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并没笑,只是叹了声:“虽说三姊面上和平日一样,但是我曾听服侍三姊的人说过,枕头上常有泪痕,月雅也不像别人一样活泼,想着嫂嫂的妹妹也是有夫有子的人,若被娘家牵连,这世上岂不又多一个伤心人?”

清瑜不愿再听到清露的名字,岔开话题道:“周家是世家,做事必要能让人心服口服,怎会似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媳妇休了?”

周家确实是世家,做事要做的漂亮,自然不会随便休妻,可不休妻能让人难过的手段不少。此时的清露面上带有焦急之色地在和林县君说话:“娘,您怎么就劝不转父亲,父亲对那个人也没多少情分,可怎么就不肯不认那人?娘,这是我们宋家的大事,我公公已经说过,只要父亲声明那个人不是宋家女儿,担保父亲没事。”

林县君满面愁容,这话对宋桐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历来对林县君言听计从地宋桐这次并不肯听她的,口口声声清瑜是他女儿,做父亲的怎能不认自己的女儿?就算死也要认。这让林县君又气又恼,摸不清宋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殊不知当初那个道人说清瑜命极贵的话,一直放在宋桐心上,清瑜远嫁凉州,宋桐还在心里默念那个道人算的不准,这话也不好意思对林县君说出来。谁知此次陈枚起事,宋桐的眼顿时亮了,原来这话应在凉州而非本朝,自己女儿竟是开国皇后的命格。

自然宋桐心里打点着要做开国国丈,此时的清瑜在他眼里就是个宝贝疙瘩,哪里肯不认清瑜为女儿?

宋桐的这点心思林县君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宋桐明白自己的亲家和何家关系,若真告诉了妻子,到时妻子不但不信,反而还会坏自己的事,当然要守口如瓶。

林县君对清露叹气:“我也不晓得你爹是怎么了,竟然转性了,不但要认那个人做女儿,连那个孽障的姨娘都要护着,起事之初我就说,要把朱姨娘杖毙,让那孽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你爹竟为了她和我翻脸,说她生了那孽障对宋家有功。”

虽说两个妾都是林县君一手安排的,可做为正妻,林县君偶尔也会有吃味时候,况且宋渊渐大,林县君越发觉得宋渊脱离自己掌控越远,心里倒有些悔意,既如此当初又怎留下宋渊一条小命?孩童夭折极轻易的。

对宋渊不喜,自然就会迁怒朱姨娘,伤不了宋渊清瑜,打杀了朱姨娘也能伤一下他们的心,可是宋桐不肯,这些日子竟然住在朱姨娘那里。宋桐摆出这样防备的姿态,更是把林县君差点气死,和他苦熬了大半辈子,为他生下如此聪明俊秀的两个孩子,到头来他竟对自己如此防备。

林县君叹了一声:“男人啊。”说着握住清露的手:“虽说你公婆此时对你没什么话说,可怎么说你也是宋家女儿,要有个万一,你就先不认我们吧,横竖你是嫁出去的女。”清露叹了一声,这些日子在周家,虽还和平日一样,但下人和妯娌们瞧自己的眼有些不同。想到这清露就开始怨清瑜,若不是你丈夫要清什么君侧起什么兵,我的日子怎会过成这样?

清露回神过来就反过来安慰林县君:“娘您不用担心,我公婆都是明理人,只要父亲这里劝的转,他们不会对女儿有什么微词。”林县君点头:“这就好,愿周将军早日把叛兵消灭,好还我们一个清静日子。”

朝廷是希望周将军旗开得胜,早日把凉州军消灭。周远初时的确打了几次胜仗,这几次胜仗让朝廷十分兴奋,林县君也特地去告诉宋桐,让他早做决断,这样的消息使宋桐十分疑惑,是不是那道人说的不准?

朝廷这边欢喜,周远心里却在叫苦,几次胜仗都是苦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更多的情形。朝廷这边虽有嘉奖令下来,但粮草迟迟不到,这点小心思周远是知道的,那些捞惯了的官员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周远急得上火,平日间捞一点也很正常,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捞钱,难道要把这些钱带进棺材里去?左催右催,粮草军备总算到了,可份额又不足,周远急得恨不得先斩杀几个人,却也要仰仗他们,只得在肚里暂且记下,等到平定凉州再行奏报朝廷处置。

