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茜草已经挑起花架旁悬着的杨妃色软帘请清瑜进去,里面小小一张螺钿罗汉床,床边倚了衣架,旁边摆了梳妆台。梳妆台旁放着屏风,想必就是女孩家清洗用的地方。纵然对林氏有敌意,但清瑜也不禁感慨想的周到,茜草见清瑜眼里有赞许之意,忙道:“这里的铺陈和大姑娘屋里是一模一样的,县君还吩咐了,以后凡百东西,家里的几位姑娘有的,姑娘您也不能缺。”

说完茜草就笑吟吟瞧向清瑜,但清瑜面上神色还是一动不动。莫嬷嬷轻咳一声:“茜草,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姑娘远道来此,还没沐浴更衣呢,热水都准备好了吗?”茜草用手拍一下自己的头:“瞧瞧,见到姑娘这么高兴,连这事都给忘了,热水和衣衫都备好了,姑娘您今儿要穿什么衣衫,戴什么样的首饰?”

说着茜草已麻利地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件衣衫来:“姑娘您容貌俏丽,穿这件秋香色的最好看不过,还有这对钗,配姑娘也极好。”衣衫不管是式样也好,料子也罢,都是清瑜没见过的,那些首饰也琳琅满目。

清瑜却只垂目瞧了瞧就道:“不必了,我还在孝期,这些都收起来吧。”说着清瑜往那箱子里望了一眼,见外衫颜色独缺了素色,又道:“若有白色料子给我一匹,我裁成孝服好换。”茜草此时已经不止是惊讶了,哪个姑娘见了这样的衣衫首饰会不高兴呢?但主人的话她是要听的,忙把手里抱着的那些衣衫放进去,然后唤夏云她们提热水进来给清瑜沐浴。

沐浴出来后茜草拿着大帕子给她擦着头发,等发半干时候又拿过头油给她梳头,清瑜一直闭着眼睛,这就是所谓官家千金的生活吗?可是没有一点欢喜,只有疲累,这么多人围绕服侍,但听不到笑声,最起码,听不到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声。

屋外响起少女的笑声,接着通往外室的帘子被掀起,夏云走了进来:“姑娘,县君房里的倩云姊姊来了。”接着一个少女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清瑜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就是那个一直陪侍在林县君身边的侍女,此时才能瞧出她年纪不是很大,十七八的样子,姿容俏丽,唇边有颗小小黑痣随着她笑跳动,更添几分姿色。

倩云走到清瑜跟前行礼:“见过姑娘,县君命奴婢给姑娘送几样玩意来,县君还让奴婢来说一声,原本今日晚饭时候该让姑娘见见这家里其他人的,只是县君想着姑娘远道而来,还要多歇息几日,就改在十日后,这几日姑娘也无需到县君面前问安,每日三餐都由人送来,安心歇息就是。”

听到这话,茜草的眉皱起,县君这话虽透着体贴,可这几日都不见家里人,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下马威?虽说这府里主母是县君,可现在自己来到姑娘身边,也要提醒一二,不然姑娘日子不好过,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茜草就在清瑜耳边小声道:“姑娘,虽说县君体恤您,可是这晨昏省定是做儿女最该做的,您…”不等茜草说完,清瑜已经摇头,这摇头让茜草愣了下,姑娘怎么这么倔?倩云瞧着清瑜的动作,头微微抬了下,毕竟嫩,只晓得依着自己性子胡作,再等几日就晓得了,让你吃好穿好但吃暗亏那是太容易不过了。

倩云心里虽快意,但面上依旧恭敬:“茜草妹妹,既然瑜姑娘疲倦了,你就服侍她歇息吧。”茜草忙叫进夏云来服侍清瑜,自己送她出去。

清瑜觉得头很胀,进这宅子不过短短半日,所见的已经超过在乡下那十来年,林氏所做的一切,清瑜出于本能觉得不可相信,若真是这么一个贤惠的人,又怎会明知对方有妻还让他休妻后自己嫁过来?况且进来这么长时间,清瑜没从她眼里瞧出半分的愧疚。

清瑜用手按着头,这样能好受些,看着帐子上精美的绣花,清瑜闭上眼,娘常说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娘,那我好好睡一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就有办法了是不是?

清瑜抱住枕头,如同孩童时做噩梦醒来紧紧抱住娘的胳膊这样就可以不害怕安心睡去一样。清瑜睡的很沉,醒来时候外面已红光满窗,不等清瑜掀起帐子,茜草已经把帐子掀起,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莫嬷嬷已经在外等候半日,说从今儿起,就该教导姑娘了。”

口里在说,茜草已经给清瑜穿衣,看着外面衣架上挂着的两件素服,清瑜微微愣住,茜草边给她梳头边道:“这是县君今儿让人送过来的,还连说不够周到没想到,姑娘,县君对您可真是无微不至吗?”

