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缮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这些个贪墨之人当真胆大包天!人命关天的事儿也敢从中捞取私利。瞧瞧荆州百姓,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些人啊,当真不堪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周博雅抬起头,袅袅的水汽,将他面孔晕染的高深莫测。

“董大人何来此问?”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胡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几日雷霆之怒,已经闹了好几场了。太子殿下为着这事儿,连夜下了荆州。我等身为人臣,自然也时时挂念。”

他这一说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哟,董大人心系百姓。老朽年纪大了,经不住几次雷霆之怒,这天天自危着实难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点了点头:“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夸了一句:“董大人消息灵通。”

董前程摆了摆手,没接这话,于是低下头故作饮茶。

忽而一人说起了其他事,这话题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视线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来。垂眸看着茶杯里漾出的一圈圈细微的波纹,心里忍不住怀念小媳妇儿的果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茶,太苦了。

谢国公忍不住又将视线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怼王氏。若非她将女儿宠坏了,哪会闹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会儿,吉时便到了。

有小厮过来询问是否开宴,谢国公看了眼谢老太爷。谢老太爷已经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边坐下。

原本冲着太子来的,有两位朝中一品大员特地拨冗前来。一位户部尚书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欧岳麓。虽说太子昨夜因荆州之事连夜下荆州,今日未曾前来有些遗憾。两位如期而至,此时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后,目光沉沉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准备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个纸团。

第45章

打开, 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写了一句话:南苑露台一聚。

没指名道姓, 没落款, 周博雅却一眼便看穿这是谢思思写的。竟还晓得不用自己的字, 看来这大半年长进了不少。周博雅看完便揉成一团。水榭亭中鎏金三足兽首的香炉,顶盖上冒着缕缕青烟。他起身瞥一眼,随手丢进了燃着的香炉。

曲水那边宾客已经落座,周博雅冲小跑着过来请他的小厮摆手,起身过去坐。

今天天热,坐没一会儿就一身的暑气。

曲水边坐下,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就袭了上来。有些血热肉厚的同僚刚坐下就喟叹一声, 惹得旁人瞧了直笑。这人也无奈, 半笑着为自己解释道:“这转眼就要入夏了,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夏日就这点儿不好, 蝉一鸣,热得人心躁。”

“可不是!”在座的都是养尊处优之刃,体宽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于是立马就附和, “似我等身子比旁人重的,夏日就最难捱了。”

这话一出又是引得一番笑言。

下人们早已摆好案席,地上铺了软垫, 大家席地而坐。丫鬟们适时鱼贯而出,奉上加油美果品,一人一席, 倒是显得谢家这宴席摆得格外别出心裁。有人见状自然要夸一句别致, 谢老太爷显然很得意, 眉梢嘴角都高高翘了起来。

谢国公先引着众人喝了一杯,算是开宴。

前院男宾开席,后院自然也开了宴。郭满跟着一群高官内眷坐,着实听了不少消息。这些内宅妇人与她印象里缩在后宅争风吃醋完全不一样。身为一个家族主母,她们所思所想,眼界,与见识都要比电视剧里演的贵妇高明了不知多少。

郭满于是撩了一眼闷声不吭作饮茶姿态的金氏。金氏厚着脸皮坐在其中,不知是插不上话还是出于对自身身份的自觉,坐下就没开过口。

素净的装扮,别致的面妆,在一众华服美钗的官家大妇之中显得独树一帜。

金氏是因着面相清秀,厚重的妆容撑不住才特意做的这番打扮。如此来了谢府之后方意识到弄巧成拙,自己这般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些知她底细看她不起的夫人们,此时就忍不住鄙夷:外出做客也敢一幅姨娘装扮,当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世家大族的女眷可不看你清雅与否,看你这一身,只会觉得你轻慢且不知规矩,不懂分寸。心中不住地摇头,许是因这金氏不是正经正头夫人的出身的缘故,眼界不同吧。

郭满只瞧了一眼,暗暗庆幸自己这身穿是对了。虽说麻烦了些,但不得不说,给好些重规矩的夫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管金氏,她便转头又去看户部尚书夫人。

说来今日谢家这宴,户部尚书夫人俨然成了这里头除寿星公意外,独一份尊荣的存在。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捧着她,好言讨巧,盼着能为自家夫君的仕途添一条门路。郭满犹豫了又犹豫,到底没一起凑过去。毕竟她家周公子的才能家世根本不用她画蛇添足。嗯,就算要攀,她其实也不会。

