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一怔,这才想起之前贺凌云有提到,这位楚寺丞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想到来人与吕大人有关,紫眠有些忐忑不安,但仍然点头应道:“请他进来。”

紫眠勉强起身迎客,换过衣服,略整衣冠,就见司农寺丞楚珣走进了船舱。

病中望气占卜不准,紫眠只是打量着来人,就见楚珣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很是面善,此人在朝中口碑甚好,才华横溢品性纯善,能得正直的吕大人器重,看来传言不虞。

二人互相见礼,寒暄后落座,楚珣落落大方的开口道:“得知大人贵体染恙,早就想来看望。”

紫眠心下惴惴,只能浅笑道:“有劳楚大人了。”

“大人不必客气,”楚珣接过明窗尘奉上的茶水,谢过,偏头望向紫眠,目光温和眸若点漆,“紫眠大人的事情,恩师吕大人已经告诉在下…”

第五十八章 旱灾

楚珣的话让紫眠暗暗惊心。眼前这人既然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吕大人将自己的事对他和盘托出也并不奇怪,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是要替吕大人出面,与自己合作?

“吕大人跟在下提起紫眠大人时,着实义愤填膺,”楚珣放下茶杯,见紫眠表情尴尬,忙笑道,“不过在下倒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恩师的态度倒有些过了。”

“此话怎解?”紫眠有些疑惑的望向楚珣。

“京师干旱半年,再拖延下去势必民生凋敝,大人向恩师提出这样的计划,也是为民着想嘛…”

紫眠顿时惭愧无比,嗫嚅道:“哪里…在下并没有…”

“哎,大人何必过谦,”楚珣清亮的眸子直视紫眠,温煦笑道,“所以,在下此番正是为大人的计划而来,不瞒大人讲,在下想与大人合作。”

紫眠一愣,旋即问道:“这事吕大人可知道?”

“吕大人不知此事,在下是瞒着他前来的。”

紫眠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吩咐明窗尘回避之后问道:“楚大人想与下官如何合作?”

“很简单,大人只需短期内不要作法施雨,用舆论迫使吕大人推行的新法失败就好。”

楚珣的话出乎紫眠意料,他诧异的望着楚珣,疑窦丛生:“吕大人,是楚大人的恩师吧…”

“唉,正因为吕大人是在下恩师,在下才不得不…”楚珣轻声喟叹着与紫眠对视,目光里尽是无奈,“恩师为人耿介,有时难免刚愎自用,推行新法时急功冒进,反成扰民之举。”

“扰民?”

“是的,”楚珣点点头,“下官供职司农寺,平时常去田间,凡事看得真切——就拿新法中的‘青苗法’来说,为了防止富豪在青黄不接时放高利贷取利,法令规定由官府借贷青苗钱给农户,秋后还款,只收取二分利息。可实际上,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执行青苗法时大多强行抑配,利息也远远超过二成,这种借贷由官府撑腰,百姓哪敢不还,遇上年成不好,为了还青苗钱,农民只有再去借高利贷,甚至卖儿鬻女。”

“所以您要我帮忙,让吕大人终止推行新法?”紫眠听得明白,却隐隐觉得不妥,“吕大人新法的初衷是好的,您这么断然倒戈…”

终不是做学生该有之举吧?紫眠想到自己的师父,心下不禁一阵黯然。

楚珣怅然一笑:“推行新法须循序渐进,恩师不能接受反对意见,导致朝中一批老臣愤而辞职,在下为大局着想,愿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

紫眠细察楚珣神色,忽而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莫怪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此次朝中人事更迭,吕大人必会提擢您…”

“可恩师不会提擢您吧,紫眠大人?”楚珣好整以暇道,“我不讳言,这是个阴谋,所以要与大人合作,而不是求大人帮助——事成之后,我可以站在大人这边。”

紫眠神色一凛,一时无法应答他。

“前面之所以说这么多,不是为自己开脱,”楚珣继续说道,“我知道大人悲天悯人,所以想叫大人明白,并不是每个阴谋都是伤天害理的,顺应时势、不择手段——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拼搏,所以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紫眠望着眼前的楚珣——他神色自若的微笑着,温文尔雅,竟让人觉得单纯天真——实在是个危险人物。他想利用他,所以先道清自己的利用价值,如此一步险棋,他该怎么走?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楚珣的话拷问着紫眠的内心。

