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忽然插言道:“要不夫人也‘病’一场?反正夫人身子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天气又冷,一个不慎着了凉也是正常的,旁人便是要说嘴,也无从说起了。”

璎珞则道:“或者夫人去回了老太夫人,让二夫人跟您一块儿管家?多一个人,总要多一份力量,且一旦有个什么风险,也能分担一半出去。”

珊瑚也道,“或者,夫人使个人与王妃娘娘说一声去?王妃娘娘肯定省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会为夫人做主的…”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孔琉玥不待大家把话说完,已出声打断了她们,“我既已当着老太夫人的面儿应下了此事,就绝对说什么也不能推脱,且亦只能独自一人挑起大梁来,不然,就真是不战而降了,将来我可还有什么脸面再作这个永定侯夫人?还是,连你们也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三夫人既已先称了病,她就说什么也不能再用同样的借口,且她也从没想过要用这样的借口,临阵脱逃从来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只会迎难而上;再说拉二夫人下水,也万万不可取,二夫人是庶子媳妇且先不说,还是弟妹,三夫人作弟妹的尚且独自一人把借大一个永定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堂堂永定侯府夫人、朝廷一品的诰命,难道还要被三夫人一个小儿媳比下去吗?那即便她在这一阵子将家事打理得再好,她也已经输了三夫人一筹了!

至于将事情说与晋王妃,请她帮忙做主,就更不可取了,连晋王妃自己都说过,她毕竟已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夫家身份又比娘家高,若是她真事事过问娘家的事,难免会给人一种‘仗势欺压娘家人’的感觉,甚至还会带累晋王被御史台参一本,她怎么好轻易麻烦她?再者,晋王妃可是对她子以了厚望的,她又怎么能一遇问题便向她求助,连勉力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她?

不过,三夫人的为难,于长房于她来说却也不失为一个机会,要知道三夫人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认真说来是非常不得体的,毕竟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正月又是一年里最为忙碌的一个月,可三夫人却将这个重担事先说也不说一声,便撂给了她——当然,现在府里的高层们只怕也顾不上与三夫人计较这些,所以,只要她表现出和一个当家主母相当的管家能力,或者只能说差强人意,府里都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甚至会不自觉夸大她的功劳的,于将来她正式接手主持中馈,也只会是利大于弊的!

当然,如果她如三夫人所愿搞砸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她管家的日子,肯定会被推迟到府里上下都忘了她的失误为止,她在老太夫人心目中的分量自此也将大打折扣,在下人们面前不用说,也休想再有威信可言。

所以这一战,她只许胜不许败!

听完孔琉玥的反问,已彻底认请了形式的梁妈妈第一个就说道:“我们当然相信夫人有这个能力,我们也都愿意追随夫人,协助夫人,夫人如有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旧宅大院里能混到管事妈妈或是贴身大丫鬃一级的,又有几个不是千伶百俐的?就算是谢嬷嬷,听完方才大家的话,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也已认请了形式,白书几个就更不必说了,因此闻得梁妈妈的话,忙亦都齐声道:“夫人如有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哪里就至于‘万死不辞’了,你们都别这么紧张,且准备好纸笔,我们先合力拟出一个大略的章程来,再依照这个章程来办事,也就不容易出错了。”

白书应声而去,很快取了文房四宝回来,孔琉玥就一边说一边写了起来:“白书性子绵软些,这一阵就和谢嬷嬷一道,留在咱们院子里帮我镇一镇,省得下面的婆子丫头们见我管了家,借着我的名头生事,到时候被人说我治下无方还是轻的,说我们长房轻枉就重了!”