无微不至?清瑜扯起一丝笑,梳洗完了走出卧房,莫嬷嬷已经在那里等着,见清瑜出来她起身行礼后就道:“姑娘,日后辰时初刻小的会准时来到,似今日一般晚,是不许的。”清瑜行礼回道:“是,谢嬷嬷指教。”

这样的回答让莫嬷嬷的眉皱起,但她随即就坐下:“那好,现在就开始吧,姑娘识字否?”清瑜在她面前坐下,听到这个问话轻声道:“我识字的,娘曾经教过我识字。”这又是莫嬷嬷没想到的,从林氏那里得出的是楚氏目不识丁,那清瑜只怕也不识字,谁知清瑜不但识字,还是楚氏教的,这真奇怪。

清瑜想起的却是楚氏教自己识字时候的情形,那时楚氏就说过,原本是不识字的,后来才晓得不识字会吃亏,于是就拿着爹留下的那些书还有写来的书信一点点地学,到后来虽然写的难看,但大概的字总知道了。当时清瑜只觉得娘好历害,今日才晓得,那是娘把对爹的情意全寄托在这上面了。

写字读书学绣花,甚至连走路说话都要重新学起,清瑜学的很辛苦,每日除了学习就只有在傍晚时候去花园里逛一圈,这花园还有几株花可看,也不知道是林氏吩咐过还是什么,清瑜院里也没人来,去花园时候同样遇不到什么人。

这日又从花园出来,刚走到拐角就听到有人在那说笑,茜草让夏云去呵斥,夏云走上前就道:“什么样人在那说笑,这样大声难道不怕惊扰了瑜姑娘?”竹丛后面转出两个婆子来,两人脸都喝的红扑扑的,瞧见是夏云,一个婆子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我还当是什么主儿,原来不过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得了县君的喜欢就是姑娘,不得县君的喜欢,给我提鞋都不配。”

另一个婆子酒喝的少一些,忙把她一把拉住:“哎呀,你今儿酒喝多了,胡沁些什么,还不快些回去。”那婆子把她推一把:“不要你这胆小的人来说话,我是谁?我们是林家的下人,姑爷见了我们还要客气,更何况是这么个人?”

说着那婆子就斜眼看向清瑜:“就她,一个外室之女充什么姑娘,我听说她连走路都不会走,果然是乡下来的。”说着婆子大笑起来,茜草在旁急得满面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等我去回了管事嬷嬷,让她狠狠打你一顿。”

啪地一声,那婆子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婆子的笑声顿止,瞧向出手打自己的清瑜,满脸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打我,这是哪家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吗?”清瑜收回手,瞧着她道:“你出言辱及我娘,难道我还假手他人吗?二来,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充什么姑娘吗?那我现在打了你,你不服,打还我啊,就瞧瞧你打不打得过。”

茜草被清瑜说出的顿时惊的瞪大眼睛,那巴掌下去,另一个婆子酒已经全醒,忙上前拉住清瑜的袖子:“姑娘,姑娘,她不过吃多了两杯,您要骂就骂几句,别生气伤了您的身子。”

姐妹

一直愣着的茜草也回过神来,扶住清瑜道:“姑娘,您金尊玉贵的,不值得和这些人生气。”清瑜并没理会她们,只是冷冷瞧着那婆子,那婆子被打了这巴掌,已经恶向胆边生,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外室所生的贱|货罢了,也是我们县君可怜你,收留你,不然你这样的见了我,给我提鞋也不配。”

另一个婆子听她这样骂,吓得忙去捂住她的嘴:“佛天菩萨,这样的话是能对主人家说的?”清瑜双手紧握,瞧着婆子一字一句地道:“我娘不是什么外室,你给我记好了。”那婆子又羞又恼,她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人,况且都是当日林氏带过来的陪房,索性借酒装起疯来,嚷道:“果然是外头人养的不懂规矩,哪家的姑娘似你这般路不会走,话不会说,你娘就是外室、外室、外室,不然你瞧瞧,这家里可有她的地儿。”

茜草见清瑜满脸涨红,又要扑上去打这婆子的样子,忙紧紧拉住清瑜,对夏云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疯婆子拖下去,交给管事的狠狠打几板子才是。”夏云年纪要小些,被吓的更厉害,一直愣在一边,听到茜草的吩咐忙上前去扯婆子,只是这婆子那是夏云扯的动的?

另一个婆子也忙去按那婆子:“还不快些跪下给姑娘认错,姑娘宽仁,定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说着这婆子也已跪了下来,对清瑜道:“姑娘,姑娘,她不过多吃了两口酒,真送去见管事的,这差事可就丢了。”

清瑜被茜草紧紧扶住,分不出手去打那婆子,只对跪地的婆子道:“你起来,事不是你做错的,你跪下做什么?”跪地的婆子被清瑜这话说的竟不知怎么做,这姑娘果然和见过的后宅年轻姑娘们一点也不一样。

那婆子不肯走,还在和夏云拉扯,已有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在这拉拉扯扯的,难道不怕惊扰到人?”接着有人拢起杨柳拂下的枝条,倩云走了出来,瞧见这跪的跪,拉的拉,怒的怒的情形,倩云只微微一愣就走到清瑜跟前:“定是这两个不成器的冲撞了姑娘您,这值得什么,不过就是让他们去管事的那里领几十板子罢了。姑娘您金尊玉贵的,为这样人动气不值当。”

那个婆子见倩云出来,声音小了许多:“倩云,虽说我不该在姑娘们面前嚷,但也没有姑娘们动手打人的理儿,这传出去,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倩云妙目一转,已经看到那婆子面上印着的那个巴掌印,沉下脸对婆子道:“姑娘面前,许你们开口说话了没?还不快些去寻管事的领几板子。”