这些内情外人都不知道,只晓得周远胜了既场,巴巴地等着砍了陈枚的人头,凉州军望风而降之日。

前线失利,清瑜这边当然收到消息,给陈枚信上多了安慰的话,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几次失利无需挂在心上。把信送走,清瑜还是和平日一样,如同前线并没有传来失利的消息。

清瑜的镇定也能影响整个府邸,凉州的生活此时已经恢复平静,虽然边境没有开放,但陈枚已经占了三分之一的疆土,所到之地除了惩罚了口碑不好的官员之外,同时还颁下安民告示,声称只是清君侧而不是叛变,各路人可以安心生活。

这样的安民告示很能抚慰普通百姓的心,有大胆的商人趁这个机会开始贩卖各种货物到凉州来。而除了凉州,已建好数年的雍城除了屯兵,也欢迎百姓去定。雍城的建立让众商人去往青唐无需再像原先一样取道党夏,可以直接走雍城过去,而且青唐尚未和这边有互市开放,这样的利润就要比互市时候要高。

于是雍城这边商云集,打算趁着凉州和党夏这边边境关闭的机会改往青唐,甚至还有想从青唐这边去党夏的,虽然在打战,但党夏那边的贵人,对中原的茶叶盐巴依旧有强烈的需求。

沉寂许久的世面开始热闹起来,城里的巡查也外松内紧,从以前的明岗明哨变成有一部分暗哨,这主意是陈樾想出来的,既然对方可以派人暗地来凉州,那这边何妨把明哨改成暗哨,既不扰民也安全。

凉州风平浪静,前线情形胶着,此时的陈枚并不着急,已经和幽州兵会合,再攻打下数城,就能把京城周围八百里合围起来,到时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让何太师连逃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

陈枚这样想,周远也不是傻瓜,那几个关键点上的城,都派了精兵强将驻扎,而这些将士,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不仅对朝廷忠诚,对周家也忠诚。

只要有了这些将士,在周远看来,不管是凉州和幽州合兵也好,用白云先生的名声引得天下士子归心也罢,这几个城攻不下来,陈枚永远都别想对京城形成合围,拼着半壁江山丢给陈枚也要保住这几座城。

双方的胶着情势再次展开,而陈枚的中军帐来了一个人,看着来人陈枚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来人秦家长子秦璋,而秦家,最起码在表面上是支持何太师的。

看着陈枚的惊讶,秦璋脸上的笑十分平静:“将军能以天下子民为己任,秦家也不是那样愚笨的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在下来此,是想和将军达成一个交易。”

陈枚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不知我这里有什么能让秦家动容的?”

逼宫

秦璋又是一笑:“将军此时进可得天下,退…”秦璋顿了顿,见陈枚依旧毫无所动才道:“将军定没想过退吧。”陈枚依旧没有所动,只是看着秦璋,既没得到陈枚的回答,秦璋只有继续往下说:“将军的天下只要再攻下数城则唾手可得…”

陈枚突然开口:“秦氏一族,起于百年之前,曾两出宰相三出尚,进士无数,食朝廷俸禄,到今日依旧是朝中支柱,”秦璋点头:“此话不错,只是家父虽食朝廷俸禄,心也系天下百姓,家父数年来也规谏陛下,只是陛下并不肯听,若非家父和何家还有些渊源,此时的秦家哪还能谈什么是朝中支柱?只怕早已四散开来。”

说着秦璋叹了一声,秦家处境如何,陈枚并没去赞成,只是等着秦璋继续往下说,秦璋又道:“将军起事之日,家父也曾和何太师商议过,无需如此急躁,尽可先安抚了,何太师原本已经首肯,只可惜王侍中必要借此让何太师告老,何太师这才大怒,发兵征讨。”

秦璋说一句顿一下,等着陈枚发话,可是陈枚依旧不说话,秦璋只得硬着头皮道:“家父心系天下百姓,也早看出当今乃非圣主。既如此,何不顺天而行?况且能让天下少些战火少些纷争,家父自言,即便后世被人唾骂又如何?”

秦璋说到后面几句,面上也有一股豪情,陈枚到此时方才微微动容,秦璋这才把来意说出:“家父愿联络朝中官员,擒住何太师,规谏陛下打开京城门让将军进京,至于周大将军这边,诏一下,周大将军也只有解职。”

原来如此,陈枚的眉微微挑了挑:“方才秦公子说,这是一场交易,是不是要我保你们秦家后顾无忧?”秦璋拱手道:“将军灵透,还有一事,当日将军曾和舍妹定有婚事,只可惜舍妹无福,未成亲而去世,若将军能得天下,则请将军追封舍妹为皇后,以安舍妹之灵于地下。”

陈枚已经摇头:“不能,皇后之位何等重大,况且我先娶王氏,她伴我六年。后娶宋氏,她为我生儿育女管理家宅,更在此时替我守住凉州,两人之情,自当以后位酬之。令妹不过和我定亲,未嫁而夭,若以后位酬之,天下岂不笑话?”