他先前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再退让下去。看见母亲的坟茔时,他以往的信念被其中的怨气摧垮。切肤之痛使他开始怀疑自己二十四年的所学——遇见再强烈的怨气,不过是念上几句咒语,便自以为可以化解一切——治标不治本,是不负责任的解决方式。

回避掉罪恶的源头,姑息养奸,过去的自己根本是消极的。他甚至愧对那些被自己超度的亡灵——他根本没有化解他们的冤屈,只是粉饰太平,自以为送他们去了一个极乐世界。

可回头看看人间,照旧是满目的苦难,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继续制造他人的痛苦。这一切,在他见到母亲、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从此决心脱掉冠冕堂皇的法衣。

以一己之力,讨还公道,为了母亲的冤屈仇恨,还有自己被蒙蔽的二十四年。

可除了法术,他的手里没有其他武器,除掉一人容易,平服众人太难。他必须拥有更高明的武器——权势。

可他该怎样做才能拥有权势?

野心勃勃的楚珣让紫眠害怕,这种以往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物,现在他却不能轻易拒绝掉——走权谋这条路,迟早会碰上楚珣这样的人吧?或者说,其实这条路上,人人都如楚珣,而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何况还有很多东西紫眠回避不掉——如果他以皇子的身份纠集党羽,取得权势,他得拿什么来填满身边人的欲壑?一切能在自己斗垮宰相时停止吗?更何况使他痛苦的,不仅有宰相,还有皇后、太子,甚至他的父亲…

紫眠心头一阵茫然,他无法想得太长远——斗争的结局、以及结局带来的后果,他统统看不清。他只能着眼于眼前,喃喃地对楚珣开口道:“是的,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楚珣一直是有把握的,他从不担心紫眠会拒绝,此刻更是志得意满:“如此甚好,到时候,你我一并推行新法,将宰相扳倒,大家各取所需,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窗尘,为什么府外又堆了那么多东西?”紫眠今日又去楚珣府上秘谈,午后回到自己府邸,就看见门口堆满了各色面食。

“师父不知道吗?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呀!”明窗尘帮师父脱下外套,念叨着,“百姓大概又把咱们这儿当神坛了,都是来求雨的,今早我已经收拾过一次了。”

紫眠一怔,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下午我空闲,正好帮你修剪头发。”

明窗尘闻言抓抓脑袋,赧然道:“这倒无所谓,倒是今天碰到卖菜大婶,她求我跟师父您说说,早点作法施雨吧,不然春耕就麻烦了。”

紫眠皱眉,半天也不做声。明窗尘好奇的凑头望向师父眼睛,等他答复,紫眠却慌忙尴尬的别开眼。

“你毋须多言,为师自有计较…”

大旱一直延续至四月初,持续八个月的干旱,让翠英殿的竹林在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一大片白花。龙白月清晨站在竹林前,抬头望着开花的竹子,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朝中怨声沸天,宰相一党联合太子,加上宫中皇后,一齐对皇帝施压,声言新法引得上天震怒,降下旱灾以示惩戒。

楚珣乘机向皇帝献上《流民图》,极言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足见新法天怒人怨,只有罢黜新法,上天才会施以甘霖。

与此同时,金门羽客紫眠大人开坛作法,求雨数次未果。

眼见压力重重,新法无法展开,大理寺卿吕大人愤而上书罢官,皇帝准奏,令吕大人暂时离京,前往江宁府休养。吕大人的门生,司农寺丞楚珣被破格提拔,擢升为大理寺少卿。

新法几乎被全面废黜,在吕大人离京这天,紫眠站在宫中玉箓斋坛上,求雨咒还没念完,只见电光划裂天空,天际闷雷滚滚而来,倾盆大雨骤然降下,让整个京城瞬间沉浸在昏暗滂沱的大雨里。

楚珣伫立在自家府里回廊下,望着卷帘外几乎被雨水打烂的芭蕉,一边接过夫人递来的茶水,一边笑道:“等雨势小一点,我还得再往宰相府跑一趟…”

黑云满天,闷雷一点点滚过紫府上空,瓢泼大雨砸着湖面,水声哗哗作响,乌木船孤零零的泊在岸边,在空蒙水雾中看不分明。

船舱里紫眠跪在地上,还来不及换下湿衣,双手只是托着一卷金黄色的圣旨,兀自僵在原地发呆。

“师父…”一边明窗尘怯怯的轻唤着,有些害怕的望着紫眠。

宣读圣旨的太监已经离开,可那尖利的奇怪腔调似乎还缭绕在潮湿的船舱里。

“…司天监正四品天文官、著作佐郎、金门羽客紫眠者…恣肆桀骜,恃才放旷,与太子争道,实乃德行败坏…特革去职位,贬为庶人,归还原籍信州,钦此…”

紫眠没有理会徒儿,只是阴郁沉默的望着手中圣旨,跪姿端凝不动。明窗尘望着紫眠,忍不住身子一颤,泫然欲泣:“师父…”

第五十九章 谪贬

紫眠蓦然抬起头来,心中洞若明炬。与太子争道明明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何以圣上此时才对自己降罪?定然是宰相和太子,需要利用自己去扳倒大理寺卿吕大人;而他们又何以知道自己要对付吕大人,这一切便和楚珣脱不了干系!

