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冷冷道:“而我的母亲,是你们无暇顾及的牺牲品。”

紫玄真人脸颊尴尬的一抽,只能惭愧的点头:“怀孕的两个人都在瞒,你母亲瞒得极好,宫中几乎无人知晓,可她毕竟待在裕宁皇后宫里,最后还是被皇后察觉,皇后轻视她只是个普通宫女,草率命人给她灌了药便将她抛在脑后…这里就得提到当时翠英殿的华贵妃,她其实是狐妖,变换着身份在宫中住了二十几年,历代天师都不伤她,只因她媚色惑主,得皇帝庇护。这在宫中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中,没想到竟有你母亲——她知道华贵妃是狐妖,竟爬到她那里求助,不知为何华贵妃也出手相救。我们的目的是除掉皇后和另一个孩子,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狸猫换太子。”

紫玄真人至今仍清楚记得,当年自己告诉曹宰相华贵妃是狐妖时,曹宰相不假思索的想出这个计划,让他惊讶到战栗,也让他此事过后再不敢接近那个青年才俊的状元郎。

“按照计划,由我向皇后揭发华贵妃瞒孕之事,皇后自然震怒,我便乘机献计为皇后解忧,皇后巴不得借刀杀人,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半年后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届时由我掉包除去华贵妃的孩子,她将狸猫呈给皇帝,构陷华贵妃是狐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哪里知道华贵妃当真是狐妖,她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触动皇帝痛处。皇帝碍于颜面,只能烧死狸猫,冷落翠英殿,但对皇后的张扬衔恨在心,加上当时的曹宰相在朝中推波助澜,皇帝很快便找了借口将皇后废去。你母亲生下你就死了,我将你抱出宫时被人看见,竟传出你是那狐妖华贵妃的孩子。皇帝因为出征,不知华贵妃孕事的底细,以为我用狸猫换下的真是华贵妃生的异种,便命我处理掉你…华贵妃正嫌你麻烦,任由我将你抱走,也不和皇帝提起。皇帝不记得你母亲,只当除去的是狐妖的孩子,亏心之余缄口不言,没想到,竟滴水不漏了这么多年。”

“此事真相,连如今的嘉仁皇后都不知晓——她其实不过是宰相为自己仕途摆的一步棋。这场风波之后,昭仪也诞下男婴,便是当今的太子。皇帝龙颜大悦,不久后封昭仪做了皇后。”紫玄真人说完事情始末,望向沉默不语的徒儿。

“为什么,”紫眠恨道,眼里尽是不甘,“为什么风波之后,师父仍要欺上瞒下?”

“因为我选择了宰相这一党,我必须站在他那边…”紫玄真人说道,“再者,让皇帝知道他的长子是你,你以为宰相他们会无动于衷吗?在后宫里无依无靠,你能活几日?”

原来宰相早就知道真相,难怪他比任何人都执意要除掉自己,紫眠闻言惨然一笑:“那师父为什么要瞒我,甚至一直瞒到现在?”

“不瞒着你,让你知道了真相后入朝,往死路上撞?”紫玄真人苦笑,语气里尽是无奈,“你用什么跟他们斗?宰相阴狠老辣精通权术,太子自小被悉心培养,而你呢,你与太子交好,凭的是什么?不要告诉为师凭的是文韬武略!”

紫眠的脸顿时灰败下去,满是幌子被人戳穿的难堪。

“你说不出口?”紫玄真人逼视着紫眠,带着对道士宿命的愤懑一路说下去,“那我替你说——是房中术!是不是?”

紫眠在一瞬间被打垮,道不尽的羞耻与难堪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最终他只能将双眼慢慢阖上,绝望的喃喃道:“为什么当初要把我救活…还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你的命数…”紫玄真人道,“是我执意保你下来,否则,宰相早已斩草除根。”

“我的命数…”紫眠惨笑,重新睁开的双眼里蒙着一层泪光,“为了有人替你们卖命,去咒杀燕王?”

紫玄真人沉默了半晌,嗫嚅道:“可以这么说。”

紫眠想发出一声冷笑,却无法笑出声:“师父…我不想再退让下去了,我不要这样的命数…”

那也是你的命数…紫玄真人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道:“紫眠哪,你在修道上天资颖悟,可论权谋你斗不过他们的。可…你只管去吧,只是你以后不再是我上清宫弟子。”

紫眠双眸霍然一睁,脸色更加惨白:“师父,哪怕将我逐出师门,您也要我放弃?”