秦璋还想再争一争,这皇后之名绝不是一个虚名,若能争到,秦家进入新朝的身份地位全不一样。王家此时已经败露,清瑜和宋家的心结全京城人都知道,宋家定只有表面上的荣光而不会得到实际重用。

那时秦家定大有作为,秦璋还待再开口,陈枚已经起身:“况且,此时你进入我这里,我自可放出风声,何太师本就心胸狭窄,到时先发制人,秦公子,你真认为可以全身而退吗?”说着陈枚欠身往前看着秦璋:“擒住何太师,打开京城大门,秦公子,从你进入中军帐这一刻,就不是你想不想做的事,而是不得不做的事。”

陈枚眼神犀利,秦璋竟被他散发的威压压住,直到陈枚重新坐直,秦璋才觉的身上放松一些,过了些时才道:“话虽这么说,秦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将军难道不给酬劳吗?”陈枚毫不迟疑地道:“酬劳自然有,得偿所愿之日,宰相之位相酬如何?到时还会再下一道诏,追封令妹为安国夫人,享一品夫人葬仪。”

这回答差强人意,比起秦家想要的皇后之位要差很多,但秦璋看着陈枚那一副局势尽握的样子,起身行礼道:“多谢主上厚意,下臣就此告辞,主上静待好消息即可。”这一拜下去,秦家就是绑在陈枚这艘船上了,陈枚并没让他起身任他拜毕离开。

秦璋离开,李先生和钟修从帐后走出,李先生对陈枚拱手道:“恭喜主上,兵不血刃既可拿下京城。”钟修面色有些不愉:“食朝廷俸禄的重臣就这样对待朝廷,李家天下看来气数是真的尽了。”

李先生浅浅一笑:“白云先生此话虽有道理,只是圣人曾有言,百姓为重君为轻,若以百姓为重,则秦家此举甚好。”钟修的胡子抖了抖,秦家所求只为富贵,不然怎会要求陈枚追封秦氏为皇后?

陈枚笑了笑:“不管秦家所想为何,这主意也算得上是三全其美,只是可惜对面的周大将军了,如此将才竟不能为我所用。”秦家既要联合众臣开城门,那周大将军定会被解职,一旦回京等待周大将军的,不是说服就是屠刀。

李先生唔了一声:“李家有天下两百余年,没几个忠臣才是怪事,主上能做的,也只有全了周大将军的美名。”陈枚虽点头,望向外面的眼却有些萧瑟,英雄自当惜英雄,钟修心头冒出这句话,也只有叹了一声。

数天之后,京城果然来了诏,周远被解职,虽则对诏感到莫名其妙,周远还是叮嘱下属后就快马回京。回京之后的周远并没见到皇帝就被以通敌的罪名下了大牢。

整个周家被连根拔起,男女都被下狱,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让清露始料未及,林县君更是慌张极了,让宋昂去打听周家究竟犯了什么事,最要紧的把清露救出来。

宋昂也没打听出什么,索性直接进宫去见皇帝,皇帝却没有召见宋昂,只说看在宋昂是清露弟弟的份上,清露可以免死,让宋昂去大牢把清露接出来,别的话什么都没说。

能救出清露,宋昂的心也算放下,去牢里接出清露,清露虽得自由却舍不得那几个孩子,哭哭啼啼不肯走,宋昂没了法子,拿重金买住狱卒,让狱卒把清露最小的那个女儿抱出来,到时报上去就说这孩子夭折了。

清露见数个孩子只有女儿能跟着自己走,哭的差点晕过去,却也无可奈何,抱着女儿回娘家。周家的媳妇们,多是出自名门,只是很多人的娘家已在这数次清洗中被洗掉,剩下有几个娘家还能说得上话的,前去何府求情,求把自己女儿放出来。

何太师正要趁此再抖一抖自己的威风,让天下再无敢议论自己的人,哪里肯理他们,还威胁他们,若再求情就把他们女儿统统卖为官妓。

这样的举动更让这些人家恼怒,有人硬闯皇宫为周远求亲,却被侍卫赶出。周远回京仅仅一个月后,皇帝就下诏杀了周远,周家十岁以上的男子全被诛杀,剩下的和女眷一起尽没为奴。

