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便一下子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膈应得不行,暗悔之前应该打听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下聘的,现在可好,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第五十三回 下聘(下)

孔琉玥并不知道尹淮安说得好听一点是好心办了坏事,说得难听一点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坏了她的事,以致她还没见过自己未来的丈夫,便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让他心里生了嫌隙。

彼时她正要死不活的躺在安苑她书房靠窗的榻上,就好像今天府里的热闹喧嚣,都与她无关一样,只因她的小日子,忽然于昨天晚上来了。

从白书蓝琴发现她弄脏了裙子及褥子后,有条不紊的又是服侍她处理又是服侍她换裙子又是熟练的换褥子来看,孔琉玥可以确信,自己这不是初潮。

这个认知,让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长久以来一直悬着的心,至昨晚方算是落回了原地。小日子复至,说明她的身体机能在逐渐恢复,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说明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调养终于有了成效,她有信心在未来的日子里,将自己的身体调养得更好。

只是该死的,谁能告诉她,这具身体为什么会痛经痛得这么厉害?

“咝——”又是一阵酸痛袭来,一抽一抽的,让孔琉玥忍不住申吟出声,接过白书递上烧得滚热的手炉,便忙忙往小腹处捂去,温暖的感觉霎时从小腹处蔓延开来,疼痛也因此而渐渐减缓了不少,她方舒了一口气,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白书看在眼里,满脸心疼的道:“先前几次虽也疼,没见疼成这个样,长此下去,可怎么样呢?要不,回了老太太大太太,传个大夫来好生瞧瞧?”说着矮身坐到榻上,伸手轻轻与她揉起腰际来,“小小年纪,坐下病根可不是顽的!”

说得孔琉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又才能活了多大?不过比我大两岁罢了,说话就这般老气横秋的,也不怕人笑你哎唷…”话没说完,忽地又是一阵酸痛袭来,她忙止了话头,大口喘起气来。

白书见状,忙将另一个烧着了的手炉递上,换下刚才那一个,见她眉眼渐渐舒展开来,方嗔道:“疼成这样,您倒还有心思说笑!”又问,“早起厨房送来的粥还煨在炉子上,要不我让小丫鬟取了来,您热热的吃一碗,指不定就好些了呢?”

孔琉玥想了想,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心里则暗忖,疼得这么厉害,看来这次过后,她得想法子调养缓解一番才是,还有好几十年呢,总不能一直这般痛下去罢?

白书见她同意,便扬声唤了小丫头子锦绣进来,命她去取粥来,又吩咐:

“再把那咱们自己做的五香大头菜切成丝,淋了麻油一并端来,姑娘好佐粥。

锦绣应声而去,少时果真托着一碗白粥,一碟小菜回来,白书便接过,服侍孔琉玥吃了起来。锦绣则在一旁打下手。

正吃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合着嬉笑声,随即便见蓝琴与红杏绿柳并阿九七月等小丫头子一窝蜂拥了进来,七嘴八舌道:“姑娘,方才我们瞧见侯爷了!”、“好多聘礼!皇后娘娘赐的七色宝石头面好漂亮,眼睛都被晃花了!”、“侯爷好高,生得也好好看,就是不怎么笑,看起来有些怕人!”、“侯爷的声音也好听,低低的,穿着暗红色的衣衫,真真好看!”

这阵子相处下来,下面众丫鬟都发现自家姑娘其实很和善,也很好说话,渐渐便都不像之前那般拘谨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也敢跑出去看热闹了。

锦绣年小,才十来岁,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偏偏今儿个该她的班,只能跟着白书留下服侍,心里早就痒得不行了,这会子又听到大家七嘴八舌说得热闹,因再也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侯爷真个很好看吗,比大爷还好看?”

才刚还热闹不已的屋子,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忙忙低垂下了头去。

锦绣亦是瞬间惨白了脸,连手里的托盘都来不及放下,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到了地上。

半晌,还是蓝琴最先回过神来,忙强挤出一抹笑意,岔开话题道:“姑娘,您是没看见侯爷方才送来的聘礼,虽只有三十六抬,不是奴婢说嘴自夸,只怕比那些七十二抬的都要强!侯爷还亲自来送聘,姑娘以后要享大福了!”