他霍然站起身,狠狠握紧手中圣旨,咬牙道:“我要面见圣上!”

雨势未歇,天色依旧昏暗,紫眠急怒之下索性作法赶到皇宫外,却被侍卫拦下。

“放开我,我有急事求见圣上!”紫眠在雨中焦灼的睁大眼,望着全副武装的侍卫。

他必须见到皇帝——见到自己的父亲,告诉他他们都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根本不是狐妖的儿子,他是他的血脉——他对父亲是心存芥蒂的,可如果此刻自己不求见他,他将一点转机都没有。他宁愿相信圣上是受人蒙蔽降下这道旨意,而不是当真要赶走自己的儿子。

“紫眠大人,”侍卫拦住紫眠,声音冷硬无情,“您的金门羽客身份已被禠夺,内监总管特地下令叮嘱,不得放您入宫。”

“我可以在这里等,只求大人替我通报!”紫眠不甘心放弃,挣开侍卫们的桎梏。

“回去吧紫眠大人,”禁军侍卫有些不耐烦,“圣上的圣旨加上皇后的懿旨,两道旨意禁止您入宫,死命令,您让我们通报给谁听?”

紫眠一时愣住,直觉的掐起手诀,却颓然放开双手,任侍卫将自己推搡在一边——闯,又能闯过几关?为了摇尾乞怜去抗旨不遵,只会罪上加罪…

宫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吕大人撑着伞走出来,身后跟着侍从和内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紫眠,见他颓唐的立在雨中,湿发黏了一脸,神色郁郁,浑身狼狈。吕大人脸颊一抽,鄙夷的目光凝在紫眠黯淡的眸子上,半晌开口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紫眠身子一颤,跌跪在吕大人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吕大人望着淅沥的雨水打在紫眠身上,又顺着他的衣褶蜿蜒淌下,并不将手中雨伞施与他半分,反倒抬头望向天空,悻然道:“不成气候的混帐,耍阴谋动作也不快点…这雨还是迟了…”

话到临了吕大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怆,他狼狈的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失态,步履匆匆的离开。紫眠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陡然一阵心灰意冷——面对数不清的狰狞丑恶,在这条路上盘桓,真的有意义吗?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紫眠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允许自己再这样丑态毕露——在权谋上天真幼稚、在遭遇谪贬时激愤颓丧、在谴责的目光前无地自容…他已经迷路了。

前路在哪里?他的前路在哪里?

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迈开的步子却如同踩着棉花,虚无飘渺,却让紫眠无比疲倦。两个月的殚精竭虑,换来丧家之犬般的下场,他得逃离这一切耻辱…

宰相府门前停着考究的马车,楚珣躲在侍从的伞下,小心的跳下车,甫一落地,便抬头看见街对面的紫眠。他漆黑的眸子微微睁大,似在诧异紫眠何以如此狼狈,送去的目光饱含关切;继而他微微笑起来,笑容里似是有些自嘲与无奈,更多的仿佛亦是关切——您多保重吧,仁兄。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能背叛恩师的人,当然可以越过他,去攀附更高的枝子。怪也只能怪自己,鬼迷了心窍,紫眠也扯起唇角笑笑,低下眼不看楚珣。他的心空落落却揪成一团,像被磨盘碾着,艰涩的挤出点破碎凌乱的字眼:很好…很好…

大雨继续下,水气沁满宫殿玉阶,凝在成串的珠帘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一颗通体透明的血赤色圆珠子,潋滟着琉璃彩光,正绕着一块酒杯口大小的疤痕,缓缓的滚动。

“我知道,你这伤,最讨厌下雨天…”涂饰着蔻丹的指尖拨动仙珠,云阳公主漫不经心的说着。

略显松弛的胸膛和腹部上,有两三处这样的箭伤,深褐色,微微凹陷。男人的呼吸随着仙珠的法力生效逐渐放松,最终舒服的低叹:“朕越发离不开你了。”