周家的覆灭成为压垮皇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周远被杀那日,京城百姓愤怒至极,聚集在皇宫面前,要求诛杀何太师这个祸国殃民的人。秦家见火候差不多,让已埋伏在百姓里的人大喊出开城门迎凉州王的口号。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顿时席卷全城。秦家当家人秦秋见此,和已联络好的那几家人着了官服,跪在宫门前要求皇帝下旨诛杀何太师,迎接陈枚进京。原本只是那么几人,到后来宫门前跪的越来越多。皇帝怎肯答应,何太后已经在后宫气的大骂众人统统谋反。

何太师本还在府里安排怎么把这些百姓气焰压下去,听到秦秋发难,倒愣了一下,急忙往皇宫赶,刚到宫门就被秦秋看见,秦秋见何太师过来,大喊道:“诛杀此獠,还天下清静就在此时。”

宫门前跪着的自然有武将,被秦秋这声喊喊的热血沸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抽刀上前一刀砍下何太师的头。何太师只来得及指着秦秋说了个你字就一命呜呼。

何太师被杀,何太后更是愤怒,命令宫中侍卫出来把秦秋等人尽情杀死。秦秋见侍卫来势汹汹,跳到台阶上大喊道:“天已不天,则当迎圣主,凉州节度使陈枚在外已经数月,爱惜百姓并没擅自攻打,既如此,何不迎陈节度使进京,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秦秋这一声喊,倒让众人醒过味,既然现在的皇帝靠不住,那就换一个也是。况且陈枚已据有天下三分之一,离京城也推进到只有数百里,天下对陈枚虽不是囊中物,也算唾手可得。何不趁此归顺,在新帝面前博一个功劳?

除了秦秋联络好的那几家,后面赶来的那些也纷纷赞成,秦秋倒真没想到自己这声喊效果这么好,但人心此时不用还待何时,于是指着那些侍卫道:“既如此,诸位还待继续效忠吗?诸位功劳可有高过周大将军的,可有家世更胜周大将军的?”

侍卫头子听了这话脚步有些迟疑,秦秋已经又道:“周大将军死状之惨,诸位都能看见,当今天子倒行逆施,已不得人心,诸位何不就此转投明主?”侍卫头子的剑又收回去,拱手对秦秋道:“既如此,我就此解甲,再不护主。”

说着侍卫头子把身上的衣甲脱掉,剑也扔掉,头也不回离开宫门。一人如此,自然有人带头,一时宫门前堆满衣甲。见状有几个宦官飞一般去报何太后,何太后知道局势已经掌握不住,还在那和皇帝商量调哪里的兵来勤王。

秦秋已经带着人冲进毫无防备的皇宫,见到何太后秦秋跪地道:“天下之心已经归于凉州,还请陛下退位迎陈节度使进京。”皇帝还没回答,何太后已经拿起拐杖去打秦秋:“混帐,原来真正通敌的是你。”

秦秋任由何太后的拐杖打在身上,并没直面回答,只道:“若无陛下诛杀如此多的臣子,天下怎会如此?周大将军含冤而终。陛下还请退位,在新朝尚能得到奉养,不然只怕也如何太师一样。”

何太后差点气死,第二拐杖就要打下去,秦秋已经开口:“难道太后到了此时,要逼臣犯弑君之罪吗?”

入京

何太后的拐杖停在半空,大呼一声:“你敢。”秦秋不躲不避:“臣说的句句是实,陛下和太后以为,此时还会有人再来勤王吗?”何太后如被雷击,手里的拐杖落地,眼里的泪也流下来:“我李家列祖列宗诸位先皇会看见的,秦秋,你这奸邪小人,你必不得好死。”

秦秋毫无所动:“太后所为,也难称李家贤媳,天子虽得天佑,但陛下和太后所为,处处都是逆天而行。”说着秦秋再次行礼:“请陛下顺天而行,开城门迎陈节度使入京。”年轻的皇帝看向太后,整个人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何太后大哭一声:“儿,我的儿。”

已有人手里拿着一纸诏上前,跪下道:“请陛下用玺。”何太后的手都是抖的,皇帝终于站起身,走到桌前打开装玉玺的盒子,那人已把诏摊在桌上,皇帝看着那诏,双手抖的不成样子,终于把玉玺盖上。

秦秋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欢呼,秦秋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但那丝喜色很快消失,只是带着众人再次行礼:“臣等叩谢陛下顺应天意。”身后的人也三呼万岁,这样的声音听在何太后耳里十分讽刺,闭眼不理。