其他人忙赔笑着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姑娘以后要享大福了!”

孔琉玥的心思却满满都放在她们刚才说的‘侯爷生得好好看’上,“傅…侯爷他真个生得很好看?比大表哥还好看?”

饶是她心里再不情愿这样盲婚哑嫁,嫁入永定侯府,嫁给傅城恒,都已是不争的事实且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所以,她当然希望傅城恒别长得太抱歉,不然,让她每天都面对着一张让人食不下咽的脸,她怕自己迟早会死去,是因为吃不下饭而饿死的!

众丫鬟不知道她这样问用意何在,也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在生气,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儿,方仍由蓝琴斟酌着答道:“侯爷与…大爷,是完全不同风格的两类人,大爷给人的感觉是温文儒雅,侯爷则是那种看起来很阳刚,自有一股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气势的人…”

这么说来,傅城恒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气质很好的“型男”

了?

孔琉玥松了一口气,傅城恒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不但没有面目可憎,还据说‘生得好好看’,并且愿意给她体面与尊重。

她别无所求了,反正即便她有所求,也一定求不来!

第五十四回 眉目(上)

孔琉玥得知了傅城恒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反而生得很不错,又得知了永定侯府的聘礼很是丰富很是给她长脸后,舒了一口长气,也就不再去想其他有的没的,索性自白书手里接过粥碗,自己动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方吃完粥,正漱口时,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姑娘,才大太太打发人来说,来祝贺的众夫人奶奶们过会子要来瞧姑娘呢!”

这是在提醒她打扮得光鲜一点,别丢了柱国公府的脸吗?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淡淡的,“知道了,你下去罢。”

又歪了一会儿,才只来得及吩咐白书蓝琴重新与她换好衣衫挽好头发,就闻得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喧哗声,随即又有小丫鬟进来禀告:“回姑娘,大太太领着来祝贺的众夫人奶奶们到了。”

孔琉玥点点头,忙换上一脸的笑,款款接了出去。

果然就见身着湘色上衣并深紫色八幅罗裙的尹大太太,领着一群穿戴得同样华丽的贵妇人们,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孔琉玥微红着脸上前见过礼后,亲自挑起湘帘,让了众人进屋,众人便都没口的夸起她来,什么“先前见着时便觉生得好,通身的气派,如今再细看,更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嫁过去便是一品夫人,侯爷与晋王妃又看重,是个有大福气的!”…又奉承尹大太太,“这也是老太君和您的福气!”

尹大太太呵呵直笑,笑过之后一脸的欣慰与不舍,双手比划着,“昨儿才这么高点,连我的肩膀都未及,今儿个却要嫁人了,真是由不得人不感叹时间过得快啊!”说完还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众人便忙都笑着解劝道:“他们小人儿不长大,我们作大人的又如何能享到儿孙福?”

孔琉玥懒得看尹大太太这副“慈母”相,索性一直低垂着头作害羞状。

众人看在眼里,又笑道:“再说下去,咱们孔姑娘的脸,只怕都要滴出血来啰。”遂将些别的话题来岔开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伏威将军府新近送到别家的点心上,大家都显得兴致盎然的。

威烈将军冯将军的夫人就笑道:“说起来,在座的虽少有与伏威将军府的太太奶奶们打交代,想必对韩老将军的怪癖也都有所耳闻罢?”

众人便都捂嘴笑了起来。她们虽因与伏威将军府不属同一个圈子,平常几乎从不来往,但京城就这么大,这家那家有点什么事儿,还是很快就能传遍开来的。

原来这伏威将军府因武将出身,于吃穿上并不上心,尤其韩老将军,更是一瞧见府里的菜肴稍微精致了些,便会斥责上下‘忘本糟蹋东西’,故将军府厨子的水平,也一直停留在了制作普通饭菜的水平上,一旦遇上什么重大节日要宴客,每每只能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得意居定酒席,或是请了那里的大厨来帮厨;更不要说与有通家之好的人家们送自己府里制作的点心表示亲近了,从来都只有将军府吃别人家点心,再没有别人家吃到将军府点心的。