“夫人放心,有我们呢!”谢嬷嬷和白书忙屈膝应了。

孔琉玥又边说边写道:“蓝琴,你是自小儿跟着我,也学了几千字在腹中的,这一阵子你就专跟着我,不站哪个管事妈妈回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你都给我一字不漏的记下来,正所谓‘记性不如烂笔头’,将来有个什么事,一翻出来,就对照上了,既一目了然,又可以让犯事之人无话可说。

蓝琴忙也屈膝应了。

孔琉玥便又吩咐梁妈妈,“妈妈除了每天跟我去议事厅以外,仍跟平时一样,无事时就在府里多走动,总会打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至于珊瑚,只怕也不能放你去庄子上跟你父母兄嫂过年了,你就明儿一早便去一趟庄子上,把该办的差赶紧办了,住上一晚便回来,等忙过这一阵,我再给你几天假,让你陪你父母去。等你回来后,你就跟璎珞一块儿,时时跟着我,看我怎么处理差事,也学着些,明儿再有什么不甚要紧的事,就要靠你们两个替我发落了,明白吗?”

珊瑚与缨络忙齐声应道:“明白了!”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传了午饭来草草吃毕,又拿出自己之前胡乱写画的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侯府人事关系脉络目来复习,将府里大大小小管事妈妈们的名字和长相并职责也都在脑中默了一遍,确保待会儿见了人能精确的对号入座后,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底气。

然后才吩咐白书,“找一件色调肃穆一些,不那么花俏,看起来压得住场的衣服来我穿。”又吩咐蓝琴,“给我梳个牡丹髻,配认亲那日王妃娘娘赏的红宝石头面。”虽然之前在所谓“协助”三夫人理家时,她与那些个管事妈妈们都几乎已打过照面,但待会儿可是她作为新主管亮相的第一次,如何在自己那张平日里都很和善的脸上,成功戴上一个标准上司的面具,可丝毫马虎不得。

二人忙都应了,各自找了衣服首饰来,服侍孔琉玥穿戴齐整,待她自己看过也觉得满意后,方簇拥着她出了净房,然后再在梁妈妈和蓝琴珊瑚璎络并另外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去了议事厅。

主仆一行刚走到议事厅外,整好遇上同样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的三夫人。她一见孔琉玥,就屈膝行了个礼,笑着打招呼道:“大嫂!”

孔琉玥忙还了礼,“三弟妹!”见她容色看起来依然很憔悴,衣着打扮也不甚出挑,眼因也红红的,活脱脱一哥为女儿操心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慈母形象,只眸底偶尔闪过的一丝得意,能少许说明她此刻大好的心情,就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暗叹三夫人果然是高子,都到了这会儿了,依然能保持一副不喜形于色的模样,单这份忍功,已经让人不服都不行了!

三夫人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孔琉玥,见她穿了莲青色隐芙蓉玫对襟长袄,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红宝石头面,瞧着愣是比上午那副娇娇嫩嫩的样子多了几分老成,不由暗自冷笑起来,哼,真当你换了装束,就能抹去你庶女的出身,就能让府里那些千精百怪的管事妈妈们对你臣服了不成?

妯娌二人彼此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回,三夫人先伸出手亲热的枕了孔琉玥的手臂,笑道:“大嫂,外面冷得慌,我们这就进去罢?”

孔琉玥笑了笑,“正是这话儿,如今颜姐儿还没大好,三弟妹可不能再生病了。”

三夫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正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夫人!”

她忙回头一看,就见来人不是别个,却是卢嬷嬷,心里不由下意识一咯吧,但仍忙笑着打招呼道:“嬷嬷这会子怎么来了?可是祖母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卢嬷嬷笑道:“老太夫人想着大夫人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过年又是家中的大事,大夫人身边没个人照看着可怎么行?因此持地使了老奴来。”

三夫人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片刻方强笑着挤出一句:“这原是应该的,只是祖母身边也离不得嬷嬷您,要不您还是回去伺候祖母,我叫了我身边的孙妈妈在一旁为大嫂照看着?”心里暗自气恨不已,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公开为她孔氏撑腰,为她保驾护航不成?一般都是她的孙媳妇,她这心也生得太偏了罢!

