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俊然面上一僵,自然察觉到周博雅的冷淡。

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其实他十分谅解。毕竟周谢两家闹成这样,周博雅的名声都受了重创。换作是他,他怕是恨死都来不及,绝做不到周博雅这份风度与从容。可也没办法,四妹妹为着这事儿撒娇哀求了好几日,就求他再试一试周博雅的心。

于是谢俊然恍若不觉,继续亲热道:“这谢府你也走过许多次,不必这么见外。既然到了就快下车吧,随我一道儿进去。”

周博雅没动,十分客气地谢绝:“内子今日头一回外出做客,心中忐忑,离不得人。博雅这番,多谢谢公子的好意了。”

被按在角落里的郭满:“…”

“听说弟妹是郭侍郎之女?”仿佛没听懂这话外音,谢俊然十分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而后忽地眉一挑,笑道,“也是巧了,今儿侍郎夫人携几位郭家姑娘正在府上做客。辰时便已然到了,此时正在花厅吃茶,弟妹大可不必忐忑。”

周博雅眸中暗盲一闪,笑容更浅淡:“内子年幼,胆子又格外小些,是博雅自个儿放不下心,这番才叫谢公子见了笑。”

“哪里,女儿家胆小些也是正常。月姐儿出门做客,也时常会黏着她娘或者她姑姑,”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说也无意义,谢俊然爽朗地笑着拱手道,“既然博雅都这么说了,我再强求似乎过了,那便多有怠慢了。”

周博雅点了点头,有礼地还了一礼。

人一走,郭满从角落里坐到周公子身边,满脸好奇的样子:“夫君,妾身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公子已然拿起来卷宗,安静地翻看着:“问。”

“月姐儿是谁?”

周公子实在抓不住小媳妇儿的重点,挑了一边眉:“问这个作甚?”

郭满眨了眨眼:“难道不能问?”

那到没有,周公子瞄了一眼郭满今日特别不一样的妆容,心道小媳妇儿每日这么装扮也不错。淡淡启了唇,他答话:“谢家的姑娘。”

顿了顿,他垂眸撩着小媳妇儿那狐疑的小眼神儿,突然起了促狭之心。于是故意又添了句,“就方才那人的女儿。今年,嗯,约莫三岁。”

郭满先哦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会,她突然出手如电,猝不及防一把捏住周公子的耳垂,“把妾身的一世英名还来!”

周公子:“…”胆子肥了啊小丫头片子!

第43章

如今已是六月, 京城的天儿, 过了卯时日头就烈了起来。

耳边是闹人的蝉鸣声, 空中那轮红日渐渐南移, 仿佛一团火悬在当空炙烤着大地。周府与谢国公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驾马乘车最快也得一个时辰。周府马车一点点移到谢府的门前,已然是巳时。

才一开车帘,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郭满今日的礼服格外讲究,好几层穿在身上, 显得丰满与贵重。腰肢掐得很细,郭满本身就瘦倒是没感觉勒。只是觉得太厚了,稍稍动一动就一身汗。一旁的周博雅就没见过她这么笨的女人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走个路像作孽,别提多心酸。

实在看不下去,就先下了车,此时他立在车马前。

高挑的身形衬得他形容俊逸, 腰细腿长。周公子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一眨不眨地抬眸看着车里人。一旁几家还未进府的马车里, 随家中长辈来谢家参宴的姑娘们躲在窗边, 偷偷地看。

只一眼便心中感慨,周家博雅清雅无双。

再一想, 周谢两家闹成那样, 周公子不计前嫌来谢家恭贺, 心胸委实宽广。不少以他为心中良人的姑娘们再一瞧那马车, 知他马车里有谁,无不艳羡得咬牙。然而再是眼红也无用,人家早已娶妻,只是这妻配不上博雅公子罢了。

旁人什么心思,郭满是听不见了,此时正烦着要怎么下车。

她今儿这裙子好是好,但下摆太长了。走在平地上都嫌累赘,下车就更费劲。方才郭满起身不注意踩了点儿衣裳的边儿,差点就一头撞到了车门上。周公子等着,看不过眼,都顾不上这是在外头,直接伸手将人给抱了下来。