也因此,将军府时常被人笑话说嘴,譬如此刻。

冯夫人便又笑道:“我原以为,只要韩老将军在生一日,都别想在将军府吃到精致一点的点心菜肴了,所以每每去韩家赴宴之前,都要先吃点东西垫垫,也要让丫鬟带些点心放在车里,在回去的路上聊以充饥。却不想,前儿个去他们家吃年酒时,发现他们家的点心都变得精致起来,竟一多半儿是先前从未在别家瞧见过的,吃了一个,味道更是前所未有的好。那些与我一块儿去赴宴的夫人奶奶们吃过之后,亦是万分纳罕,问了丫鬟,方知那些点心都是出自她们家的大小姐之手,倒是让大家都刮目相看了一回!”

“我们家虽与伏威将军府少有往来,因我们家姑老爷与韩老将军都是兵部同僚,倒也对他们家的事有所耳闻,”说话的是忠勇伯府的二太太,“他们家大小姐不是向来都体弱多病,十日倒有九日待在屋里不见人的吗,如何忽然就会做点心了?别是冯夫人听岔了罢?”

兴安侯府的黄三奶奶也道:“便是那点心真出自韩家大小姐之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能弄出多少花样来?”捂嘴笑道,“想是冯夫人向来在将军府都没吃到过精致一点的点心,乍然吃到,两相里一对比,便觉得味道好,也是有的。”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冯夫人也跟着笑,笑过之后,正色道:“倒不是因为乍然在他家吃到不一样的点心,我才觉得味道好,实实是那些点心真个好。不但颜色形状味道见所未见,便是名字,亦是稀奇古怪得紧,像什么双皮奶、蛋挞、香蜜苹果派等,说句不怕托大的话,我没听过吃过的点心,相信在座的只怕也少有听过吃过!

黄三奶奶先还有些不服气,但听完冯夫人的话,想着其口中那些点心的名字,自己的确闻所未闻,更不要说吃,也就端起茶杯,借喝茶之举,没有再说。

尹大太太看在眼里,忙将些别的话题来岔开,众人也跟着凑趣,屋里一时又热闹起来。

却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孔琉玥的心里已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第五十五回 眉目(下)

孔琉玥的心怦怦直跳。

原本她对尹大太太领了这么一大群人来自己屋里,却来了就不走,只管坐着喝茶八卦的行为是很不耐于心的,暗想别看这些贵妇外表打扮得光鲜亮丽,一副高雅得不得了的模样,其实骨子里跟那些市井上的三姑六婆们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非但不这么想,反而满心感激起那位挑起话题的冯夫人来。

只因双皮奶、蛋挞和香蜜苹果派,可都是这个时空所没有,而她在前世时又最爱吃的小点心。可刚才,那位冯夫人却说,这些点心都是出自伏威将军府的大小姐之手,难道那位韩大小姐与夏若淳之间,有什么关系,甚至乐观一点说,那位韩大小姐其实就是夏若淳?

孔琉玥随即又想到,那天她去普光寺上香时,曾在半道上给同样是去上香的伏威将军府大姑娘的马车让过路,那位大姑娘,不会跟刚刚冯夫人她们说到的韩家大小姐是同一个人,也是夏若淳罢?

一想到自己曾极有可能跟夏若淳擦车而过,孔琉玥就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又是后悔,欢喜激动的是,夏若淳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她们再见面的可能,至少不会只存在于理论上了;后悔的则是,那天她怎么就没想到要跟那位韩大姑娘打个照面呢,以后再要找下那么好的机会,只怕是不容易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不能未卜先知,知道车里坐着的人就是夏若淳,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没办法相认;最重要的是,万一认错了人,可该怎么样呢?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定,那位韩大小姐到底是不是夏若淳才是!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遂趁着众夫人说话说渴了,喝茶时的间隙,赔笑向冯夫人道:“琉玥方才听夫人说的先前在伏威将军府吃到的那些点心,名字都好生新奇可爱,果真是那位韩大小姐亲自做的,亲自起的名儿吗?不瞒夫人,琉玥私底下也对厨艺颇有兴趣,听了夫人的话儿,对那位韩大小姐好生景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亲自一见?”说着一脸的向往。