秦秋这才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拿起那张诏径自离去,殿内顿时空空荡荡,皇帝这才失声痛哭,何太后上前抱住儿子,咬牙切齿地道:“窃国之人,自有天诛。”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宫装少妇出现在门前,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她用手拍下胸口才走进大殿:“姑母、表哥,我听说有人逼宫,还要逼…”

何太后眼里猛地闪出精光,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嫣儿,快走,趁这个时候赶快带着庐儿走,快走。”何昭仪摸不着头脑地问:“姑母,要走到哪里去?”皇帝这才用抬起头:“去剑南,去寻你堂兄,带着庐儿快走。”

说着皇帝大吼一声来人,吼了很久才有两三个宦官宫女过来,此时皇帝也顾不上追问其它人去了哪里,抓住最前面那个宦官的手:“你,还有你,速速护着昭仪和皇子离宫。”

这宦官也是何太后的心腹,知道若是换了人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原本想趁乱出宫,还在踌躇时候听到皇帝叫来人,倒不如孤注一掷,于是跪下道:“是,奴婢谨遵圣谕。”何昭仪到了此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眼泪汪汪起来。

何太后更要老辣些,已拿了两套宫女衣衫和小宦官衣衫来让何昭仪快些换上,又带着何昭仪去把孩子找来,此时宫中已乱成一团,人人都想自保,也没人注意这什么太后什么昭仪,寻到庐儿时,他还正在发愁,看见何太后过来还来不及叫声祖母。

何太后已经快手快脚把他身上衣衫剥掉换上宦官衣衫,就推着何昭仪让她和那几个宦官宫人趁乱出宫。庐儿一点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何昭仪拉着往宫外走。此时想趁乱出宫的宫女宦官不少,平日紧闭的宫门早已大开,有大胆的百姓还想趁这机会进宫去浑水摸鱼。虽有部分侍卫守在宫门口,他们尚未接到命令但已经知道局势变化,索性只当做没看见这些宫女宦官出宫。

一时宫门前竟是人山人海,有人进有人出,平日严谨不可侵犯的地方,此时竟变成菜场一样。何昭仪和儿子混在人群里,竟平安出了宫,回头看了眼那巍巍宫城,何昭仪心一横就拉着儿子远走,京城离剑南还有数千里,也不晓得能不能平安到达。

就在何昭仪和儿子离开宫门不久,各宫门前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下马就让士兵把开着的宫门全部关闭,得到消息迟了的宫人再不能出宫。而已进皇宫里的百姓也不能出门,顿时门里门外喊声四起。

带头的这才高喊道:“本将奉命前来保护皇帝太后,再有宫人擅自出宫的,斩。”这一声让在宫门里的宫人觉得有些魂飞魄散,徘徊一会儿后就散开回各处去。

这人这才又道:“方才趁乱入宫的,本将给你们一柱香时间离开皇宫。为防止有宫人冒充京中人,必要说出家住何处才许离开。”听到进入皇宫的人可以离开,众百姓这才松一口气。

同样的事情一样发生在各宫门前,此时被关上的宫门这才被打开,从门里走出的百姓远没有进宫时候那样轻松,每人都被详细盘查过才被放走,有些在宫里摸了东西的,也被勒令把东西交出来。

整座皇宫的秩序到了入夜才算完全恢复,宫女和宦官又像平日一样服侍,何太后伸手打翻放到自己面前的膳食,从此之后,全都不一样了。

陈枚是在七天之后进入京城的,入京那日,百官出迎,领头的除了秦秋还有宋桐。宋桐此时可谓春风得意,人人都知道陈枚是他女婿,众人看见他都十分气,纵然秦秋有拥立之功,可也要给足宋桐面子。

陈枚为表谦虚,早在看见百官出迎时就下马和众人相见,一眼就能看见春风得意的宋桐,陈枚心里暗笑一声对秦秋说了几句话,秦秋请陈枚继续上马而行。

看见陈枚上马,并没和自己说话,宋桐心里有些不悦,但想想女婿很快就要做皇帝,摆一下架子也很正常,反正不管怎么说,自己女儿是皇后。

得意洋洋的宋桐看见陈枚身后的宋渊,忙喊了一声:“阿渊你回来了。”宋渊原本打算当做没看见自己这个爹,可是众目睽睽下他这样喊,宋渊也只有下马走到他面前见礼。

看见英气逼人的宋渊,宋桐更加欢喜:“很好,你和你姊姊真是给我们宋家长脸,等入宫后你就马上回来,你娘这几年为了你,差点把一双眼都哭瞎了。”林县君可不像是会心疼自己的人,宋渊皱一下眉才想到宋桐说的是自己的亲娘,那眉皱的就更紧了,宋桐历来可是极度强调嫡庶的,什么时候起,不说自己的亲娘为姨娘而是直称为娘了?