这婆子怕倩云,不敢分辨什么就下去了,那个跪着的婆子也一咕噜爬起来,打算追着那婆子走,倩云已经叫住她:“姑娘面前,可不许这样胡闹,这次罢了,下次若再让我瞧见,你也去挨几板子。”

那婆子谢过倩云急忙走了,倩云这才回身扶住清瑜笑着道:“姑娘,这种小事,何劳姑娘动手,下次姑娘若再遇到这种事,只让人去告诉奴婢或者陈婶子就是,哪要姑娘动手处置呢?传出去,不但说县君治家不严,对姑娘的声誉也有影响。”

清瑜停下脚步,看着倩云道:“声誉有影响?在这家里我还有声誉吗。”倩云没料到清瑜这样单刀直入,准备的一箩筐的话竟是说不出来,想了想才道:“姑娘,这家里人口一多,难免有些小人背地议论,姑娘听到些话也不用放在心上,横竖有县君疼您。”

清瑜并没继续走,还是看着倩云:“所以别人议论我娘如何如何我也不能开口说话?还要对县君感恩戴德谢她收留吗?这是怎样的道理?”说完清瑜不理倩云大步就往住所走,茜草跟在她们后面一步,看见清瑜这样忙上去追她,经过倩云的时候抱歉地对她道:“倩云姊姊,姑娘她刚来,还不晓得…”

倩云已经笑了:“不碍事,你快些去追姑娘吧。”见茜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倩云面上的笑渐渐消失,县君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一个粗鲁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她说的话又怎会传出去?

茜草追上清瑜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微喘息:“姑娘,倩云姊姊说的话都是好话,况且莫嬷嬷平日对姑娘您的教导不就是要让您知道这些吗?”清瑜快走数步才觉得心里的郁闷少了些,听了茜草这话把脚步慢慢停下:“我知道,可我,怎么也不能让人那样说我娘。”

茜草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姑娘,这事已经成那样了,再说县君对您极好,这几日吃的喝的,新奇的东西都遣人送来。”好吗?清瑜面上浮出一丝苦笑,这几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的,可越是这样,清瑜越知道这些值不得什么,自己曾被娘如珍宝样对待,绝不是现在几件好衣衫,几样好吃食就能代替的。

清瑜不说话,茜草也只有陪着她回去,夕阳照在清瑜的白色孝服上,染上些许红色,清瑜环顾一下四周,如此富贵如同在乡间时别人描述的天宫一般,但清瑜却觉得有无边的孤寂。没有了真心的笑容和安慰,这样的富贵逼人又算什么呢?

莫嬷嬷已经等在屋里,看见清瑜回来,行礼后就问道:“姑娘在外和几个服侍的人起了争执?”清瑜接过茜草递过来的茶,淡淡应了是。莫嬷嬷的唇抽了几下就道:“姑娘,今日抄写一遍女则吧。”

清瑜看着莫嬷嬷的眼:“嬷嬷,清瑜有话想问。”莫嬷嬷的眉毛微微一挑,清瑜已经问出:“嬷嬷此话,自然是觉得清瑜不该亲自处罚下人,丧了淑女应有的礼仪,可是清瑜觉得,为人子女者,听到人诋毁自己母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事后处置,先不说那人未必承认,即便他们承认,落到别人嘴里也不过是气性太大。这样一来,岂不自己母亲白白受了诋毁?如此岂非不孝?”

任是莫嬷嬷晓得清瑜和旁的姑娘有些不一样,可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清瑜看着她,继续往下说:“当时处罚下人,顶多能落个有些冲动的名声,可是却护住了自己母亲的名声,损自己而为母亲,嬷嬷,此事能否称为孝?”

莫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面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还是刚从乡下来京城不几天,可是这样一番道理,竟让人无从分辨。

屋内很安静,茜草觉得手心都出了汗,天下有这样说话的姑娘吗?不是说乡野村姑,不懂什么吗?为何这样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呢?莫嬷嬷已经笑了:“罢了,你这番话有道理,今日的女则就不需再抄,可是还是要提醒一句,风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

清瑜起身恭敬地给莫嬷嬷行一礼:“多谢嬷嬷提醒,只是方才的话,并不是为了逃开惩罚,而是一直在心里想的。”说着清瑜的面色黯了一下,进这宅里几天,清瑜已经知道,自己的娘不是该被提起的。

莫嬷嬷坦然受了这礼,清瑜那黯然的面色她也看在了眼里,这样的事她是不会置喙也不会去安慰清瑜的,让清瑜柔顺承之,是对她最好的法子。

第二日那个喝多了的婆子前来给清瑜磕头谢罪,清瑜并没见她。昨日一事清瑜已经明白,就算自己再大声地说娘不是外室,也不会有人肯听,要有人肯听,只有努力在这扎下根,让自己变的更强,那时自己说的话才有人听。

转眼清瑜来到这宅里已经十日,林氏特意安排了一次小小家宴,让清瑜见见这家里的人。清瑜依旧是一身重孝,当宋桐看见这样打扮的清瑜时候,额头上出现一道小皱褶,自那日之后,宋桐还是头一日见到女儿,本以为她经过这几日已经软化些许,谁知依旧如此。