马上开宴,夫人们便都站起身。

前头好几个丫鬟引着路,宴席听说摆在了后院的竹林。

好似这些世家都爱栽种梅兰竹菊这类的草木,周家也有好大一片竹林。郭满心里想着,嘴角挂着浅笑随大理寺卿夫人欧阳氏一并走。

周博雅是大理寺卿的下属,欧阳氏从郭满进门起就表现得十分亲近。

欧阳氏心道博雅这继室这听话,比她家云姐儿还乖巧,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可千万别学什么以瘦为美,那是文人酸腐,瞎祸害人。这小姑娘家家的,就该好生的吃喝,”欧阳氏大约觉得郭满生得太娇小,与她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十分不见外地拍郭满手,“身子骨养壮实了,比什么都值得!”

郭满笑眯眯地点头,不反驳,就这么听着。

两人相携往外走,没一会儿就到了花园的月牙门。园子里扑蝶扑累了的世家贵女们也早挪去了花厅,此时正巧从游廊那头过来。这般走着,两群人自然碰上。范云云一眼看到人群中她娘正捏着博雅公子那个继室笑得一脸慈和,当即一股火气冲上头。

郭嫣落后她一步,见状心里顿时一喜,瞪大了眼睛跟上去。

说来郭嫣近来生活十分如意,是夜里睡梦中都能笑醒。原本因着回门之事,她与她娘都被罚去了家庙。可她娘本事,就是在去家庙的路上也遇见了贵人,还十分凑巧地得了贵人赏识。而后顺理成章,为她定下一桩极好的亲事。

为了这桩亲事,他爹特意派了人将她们母女又接回去。

男方出身极其显贵,是安陵侯的长子,今年十九岁。虽说并非侯夫人所生,但从出生起便挂在侯夫人的名下算作嫡子养大。安陵侯爷心中爱重此子,更有意要立此子为世子。人长得俊否在其次,她若是嫁过去,指不定就是世子夫人。

郭满已经高兴了小半月,如今再看郭满,倒是没那么多怨愤嫉妒。只觉得周太傅长孙又如何?有爵位么?没爵位,她郭六还不是低人一等!

心头得意,郭嫣怂恿范云云去奚落郭满,只是在找乐子。

范云云年纪小性子也莽撞,却并非是个蠢的。她虽说被郭嫣挑拨了两句,心下有些不忿,但当着众多高官夫人的面儿可不会给郭满难堪。

出门做客,贵女的一举一动都在京中贵妇的眼皮子底下。若做出什么失礼之举,那可事关女儿家名声的大事儿。今日哪怕一点点不妥被人看进眼里,指不定就影响了她往后的议亲。

客气地与郭满见了礼,又与众夫人一一行礼。得了众人一番例行夸赞的话,范云云红着小脸儿作害羞状,躲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后。

这般就理所当然地挤开郭满,既不会突兀又显得小女孩儿娇憨可爱。

郭满往旁边站了站,见欧阳氏看过来,笑了笑:“范夫人您带范姑娘先行一步,妾身随后就到。”

欧阳氏点了点范云云的鼻头,嗔了她一下,范云云嘟嘟嘴没说话。

“那满满慢点走,”许是知道郭满这衣裙行动不便,欧阳氏笑着说,“今儿这天也躁的很,不急的,慢些走。”

郭满笑了笑,欧阳氏便带着女儿先行一步。

郭满刚准备走,一旁郭嫣却突然叫住她。

这长廊都是人,郭满自然要注意维持知礼懂事儿的人设不能崩。于是笑着回头唤她一声‘三姐姐’,问她有什么事儿。

不知是故意炫耀还是为了什么,郭嫣今日特意穿了湘妃色的烟罗裙。烟罗那明亮的色泽,穿在他身上,映得郭嫣一张脸白嫩比花娇。虽说碍于金氏不高,郭嫣身段只能算勉勉强强,但一双胸脯却被精心养护得鼓囊囊的,俨然金氏费了一番功。

光从她这一身打扮来看,郭嫣今儿还挺有世家贵女的气势。

郭嫣嘴角噙着亲热的笑,指着不远处假山道:“六妹妹,姐姐有话与你说,可否借一步?”