“哼。”云阳公主冷笑。

“没有你,朕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他伸手摩挲云阳公主缎子一样的长发,怅然道,“可惜朕老了…”

“你抱怨什么?我已经许久没拿你采补了。”云阳公主撇撇唇,不满自己竟会手下留情——她依旧会与他欢好,却没有汲取他的阳气,也许是自己真的看不下去,他一点点在自己眼里老去。

在她还是先帝的柳淑妃时,他误闯进翠英殿,对她惊为天人。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东宫太子,在初夏的阳光里与她照面,她坐在殿檐下纳凉,乳白色纱幔被风掀起,让她看见他,鬓角湿漉漉的,被蔷薇打了满头的晨露。

然后他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在登基之后,费尽心思替她改头换面,要她做他的华贵妃。那时的他甲胄不离身,除了与她缱绻,便是忙着北征。一次又一次,她看着他负伤而回,双目中英武的豪气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从此变成安心守成的君王,玉玺落在向燕国纳贡的清单上,一次比一次沉稳熟练。

“今天送走吕寺卿,朕就明白——朕又一次失败了,”他是九五至尊,他却只能苦笑,“朕不想再折腾了,朕老了…云阳,在你面前老去,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这话,你父亲也说过。”云阳公主趴在他身上,勾勾红唇,“怎么,怕了?”

“没有,朕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将你永远留在朕身边。”

“你没变,还是那么自私。”云阳公主冷笑,低了头假寐,不再说话。

“朕是很自私…”皇帝颓唐的端详手里青丝,青丝依旧,他的手却已粗糙,“虽然朕从没跟你提过…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吧,你的儿子在京城。朕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如今他竟不安分,朕只有将他贬回原籍…为什么你一直不在乎呢,是不在乎他,还是不在乎朕?”

云阳公主双目依旧紧闭,语气里混着一丝不耐烦:“为什么你也跟我提这个?他不是我的儿子。”

皇帝的呼吸忽然又沉重起来,他沉默了半晌,开口时声音却已平静:“那他是谁生的?”

“一个宫女。”

“宫女?”皇帝疑惑许久,还是将信将疑道,“朕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吗?有一天你从裕宁皇后那里过来,对我说,有一个小宫女,掷得一手好骰子。”

“不记得了…”皇帝沉吟着,转口又问,“你又如何记得?”

“我是狐妖,自然什么都记得。”

“那你为何一直记不住朕的生辰?”

“…”

“云阳…还是不愿意告诉朕你的名字么?”无论是华贵妃,还是云阳公主,都是他替她取的名字,只因看见她的第一眼,心中便只有一个绮念——云蒸霞蔚、华若旭阳。

云阳微微乜斜着眼睛:“不要。知道了名字,便纠缠感情,真是麻烦的事情。”

“你知道朕的名字,对朕可有感情?”

“不要再纠缠于此了,”他做皇帝,偏偏将最涎皮赖脸的一面给了她,“你当那孩子是我生的时,便麻木不仁,现在又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如今你知道那孩子真正的身份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鲜少会像这样问朕问题的,云阳。”皇帝起身穿上衣服,望着袖子上的金龙刺绣,半天之后回答她,“朕已经老了…”

宰相作大弄权,太子羽翼已丰,两人沆瀣一气,即使现在认了这么个儿子,又有何用,惹起纷争,只会摇动他的龙椅——从古至今这样的教训不少。

云阳公主收起仙珠,坐在锦榻上看着皇帝走进殿内暗道,冷嗤一声:“自私…”

他真的是老了,已不是当年那个修身玉立,时而温雅时而跋扈的年少郎君。

云阳公主懒洋洋起身走出内殿,就见龙白月一脸焦急的等在外面,身边还陪着自己的甥女连山月。

“公主,”龙白月一见云阳走出来,慌忙迎上去跪求道,“奴婢刚刚得到消息,紫眠大人被谪贬出京城,求公主想办法帮帮他…”

“是呀姨妈,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吃惊的不得了呢,”宝儿甩甩头发上的雨水,央求道,“您去跟皇帝说说,叫他收回成命吧。”

“没用的,”云阳公主不去搭理身边慌乱的二人,径自走到殿边檐下去看雨,“他刚刚已经知道了——那紫眠的身世,却没打算改变任何主意。”

“为什么?”龙白月不解,愤愤不平道,“紫眠是圣上的儿子呀,至少该有个亲王的身份。”