再想起下人们说的前几日清瑜责骂了下人,宋桐觉得头有些疼起来,不调|教好,怎么达到自己目的?这种场合林氏历来都是温柔的,看见宋桐皱眉,林氏面上浮出一丝得意笑容,但很快就消失,只是对宋桐关心地道:“孩子还小,慢慢来。”

宋桐嗯了一声正好看见左手下面端庄坐在那里的清露,这个女儿是宋桐的骄傲,长得美不说,礼仪规矩没有半分错误,对下人们的态度也是那么温和,刚刚过了十二就有数家人前来求娶,让人挑的眼花。

察觉到宋桐投来的目光,清露手按在桌上对他微行一礼,宋桐的唇往上翘,低声对林氏道:“也不小了,露儿只不过小她半岁。”提到女儿林氏也是骄傲的,再看见清露对面坐着的长子宋昂,十一岁的宋昂已隐隐有乃父风范,坐在那里如同玉树一般。

这两个孩子就是林氏的性命,林氏慈爱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清瑜已走到席前行礼,林氏好容易才把眼从子女身上转开,伸手去扶清瑜:“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生分。”

说着林氏携着清瑜的手:“这是老爷的长女,露儿,你是妹妹,该来见见你阿姊。”清露已经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清露比清瑜还要高了一些,鹅黄色外衫绣了几根柳条,月白色的裙上绣满蝴蝶,发上凤钗的珍珠在那微微颤动。

看见清露的第一眼,清瑜也不由感叹,这是一个多么美的姑娘,清露对清瑜恭敬行礼:“妹妹见过阿姊。”

嫡庶

声音婉转如同出谷黄莺,礼仪娴熟胜过清瑜所见过的所有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这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了吧?爹爹想的或许就是要自己似面前这个少女一样?清瑜越过清露的肩膀看见林氏的眼神,那眼里透着骄傲,还有几分得意,清瑜垂眸,爹爹的打算很好,可是自己注定做不到。

清瑜抬头对清露还了一礼,那声妹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让自己对她亲热地视为姐妹,现在还真的做不到,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清露浑不在意,已经转头对林氏道:“娘,阿姊一双眼长的和我还有阿弟是一样的。”说这话时,方才那个端庄的大人样子已经退去,代之的是少女的娇憨。当着宋桐,林氏从来都是最贤惠的,现在也不例外,面上笑容十分慈爱,手放在清露肩头:“你们是同父所出,长得像有什么稀奇,日后你做妹妹的可要敬重阿姊,知道吗?”

清露点头,面上笑容甜蜜,清瑜也回以一笑,宋昂不等招呼已经走了过来,姐弟见面就简单多了,不过彼此行了一礼,然后是二郎君宋渊,他相貌不似兄姐一样长的很像宋桐,比宋昂要更清秀一些,或许是更像他的生母朱姨娘。

林氏还生过一个女儿,三年前夭折了,三姑娘清霜刚会走路,还抱在奶娘怀里。见过了这些弟弟妹妹,林氏握住清瑜的手让她坐到左手第一的位置:“你是这家里的长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座位。”

长女?清瑜低低应了一声,面上还是有几分讥诮,真是长女的话,为何到现在都不入排行?不过清瑜也没问出来,只是坐到座位上,宋桐满意地瞧着面前这一幕,侧身对清瑜道:“你还有两位姨娘,今日这样日子她们不好出来,等明儿你去给你母亲问安时候就能见到了。”

林氏正在给宋桐盛汤,听到他这话忙道:“老爷,妾身想着,瑜儿每日都要和莫嬷嬷学规矩,女孩该学的女红这些也不能拉下,每日如此辛苦,妾身还怎么舍得让她到妾身面前服侍?这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瑜儿若要嫌闷再到我房里坐坐,老爷您说这样可好?”

宋桐眉头皱了皱就道:“你说的也有理。”说着宋桐去问清瑜:“瑜儿,你母亲舍不得你辛苦,你做女儿的是要孝顺的。”清瑜知道若按了这里的规矩自己是该推辞的,可是想必林氏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绷着张脸演什么贤惠妻子,自己难过她也不高兴,至于旁的,清瑜并没放在心上,这个家,只是爹爹的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林氏微一点头,清瑜轻声道:“多谢县君体恤。”林氏从清瑜说话时候就看着清瑜,从她眼里看到的是坦然,看不到一点点的恼怒。林氏在心里不由冷哼一声,面上笑容格外慈爱:“你是老爷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何必这样客气。”

宋桐见事情已经定了,也没再多说,接过林氏送上的汤喝了一口,他动了筷子,下面的人才开始用饭。清露让丫鬟拿过一块炙肉,侧头看清瑜一眼,见清瑜面上没有半点懊恼之色,在那里如常用餐,眼不由眨一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难道她不知道一个庶出女不许拜见嫡母是多大的惩罚吗?

林氏虽在上面,但还是看见清露这个动作,微微咳嗽一声,清露忙收回在清瑜身上的眼,低头吃饭,清露那优雅的用餐动作和旁边清瑜稍嫌粗鲁的用餐动作比起来,让林氏面上又露出笑容。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清瑜也不想说话,虽然食物很美味,但清瑜却吃的毫无情绪,这样肃穆地用饭,真是一种折磨。清瑜又想起当日娘还在时,吃饭时候也曾提起爹爹爱吃什么,还说要是爹爹在就好了。那时的清瑜十分渴望和爹爹相见,到时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饭,那样的饭菜该是怎样的香甜?