郭满看一眼那假山,虽说不太远,但她裙子不方便不想去。但一瞧没走远的夫人姑娘们,她只好点了点头。

两人过去,郭嫣就为着郭满好整以暇地转悠了一圈。

郭满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又怕一会儿入席完了惹眼就有些不耐烦。正准备要走,却听郭嫣一幅奚落的口气开了口道:“你也是胆大包天啊,来谢府做客,居然穿得正红。”

这话郭满就不懂了,她难道不能穿?

“难道不是?”郭嫣一瞧郭满皱了眉,一脸‘你果然蠢钝如猪’的眼神看着她道,“难道你不清楚你那相公的原配是谢府的四姑娘?”

郭满当然知道:“那又如何?”

“你个继室,到人家家里做客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恶心人家,”郭嫣一脸幸灾乐祸,“果真是没娘教的,就是不知礼数。你这明目张胆的,就不怕碍着谢四姑娘的眼?作为一家人我才好心提醒你,当人家继室就该有个继室的样子,别仗着无知尽做些不自量力的事儿。”

郭满被她这劈头盖脸地一顿嘲讽,弄得简直要笑了。她就算是个现代灵魂也懂和离跟丧妻的不同,这郭嫣难不成是拿她比较她的母亲?

“我为何要怕碍眼?我堂堂正正,怎么就穿不得?”郭满眨了眨大眼睛,“况且,就算碍眼了又如何?难道她谢家还能扒了我这身衣裳?”

“堂堂正正?”郭嫣这就诧异了,“就你?”

郭满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事实上她确实翻了,今儿憋了一天,她内心的槽意快喷出来。下巴昂得高高的,小模样要多欠扁有多欠扁,就听她能一张嘴毒死人地道:“你别拿我跟你娘比行么三姐姐?我正经八抬大轿抬进门,你娘外室上位,本质不同。”

郭嫣本是奚落郭满,没想到对方刀枪不入,她自个儿反倒被揭了疤。

“你住口!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还不是个继室!”郭六这小贱人了不得啊,嫁到周家就以为翻身了?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我告诉你郭六,你别太得意!”郭嫣恨不得将自己的婚书砸到郭满的脸上,叫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贱人知道厉害,“你不过一个大理寺少卿的继室,本姑娘马上就要嫁去侯府,将来便是侯夫人!今儿得罪了我,将来没你的好果子吃!”

侯夫人?好厉害哦!郭满一双白眼翻死她:“…切!”

郭嫣一张脸直接气紫了。

第46章

若论吵嘴, 郭嫣俨然不是如今郭满的对手。没说两句,就被郭满毒舌毒得眼圈儿都红了。可这是在谢府做客,又不能像在自家那样撒泼。郭嫣憋着憋着, 把自己给憋得受不住,落下一句“你走着瞧, ”转身气哼哼地跑了。

双喜双叶这时候才抬起头, 看着郭嫣主仆走远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

郭满忍不住笑:“你俩这是作甚?”

“姑娘你难道不觉得心中畅快么?”双喜嘴快,压低了嗓音却掩不住话里话外的兴奋劲儿, “三姑娘往日可往死了瞧低咱们。姑娘总顾及着一家人给她留脸面,今儿就该好好叫三姑娘知道,到底谁贵谁贱!”

可不是!双叶虽说没说话,面上的激动却不掺假。她们家姑娘正经的原配嫡出, 三姑娘一个奸生子凭什么骑在她家姑娘的头上作威作福:“姑娘往日就是太好性儿了, 不想撕破脸才叫正院那对母女忘了自己的出身。”

双喜还要笑, 双叶瞥见廊下阴影里站着谢府的下人,顿时意识到她们有些得意忘形了。这还在别人家做客呢,莫闹什么动静惹了旁人笑话。于是连忙叫双喜收敛一下,自己却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胸中郁气,实在畅快。

双叶特高兴自家主子终于开窍,晓得拿话堵人了。想了想, 她鼓励郭满道:“主子你可千万要记着, 咱们出身正, 如今名分也正,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底气是应当的。”

郭满啧了一声,点了点头。

假山这边背阴,游廊里走过其实不大容易看到这边。郭满主仆三人缩在这儿,谢府引路的下人只当客人都跟上了,也没多留意便赶去后院的竹林。等郭满主仆三人从假山后头出来就发现,这外头的人已经走光。

双叶双喜齐齐道了声坏了,她们不认得路。

郭满看了眼晃人的烈日,瞧着四周的布局大差不差,按着记忆选了个方向走。双喜双叶自然是跟着她,亦步亦趋地替郭满撑伞。主仆三人转悠了许久,越走越偏,到后来眼前的景致已然完全陌生。