他动作很快,但架不住周边的眼睛都落在这里。周公子却浑然不觉,搀扶着郭满安稳落地了才松了手。

人下来了,郭满只觉得脑门儿更晒了。

她如今的身子骨还没养好,还经不住晒。晒久了就犯头晕,双叶适时撑了一把红油纸伞过来,替她遮阳。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倒是叫一些人酸她矫情。周公子本是走在前头半步的,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

抬手便从双叶手里拿走了伞,亲自替郭满撑。

这一举动,叫本就往这儿打量的姑娘们心中更是沸腾了,郭满终于察觉到不同。大眼珠子呼噜噜转一圈,发现门前石狮子的后头藏着个婆子。

婆子直勾勾盯着这边,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儿般,此时脸色大变。

似乎以为自己眼花,这婆子特地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多瞄过来几眼。周博雅笔直地撑着伞,除了替郭满打伞,到没有其他亲密举动。不过这也足够她心中惊讶和愤懑了。姑爷竟然真拿那个病秧子当宝宠着?婆子心道,若是她们家姑娘瞧见了,怕是要闹翻天。

郭满走着走着,突然扯住了离她半臂远的周公子的衣袖。

周博雅一愣,垂眸看着她:“怎么了?”

“无事,衣裳太长了,不好走。”

周公子没答话,走了两步,突然放下手牵住了郭满扯着他袖摆的爪子。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脚步却放小了许多。一面小心地替郭满遮阳还一面半搀扶地牵着小媳妇儿。而两人这模样,在那婆子看来,就是周博雅一幅生怕郭满摔了,正小意儿的呵护。

心中仿佛沉了一块大石头,她连忙收回眼睛,转头揣着手匆匆就一路小跑。

郭满眼角余光往那婆子渐渐跑远的背影上瞄了瞄,黑又大的眼睛闪了闪。见周公子不疾不徐地上台阶,她仰头冲牵她的周公子咧嘴便是灿烂一笑。

周公子冷淡淡瞥她一眼:“看我作甚?看路!”

“…哦。”她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郭满如斯想着,于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看路。

恰时候迎上来的谢家门房不巧过来,站在原地,委实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前姑爷。周博雅将人牵上来便又松了手。那门房一旁看着,卡了好一会儿,才改口唤了周博雅一声:“少卿大人到了。”

周博雅点了点头,将手中红伞递给了双喜。

双喜眼疾手快地收起来,一直隐形人似的跟着的石岚适时上前。见周博雅摆手,他便将怀里木盒子递给门房。

谢家门房接过石岚递上来的贺礼,客气地道了谢。

按理说,迎客就迎客,他本不该多瞧宾客内眷一眼的,不规矩也实属冒犯。但因着面前站得是他们国公府前四姑爷,公子方才还特意打了招呼,叫他留意。此时门房忍不住就将眼睛递到了郭满的身上,暗中比较起来。

老实说,这郭氏相貌并未如传言般貌若无盐。只是有些过于瘦弱,显得人很娇小。此时立在四姑爷身边,足足矮了四姑爷一个头颈加半个肩头,如此更显得小鸟依人。他说句不合时宜的实话,不细究的话,还挺登对的。

郭满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打量,眼珠子一溜就转了过去。那门房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又黑又亮,下意识便赶紧缩回去。

周公子不着痕迹地往前,彻底挡住了小媳妇的身影。那门房于是面红耳赤地抬手请一行人赶紧进去。

郭满偏头瞧他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公子进了谢府。

谢家的府邸落地十分广阔,进了院子,入眼便是巍峨气派的四方庭院。

朱强绿瓦,兽首塑雕,一派高深气势。雕琢精美的游廊环着,鲜亮的色泽在烈日下仿佛发着光,更显世家的气派与巍峨。庭中间好大一块空地,地上铺着大小齐整的汉白玉地砖。一架十八狮首的拱桥横卧其中,只供赏玩。庭院的四周点缀了各色奇花异草,似乎刻意请风水大师勘定过,显得布置十分有讲究。