想到这样清瑜不由露出笑容,但往上面瞧去,清瑜的笑容消失,现在是和爹爹见面了,但他已经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什么都不一样了。清瑜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走神落到对面宋渊的眼里,宋渊再大也不过七岁,看见清瑜面上的笑容他的眉头不由皱起,这个姊姊,真的很奇怪,和家里的哥哥姊姊们一点也不一样。

宋昂已经吃完,看见宋渊一脸游离,用肘碰一碰他,宋渊这才回过神,看着盛在自己碗里的大半碗饭,宋家规矩是不许剩饭的,宋渊再看看宋昂那吃的干净的碗,小口小口地把那些饭往嘴里填,吃饭走神真不是件好事啊。

一顿让清瑜十分难熬,但在宋桐眼里却是其乐融融的晚饭吃完,清瑜后背都有了汗了,今日的晚饭上的菜肴要比平日单独吃饭的菜肴好上很多,但清瑜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的更舒服些。最起码不会时刻担心礼仪有没有做错,脸上还要带着客气笑容,用莫嬷嬷的话说,这样才是一个有教养女子该做的。

漱过口,净手毕,丫鬟们把残席撤下,除了来充个数的清霜告退外,旁人都到外面坐着喝茶。清露他们惯了,知道这是宋桐要训几句话,个个正襟危坐等候着他发话。清瑜看着弟弟妹妹们,这种时候是不能告辞出去的,恭敬坐在那里,心神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桐喝完一杯茶才开口道:“今日你们大家都见过瑜儿,知道她是你们长姊,就该敬着她为长姊,不许欺负她。”这样的话让清瑜心里泛起一丝暖流,爹爹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宋昂已经开口:“爹爹,平日里先生总教儿子要长幼有序,不光是儿子,连妹妹都记在心上不敢忘,怎会欺负姊姊呢?”

清露平日要多得宋桐的疼爱,等弟弟说完话那嘴就撅起来:“爹爹,你这话说出去旁人还当女儿平日在家怎么霸道呢?若连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几个字都记不得,女儿也枉受了娘这几年的教导。”

宋桐招手让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摸一摸她的头:“就知道我的露儿是最乖的。”林氏的笑容一直温和,此时也一样没变,只是轻声对清露道:“露儿,这长幼有序要牢牢记住,嫡庶有别就别提起了,你二弟已经懂事,这样的话可不许再在他面前说起。”

清露吐一下舌:“是,娘,女儿记住了。”说完清露走到宋渊跟前拉住他的手晃两晃:“二弟,你可不许生阿姊的气。”宋渊眨一眨眼,脸上满是孩童的稚气天真,声音还带了些许的奶气:“阿姊,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清露噗一声笑出来。

宋桐心里晓得这话明面上是因了宋渊,其实是为了清瑜,心里对林氏生出几许歉意,拍一拍林氏的手,林氏此时已经把清露叫了过来,用手理着她的头发:“在家也罢了,明儿跟我出门可不许这样。”

清露重重点头,宋昂兄弟跟着笑,清瑜扯动一下嘴角露出丝笑容,若不是这个时候,这样身份,这本该是多么和乐的一幕?

往后的日子如同轻缓的流水一样毫无波澜,每日学规矩、习字、做针线。旁人家不知道宋家多了这么一位姑娘,但林家是知道的,没几日林家那位当家主母就前来见自己的小姑。清瑜也被林氏请去见舅母。

清瑜听了倩云的转达,眉微微一皱就继续写字:“烦请转告林家县君,我身着重孝,不便见客,还请她多加包涵。”倩云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看着清瑜那样平静,只得应是离去。

她一走茜草就道:“姑娘,您疯了吗?舅夫人愿见您,这就是认您为林家的外甥,有了这重身份,以后议亲也要好些。”清瑜的笔微微一滞,在纸上拖出长长一横,清瑜把纸拿掉,拿起另一张纸继续写起来:“茜草,没用的。”

什么没用?茜草睁大眼睛,着实有些不明白,清瑜缓缓地慢慢写字:“茜草,有些事已经刻在心里,不是寻一门好亲事,有一个好丈夫能改变的。”茜草这次是真的不懂,但还是试图劝说:“姑娘,您是不是怨老爷不给那位名分的事,可是这种事,容奴婢斗胆说一句,老爷肯把您接回来已经是县君贤惠了。”

清瑜觉得眼里又要有泪,但生生忍住了,把写坏掉的第二张纸团起来:“所以茜草我说你不明白。”茜草除了摇头再想不出旁的法子,清瑜拿起砚台:“好了,去给我磨墨吧。”茜草端着砚台走出去,清瑜看着窗外,这里的一切本该有自己母亲的影子,但现在全都没有,她不由叹气,耳边已传来声音:“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不知道在这家里处境好些,所得的绝非你所见的吗?”