三人此时站在一处精致的小楼脚下。

三层小楼,楼层在这个时代看来算有些高度的。四周围着一圈低矮的围墙,茂密的树木沿边栽种,枝叶罩在围墙上,显得葱葱郁郁。从郭满主仆的角度看过去,是两片搭理得十分精细的花圃,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主子,要不要奴婢进去问一问?”这四周也看不见过伺候的,真不知道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谢家这条路怎么一个人没有,双喜提议道。

确实十分奇怪,就是这条路再少人走,不该一个下人没有。弄得她们想找人带路,都找不着人影儿。

再这么瞎转也不是办法,没得浪费了体力还走错。郭满想了想,就让双喜去了。

双喜进了院子便一眼看见廊下立着个姑娘。看打扮,还是个体面的。她顿时心中一喜,小跑着便过去问了。锦瑟已经在楼下站了快半个时辰,一直在瞧着是否有人过来。方才郭满主仆身影出现,她便已然注意到。

“可是今儿来参宴的客人?”锦瑟上回去郭家,她心中羞愧便没敢抬头,自然不认得双喜。

双喜倒是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于是便点点头:“我家主子方才走累了在凉亭歇了歇脚,落后了一步,这才跟引路的姐姐走散。如今耽搁了好一会儿,怕是已经开宴了,还请姑娘派个人来给带个路。”

她也不说指路了,指路不如叫人带路方便。

派人是没指望的,谢思思此次行事刻意避着人,就带了她跟琴音两个贴身丫鬟。锦瑟有些为难,实在走不开。可一看这是老太君宴请的客人,怠慢不得。于是便叫双喜等等,她上去请示一下她的主子,看能不能走开片刻。

双喜十分感激,笑说多谢她。

锦瑟轻手轻脚上了楼,将下头的事儿言辞复述了一遍。

谢思思方才就趴在露台的栏杆上,早将下面之事收入眼底,此时却冷着脸没说话。说来,她心里是恼怒的,对谢家老封君的恼怒。

就因为上次她去郭家闹得那事儿。谢老封君嫌那事儿传出去丢了一个大丑,害得谢家面上无光不说,差点连累府上其他姑娘的名声。当众责骂她‘不知羞耻’,‘丢人现眼’,为此罚她将女戒女德抄一百遍。

谢思思羞愤欲死的同时也耿耿于怀,一直记恨到如今。

她觉得老太太偏心。本就嫌她性子娇气不服管教,这回根本是借了由头故意罚她。她心里极不服,但她娘求情了无用,老太太咬死了罚她就不松口。她只能忍下‘不知廉耻’这个臭名,谁能知道她心中有多恶心。

况且,今儿她会缩在闺房,没去松鹤院,也是老封君不准她出来,哼!

“…姑娘?”听不到回应,锦瑟抬头疑惑道。

谢思思心里杂念翻涌,一面想撒气一面又知道这样不合道理。于是转头又看向楼下,郭满红油纸伞下遮着脸,只看得见穿着一身正红的直裾。

她突然问:“可问了是哪家夫人?”

锦瑟一愣,摇摇头。

“是奴婢疏忽了。”锦瑟说,“不过听那下人说,那位夫人要去竹林酒宴。这个方向,应当是此次老祖宗请来的客人没错的。”

谢思思总觉得底下这人怎么瞧怎么像周博雅的新妇,她还记得早上那婆子的话。说什么今儿见那女子正红衣裙,红油纸伞,可不就是底下这个人么?谢思思素来任性惯了,心里起了疑便跟锦瑟道:“你去请那女人上来。”

锦瑟经过这段日子早就学乖了,主子叫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于是转头便下了楼。

郭满走了这一路实在累,便也没多想,上去坐坐。

然而随着锦瑟上了楼,郭满脚下才踏入露台便一眼看到露台边上的谢思思,顿时满目的惊艳。只见眼前软榻上趴伏着一个艳若牡丹的女子。潋滟的桃花眼脉脉含情,琼鼻朱唇,云鬓高耸。眉心化了一朵红莲花钿,更加夺人眼球。

谢思思也看清了郭满,与郭满的赞赏不同,她眼中划过一丝不屑。

这种不屑是出于美貌的压制,尽管郭满今日的妆容算得上美,在谢思思的眼中还是不及自己一根手指头。大体是谢思思天生的敏锐,她虽然不认得郭满,但还是一眼认出了郭满就是周博雅新妇的身份。

“可是郭家六姑娘?”谢思思无视了郭满妇人髻,如此开口询问道。

郭满立即察觉到这话的古怪,心里隐约有些感觉。黑黝黝的大眼睛闪了闪,她选择一个更温和的态度,“正是,不知姑娘你是?”