让孙妈妈为大夫人照看?卢嬷嬷就暗自冷笑起来,三夫人早不撂担子晚不撂,偏要选在离大年三十只得四天的现在撂,竟是连多一天的时间都吝于给大大夫人,为的不就是为难她吗?说来傅家毕竟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妯娌们私底下斗得再厉害,大局总是要顾着的,老太夫人也正是想着这一点,更想着大年节下的,不能失了体统更不能丢了侯府的脸面,所以才指了她来为大夫人保驾护航的,真叫了三夫人身边的孙妈妈来,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三夫人可真是越来越不识大体了,也就怪不得先前老太夫人说起她时,语气会那般淡淡的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满满都是笑容,“如今三姑娘病着,三夫人您身边才真正离不得人呢,还是让孙妈妈留在您身边服侍罢!”不软不硬将三夫人的话给挡了回去。

而旁边孔琉玥已经在跟卢糖纶寒喧了,“我这心里还正打鼓,怕我年小德薄,辜负了祖母她老人家的这一番信任呢,没想到祖母就派了嬷嬷您来,我这心里可踏实多了!”

卢嬷嬷笑道:“大夫人言重了,老奴也不过是倚老卖老,仗着自己一张老脸不怕臊怕了,不比大夫人年轻,脸皮薄,等闲不容易拉下脸来。”

一老一少正说着,有小丫鬟小跑着过来禀道:“回三夫人,凌总管求见!”

“凌总管?”三夫人一怔,随即点头道:“快请!”凌总管乃是永定侯府的大总管,伺候过三代主子的,连老太夫人见了他都和颜悦色,太夫人见了他也要给三分颜面的,更不要说傅旭恒一辈见了他也都很恭敬了,三夫人自然不敢怠慢。

片刻,便见一个披着大氅,头发胡子惧已花白了,看起来很有威严的老者走了过来,一过来便对孔琉玥和三夫人行礼道:“老奴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夫人。”

凌总管虽未见过孔琉玥,见在场只有两名作主子打扮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位是三夫人,另一位自然就是新大夫人了,再不会认错的,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暗暗好笑道,怪道侯爷宝贝得什么似的,一听得府里有异,便立刻使了人回来见他,让他千万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像这般鲜花一样儿娇嫩的小姑娘,要是他再年轻个几十岁,也会为其失了魂儿的!

同样的,孔琉玥亦未见过这位凌总管,但却是久闻他大名,更知道他在府中地位的,如何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了。抬头一看,见三夫人也侧身避过了,便知道自己并没做错,方暗自私了一口气。

至于卢嬷嬷,刚已经跟凌总管说上话了,“…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您了,一向身上好?前儿个见了您的大孙子,听说已经考取了秀才了?好生出息,您可真是好福气!”

凌总管刚笑回道:“都是托的老太夫人和侯爷的福!”

两人寒喧了几句,凌总管方看向孔琉玥和三夫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侯爷听得大夫人即将暂代三夫人掌管家事,因此特意命老奴来见一见大夫人,看大夫人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用上老奴的,若是有,请大夫人只管吩咐!”

彼时那些管事妈妈们已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闻得凌总管这番话,都是惊诧不已,一个个都不由暗想,凌总管当初在三夫人刚接掌家计甚至当年太夫人管家之时,都难得有这么恭敬的时刻,如今大夫人才一上台,他便立即来示好,虽说据他说来是侯爷的意思,能让侯爷这般看重,本身就证明这位新大夫人不是省油的灯了…于是一时间心思各异。

再看三夫人,如果说方才闻得卢嬷嬷那番话儿后,她还能勉强挤出个笑容来的话,那这会儿再在闻得凌总管这番话后,她是真连挤都挤不出笑容来了,一张脸子绷得死紧,堪称铁青。

105

孔琉玥可没空去理会三夫人,她笑着客气又不失恭敬的对凌总管说道:“有劳凌总管了。祖母已经使了卢嬷嬷来从旁指点我,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又都是经验丰富的,暂时应当不会有劳烦您的地方,有劳您白跑一趟了!”心里却在暗忖,她这里也是上午才口头接过了三夫人撂下担子的,傅城恒却这么快就知道了,并以实际行动给了她无声却最有力的支持,晚间待他回来后,她可一定要好生“答谢”他一番才是!