宋渊那眉头很快就松开:“父亲,儿子还要陪姊夫进宫,就不和父亲多叙。”宋桐听到儿子要陪陈枚进宫,那脸上更欢喜,连说几个好字看儿子远去。

身边已有人凑过来:“宋兄,记得你这个儿子还没定亲,我家有一个女儿,今年刚十六。”宋桐见说话的是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徐家当家人,心里更加得意,面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徐兄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儿子和我长女关系很好,他的亲事只怕他姊姊要做多一半主,总要等我女儿回到京再说。”

徐家主此时为的是先牵上新贵的线,答应不答应倒在其次,听了这话就道:“这说的也是,等你女儿,不,是陈夫人进了京,到那时我再让我家夫人去拜访。”宋桐此时恨不得仰天大笑,但面上还是做个谦虚神色,在别人的吹捧之下欢欢喜喜跟在大队后面进了京。

陈枚进京当日就去见了皇帝,皇帝赐宴同时颁下诏,封陈枚为雍王,赐九锡。夫人宋氏为雍王妃,这些都是该走的过场,陈枚并不太在意,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接清瑜。

消息到达凉州已经是陈枚进京一个月后了,陈樾知道消息对清瑜笑道:“以后喊嫂嫂就要喊王妃了,再过些时,只怕就要改口喊皇后了。”清瑜伸手戳陈樾额头一下:“连你也来打趣我,什么王妃皇后,还不是你嫂嫂,难道不是你嫂嫂了?”

陈樾抿唇一笑,清瑜唤来人去收拾东西,此次上京比不得平日,是整个家都要走,所收拾的东西很多,再快动身也要在二十天后。清瑜见陈樾一动不动,瞧她一眼:“你怎么不回去收拾?”

陈樾直起身道:“我不跟你们上京,我要在这里和他一起守着凉州。”简单的一句话勾起清瑜的神伤,清瑜瞧着这熟悉的屋子,就算在京城能布置出一模一样的屋子,可内里终究是不同了。

陈樾推清瑜一下:“再说上京有什么好,那些往来应酬都是我不喜欢的。倒不如在凉州,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去应酬什么,那多好?”清瑜嗯了一声才道:“你不上京,到时你哥哥怪我怎么办?”陈樾侧一下头:“怎么会,哥哥历来知道我喜欢凉州不喜欢京城。”

看着外面那么高的天,清瑜也微微叹息,这里的一切都是看熟的,正因为看熟了此时要离开才格外舍不得。

再多的舍不得也要抛下,下人们忙碌地打叠着东西,清瑜也把花名册寻来,哪些人该跟着自己进京,哪些人就留在凉州,此去有士兵护送,皇宫里也有宦官服侍,留下的人多是男人。

清瑜带走的只有丫鬟婆子,冬瑞她们几个已经出嫁,服侍清瑜的只有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愿意跟清瑜进京,毕竟皇宫虽好,可是一进了宫就是一辈子,再寻个出宫的机会就难了。

除了清瑜这一家人,还有陈杞陈柳他们,清瑜原本以为陈杞不愿进京,谁知陈杞一口就应下,这倒出了清瑜所料,还是纯漫悄悄告诉清瑜,说陈杞原本是不想进京的,但想到窦翊他们渐渐大了,也该寻亲事,这凉州地面寻不到好亲事索性进京去寻。毕竟现在已今非昔比,天下女儿可以由着陈杞性子挑。

离开凉州这日,也一样天高云淡,清瑜坐在车里回头瞧着这住了十一年零一个月的凉州,当日初到凉州时满怀的忐忑还在眼前,而此时进京,心中有各种滋味但再无忐忑。

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京城驶去,抱紧怀里打瞌睡的纯淼,清瑜知道,这一去就又是另一个天地。

见面

虽然尚未举行禅让仪式,但所有人都知道,陈枚既将取代皇帝成为皇朝的主人,他的妻子就是皇后,这一路行来,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官员出迎,张灯结彩。清瑜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应酬几下就嫌烦了,传话下去要早日到京,这些迎来送往张灯结彩统统免了。

虽有清瑜的传话,但下一站的官员依旧出来迎接,远远看去,还能看到城里的张灯结彩。清瑜的眉微微一皱就把车帘拉好,吩咐人赶着车直接绕过这座城,不在这里过夜。

这样的举动吓坏了官员,领头的太守急忙骑马追上清瑜的车驾,赶了小半个时辰才追上车驾,太守翻身下马,顾不得歇息就走到清瑜的车旁边:“臣叩问王妃,为何越城而行,是否是臣哪里做的不对?”