“没让你放弃,你去做你想做的,我要保护我一门性命,如此而已。”紫玄真人无奈的摇摇头。一切都是天命,自己既然选择了无为,就只能一路放任下去。

“再怎样法术高强,维系门派还是得依附供养人,以方术侍奉权贵,就是我们的命数。你可以去争,但上清宫不能陪你…”

“好…好…”紫眠咬牙强笑着,硬撑着站起身来,身子却无力的虚晃了一下。

“傻孩子…”紫玄真人望着他倔强的脸,有些动容,“你气血不足,还施展法术,去吧,为师送你最后一程。”

紫玄真人扬起手中拂尘,拂向徒儿门面:“哪来的回哪去,紫眠,就此别过…”

第五十六章 争道

龙白月抱膝坐在竹林深处,心绪低落。她尚未知悉详情,却能看出紫眠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她想安慰他,却寻不见他的踪影。

“难道已经回去了?”龙白月怅然自语道。

正在寻思间,竹林里寒风乍起,呜咽的冷风夹带着大片的雪花,一时迷住了龙白月的眼睛。及至她拂去脸上的雪花,睁开双眼,紫眠已茕茕孑立在她面前。

“紫眠,你去了哪里?”龙白月连忙爬起来跑到他身边,惊讶的打量他,“怎么弄得一身湿?”

紫眠无神的双眸对上龙白月,失魂落魄的望着她,一时什么也说不上来。雪水打湿他惨白的脸,他哀伤的神色令龙白月看了心慌。

“紫眠…”

安慰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她只觉得呼吸一窒,人已经被紫眠紧紧的抱住。这一瞬间龙白月惊愕得目瞪口呆,双腿不由得虚软。

“白月,”紫眠的脸闷在龙白月肩胛上,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念得高,仿佛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白月,白月…”

寒风穿过竹林,竹叶簌簌鸣响,让他的声音越发凄惶。

龙白月身子一震,双手开始发抖——紫眠从没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她明明应该开心得快死掉,可为什么此刻她却觉得害怕?

紫眠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头发上的雪水沾湿了龙白月的脸颊,沁得她腮边冰凉。她的双手缓缓爬上紫眠的肩,紧紧抓住他寒冷透湿的冬衣,回搂住他,声音沙哑的念着:“紫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眠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之后沙哑低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月,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

“去做我该做的事…”紫眠放开龙白月,收拾干净自己脆弱的表情,木然补充道,“去争取二十多年前就该是我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就该是你的东西…”龙白月默念着,不自禁开始发抖——难道紫眠要去夺权?

紫眠低了头,盯着地上不显眼的薄坟望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去。龙白月心头一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紫眠,你别去!”

紫眠回过头,空落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怎么能不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可以做什么呢?龙白月呆住——她身在冷宫里呀。深深的绝望攫住她的心思,她只能任由紫眠的袖子从自己手中滑掉,眼泪无力的掉下来:“紫眠,紫眠…我喜欢你!”

可是除了喊出这样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龙白月以为紫眠会就此走开,而她会就此待在原地孤独下去,未料到紫眠却再一次拥住她——她的表白让他欣喜若狂,可去意已决的他已经无法回报:“白月…”

原谅我的任性吧…他稍稍放开她一点,看清她又喜又伤的惊怯样子,在她最动人的这一刻深深的吻下去。

情愫在唇舌辗转间汹涌,紫眠的癫狂里尽是绝望,好似穷途末路时破釜沉舟的武将,让龙白月只能一路丢盔弃甲。他冰凉的唇让她哆嗦,她微启樱唇曼声嘤咛,却忍不住呜咽出声。

海枯石烂并非属意天长地久,而是冀望能够在一刹那——世间万物最好都随着他们一并湮灭,方是无怨无悔人生如愿。

“我…我也喜欢你,白月,”紫眠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伸手握住她柔顺的青丝,“可我…以前是不甘心一无所知,现在是不甘心一无所有,白月,我是不是很贪心?”