虽与周家的典雅有所不同,但更显富贵荣华。所谓朱门,大体就是谢家这样的门第。

一行人进去,早有下人在游廊出候着。

见有人从大门处进来,连忙小跑着过来引路。来人头垂得低低的,没看清人,匆匆行了礼便要带路。谢家周博雅其实往日来过多次,不说烂熟但都认得,此时只作头回上门的模样,并未出声拒绝。

慢慢往里走,过了回廊便就进入二门。谢家特意男宾女眷分开,走到这儿,就另有一个姜黄褙子梳了独髻的婆子来引郭满往内院去。

周博雅有些不放心,虽说自家孩子自己看着哪儿哪儿都好。但平心而论,小媳妇儿某些方面的规矩确实不是很周全。约莫自幼身子太差,没学过规矩。双喜双叶低着头不敢看姑爷的眼睛,她们家姑娘规矩不咋地,她们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儿去。

看着无知的主仆三人,周老父亲为难得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郭满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拍拍他握着她爪子的手,十分体贴地表示:“夫君你且放心,妾身不会乱说话的。”

倒还算机灵啊,能看出他担忧什么,周博雅无奈。

“不是叫你不说话,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见郭满点头,他又道,“谢府不比家里,这里人多,人多口杂,人心自然就乱。进了内院先给老封君见个礼,老封君不会为难的。若有人故意地欺负你,满满也不必客气。还记得为夫教过你什么?”

“狐假虎威。”郭满很乖地回答。

“嗯,记着就好。”后头有人追上来,似乎奇怪前头怎么不走了,正落后一步等着。这般堵在二门这儿也不成体统,周家老父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嘱咐道:“罢了,若是有事,就叫双喜或双叶递个话到前院。”

郭满笑眯眯地点头了。

二门处分了头,郭满跟着婆子进了内院。

花园里已经有很多人在了,都是各府未出阁的姑娘家或者才嫁人脸嫩的小妇人。此时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话家常,或拿了蒲扇扑蝶。

精致的妆容,纤美的身段,这般扑来扑去,翩翩如蝶。

郭满主仆从花园穿过,又是引来一番闲言碎语。郭满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充耳不闻。一些一旁看热闹的见郭满不上当,难免遗憾。其中一个一身鹅黄襦裙的姑娘语气酸酸地啐了郭嫣一口:“你不是说你家这六妹妹最是经不住哄?”

郭嫣今儿是头一回参加这么大的寿宴,心中激动无以言表。

今早一进来谢府,见到这些身份极贵往日绝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的世家贵女,她乐得就如同掉进鱼塘的猫儿,不管哪个,都想巴结一番。不过贵女们早清楚她的底细,嫌与她说话都脏了身份,自然是不理会。

这回也是因着郭满进了院子,她才好难得与大理寺卿范大人的嫡次女范云容搭上话。

范云容今年芳龄十三,两年前曾在家中撞见过,上门找范大人商议公务的周博雅一回。

那时候她还算个小姑娘,但已然懂得动芳心了。打照面的当日,她就轻易地将公子无双的周博雅放在了心底。但那时周博雅还是谢国公府的女婿,谢思思她可不敢惹,于是只能心里想想罢了。如今谢家的四姑娘自请和离,这个后来居上的郭六又算个什么东西!

在她看来,若非她还未及笄,周公子的继室轮不到郭六来捡便宜,她爹可是周公子的上级。

小姑娘的记恨来得突然,可一记就却记恨很久。此时瞪着郭满走远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鼻腔里不禁冷冷一声哼。

那个郭六的身子明明比她的还青涩,周公子怎会看上她!