身着大红镂金百蝶穿花云锦对襟长裙的顺国公府徐五夫人就掩袖笑着插言道:“短期内姑娘怕是没机会了。”

众人便纷纷笑着附和道:“是啊,说不得要再等一阵子了。”

男方的聘礼都抬来了,依照惯例,女方要开始正式准备嫁妆了,待嫁女儿也不可轻易再外出了。

孔琉玥就通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心里却在暗恨徐五夫人多嘴,也不知道被她这么一打岔,冯夫人还会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万幸冯夫人的声音很快响起:“我再四确认了的,那些点心的确都出自韩大小姐之手,便是非她亲手所做,亦是她指挥着丫头们做的。怎么孔姑娘也对厨艺有兴趣吗?那日后有机会见了,你们倒是不愁没话儿说了。”

原来冯夫人之前见韩家大小姐韩青瑶生得好,便存了一段心事,打算为自己的次子求娶,因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打探后者的品行德性,故而得知了韩青瑶的确擅厨,不是像某些沽名钓誉的人家那样,明明自家的女儿就没有这样那样的特长,有特长的是身边的丫鬟,却打着自家女儿擅长这擅长那的旗号,想引得更多更好的人家去求娶,是以敢把话说得这般肯定。

孔琉玥见冯夫人把话说得这般肯定,越发肯定了那位韩大小姐就是夏若淳,不由得大喜过望,但到底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免旁人动疑,因忙强忍住,笑得恰恰好的向冯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多谢冯夫人解惑。”

冯夫人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正说着,有丫鬟来请吃饭,尹大太太遂笑吟吟的起身,领着大家往前面坐席去了。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屋子,至此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这里孔琉玥瞧得众人都走远后,方似是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软瘫在了就近一张玫瑰椅上,——本来她就身子不舒服了,又站了这半日,早累得不行了。

但她随即又弹了起来,问一旁犹自侍立着的白书道:“去看看珊瑚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让她立即来见我。”

“是,姑娘。”白书答应着正要去,门口湘帘晃动,随即闪进来一个穿豆绿色比甲的少女,不是别个,正是珊瑚。

白书因笑道:“这才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珊瑚上前屈膝给孔琉玥行礼,起身后小声道:“今儿个终于与大太太身边的翠鸾搭上了话儿,——她姑妈跟我娘极要好的,这几日,大太太的确见了不少官牙,却一律不要那些离京城近且富庶的田庄,牙子们问大太太具体有何要求,偏她又不说,弄得她们都有些惴惴的。不过前日来的那个平常少有与府里来往的向官牙,倒是不知怎么入了大太太的眼,大太太让她过几日还来,我听翠鸾说,大太太有意买她手里一个六千亩的大田庄。”

璎珞事件过后,尹大太太虽然面上待孔琉玥一如从前,李桥家的却是一寻下机会便会指桑骂槐或是磨搓安苑的人,孔琉玥听到后,情知她与尹大太太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只怕后者不日就会寻下机会报复她。

果然不几日,就有尹慎言过来趁无人时悄声告诉她,‘前儿个我姨娘在大太太屋里服侍时,曾无意听到她与李妈妈说,定要为姐姐好生买上两个陪嫁庄子,以免让姐姐过去永定侯府后被人看轻了。话虽是好话,据我姨娘说来,大太太说这话时,从神色到语气都很是不善,倒像是在说反话一般,姐姐千万多提防着些。’

待尹慎言离去后,孔琉玥便叫了珊瑚过来,吩咐她这阵子多注意着尹大太太那边的动静。偏生尹大太太身边的丫鬟们口风都极紧,珊瑚打探了好些时日都未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好在今儿个,终于有了些眉目。