得到他的心意便已足够——无论他要做什么,她只需站在他一边就好。龙白月摇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可哽咽的语气已平复下来:“…我一定在这里等你。”

紫眠浅笑着垂下眼,轻轻松开手,任指间三千青丝滑落。离开龙白月温热的身子,寒意侵衣让紫眠更觉寒冷,他在一瞬间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样决定对是不对——他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他统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得往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偏离了他过去的二十四年,或许是条血路,也或许是条死路,可他已不能背转身子,因为那条路上有他母亲的怨气、有宰相的冷眼和师父的决绝,也有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如今已爬出丑陋枝蔓的欲望。

实在是可笑,多年来自持从容淡定,哪知临到此时,欲望的力量竟如此之强、速度又如此之快,让紫眠几乎要厌弃起自己——而龙白月却站在他的背后,轻轻说她会等他。她的包容让紫眠更觉芒刺在背,因为他即将有去无回。

紫眠决绝的眼神让龙白月心口剧痛,她不忍心再看,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任紫眠轻浅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竹林里。

半天之后龙白月明白紫眠已经离开,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云阳公主走进林子里时,正看见她号啕大哭的无助模样。

“真没意思,”云阳公主踢踢脚边竹叶,冷漠的眸子里光芒闪动,神情也有些低落,“一路看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竹林里尽是龙白月心碎的哭声,半天也不曾歇住。她坐在地上尽情宣泄心里的苦楚,知道云阳公主一直站在一边陪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问:“公主…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他终是要走,他们本应该从此幸福的…她与他的一年,到底抚不平他多年的积怨…

紫眠落寞回府后躺在船舱里瞑神许久,明窗尘惴惴不安的伺候在一边,纳闷出门时明明还兴高采烈的师父,为什么回来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他不敢上前提醒师父应当换下湿衣,只好一个劲的烧旺炭炉,热得脸通红。

这时候紫眠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木然开口:“窗尘,明天我要去拜见大理寺卿吕大人,记得帮我打点。”

“是,师父。”明窗尘一愣,随即欢快的答应——师父要去找大理寺卿吕大人,看来以后他们不用继续向可恶的宰相示好,真是可喜可贺!

大理寺卿吕大人——新政派的领袖、曹宰相的死对头;朝堂上锐意兴革,励精图治;为人宁折不弯,耿介正直不徇私情——紫眠算是领教到了。

当紫眠走出吕大人府邸,甫一登上明窗尘驾着的马车,他立刻颓唐的倒下。倒进马车时他撞上车厢板壁,动静太大,吓得车前明窗尘慌忙在外问道:“师父?”

“没什么,”紫眠在车中闷闷的回答,“回府。”

马车行进起来,车轱辘的碾地声仿佛轧着紫眠的胃,让他腹部一阵阵绞痛。

——奇耻大辱!紫眠在车厢里蜷着身子,浑身颤抖的举袖掩住脸,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羞愧欲死——以前向宰相示好,他还能找些理由寻求心理安慰;可在正直的吕大人面前,他输得一败涂地,却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昨晚失眠了一夜,想着该如何说服吕大人,一步步的计算,以为自己能够成功——京城已经半年未下雨,此刻正是舆论骚动的时候,他作为金门羽客,完全有能力左右舆论,如果吕大人能够支持他,他不仅能为新政派化解不利言论,更可以通过祭祀求雨,使新法改革的局势全面打开。

他先是向吕大人晓陈利害,吕大人未动声色,让他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怎料到当他宛转点出自己计划的目的时,吕大人的冷眼冷笑疾言厉色,彻底摧垮了他的自尊——又或者,他本就没有自尊…

术士、弄臣、旁技、左道…吕大人嗤他手上只有这些,竟然敢觊觎贤德的太子。他当即将紫眠请出府,并直言自己一心报国,断不会因为个人凶险违背忠心,哪怕遭受守旧派的打击。

觊觎贤德的太子…紫眠冷笑,又是恼恨又是羞惭,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这两日气血不足,作法、失眠,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痛脑热,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寒。

“师父,师父…”

明窗尘的声音传进车里,紫眠却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还以为是车帘太厚,只好自己提高了声音问着:“怎么了?”

“太子的车驾从御道那头过来啦,我们要让太子先过…”明窗尘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个岔路口绕道,给太子让路。

…让太子…头疼欲裂的紫眠听见这几个字,握紧的拳头一颤,直觉的斥道:“为什么要让!”

“啊?”明窗尘被紫眠恶劣的语气吓住,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原地。

声势浩荡的车马声在紫眠耳边响起,吵得他痛苦的翻个身。让太子…为何什么都要他让…让…他忽然回过神,惊得飞快坐直身子:“让什么?”