第44章

谢家老封君的院子离得不算远, 但郭满裙子所限, 也着实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里就在嘀咕, 都说四姑爷的新妇身子骨差, 如今看来半点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满的脸, 觉得比起自家四姑娘还差得远。

不过主子的事儿也轮不到她们下人去可惜什么, 约莫还是没缘分。心里如是想着,谢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头。那婆子将人送到院门口,便转身又折回去。

郭满道了声谢,前头又有一个绿半臂的丫头在候着。

那丫鬟客气地与郭满见了礼,笑语盈盈的, 到显得周谢两家毫无龃龉似的。郭满想着周博雅说过的话,太子希望周谢两家和睦, 自然也摆出好脸来应对。

谢家老封君这院子叫松鹤院,走进去,院里却是十分应景地栽种了许多万年青。

郭满一边跟随着丫鬟一边打量院落。总觉得这老封君的院落布置得有些冷硬。不见花草,满目苍翠,仿佛男人的院子。

等进了正屋见着人, 郭满才若有所觉,谢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气派。

面色红润,精神叟烁。满头鹤发,只用一根碧绿的簪子簪着。额头带着一条嵌绿宝石抹额, 耳朵上挂着同色的宝石耳铛。除此之外, 再无坠饰。屋子里的摆设也十分男儿气, 粗狂却不失风味儿的摆设。

郭满虚虚一打量, 小碎步走上前去与她见礼,说了好些恭贺的话。

谢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并无为难之意。先是感谢郭满拨冗前来,再者便是泛泛询问了些周家的近况。郭满一一答过,她客气地请郭满上座。接着有一身着鹅黄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来,郭满坐下后,便在一边静静地饮茶。什么时候旁人提及她时便答一句,若没问到,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各家夫人们闲话。

说来这屋子里普遍是方氏那个年纪的夫人,就郭满一个年轻小妇人。她这么不声不响端坐在中间,怎么都显眼。上首谢家老封君忍不住瞥过来几眼,眸光有些晦暗。

这一比较就看出差别了,她们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满耐着性子听贵妇们聊京城近来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儿。到底见识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了解,她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闲散话,心里默默捋半天没都捋出个所以然。不过后来户部尚书夫人刘氏提及了今年的选秀,郭满总算听懂了一些。

说来此次选秀,内务府递下来的花名册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与往年大选天差地别。且此次选秀,朝廷格外重视,由皇后娘娘亲自督办。

有夫人立即就接话了,说是三个月后北国使团进京。

有些政治嗅觉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便在问使团进京又如何?总不会为着后头接待北国使团,所以今年选秀才办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这话一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

提及这事儿的户部尚书夫人有些尴尬,抽出帕子压了压嘴角,没接话。

其他猜中其中缘由的官夫人拿眼瞥着上首谢老夫君。谢家老封君耷拉着眼睑,轻轻吹着茶末饮了一口。顿了顿,她不咸不淡地接了后头的话:“届时,北国十三皇子进京,有意择大召一贵女为妃。”

这话一出,屋里嗡嗡的叙话声就没了。

在座夫人们顿时神色各异。惊喜者、震惊者、惊慌者都有之,默了默,众人又议论纷纷。郭满悄默默一旁听着,蓦地恍然大悟。总算明白娴姐儿那事儿是为何。

她抬眼盯着谢家老封君瞧,见她不动如山地端坐其上,对耳边的议论充耳不闻。

郭满的心里还是觉得古怪。毕竟就算选秀为了择一贵女,那这还没开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娴姐儿?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个不合逻辑的猜测。该不会那什么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娴姐儿才巴巴从北国跑来大召的吧…

当然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想来也绝不可能。娴姐儿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周家贵女,哪有机会见什么劳什子的北国十三皇子。

松鹤院这边宾客满座,后院南边一栋小院。一个婆子慌里慌张地穿过小路,一路小跑着进了小院。

锦瑟一早便被谢思思打发了出来在外头候着,就等着前院打探的婆子过来回话。此时她已经在廊下占了快大半个时辰,总算远远看着那婆子匆匆赶了过来。

“来了,人来了!”