她客气,凌总管就更客气,“大夫人言重了,为老太夫人和侯爷并大夫人分忧,本就是老奴分内的事,当不起大夫人这一声‘有劳’。”

听在一旁三夫人耳里,却更火大了,什么叫‘为老太夫人和侯爷并大夫人分忧’,暗中将凌总管骂了十数声‘老不死的’,竟敢直接视太夫人和他们三房如无物,上赶着去捧长房的臭脚,最好以后不要犯在她子里,否刚她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偏又听得凌总管道:“既然大夫人暂时没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一副在太夫人面前都没有过的恭敬样子,她不由越发怒不可遏,却还不得不强挤出一袜笑脸看着他离开,几乎不曾让她呕死在当场。

三夫人原本还想着要把接下来一个月内大概的事情先与孔琉玥说道一遍,也显得自己不是蓄意临阵撂担子,所以特意恩准众管事妈妈们可以迟来半个时辰,但经过了方才这两段小插曲,她们惧已来得差不多了,三夫人看在眼里,因心里有气,也就不打算再跟孔琉玥事先解释了,直接便命她们都进了议事厅去。

进到议事厅,妯娌两个双双落了座,又客气了几句,三夫人就从身边解下了一枚小钥匙,放到桌上,笑向孔琉玥道:“这是家下总账的小钥匙,大嫂还请收好了,免得有需要取用时,还要找我现拿。”

平时主持中馈的主母身边当然少不了钥匙、对牌和账本,一般都是由心腹大丫鬃代为保管,只在每年到了年底对账的时候,才会由主母亲自拿出钥匙前去查阅登册,三夫人此举,等同于是在告诉众人,她行得正做得端,不怕孔琉玥这个新官查账。

但同时也算是给孔琉玥挖了一个坑,如果孔琉玥很想找三房麻烦,很想趁此机会将管家大权牢牢抓在自己子里的话,一拿到这枚钥匙,肯定就会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查账,到时候账目有没有问题先不说,她就要先落一个目无尊长,不容妯娌的名声了,毕竟三夫人管家是经过了老太夫人前肯的,可她才一上台,就迫不及待的要查三夫人的账,这岂非等同于在说她质疑老太夫人的决策,也质疑妯娌的品行?再急功近利也不是这样的,毕竟她只是暂时帮忙管家,不是正式管家!

三夫人说完,就脸上带笑,目不转晴的看起孔琉玥来。

在她的注视下,孔琉玥拈起那黄铜钥匙仔细地相了相,然后不等她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已将其放了回去,笑得一派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就是暂时帮着三弟妹管几天家而已,这样的总钥匙,三弟妹就是给我,我也不敢接呀。三弟妹别怪我说话直,我虽是长嫂,毕竟上面还有母亲和祖母两位老人家,这个家我们小辈只是帮着管管,总钥匙交到谁手上,还得看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小辈哪里就敢私相授受呢?三弟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夫人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她没有想到孔琉玥会这般伶牙俐齿:说是‘暂时帮着’她管家,却又随即点名自己长嫂的身份,还说由谁管家乃是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决定的,一切要看两位两人家的意思,敢是在暗示大家她才是永定侯夫人,而她只不过是因为有两层婆婆撑腰,所以鸠占雀巢罢了?还说她‘私相授受’,呸,谁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担不下这么大个担子,所以连钥匙也不敢接,却偏还要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来,真是好生阴险!

孔琉玥只当没看见三夫人脸上的僵硬,继续笑盈盈的说道:“往年过年我都是只管吃喝玩乐的,自己操持这么一大家子的年事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事是要注意的,我笨得很,还请三弟妹不吝赐教才是。”

众目睽睽之下,三夫人便是有心藏私,也不好藏了,因此强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一早安排下去了的,就只大年三十晚上祭祖时要注意一些,再来便是年夜饭和守岁,再有就是初一一早所有命妇要进宫去朝贺,得事先安排好车轿子。之后便是忙着去别家吃年酒,也请别家来吃年酒了,年酒的单子是一早就拟好了,各处发了下去的,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且这阵子我发落家事时,大嫂也都有在一旁,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大嫂不必紧张。”

