说么,真是搞不懂你们,总是纠缠些无聊的事情…”

龙白月慌忙回头望向云阳公主,嘴唇无力的张开,却呐呐无言。

竹林静谧的深处,紫眠从怀里掏出一张道符,四周阴风乍起,道符哗啦一下从他手里挣出,直直贴上一垅薄土。坟茔中强烈的怨气让紫眠再也支撑不住,他无力的跌进枯败的竹叶中,失神的双眼倏地被泪水蒙住,对着一抷冷土喃喃唤出:“娘…”

第五十五章 往事

竹林在风中摇曳,竹叶簌簌如同鬼哭。紫眠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端详许久,慢慢握紧拳头。

“我不信,”他喃喃着,双手忍不住颤抖,“如果真是如此,这二十四年我算什么…”

“我不信…”他踉跄着站起身,将手中黄土洒出去,颤抖着双手掐出手诀。

竹林里厚厚的落叶随风扬起,绕着紫眠打转。他咬着牙念出一串口诀,法力催起落叶漫天,纷乱的竹叶渐渐遮住他灼灼的双眸与苍白的脸…

竹林里光线一黯,须臾后疾风渐消,竹叶又飘飘然落回地上。龙白月摸进竹林,遍寻紫眠不见,只能在苍凉的竹林中逡巡,一声声怯怯的轻喊着:“紫眠…”

信州龙虎山,上清宫。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两天,天地蒙蒙,群山间只有一片白色。大雪压弯了青松,雾凇挂满树梢,偶尔几声鹤唳让人更觉冬色凄清。道观外的山门处,站着两个袖着手的小道童,一头一脸都是雪,正在说着闲话:“这个天,翠虚师叔还叫我们扫山门石阶,我师父太窝囊了。”

“是呀,这鬼天气,怎么可能有人来道观,多此一举。”

两个小家伙抹掉眉毛上的雪花,一个打着鬼主意准备偷懒,一个眯缝着双眼望着空中雪花飘舞。忽然寒风一烈,周遭气流大乱,雪花凛冽横飞,打得他们小脸生疼。

“哎呀呀…”小道童直往后躲,以为碰上妖气。

凭空出现在山门处的人影让他们愣了许久,终于将信将疑的喊出声:“紫眠师叔?!”

紫眠寒着脸,仍纷扬雪花落满自己一身,只是冷冷的开口问:“师父呢?”

“师祖近日闭关,道观里只有翠虚师叔在。”小道童慌忙躬身将紫眠迎进去。紫眠并不与他们寒暄,径自走进上清宫。雪地里的白鹿仙鹤察觉到紫眠阴郁的情绪,吓得不敢靠近。

紫眠匆匆走向紫玄真人闭关的厢房,轻叩反锁住的黑檀木门:“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厢房内没有半点动静,过了半晌紫眠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用力的拍门,门上震下点点积雪,落在紫眠脸上,化作冰凉的水汽:“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没见师父正在闭关吗?冒冒失失的前来打扰,成何体统?”

紫眠回过身,只见一众道童簇拥着他的师兄弟,此刻都在伞下冷冷的看他。为首的翠虚居中,他穿着黑貂大氅,雪不沾身,俊美的脸半掩在黑貂皮领子里,神色阴冷无情。他伫立在雪地里与紫眠对视,身边的青莲居士温婉执伞,为他遮去连天风雪。

紫眠心口蓦然一痛,缓缓开口道:“我要见师父。”

“这时候师父不会见你的,”翠虚阴骘冷笑,狭长双眼瞄着狼狈的紫眠,又道,“师父还叮嘱过,他不想见你。”

紫眠半眯起眸子,咬咬牙不理会他,径自转身继续拍门:“师父,师父——”

翠虚很是着恼,他索性冲到伞外,飞步上前拦住紫眠,狠狠瞪住他:“没听见我的话吗?!师父他不要见你!”

紫眠根本不将翠虚放在眼里,他头一次用力反抗,将翠虚推搡在一边。翠虚冷不防被紫眠推开,踉跄了几步,又惊又怒的上前挥袖压住紫眠的胳膊,两人的衣服摩擦在一起,窸窸窣窣拂下细碎的雪花。

焦急中紫眠正要发作,耳边却忽然响起龙白月的话——我觉得你师兄满关心你的…

你不是会望气卜算的嘛,有没有算过翠虚到底对你有没有敌意…

紫眠愕然盯住翠虚的眼睛,翠虚刚要纳闷,忽然察觉不妙,慌忙拂袖退开,急怒道:“你无耻,竟然对我用读心术!”

紫眠无暇顾及翠虚羞红的脸,只是回身继续拍门。黑檀木门这时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紫玄真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紫眠惶惑的眸子,怅然道:“进来吧。”

厢房内丹鼎火色正旺,紫眠跟随师父入室,掸掉衣上雪,二人落座。紫玄真人叹了口气,头也不抬的说道:“问吧。”

紫眠喉头有些发堵,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师父,我的母亲到底是不是狐妖?”

“不是。”紫玄真人终于说了实话。

紫眠紧握着的拳头还是忍不住一颤——是了,他无法卜算自己的身世,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的师父没道理看不出他的出身,如果他的母亲真是普通人,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师父也在骗他。紫眠不甘心的抬头,痛不欲生的眼睛想要质问紫玄真人,却在看见他颓唐的神色时,怒焰慢慢退却下去。他好半晌才将冲上喉头的哽咽压下,喉咙因此绞痛不已,只能哑着嗓子开口:“师父,告诉我真正的身世吧。”

“二十多年前,我应皇帝的征召,下山做了嗣汉天师…”紫玄真人思及往事,神色间也是掩不住的怅惘,“我被封为金门羽客,出入宫闱,主要的任务,是替皇帝求子。”

“我提供了不少房中术,可后来慢慢发现,皇帝无子,其实问题出在皇后身上。那时的皇后还不是现在的嘉仁皇后,而是废后裕宁…裕宁皇后天性奇妒,总是隐秘的加害宫中怀孕的妃子,她买通女史欺上瞒下,皇帝一直忙于战事也无从察觉,如此拖下去,被开罪的只能是我…”紫玄真人叹了口气,“我得找靠山,朝堂无非就是这么回事,恰巧此时,皇帝御驾亲征北燕,而宫中有两个人怀了身孕,一个是如今的嘉仁皇后——那时候她还是昭仪;另一个是裕宁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也就是你母亲了。”

紫眠身子一颤,脸色惨白的听紫玄真人继续往下说。

“当时还是新科状元的曹宰相与宫中昭仪攀上交情,他找上我,要与我携手保住昭仪腹中的孩子,我算出昭仪怀的是男胎,就答应了下来…保住孩子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扳倒裕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