锦瑟也是被她们家姑娘折腾得没办法想,先前去郭家回来受得那顿罚,差点没去掉她半条命。她如今也是学乖了,什么事儿只要顺着她们姑娘就行。莫管什么道理不道理,否则出了事儿,姑娘根本不护着她们。

“来了?这么慢啊,等得花儿都谢了!”

谢思思从三日前就在抓心挠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听到动静就瞬间坐起了身,急忙道:“来了就快叫她进来,本姑娘亲自问话!”

那婆子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

跪在地上喘好一会,才在谢思思的催促下把话给说连贯了。

谁知她一番话说完,屋里突然安静了。呼吸清晰可见,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说,博雅亲自替那个贱人打伞?还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

谢思思嗓音含着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觉她这是又生了气,“莫不是骗我吧?郭家那小贱人又丑又病弱,凭什么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里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谢思思办事的,此时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这是何意。她感觉到不对便不太敢接这个话,于是抬眼去看锦瑟琴音。谁知锦瑟琴音两个大丫鬟的头都垂了下来,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衣领里去。

她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说话。

“说!”谢思思吸了一口气,喝道,“为何不说话?你骗我是吗!”

“没!没有!四姑娘您误会了,”这话就说得严重,什么骗不骗的,她一个吓人哪敢用瞎话糊弄主子。婆子连忙又伏下身去,为自己辩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头等着。方才所言皆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

老婆子简直委屈,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怎么可能看错?

于是抬头还想辩,可刚一张口,就看到琴音对着她这边的一只手正冲着她不住地摆。她立即一愣,转头又去瞧上首脸色铁青的谢思思,忽然反应了过来。

四姑娘这是不愿听?不愿听人家过得好?

于是连忙又磕了个头,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错。今儿府上宾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错是十分可能的…”

她这话一说,谢思思的脸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还是狐疑:“…真看错了?”

“看错了看错了!”闹得这一场,婆子愣是被吓出这一身冷汗。

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做什么想不开替四姑娘办事,面上却把头磕得砰砰响,“老奴也是方才想起来,今儿门口那女子,穿了正红的衣裳。郭家那贱人再如何会哄人也不过姑爷的继室,继室哪来的胆气穿正红?谁准她这么穿?约莫真是老奴看错…”

这句话说得对,谢思思心里终于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么正红,继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凭什么?你定是看错了!”脸色好转之后,谢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来,“博雅那个人我最清楚。他虽说温润宽容,却是个十分重规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贱人便是再会哄人,博雅那块石头也绝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里应当还是有我的…”谢思思趿着绣鞋,有兴致梳妆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会来。”请帖是她写得呢,博雅应当认得她的字迹!

锦瑟一看她坐在梳妆台前,心中叹了口气,转头下去吩咐小丫鬟备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来,今儿我要穿那个!”正红只有她能穿,她之后,谁都不能越过她去。

琴音紧着皮,连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儿心中狠狠松了口气,别说得赏,没罚就是万幸。

却说前院这边,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谢家下人殷勤地引去了水榭。谢老太爷为人风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觞。今日宴请宾客,还在水榭饮茶,开宴之后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谢国公坐在老太爷下首右手边,一抬头便看见周博雅进来。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礼,谢国公满心复杂,好好的女婿…唉,多说无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来他的右手边坐。水榭里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没拒绝,从容不迫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且不论谢国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夸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员,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儿。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灾之年,荆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灾,若是救治的得当,本不会引发这么大的骚乱。可就有那胆大妄为之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尽然贪墨了朝廷拨给荆州灾民的赈灾银饷。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生出乱子来。

几日前,荆州传来急报,流民聚到一起被心术不正的匪徒一怂恿,揭竿而起暴/动了。虽说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但委实损了朝廷的威严,陛下的威严。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这群高官长吁短叹,都明嘲暗讽荆州太守是个废物,竟然牵累到他们。却也有几个心中有鬼的闷头喝茶,时不时拿眼睛偷偷观察正在彻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从容,恍若不觉地垂眸吹着茶末,并不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