只是心里终究有气,也就没有说太细,只草草说了一遍大概要忙的事,亦顾不得卢嬷嬷蹙起了眉头,便借口要回去照顾颜华,起身告辞而去了。

送罢三夫人再折回厅里,孔琉玥坐回刚才的位子上,接过珊瑚递上的茶垂首慢慢喝起来,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不开口说话,下面众管事妈妈自然不会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毕竟卢嬷嬷还站在一旁,就代表着老太夫人的态度,而刚才凌总管的到来,则代表着侯爷的态度,她们虽然打心眼儿里未将这位出身低微的新大夫人放在眼里,却亦没那个胆子挑战她身后靠山的权威去,免得一不小心被她新官上任的前三把火给烧伤了自己。

因此议事厅里很快落针可闻起来,并渐渐弥泌起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一旁卢嬷嬷看在眼里,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老太夫人之前还担心大夫人露怯,镇不住堂子呢,如今看来,她行起事来倒也像模像样的,知道要先营造起一种紧张感和权威感来,先煞一煞那些管事妈妈们的威风。

良久,孔琉玥终于放下子中的茶盅,抬起头来一边逛一看过每一个管事妈妈的脸,一边含着笑款款开了口,“大年在即,偏生三姑娘却病了,三弟妹心里记挂女儿,日夜要照顾在床边,实在无暇分身,且也无心打理管事,说不得只能由我硬着头皮顶上了。我呢自知年小德薄,只望着大家萧规曹随,妥妥贴贴将差事办好,平平安安将这阵子度过去,祖母和母亲自然有赏。大家也都是有脸面的妈妈们,府里的老人儿了,还望这阵子都务必打点起精神来,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否刚既带累得大家没脸,日后彼此见了面也不好说话,且也难见老太夫人和太夫人不是?”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毕,众管事妈妈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来大夫人并无打算对原有的规矩作什么变动,仍打算比照之前三夫人的规矩依葫芦画瓢,可见是个心内没成算,纸上谈兵的…于是心下便又生出了几分轻视之意来,再有老太夫人和侯爷撑腰又如何,自己立不起来,也是白搭!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如今她刚接手管家,且又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自然还是比着以前的例子一一分派事情的好,一来不容易出错,二来她毕竟不是正式管事,只是暂代,如果就迫不及待出台自己的新政策,反经显得她轻枉沉不住气了,不过这些话,她自己不会傻到跟这些用三夫人话来说,千妖百怪,的管事妈妈们知道,她自有她的手段降服她们!

她勾唇笑了笑,看向左子边起第一个管事妈妈正欲说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大夫人,晋王妃娘娘使管事妈妈送东西来了。”

孔琉玥闻言,心里一动,约莫猜到了晋王妃缘何会这会儿大张旗鼓的使人送东西来,忙道:“快请进来。”

“是。”小丫鬃应声而去,片剂领着晋王妃跟前儿的陶妈妈回来了。

“给大舅夫人请安…”陶妈妈满脸是笑的上前给孔琉玥行礼,身后跟着的四个粗壮婆子却是抬着东西进来的,除了一口木箱子之外,另外一口却是一只大食盒。

陶妈妈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是我们娘娘送给大夫人的年礼,这个食盒里则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点心,皇后娘娘还让大舅夫人明儿得空时,跟我们娘娘一起进宫去呢,说是前次夫人给几位公主做的娃娃公主们都很喜欢,都说要当面给夫人道谢呢!”