清瑜转头瞧着说话的莫嬷嬷,唇边有丝讥笑:“我还当嬷嬷巴不得我在这家里处境不好呢?”莫嬷嬷摇头:“你的处境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我怕的是被人传说我教的人不好,到时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母女

清瑜并没说话,只是看着莫嬷嬷,双目清澈不带一丝一毫别的东西。莫嬷嬷不由摇头,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了一辈子,见过的听过的远胜旁人。

像清瑜这样出身的,京中还是有几个的,但要不就认命听从后娶之妻的安排,不然就要成日在家里吵闹不休,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毕竟嫡庶之间是有分际的,没有人甘愿从原配正室的孩子成为身份尴尬的外室之女,但情势逼人,就算那些吵闹不休的在这京里几年之后也能明白过来,低头认母。

但像清瑜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说她不认命,她绝不肯唤林氏为母亲,若她不肯认命,她也还算安分,除了执意为母服丧和不肯认母之外没有旁的举动,要她学的东西她也肯学。这么一个姑娘,竟是重不得、轻不得,任是莫嬷嬷活了这么几十年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她?可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在那里,莫嬷嬷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叹了一声。

听到莫嬷嬷的叹息,清瑜微微一笑才开口:“嬷嬷放心,我虽然比不得旁人聪明伶俐,也不会丢了嬷嬷的脸面。”莫嬷嬷轻轻摇头:“姑娘,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孝乃大德,姑娘纵然礼仪做的再好,规矩懂的再多,孝上亏欠了还是不好。”

清瑜轻笑起来,笑容里有几丝悲哀:“孝乃大德?嬷嬷,我对爹爹可有忤逆?母亲孝期时候,我不见客也在孝的范围,嬷嬷,世人要怎么说才能说我孝上有亏?”清瑜嘴皮子厉害莫嬷嬷是清楚的,此时听了清瑜这样说话也不意外,只是摇头道:“姑娘您错了,要知道此时县君才是老爷的妻子。”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卷起清瑜的裙边,她发上依旧系了白头绳,一样首饰都没有,脸上脂粉没施,那唇却红的娇艳。看着她挺直的背,莫嬷嬷依旧劝道:“姑娘,您要知道,名分已定就再无更改,姑娘您又何必这么倔强?伤了家里的和气不说您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这样才叫两败俱伤。”

名分已定?清瑜微微低头,仿佛在掩饰眼中的泪,莫嬷嬷舒了口气,如果能够劝的清瑜回心转意,认林氏为母,那时不但这后宅平稳,自己也不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莫嬷嬷正在思量,清瑜已经开口了:“嬷嬷,你我都明白这名分是怎么来的?我的娘怀我之时还是爹爹的妻子,不过是势不如人,才落的怀着身孕被休,之后十数年带着我过日子,娘从没抱怨过一句,可一直到我知道实情的时候才晓得,娘为何常在夜里流泪,不仅是念着我爹,更是因为她期盼着有人能做主让她得以正名。嬷嬷你此时说名分已定,要我顺从,岂不是在我娘郁郁而终之后还要我对仇人讨好?”

莫嬷嬷的神色顿时变了,眉头皱起时候那话也有些冷:“姑娘你这样说,难道不想想自己的将来吗?”清瑜并没有对莫嬷嬷的变脸感到有些恼怒,眼依旧平视过去:“将来?莫嬷嬷,我的将来不过是嫁人罢了,我认了自己是个外室之女,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要落的旁人讥笑,说我爱慕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娘都不敢提起。”

莫嬷嬷被清瑜说的话堵住,猛然咳嗽起来,清瑜瞧着莫嬷嬷鬓边的白发,念起她毕竟是有年纪的人,轻声道:“嬷嬷,还请您回去转告县君,我宋清瑜活着一日,不见她去我母亲灵前叙礼,绝不会叫她一声母亲。”

莫嬷嬷用手抚了抚胸,觉得好受些才勉强开口:“姑娘,您再仔细想想,若不肯您现在所有的这一切,县君能给您,自然也能收回。”清瑜环视一下屋内,满屋里的摆设都是曾经幻想过的,但这一切富丽摆设看起来只觉得冰冷没有一丝温暖。

莫嬷嬷还当她有几分舍不得,刚要再说几句软话清瑜已经笑了:“若县君觉得我十分不受教,就请她收回,只是我想问问,贤惠闻名的县君,要找什么理由收回呢?”

哐的一声,莫嬷嬷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响,她抬头去看清瑜,清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就道:“县君若真的恼我搅乱这一池子的水,大可一碗药药死了我,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莫嬷嬷觉得心口有点点疼,用手连拍几下胸才道:“姑娘,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说出去了只会坏了县君的名声。”清瑜说了半天的话,觉得口干,况且一直端正坐着脊背也不舒服,懒懒地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伸手拿过茶在吃,瞧着莫嬷嬷站在那里不说话,清瑜把茶杯放下拍拍手道:“我说话直,嬷嬷不要生气,但嬷嬷不觉得成日家说话绕来绕去,几句话都要转个圈子,这样不是很累吗?”