第五十六回 无计

虽然知道了尹大太太竟是想通过在自己的嫁妆上做手脚,来达到报复自己的目的,——依照市价,上好的水田一般五两银子一亩,中等的三两,下等的一至二两,六千亩的大田庄,即便都是下等田,也至少需要六千两,光这一项,已占了尹老太太说的给她置办嫁妆银子的四分之一还要多;尹大太太又想面子做得好看,势必不会只给她置这一个田庄,所以,这个田庄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但孔琉玥这会儿却也顾不得去想应对之策了,此时此刻,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与极有可能是夏若淳的韩家大小姐取得联系一事上。

而要办这样事情的人选,除了生为家生子,一家老小并亲眷都在京城的珊瑚,她不作第二人想。

“坐下来说话吧!”孔琉玥指着身前的小杌子向珊瑚道,“我有话问你。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珊瑚早已知道孔琉玥不是讲究虚礼的人,既是让她坐,就是诚心让她坐,并非是在虚情假意的收拢人心,因屈膝道了谢,半身坐到了小杌子上。

孔琉玥瞧得她落座后,又沉吟了片刻,方斟酌着问道:“府里的姑娘们,如果,我是说如果要往外面送书信或是东西,有什么途径吗?”

珊瑚闻言,面露难色,“若是放在以前,只须打发个人去与李妈妈说一声,让她派两个婆子,再派一辆车即可,但如今咱们才得罪了她,恐怕事情不会那么容易…要不,姑娘回老太太去?不过话说回来,姑娘缘何忽然想到要给人送东西了?又打算给哪位姑娘送东西?”

孔家本已无甚亲戚,在京城的就更是一个也无,平常与孔琉玥有来往的,除了尹府四位姑娘外,便只有尹老太太婆媳四人娘家的侄孙女侄女们罢了,但后者与她终究隔了一层,所有的不过面子情,远不到私下里送东西的地步,故珊瑚有此一问。

“我并没打算给谁送东西,不过白问问罢了。”孔琉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待要再问,又恐珊瑚动疑;待要不问,好容易才有了夏若淳的下落,就这样轻易打退堂鼓,又委实心有不甘。犹豫再四,她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如果不通过李妈妈,咱们自己人设法将东西送出去呢,有没有可能?我记得你也有日子没有家去了。”

珊瑚皱眉,“便是我告假家去,依照府规,也得先去见过李妈妈,并把带出去的包袱给她过目后,才能出去,为的是防止有人偷拿了主子的东西出去典卖。还是那句话,若是换作以往,她可能不会看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可就说不好了…”

孔琉玥却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打断了她,“除了包袱,她还要搜身吗?

我只想带封书信出去而已,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她搜到罢?”

“若只是带封书信出去,奴婢愿意为姑娘走这一遭儿!”珊瑚沉吟了片刻,方下定决心般说道,“只不知姑娘欲将书信送往何处?”

孔琉玥沉默了片刻,方微颤声音说道:“伏威将军府,韩家大小姐处。”

天知道她有好多话想要跟夏若淳说!

话音落下,不止珊瑚纳罕,白书亦是满脸的诧色,“姑娘如何忽然想到要给韩家大小姐送信了?便是姑娘真个仰慕她,毕竟和她素不相识,贸贸然送信去,只怕会被怀疑姑娘别有用心,说不定信都不看,便闹将了出来。”

说着已是白了脸,“再者,珊瑚姐姐是偷偷去送信的,势必不敢打柱国公府的名号,他们家的门房不一定会为珊瑚姐姐通传;便是他们家的门房为珊瑚姐姐通传了,谁知道韩大小姐会派谁来接信?万一是个嘴巴不严实的人呢?到时候传姑娘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再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侯爷和王妃的耳朵里,可该怎么样?这信实实送不得啊,姑娘千万三思!”

又见珊瑚犹是一脸的罕色,方想起之前她并不在屋里,不知道前情,因简要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下珊瑚亦是白了脸,拉着白书跪到孔琉玥面前道:“姑娘,白书姐姐说得有理,您与韩大小姐素不相识,这信万万送不得,您千万要三思啊!”