“恩?让道啊…”明窗尘被师父弄得一惊一咋,早已不知所措。

“快给太子让道,我们找个岔路口…”

“迟了师父,”明窗尘不等紫眠说完,就无奈的抢过话,“太子的车驾刚刚已经过去了…”

紫眠顿时全身无力,他颓然倒下,回府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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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如果大家觉得很狗血,被雷到了,请千万忍一忍^_^

那么多万字了,就让他们亲热一下吧,我就是再后妈,心也是肉长滴嘛~

另外回答筒子们:

结局不会是悲剧滴~放心

关于房中术,这个概念涉及的范围很广,道士一般是提供一些养生的药方啦,还有秘药媚药求子方啦,再来点春宫图啥的~紫眠就算是童子滴时候,也是精通这些知识的,所以才会在破戒时那么熟练,爆~但是大家千万不要认为他和太子有什么暧昧~

之所以紫眠会觉得很无尊严,是因为他以方术讨好主子,满足他们床第间的快乐,或是长生不老的欲望,始终是被士大夫瞧不起的,特别是在礼教社会里。

还有说紫眠太执著的,其实还好吧,破戒、龙白月受雇于宰相,紫眠都不计较,应该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是自己的身世,努力了那么多年,说放就放太不现实啦~请大家继续心疼他~

如果大家觉得有一些细节没交待清楚,欢迎提出来,因为我难免会思虑不周全,大家提出来,如果是伏笔的,我会在后面写,如果是疏漏,我还能修改文^_^

有筒子觉得这几章有点仓促,我会修改润色,然后偷偷摸摸的替换掉,嘿嘿,我想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也保证质量,如果不能兼顾,我就适当调整一下进度^_^

第五十七章 探病

紫眠连着许多天称病不朝,贺凌云惦记着他,今日又过府来探望。他坐在紫眠的床榻边,仔细瞅了瞅他面无血色的脸,问道:“病可好些了?”

“恩,”紫眠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自己本就精通药石,满满一船的丹药,还能治不好他的身子?他称病不朝,更多是怕看见吕大人,勾起自己自取其辱的噩梦罢了。

“这几日你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吧——朝中守旧派的大臣走了好些,都是自己怄气辞的官,宰相大人有的忙了。”贺凌云转着手中茶杯,皱眉道,“那吕大人,也着实有些胆色,换了我,一早就心虚了。”

“心虚什么?”紫眠低头掖掖被子,小声问道。

“辞官的大人不管属于哪一派,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现今人全走空了,朝中无人,始作俑者岂不得心虚?”贺凌云冷笑一声,“如今由哪些人来填上空缺,便是两派斗争的焦点。大家最看好的是那楚寺丞,他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断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你呢?”紫眠又问道,“你父亲与宰相素来交好,这次可有争取到机会给你?”

“哼,我才不在乎这个呢,”贺凌云自己在心下早盘算好了,“北边战事吃紧,我父亲迟早要调任到那里去,我要跟着他…说到这个,紫眠,我那红药可配好了?”

“还差一点,”紫眠回答他,“过些日子就好。”

“恩,那你可快点,”贺凌云催他,语气中有点心事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出发了。”

紫眠点点头,微笑着保证:“放心。”

离开紫府的时候,贺凌云仍旧皱着眉头——与紫眠的谈话又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些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一定要跟随父亲去北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武人该有的归宿。

在贺凌云出神之际,照例要从一边跳出个人影打断他的思路。贺凌云于是很习惯很无奈的张口打招呼:“怎么又是你?”

“哈哈,灵宝大功告成!”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卖弄道。

“什么大功告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绕开她,跨上马就要回府。

“弩啊,灵宝答应你的弩啊,”公输灵宝慌忙解开包袱,取出一架漆黑锃亮的新弩机,送到贺凌云面前,“昨天刚做好。”

“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贺凌云盯着那弩机,只觉得造型不俗,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我改进了以前的图纸,虽然这架弩不能连发,但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灵宝得意的解说道,取了一支箭搭上弩机,对准天空瞄准,扣动扳机。只听“嘣”的一声,弩机强大的后坐力迫使公输灵宝后退了好几步,而弩箭直直窜进天空,瞬间不见踪影,箭矢摩擦空气产生的呼啸声半天才从耳边消失。

贺凌云睁大双眼,盯着天空中弩箭消失之处,瞳孔微微的收缩——太强大了,远胜燕国使臣使用的弩机,令他一腔惊叹涌上喉头,嘴边却生生忘掉赞词。

“如何如何?厉害吧?”公输灵宝见到他愕然的模样,得意不已。

“你,你上来!”