清瑜挑起帘子看着太守:“尊驾所为本是官员常事,并无不妥,然我前日就吩咐下去,这一路轻车简从,无需官员出迎,更不用张灯结彩扰民,为何到此地依旧如此,难道尊驾把我的话就当成耳旁风?”

太守额头有汗珠滴落,官场上的往来应酬不都如此,常有人说要轻车简从无需扰民,但真的不扰民了,一个个更不高兴,当清瑜也是如此,谁知清瑜竟直接说出。太守知道今日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连声道:“是,王妃说的是,臣这就让他们把那些撤了,此时已将夜深,露宿野外十分不便,还请王妃车驾回城。”

太守说的诚恳,清瑜也把帘子放下,示意车驾回头,太守命人急速回城把那些撤了,用袖子擦一下汗,看来这位王妃是不喜欢奢华排场的,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后面的行程里面,果然没有了迎来送往张灯结彩,虽然如此,路上花的时间也不少,走了五十天才看到京城。纯淼正在清瑜怀里打瞌睡,突然眼睛睁开看着清瑜:“娘,是不是京城到了?”

这一路上纯淼问这话已经问了很多遍,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问一遍,前面那么多次都是失望,现在就不失望了,清瑜掀起帘子看了眼:“是啊,京城到了,我们淼儿可以看到爹了。”

纯淼伸出个小脑袋往外看,哇了一声:“娘,怎么还在路上?还有,怎么爹没有来接我们?”今天的陈枚和离开凉州时的陈枚地位已经截然不同,懵懂的纯淼只知道一点点,但清瑜也没有说有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你爹,可能事情很多,不会来…”

清瑜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宋渊的声音:“阿姊。”纯淼看见舅舅,已经高兴地大喊起来:“舅舅,你说好给我带的好玩的呢?”

宋渊直接把纯淼从窗口抱出来:“舅舅给你带的好玩的在家里呢。”清瑜摇摇头,这甥舅俩一见面就说个不停,清瑜对还在和纯淼玩的宋渊道:“是你来接我们?怎么还不继续前行?”宋渊勾唇一笑:“还要等姊夫来啊,姊夫不来,车驾怎能继续前行?”

清瑜也笑了,纯淼已经抬头问宋渊:“舅舅,爹真的来接我们吗?爹会不会又长大胡子了?”宋渊拍拍外甥女的脸:“这才一年多没见,你怎么话这么多?等舅舅一个个回答啊。”纯淼撅起小嘴,宋渊只得哄她。

清瑜摇头笑了:“你啊,这么宠她,到时把她宠坏了我可找你。”宋渊摸摸纯淼的头:“以后宠她的人只会更多,不过啊,我们淼儿是不会被宠坏的。”话音刚落,前面的人群突然分开,宋渊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姊夫到了。”

说话时候他已把纯淼放回清瑜怀里,牵着马避到一边,清瑜想喊住他,手伸出去就放下,一些事情已经改变,如同沿途所见官员口口声声自称为臣一样,从此他们姊弟之间,还多了层君臣身份。

陈枚并没骑马,当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车到了清瑜车前,宦官上前掀起清瑜的车帘,清瑜看着对面那辆马车,并没下车而是坐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人敢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们俩的动作,过了会儿陈枚才掀起车帘,来到清瑜面前:“夫人,京城已到,请夫人随我一起进城吧。”

清瑜这才伸出手,陈枚接住妻子的手,一年多没见,此时看见妻子,才感觉竟有那样多的思念。陈枚附耳在清瑜耳边道:“笑一笑吧,难道你看见我不欢喜吗?”笑意已经染上了清瑜的眼,清瑜看着丈夫的眼,那笑意这才一点点从眼漫到了脸。

陈枚握紧清瑜的手,宦官已经准备代替陈枚扶清瑜上去,陈枚示意他们退下,握紧妻子的手和妻子一起上了车,等到坐稳发出个手势,车才掉头往京城方向去。

这銮车比清瑜一路所乘马车要宽敞很多也豪华很多,陈枚靠在一个引枕上望着妻子:“方才为何不高兴?”这车四壁都已关好,清瑜环视一圈才靠到丈夫身上:“因为你欺负我。”

陈枚的眉一挑把妻子搂紧一些:“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你了?”清瑜握拳往丈夫身上轻轻打一下:“你骄傲我,我是你的妻子,是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而不是要下了车等候你向你行礼的人,你方才迟迟不下车,难道不是骄傲我?”