孔琉玥一下子泄了气。

她怎么就忘记这不是资讯发达的现代,而是女儿家普遍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大防比什么都厉害,流言蜚语已足以杀死人的该死的古代了呢?

还有一个她害怕去想,拒绝去想,却又不能不去想的可能,那就是万一韩大小姐不是夏若淳,她又该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线希望,她真怕到头来自己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但不能找到夏若淳,反而将自己给陷入绝境。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念夏若淳,很想见她一面啊,再不见她一面,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吃人的陌生世界撑多久了!

白书与珊瑚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半日都未等到孔琉玥有所反应,不由有些不安,因不着痕迹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抬头觑眼向孔琉玥看去。

就见方才她脸上的喜色和期待,彼时已被满满的沮丧和懊恼所取代,整个人也似瞬间被笼上了一层哀伤的色彩一般,让人只看一眼,便会跟着也哀伤起来。

白书与珊瑚看了不忍,犹豫了片刻,禁不住争先恐后的拿话来开解她道:

“如今的确不宜联系那位韩大小姐,姑娘若是真个仰慕她,等到明儿出了阁,能够自己当家做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后,再给她下个帖子,请她过府一见,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姑娘且别伤怀了,怄坏了身子,可怎么样!”

孔琉玥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你们都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书与珊瑚对视一眼,很想再说点什么的,但见孔琉玥明显已无心再听,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出去。

第五十七回 添堵(上)

那天之后,孔琉玥开始前所未有的盼着自己能早些嫁过永定侯府去。

虽然知道即便自己嫁了过去,也不一定真能如白书珊瑚说的那样‘能够自己当家做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然后好给疑是夏若淳的韩大小姐下帖子,请其过府一见,毕竟永定侯府的形式并不比柱国公府简单,她能不能适应,又能不能顺利的接手主持中馈当家作主尚属未知。

但她心里并不愿去深想,宁愿给自己留这么一点希望和盼头,好让自己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怎奈傅家的媒人一连来了几次,尹老太太都未曾松口定下婚期,说:“玥丫头打小儿跟在我身边,如今已有十来个年头,一时间我还真是舍不得打发她出去,说什么也得再留些日子才是。”

大户人家结亲,一年半载是常事,四年五年也平常,因此傅家的媒人闻言后,倒也并不生气,反而跑尹府跑得越发勤了。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尹老太太觉得面子足了,而且也不敢真将傅家晾得太久,免得弄巧成拙了,终于松了口,将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八日。

消息传到安苑,已郁郁了一个多月,每日只窝在屋里或是练字或是看书或是作针线,除了去尹老太太屋里,便轻易不出房门一步的孔琉玥,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些,然后便开始日日掰着指头算离九月二十六日还有多少时日了。

与此同时,柱国公府上下也开始为准备她的嫁妆,而百般忙活儿起来。

这一日早饭过后,孔琉玥正立于书桌前练习大字,——眼下也只有练字最能让她平静了,因此这一个月以来,她的书法是突飞猛进。

就有尹大太太使了身边的二等丫鬟锦鸾过来传话:“回孔姑娘,纤绣坊的人来了,正在大太太屋里,很快就要过来与姑娘量身量了。”

纤绣房的人是过来给孔琉玥量体做嫁衣的。

原本嫁衣是该由新嫁娘自己缝制的,孔琉玥深知以自己的绣工,绝对做不出来,而且她也没那个精力和耐心,因回了尹老太太,说自己身上不大好,能不能让府里的针线房来做?

尹老太太想着她身子向来便不大好,好容易如今养得好了些,可不能再因熬神作针线给弄坏,以免坏了大事,因大手一挥,命尹大太太:“尽快叫了纤绣坊的人过府来给孔丫头量身量。”

于是方有了今儿个这么一出。

孔琉玥放下笔,微笑着向锦鸾道,“劳烦锦鸾姐姐跑这一趟,我知道了。

”命白书,“端了绿豆汤来给锦鸾姐姐解解暑。”

如今已是交五月的天,锦鸾顶着大日头从尹大太太上房走到安苑,早已是又热又渴,闻得这话儿,求之不得,忙屈膝向孔琉玥行了个礼,笑道:“多谢孔姑娘赏汤吃。”

说完接过白书递上的汤碗,一气饮了半碗,方满足的笑叹道:“真是好生痛快!”心里却在艳羡,便是在大太太屋里,也不是随时能吃到加了冰的绿豆汤的,说穿了,还是家下人等见永定侯爷看重孔姑娘,所以安苑的吃穿用度也跟着水涨船高,竟是直逼老太太屋里了!