“啊?啥?”灵宝拽拽耳朵,没听懂贺凌云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上马来,”贺凌云没工夫解释,激动的一把将她拽上马搂在怀里,“跟我到大校场去!”

“哎呀呀…”骏马飞速奔走,灵宝在贺凌云怀中举高弩机,迭声惊叫着,双颊飞红…

贺府花厅。

贺夫人放下茶盏,垂着眼对管家低语道:“去叫翔儿过来。”

此时贺凌云正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兀自兴高采烈的摆弄着公输灵宝做给他的弓弩。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很是诧异的抬起头来,问道:“母亲叫我?”

“是的。”

贺凌云见管家表情并无异样,便放下弓弩去见母亲。进了花厅问安完毕,贺夫人叫凌云坐到自己身边,令周围下人都退下,自己与儿子单独谈心:“我儿,最近背上伤势如何?”

“老样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回答,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孩儿没什么感觉。”

“恩,那也不能怠慢,”贺夫人打量着吊儿郎当歪坐在一边的贺凌云,叮嘱道:“记得时时去向那个紫眠大人拿药。”

“知道。”

贺夫人呐呐无言,望着自己的儿子——长手长脚,懒散时仍漂亮精神得像头豹子,心里不禁一阵得意,又一阵伤心,半晌后还是启齿道:“以为你改了那些疯疯癫癫的毛病,若不是你这伤实在吓人,你表妹早该过门了…怎么最近又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丫头?”

“天地良心呀,娘——”贺凌云瞠目结舌,辩解道,“孩儿哪有招惹什么?”

“今天你抱着个野丫头骑马,招摇过市,”贺夫人嗔道,“街上多少人都看见了,还想瞒着娘不成?”

贺凌云一愣,哑然失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

“我还能想到哪里去,”贺夫人冷哼一声,“这事一不成体统,二若传到你舅舅耳里,他定要怀疑我们推搪婚事的理由,再万一有那贫嘴贱舌的婆子丫头,将这事传到你表妹耳里,还不知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想到自己的表妹,贺凌云顿时老实了一点,解释道:“娘,我根本不当那丫头是女的,她做得一手好兵器,我一时激动逾矩,已经知道错了。”

贺夫人又沉吟半晌,语气和软了一些:“要不,还是尽早完婚吧,你表妹也不小了,你的伤跟她好好解释…”

“娘,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贺凌云皱眉道,“我得为表妹着想。”

贺夫人狐疑的瞅着儿子的脸,不明白他何以对婚事推三阻四:“你是武官,一辈子都要上战场,难道一辈子不娶?”

贺凌云一时语塞,沉默许久之后闷闷的开口:“等我从北边回来吧。”

“恩,”贺夫人点点头,“也好…”

贺凌云离开后,紫眠躺在床榻上想了许久。贺凌云讲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目前朝中无人,大家忙着争权夺势,却没有他什么事…他只是个普通的伎术官而已,向来被人忽视,当官许多年,除了贺凌云,文武官员里没有熟识的朋友。师父说的很对,他在权谋上就是一只三脚猫,却偏偏要往死路上撞。

紫眠不敢将心事告诉贺凌云,凌云是宰相一党的,而他自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已决心与宰相势不两立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与宰相斗,便愚蠢的找上吕大人;在吕大人问他何以转变立场时,他更是愚蠢的暗示了自己的身世——不能怪自己发烧昏头,他根本就是权谋白痴,往日在朝中不露锋芒,只是因为自己无能,浑浑噩噩罢了。

这样的状态,自己坚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么?他头一次不愿意用法事来为母亲解除怨气,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扳倒宰相、皇后,甚至是太子…他以为这样做才能真正告慰母亲的亡灵,然而获悉真相时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冲动之下已经走错了第一步棋…

后面的路该怎样走?紫眠不禁茫然。

“师父,”这时候明窗尘进入船舱,走到紫眠榻边呈上一片名刺,“司农寺丞楚大人求见您呢。”

“楚大人?”紫眠坐起身来,疑惑道,“我没与他打过交道,难道是来求卦的?告诉他我在病中,没法子施展法术…”

“不是,”明窗尘摇摇头,“他说了,一是来探病,二是为了他的恩师大理寺卿吕大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