陈枚顺势握住妻子的手,要说没有存了在妻子面前显摆的心,这是不可能的,但陈枚怎会老实说出,轻咳一声才道:“我并不是骄傲你,只是是礼仪。”礼仪?清瑜直起上半身看着丈夫:“哪里有的礼仪不许丈夫来接妻子的?”

清瑜面上的笑微带嗔意,看的陈枚的心有些荡漾,为掩饰这种荡漾只得又咳嗽一声:“我这,这不是在群臣面前吗?”清瑜面上的笑带上几分得意:“嗯,就知道你要在我面前显摆显摆。”

陈枚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看见你才觉得踏实了,以后我再不在你面前显摆了。”清瑜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你要显摆也可以,但只许在我面前显摆。男人不骄傲妻子,还要骄傲什么?”

陈枚把妻子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这才伸手摸上她的脸:“这些日子你也辛苦,还遇到了刺,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想飞奔回去的。”久别重逢,也只有看到丈夫的时候,清瑜才会承认自己很累,往丈夫怀里靠的更紧一些,摇头道:“不累,只要能帮到你,再苦我也不累。”

本来很稳的车突然晃了一下,清瑜还没直起身子,陈枚已经很有经验地道:“已经进宫了。”进宫,陈枚这些日子都住在宫里?陈枚点一点头:“陛下特诏,让我住在宫内,不过只是一处偏远宫室。”说着陈枚轻轻点一下妻子的唇:“所以,我也只有你在面前才能骄傲了。”

做一个好皇帝要懂得克制自己欲|望,要广纳谏言,清瑜嗯了一声就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骄傲。”

陈枚抱紧妻子,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就很快放开,宦官已上前掀起车帘,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起身:“还有二十天父亲的孝就满了,钦天监择的吉日在满孝三日后。”

清瑜这一路已知道群臣已上数道劝进表,而这座宫城名义上的主人,皇帝也已下诏表明自己禅让的决心。清瑜曾在史上看过数次的这一幕,此次照样上演。

若不是公公去世,皇帝频出昏招,或者自己和丈夫还在凉州,一边担心皇帝的不满一边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看着丈夫面上的若有所思,清瑜收回思绪才轻声对丈夫道:“我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你一起走。”而且,清瑜看向在门口跪迎的那些年轻宫女,也只有自己可以陪陈枚一起走。

陈枚携住清瑜的手走进去,宫女们的眼里有着惊奇之色,毕竟久深宫的她们,看到的男人实在不多,听说的也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但没有任何一份听说过的宠爱会比过眼前这个女子此时面上的笑。

除了清瑜和孩子们,陈杞和陈柳全家也暂时被安排在这里住,横竖这片宫室不算小,住那么几十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高兴的是孩子们,见过陈枚收拾一下,纯煜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这探这个新地方,纯漫见状怎肯落后,托言照顾弟弟妹妹们就跟着跑出去。

只有纯煊乖乖地跟着纯淑坐在屋里,陈枚摸一下纯煊的脑袋:“这一年多没见,长高很多,我听你娘说你读也很用功。”纯煊点头后才说:“阿义哥哥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儒,阿义哥哥有他教导学识一定进步的很快,儿子当然也不能落下。”

清瑜已在旁边笑了:“他啊,就是怕被别人拉下,阿义呢,怎么不见他。”知道清瑜迟早会问到阿义,陈枚示意纯淑带着纯煊出去才说:“阿义和钟先生住在一起,而且,钟先生拒绝任职,要带阿义回江南。”得到一片江山失去一个儿子,清瑜觉得心里有些堵,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钟先生那日就说的很清楚了。”

陈枚拍一下清瑜就说:“我们还有那么多儿子呢,再说,你真想再要一个的话,为夫再努力一些时候,你再生一个。”看着丈夫那靠过来的脸,清瑜用手按住他的嘴:“光这几个小子就够我淘气的,还要再生几个,你不怕他们把这宫城的屋顶都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