莫嬷嬷回神过来,对清瑜行礼道:“如此小的就去回禀县君,只是姑娘真这样想,就没想过以后日子吗?”清瑜侧头想了想就道:“以前和娘住在家乡,身边没有下人服侍,每日还要做饭洗衣,这样日子在县君眼里自然是苦不堪言,可在我瞧来却趣味非常。”

莫嬷嬷人老成精,当然知道清瑜话里什么意思,而让奴仆暗地欺凌,想起那日清瑜是怎么对待那个乱嚼舌的婆子的,莫嬷嬷晓得这条路也行不通。

既不在乎荣华富贵,对待奴仆欺凌当时就敢还回去,宅院里惯用的手段竟一样也用不到她身上。算来算去,竟只有清瑜自己说的,真嫌她碍眼,大可一碗毒药灌下去把她灌死,林氏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这人,竟是算准了。”

旁边坐着的林夫人也摇头:“哎,本以为是个乡下不懂事的姑娘,到时进了京,软硬兼施之下,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到时何愁她不认小姑你为母亲,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软硬不吃,百计难施的?”

林氏叹了一声:“世人总是要有所好,才能对付,可是我竟想不出来她有什么所好?”林夫人抿了抿唇:“干脆让服侍的丫鬟们下手?”林氏都懒得看她:“她才来几日就敢打嚼舌的婆子,让丫鬟们冷言冷语,说不定到时反是我吃了着落。”

阻挡他们父女不见面,可林氏隐隐觉得,清瑜并不是那种对父亲孺慕之思很深的人,就算暗地里在宋桐面前撒暗刺,可是丈夫当日是宁愿拗了自己也要把她接进京来的。接来后还数次要自己好好教导她,若真多撒几次暗刺,只怕丈夫反而要怪自己没教好她。林氏叹了一声,对莫嬷嬷道:“她既这样说,以后就随她去吧,该教的教给她,横竖只要出门时候不丢了宋家的脸就是,等三年孝期一满,寻个人家把她嫁去,也算了了这桩事。”

莫嬷嬷领命而去,林夫人把手里拿着的果脯扔到盘里,斜瞅自己小姑一眼:“怎么,你就这样认输?”林氏用手撑着额头:“不是认输,是不管。不然怎么办,要拿捏人总要晓得她在乎什么,可她不在乎吃,不在乎穿,要让下人们说几声冷言冷语,只怕她比那些下人们吵架还要厉害些。唯一在乎的是她娘,但她娘已经死了,我能拿死人拿捏她吗?”

林夫人拍怕自己小姑的手:“算来真是没有法子,只是辛苦你了,膝下有这么个女儿。”女儿,只怕这个女儿对自己恨之入骨呢。林夫人见她面色不好,又说起好久没见清露,让丫鬟去请清露过来。

又在林氏跟前说听自己儿子说的,前儿在太学里面,宋昂又得了先生的赞扬,还说有传言,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要选伴读,只怕就要在宋昂他们中间选。提起女儿儿子,林氏面色顿时变的飞扬起来,但还不忘谦逊几句:“你外甥不过就是个死读书的,那比得棱侄儿聪明伶俐,出外就跟个大人一样?”

林夫人的次子林棱年岁和宋昂差不多大,林夫人平时对他多有疼爱,此时一提起也笑眯了眼:“要说聪明伶俐,谁比得上露儿?不是延平侯家也来求亲?”

林氏叹气:“就是这太聪明伶俐我才焦心,说起延平侯家也算是门好亲事,但是他家儿子太大了些,今年已经二十,比露儿足足大了八岁,到时定要早早嫁去,我还想多留露儿两年呢。”

大了八岁也的确不小,外面已经传来清露的笑声,接着清露就走进来,行礼后就腻到林夫人身上撒娇:“舅母,您今儿来了这半日才叫甥女出来,甥女还以为您忘了我呢。”林夫人用手摩挲着她:“真是越长越漂亮,我还在和你娘说,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清露自然又是一番不依,林氏和她们说笑着,清瑜的事也就放到一边,就随她去吧,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莫嬷嬷此后还是如常来教导,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清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显露出来。

转眼夏去秋来,林氏按例给清瑜做了秋衣,看着天上飞过的大雁,清瑜算着日子,自己十三岁的生日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去,没有一个人记得。茜草拿着件斗篷出来:“姑娘,起风了,披上吧。”

清瑜用手拢一下斗篷,刚准备进屋就听到有哭声传来,听起来这哭声就在墙外。见清瑜停下脚步,茜草也细细听了,轻声道:“这声音听起来是孩子的,说不定是个什么小丫头被大丫鬟教训了就在那哭,只是怎么能到姑娘墙外哭呢?姑娘您进去,我出去外面说说。”

主仆

清瑜嗯了一声,但没走进去只是站在院里,茜草没有再劝径自走出,清瑜侧耳细听,茜草传来的却是一声惊呼。接着说了几句就有人进来,进来的是个小男孩,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瞧见清瑜打了一拱道:“见过姊姊,方才没想起这是姊姊住所外墙,惊扰了姊姊实在不应该。”

瞧着宋渊小小年纪说话却做出一副大人样,清瑜不由笑了,再瞧他脸上泪痕未干,虽竭力掩盖但那眼里还是有一些伤心,眉头不由一皱:“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那不开眼的下人欺负了你,你不敢去和县君说才这样哭?”