说着已打开了那口箱子,就见里面有四匹花式新颖的布料,还有两张皮草并一对式样很新奇精美的花瓶。脚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箱子,陶妈妈亲自拿起来捧到孔琉玥眼前打开,却见里面是几件首饰,做工说不上精细,样式却很特别,都是由金银镶着大颗红蓝宝石,串成奇怪的样式。

陶妈妈笑着解释道:“这几样首饰是府里一位清客相公献给王爷的,说是他连襟在跟西洋人做买卖的时候得来的,听说那边的贵妇人们都是戴这样的珠宝首饰。娘娘见着有趣,所以亲自挑了几样命奴啤给夫人送来,还说若是夫人喜欢的话,府里还有很多,明儿再给夫人送来。”

西洋人戴的首饰?孔琉玥闻言,不由来了兴趣,暗想难道这个时空也有西方诸国存在不成?因忙拾了一串首饰在子里细看,却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陶妈妈道:“那妈妈可知道这是西洋哪国的首饰?”

陶妈妈摇了摇头,笑道:“这个奴啤也不知道,大舅夫人若实在想知道,待奴啤回府后,托了那位相公帮您问问去?”

孔琉玥忙道:“不必了,我也就是白说说而已。”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她有一天还能去环游世界不成?还是别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先把眼前的困境度过再说罢。

她又问梁妈妈:“可见过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给两位两人家也送过东西了?”

陶妈妈笑道:“已经见过了。”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命梁妈妈取了上等的封儿赏她,然后好生送了出去。

经过这段小插曲,孔琉玥忽然发现那些管事妈妈们无形中又回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厅里的气氛也复又变得沉闷起来,她扯唇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左子边起第一个管事妈妈,她记得叫王廷凯家的,“我记得王妈妈平常管的是金银器皿的入耳出库并保管安放工作?”

王廷凯家的便应道:“回大夫人,正是。”心里暗暗有些吃惊,之前她并与这位大夫人打过交道,怎么大夫人却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并说出了她主管的差使?又一想,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心,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又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

孔琉玥点点头,“既是如此,这阵子府里所有的器皿我就都交给你了,若是砸了或是没了,谁经手的谁照价描赔,管事的则负连带责任罚月钱,可有意见?”

哪有主子办事,问下人有没有意见的?王廷凯家的不由怔忡了片刻,方斟酌着答道:“没有。”再说就算有,她也得敢说啊!

接下来,孔琉玥又将其余众管事妈妈都问了一遍,内容不外乎各自主管什么,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又该怎么办等语,同样也如问王廷凯家的那样,问了她们‘可有意见’,得到了一致‘没有’的答案后,方暂时停止了问话。

她问话时,蓝琴就坐在一旁的小几前,研了墨运笔如飞的写起来,等到她问完之后,她也写完了,起身将写好的单子都恭恭敬敬的递给孔琉玥:“夫人。”

孔琉玥就接过,大致看了一遍,方笑道:“才我和众位妈妈都说了什么,已是白纸黑字一个不漏都记得请请楚楚了,我问众位妈妈可有意见时,众位妈妈也都说了没意见的,也就相当于是立了‘军今状’了,明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以此为据,比照府里的规矩来办理,你们可有意见?”

方才还对她多多少少有几分轻视意思,觉得她一个主子办事,竟反过来要问她们有没有意见,可见是个面软没手段的众管事妈妈闻言,便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一个个不厌其烦的问她们,可有意见,,就是为了让她们说没有意见,然后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等日后她们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时,好发落她们,且还让她们根本粹无可辩,这才真真是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啊!

又听得孔琉玥道:“我听说妈妈们都是识字的?那打今儿个起,你们每日的事情便多了一桩,就是事无巨细写下你们当日都做了些什么事,都与谁与哪些部门打过交道,在第二日议事时交给我,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知道你们具体的差使细则,明白吗?对了,我还有一条规矩,劳烦各位妈妈回去后即刻传达给下面的人,就是我不喜欢听到府里有任何闲言闲语传出,如果发现有谁乱说话,或者无事找事,无事生非的,人人都可来我这里告密,前来告密者,赏银二十两,并且为了不让告密者难做人,告密人的名字也是绝对对外保密的。你们回去之后,就把这话告诉给下面的人,明白吗?”