云阳公主觉得好笑,回头望了她一眼,回答她:“因为,圣上已经老了…”

第六十章 刺客

“师父,我们是不是要回上清宫去?”明窗尘背着个包袱望着紫眠,有点惶惑的问着。

“恩。”紫眠含混的应了一声,低着头带了徒弟往河埠头走。他被贬为庶人,紫府的船自然要被收缴,离开京城得另外花钱到河道那里去雇船。

他还没有告诉明窗尘自己已经与上清宫决裂,此刻自然是没脸回去的——何况他本就没打算要回去。紫眠决定就在京城附近逗留,为了掩人耳目,他总得先带着窗尘离开一阵子,过段时间再悄悄回来。

“师父,那我们去雇船。”明窗尘往紫眠身边凑了凑,有些怯怯的不敢看路人。新法行了又废,折腾得百姓敢怒不敢言,这倒也罢了。只是师父这两个月没有为百姓求雨,误了春耕,据说京城附近已有不少农家断粮。百姓如今对师父颇有怨言,皆冷眼看着他们离开京城。

紫眠也怕众人目光,特意挑人少僻静的地方走。京城久旱,一路走来,眼前的春色总有些凋敝。他回想去年今日,草长莺飞,一船三人悠闲度日,心头不禁怅然——短短一年,变化竟那么大…

二人雇船出城时,他轻声告诉徒弟:“窗尘,我不打算回上清宫。”

“哎?”明窗尘一愣,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随便,反正不会离京城太远,”紫眠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徒弟,“过阵子我们还会回京城。”

“啊?因为龙姑娘还在宫里吗?”明窗尘自作聪明的憨笑起来,嚷道,“听说那云阳公主要去和亲,如今龙姑娘是普通宫女,到时候找人疏通疏通,应该会被放出宫吧?我是不是要有师娘啦?”

紫眠望着徒儿兀自天真乐观的脸,缺乏血色的嘴唇终于浅浅一弯:“是啊…等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便让她做你师娘…”

紫眠低头望着船下流水,陷入沉思不再说话。大雨让河水猛涨,河流比往日湍急,轻舟很快便将他们送出京城。紫眠令船在郊外一处埠头停下,师徒两人付过钱上岸,商量也许该找个道观投宿。

“要我说,干脆就花钱住在道观里,另租屋子反而麻烦。”明窗尘大大咧咧的说道。

“窗尘,去道观里记得谨言慎行。”紫眠叮嘱道,这个徒弟平时真是被自己纵容过头了,言语里半点修仙的风骨都没有…倒是有点像白月。

“哦。”明窗尘信口答应着,兴冲冲的走在紫眠前面,肩头包袱刮着小道旁干枯的芦苇荡,哗哗作响。紫眠苦笑一下跟在他身后,还没走几步,却忽然上前按住他。

“怎么了,师父?”明窗尘纳闷道。

“别说话。”紫眠皱着眉头,悄悄将他往芦苇荡里拖。

两人钻进芦苇荡里,刚藏好身子,紫眠便掐起手诀开始作法。他默念了一会儿口诀,却有些迷惑的停下动作。

奇怪,咒语为何会失灵?

这时周围芦苇忽然开始窸窣作响,苇丛深处响起咆哮的犬吠,四足猛兽从不同的方位疾窜向紫眠师徒二人,踩踏芦苇发出的噼啪乱响令人闻风丧胆。

“不好,快走!”紫眠拽起明窗尘就跑,两人刚钻出芦苇荡,就见几只凶猛的大狗也追了出来。

紫眠匆匆回头一看,那些狗的脖子上竟挂着上清宫进贡的灵符。这些灵符需要上清宫道众连做七七四十九天醮斋方能求得,驱邪避凶,佩戴者诸邪法不得近身。上清宫每年都会献一批灵符给宫里,皇帝后妃往往瞧不上,随意将之赐予宠臣,可连畜生都能佩戴,来者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是太子、皇后,还是圣上?紫眠咬紧牙关,取出包袱里的七星宝剑防身,又掏出一张赤色火符丢在地上,回身一剑斫去,纸符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火苗窜高,舔上一旁干枯的芦苇,立刻扬起火势。恶犬吓得不敢近前,只是前足抵着地面呜呜咆哮着,眈眈盯住紫眠。

紫眠见法子生效,干脆又挥剑劈下些芦苇,将火势引得更烈。小道两侧的芦苇都燃烧起来,火势渐凶,他乘机带着明窗尘往河埠头那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