宋渊听到清瑜这样说话忙用袖子擦一擦泪,擦了一下才想到该用帕子,忙把袖子放下,茜草急忙递上帕子,宋渊用帕子擦干净了脸才对清瑜道:“多谢姊姊垂问,做弟弟的在家里并没有下人欺负,只是…”

话没说完,清瑜就听到宋渊肚里传来咕噜叫的声音,这声音在院里听来显得十分突兀,清瑜眉一挑,宋渊的脸不由通红,嗫嚅地道:“我,我不过是…”茜草是伶俐丫鬟,已经笑着道:“二郎君只怕是午饭没吃饱,还请到屋里吃几块点心垫垫。”

宋渊肚子极饿,想跟着进去又怕在清瑜屋里待长了,到时林氏责怪,况且现在自己姨娘还病着,还想求林氏让自己去瞧瞧姨娘,哪敢再得罪林氏?只得低了头道:“多谢姊姊好意,做弟弟的只是进来道个谦,现在谦已经道过了,姊姊想来事情也忙,做弟弟的也就告辞。”说着宋渊又行一礼就径自走了。

清瑜没有留他,瞧着宋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七岁多不到八岁的孩子还很瘦小,虽然身上穿的衣服很华丽,可清瑜觉得和宋昂比起来,他身上少了些潇洒自如多了几分畏缩。纵然林氏表现的再贤惠,明面上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但不是一母所出,在底里是有区别的。

茜草本打算送宋渊出去,可是清瑜没说话她也没追出去送,只说了句:“二郎君走好。”就对清瑜道:“姑娘,这几日风大还是进屋去吧。”清瑜嗯了一声就道:“我从来没事都不出这个屋子,也没听见你们议论,是不是朱姨娘出什么事了?”

茜草有些愣住,清瑜不爱问这宅里的事,虽住在这里却像一个客人一样,这样也省了茜草她们许多麻烦,现在骤然听到清瑜问起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清瑜瞧着她突然笑了:“我不过顺口问问,又不能做什么?况且你们要帮着我做了什么,县君那也不好交代,不是吗?”后面一句话让茜草如同被桶冰水浇了下来,慌的双膝跪下:“姑娘,奴婢服侍您没有半分不到处。”

清瑜反倒笑了:“你起来,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的主母是县君,卖身契也好,说不定你一家子的命都攥在她手里,指望你能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那不是笑话吗?”院里真的起风了,这几日的风已经有些凉了,茜草却觉得风再凉也比不上此时自己的心里凉,她怎么敢起身,只是在那哭着道:“求姑娘不要对县君说这些,我娘还要用我的月例去养呢,奴婢的主母虽是县君,但奴婢服侍姑娘也没有不尽心的,更不敢在县君面前说什么姑娘的坏话。”

清瑜瞧着茜草摇头道:“我不过和你闲话几句,你就吓成这样?你服侍我服侍的那么好,我为何要把你换掉?你是县君派来的人,向着她那是自然,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说到后面清瑜已经带有叹息,茜草仔细瞧着清瑜的脸,觉得清瑜的确不是在作假,这才又磕了个头爬起来,对清瑜道:“姑娘,以后奴婢绝不敢有什么异心。”清瑜并没因茜草这句话开心一些,反而笑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不用忠心耿耿,横竖三年孝期一过,她巴不得寻户人家把我嫁了,我们的缘分就止于此。”

茜草顿时愣住,哪有人别人送上的忠心还不要?姑娘真是个怪人,但茜草还是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说起来县君对姑娘也极好,姑娘您的吃穿用度和大姑娘是一模一样的,更别提姑娘您执意守孝县君也没说什么,姑娘,县君如此对您,您就叫一声娘,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况且姑娘您将来嫁出去,宋家总是您娘家,没有娘家撑腰的人,那日子总要艰难些。”

清瑜眨一眨眼,面上笑容有一丝嘲讽,茜草心沉一下没有再说,只是扶着清瑜回屋,清瑜直到坐了下来才道:“茜草你知道吗?我的娘就是没有娘家撑腰,才怀着身孕被休。带着我在宋家族内过了十三年。”

茜草对清瑜真正的身世只是略有耳闻,此时听清瑜提起,倒和传闻对了起来,不由有些结舌:“可是姑娘,在,在他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清瑜垂下眼眸:“低头又能怎样?低头不过就是换来几声别人的夸赞,夸赞的还是那个仗着娘家让我娘过了十三年苦日子的人?她要真能下得了狠心,一碗药把我药死,我还赞她一句有几分气性,可她处处都要人赞贤惠,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我可不在乎。”说着清瑜看着已经惊呆的茜草,眼里似有火烧:“她既然不敢正大光明拿碗药药死我,那我还怕什么呢?不就是要拿我的婚事拿捏我,可我见过听过的后母们,有几个肯为不是自己生的女儿婚事好好打算了?既如此,我为何低头?”

茜草比起莫嬷嬷那日还要震惊一些,这样的话别说说出来,就算想一想也是不该的,难怪姑娘从来不在乎,不在乎不能去晨昏定省,不在乎吃穿好坏,也不在乎下人们是怎么看待,在这家里就如客人一样,不去讨好别人也不去欺负别人。

清瑜说完看见茜草这样,笑了出声:“横竖我们也有几年主仆的缘分,等你服侍我出了嫁,到时你也就该出嫁了,你平日闲着也去说几句我的日常起居,在她面前讨了好,以后也好寻个好一些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