“我是谢四,”谢思思从榻上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显得更贵气逼人,“原来你就是郭六啊,”她似乎感慨又似乎失望道。缓步走下来,绕着郭满慢慢走了一圈,嘟了嘟朱唇,“啧!可真叫本姑娘失望…”

这话一出,郭满不动声色,双喜双叶却齐齐沉下了脸。

与此同时前院,曲水流觞正玩了几轮下来,周博雅被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借一步说话。来人是谢府老封君身边伺候的杨嬷嬷,一般若无大事,是不用她亲自出面。周公子于是不好意思地与身旁同僚拱拱手,起身随她走到一旁水榭再说。

杨嬷嬷十分歉意道:“去竹林那条路,老奴已经派人来回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小周夫人。老奴想着许是小周大人这头有消息,特地来问问。”

“怎么会走丢?”周博雅只觉得十分荒诞,这是在府里又不是在大街上,况且满满也不是三岁小姑娘,“府上附近的院落可派人找了?内子有些体弱,累了晒了都受不住。怕是身子不适,寻个荫蔽的地儿坐坐也十分可能。”

“这…”

杨嬷嬷其实不好说,又下人汇报说听见郭氏与郭家姐妹躲在假山中争执,会不会与郭家那姑娘有关。但周公子这话是质疑他们寻人不仔细了,她于是便问:“不知小周夫人是不是与郭家三姑娘一起?郭家三姑娘如今人也不在。”

周博雅摆摆手,满满跟郭家姑娘相看两相厌,绝不可能凑一块。

“罢了,若是方便,我亲自去找找。”今儿小媳妇儿头回出门,别一不小心踩空掉池子里了。这谢府里头,光荷花池就三四个。他这颗慈父之心啊,实在受不了。

杨嬷嬷闻言眼皮子一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往日她们家四姑娘闹事儿,可没见姑爷这般关切过。杨嬷嬷是谢家老封君的身边老人,也算看着谢思思长大。心道,都是一样娶进门的妻,这般前后分出差别来,她谢家作为前妻的人家心里自然不快活。

面无表情的石岚瞥杨嬷嬷一眼便知她想什么,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

如此,周博雅便随着谢家人亲自去找。谢家这后院他往日走过不下十遍,自然都认得。到了游廊假山这儿,四个方向实在不好区分,于是与谢家下人分成两拨。周公子选得这条,正巧是南苑小楼的方向。

他方才就在猜,找不着满满的人,许是她被谢思思给拦了。毕竟以他对谢思思的了解,这样的事儿,她做起来可一点不违和。

第47章

同样一身正红,谢思思妩媚多情、貌美如花。郭满站在她面前, 哪怕梳着妇人髻, 就是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圈郭满,谢思思的那双眼睛定在郭满的那条正红的裙子上就流连不去。

此时她心中所想, 脸上皆一一表现了出来。那黑沉沉的脸色与不屑讥诮的眼神,不用多想就是在嘲笑且责怪郭满的自不量力。

郭满:“…”没想到看着十分聪慧的美人,跟郭嫣是一路人。

谢思思没请郭满坐下, 郭满顾及自己客人的身份,也不好不请自坐的。于是立在露台的一边, 耐着性子听这美人请她上来到底所为何事。然而她等了半天, 谢家这位前妻除了看不起她的相貌与继室的身份之外,就在隐隐嘲讽她低贱的出身?

郭满就不明白了,礼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官。她原配嫡出怎么就出身低贱了?难不成在这位谢前妻眼里, 一品往下就都是低贱?

如果是, 那真是厉害了。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烈,蝉鸣声也愈发的刺耳恼人了。一路走过来, 路上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这在下人众多的谢家,可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下人觉得古怪, 面面相窥之后, 神色各异。杨嬷嬷一旁看着,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刻意去瞄了眼前头的周博雅, 周博雅眼睑低垂, 鸦青的眼睫遮住了眼眸, 看不清他的神色。

杨嬷嬷眉头皱了起来, 有不好的预感。千万别是她想得那样,四姑娘才被老太君罚过,也该涨涨记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