孔琉玥趁锦鸾又低下头喝汤之际,向一旁珊瑚使了个眼色。

珊瑚会意,不着痕迹点了点头,待得锦鸾喝完汤后,便上前亲热的搀了她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道:“姐姐走了这半日,只怕也乏了,不如跟我歇歇脚去?”不由分说拉了锦鸾去外间吃茶说话儿。

这里白书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梁妈妈使小丫头子过来见璎珞,说昨儿夜里大太太已回过老太太田庄之事,不但买了那个六千亩的田庄,又在大兴买了一个八百亩的,另外还有两所宅子,都在京城里。据大太太的说法,六千亩的庄子花了八千两,八百亩的三千五百两,两所宅子一共是五千两,光是这,已经花了一万六千五百两,这样老太太许的给姑娘置嫁妆的银子便所剩无几了。”

“老太太当时就皱起了眉头。大太太又说,姑娘从小儿便在府里长大,跟她自己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所以一心想要为姑娘置一些真正实惠的嫁妆,但又不能落了府里和姑娘的颜面,因此愿意自己再出资五千两,为姑娘置办嫁妆,一定要让姑娘风风光光的出嫁!”

“大太太当真这么说的?”孔琉玥冷哼一声,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讽笑,尹大太太会这么好心,出动体己给她置办嫁妆?她可没忘记尹慎言之前的提醒和忠告,尹大太太不陷害她已经是万幸了!

自从知道了具体的婚期,日子有了一个明确的盼头后,她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想着还有五个月不到,她就可以见到夏若淳了,也有精神过问之前她懒得费神去过问的嫁妆问题了。

果然稍后珊瑚回来时一脸忿忿的,“锦鸾说,大太太是为姑娘置办了两个庄子两座宅子不假,但一共也才花费了不到一万银子,而且两个庄子中六千亩那个有大半是热地,大太太还美其名曰‘孔丫头身子骨向来不好,听说那温泉泡了最是养人的,置这个庄子给她,可是再好不过了’;至于那两座宅子,也是一所在贫贱草民们打堆的维时坊,值不起价,一所据说是凶宅!大太太真真是太过分了,饶是昧了银子,还要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姑娘,您一定要立刻去将事情的真相回明老太太,让老太太为您做主!”

让尹老太太为她做主?只怕她婆媳两个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孔琉玥忽然悲愤莫名,自从来了这里,除了身边的几个丫头和谢嬷嬷,就再没一个人关心过她,便是那几个丫头,一开始也是各有心思的;现在,那些已经成功将她卖了个好价钱的人,竟然还要变本加厉,既想赚面子更想赚里子,将她往绝路上逼!

不,她一定不能让她们如了愿,她一定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

第五十八回 添堵(中)

就算明知自己被尹大太太算计坑害了,孔琉玥也是无可奈何,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不但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还得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受之有愧的模样,当着满府人的面,陪尹大太太表演“母慈女孝”。

只因人家不但当着稍后来给她量体作嫁衣的纤绣坊的师父自吹自擂了一番,“只管捡你们坊里最好的布匹绸缎,最好的丝线配饰来缝制嫁衣,我这甥女儿打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如今她出嫁,我这个作舅母的,务必要让她风风光光的!”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

李桥家的忙在一旁赔笑着附和:“大太太疼孔姑娘,是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不然也不会除了官中的银子,还另外出五千两的体己,给孔姑娘置办嫁妆了!”

其余人也都纷纷笑着附和:“大太太便是待家下人等,也是最宽厚不过的,更何况是待嫡亲的外甥女儿?自然是眼珠子一般的疼爱了。”让她待外甥女儿宛若亲生的名声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