这下众管事妈妈就已经不止是倒吸一口凉气,而是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了。让她们每天都写自己做了些什么与谁打了交道交上去,同时又宣布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告密,并重赏告密人且为其保密,这样一来,她们就是有心隐瞒自己的一些事,也要提防着别人会不会在自己的报告里无意写上了一句与自己有关的什么话,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或是在自己已不知不觉时,已被谁暗地里桶了一刀子了。

那么惟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否则,白纸黑字的证据可摆在那里,要追责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方才还只是因为想着有老太夫人、傅城恒和晋王妃三大巨头给孔琉玥撑腰,所以面上对她表现得很恭敬,实则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的众管事妈妈,至此才算是对她口服心也服,再也不敢存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心了,齐声应“明白了!”时,语气也都无形中恭敬了许多。

孔琉玥自然感觉到了,又扫了众人一眼,才笑道,“我只是暂时代替三弟妹管家,所以我这规矩,也就行这一阵子罢了,少不得委屈妈妈们迁就迁就我,都没有意见罢?”

能有什么意见,好的坏的都让你说尽了!众管事妈妈暗自腹诽,嘴上却比刚才又更恭敬了几分:“但凭大夫人吩咐!”

106

回到羌香院,孔琉玥只觉自己已快要累瘫了,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疼,虽说方才在议事厅她一直都是坐着的,也没做别的事,只动了动嘴皮子,但她却觉得比以住任何时候都累,不由暗叹,怪道古人一个个都不长寿呢,原来都是用脑过度造成的!

她现在只想躺到床上好好儿睡一觉去。

但她却不能,她还得跟梁妈妈并蓝琴几个一起,对照花名册,将接下来这几日并正月里家下所有下人的当班顺序都排出来,最重要的是,可以趁机将府里下人们的名字都在脑子里过一遍,也算是有个初步的了解。

才在议事厅宣布过她的规矩后,她随即又宣布了自己的另一条制度,那就是包括众管事在内的所有人,每七天都可以纶休一天,不过需要提前三天跟管事打招呼,若是实在有急事,可以彼此调班,不过得让管事知道;而众管事若是这段时间管理得好,手下人没有出错的,一律赏银二两,并闺府通报表扬:再来就是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六期间,当班的人一律发双倍月钱,算是对他们大年下不能跟家人团聚在一起,仍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犒赏。

此条规矩一出,那些才已被她镇住了的管事妈妈们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暗自一衡量,发现就算仍是三夫人当家,她们一样得兢兢业业的办好差使,否则三夫人一样不会轻饶了她们去;但与大夫人不同的是,三夫人只有惩,没有赏,话里话外时时都是一副她们身为下人,办好差使伺候好主子,原本就是应当应分的,相较之下,大夫人的新规矩就人性化多了!

于是都欣然应了,也觉得刚才她让她们每日里写工作笔记的要求没那么苛刻了。

见孔琉玥脸色发白,一脸的疲色,梁妈妈因说道:“夫人,要不您躺一会儿去,只把您的要求与我们说了,让我们几个来对照着名单排班,等排出来之后您再过目就是了?”

孔琉玥想了想,也是,总不能事无巨细她都亲自过问罢?事必躬亲,是会累死人的,且事事都要亲自过问的管理者,绝对是最失败的管理者,真正成功的管制者,是懂得放权给底下人,让他们去管好底下人,而自己却几乎什么都可以不必过问,反倒最请闲的管理者!

于是点头说道:“嗯,那我就先把我的要求与你们说道一遍。我的要求呢,简称‘四班两倒’,也就是把每一个行当上的人,除过管事的和有些必须白日里办差的人以外,余下的都平均分作四班,每一班六个时辰,然后不分白昼黑夜,都有一班人该班。如今正是大节年,满地都是灯啊火的,可大意不得,但下人们辛苦了一年,大节下想散淡散淡也是人之常情,这样一来,就既不会妨碍到她们当差,也能让她们有时间散淡了。”

梁妈妈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笑道:“夫人这个法子好,这样一来,既能办好差事,也能让所有当值的人都不觉着累,到时候府内上下又该感念夫人的恩德了!”

孔琉玥微微一笑,暗想这可是后世人挨照科学依据做出来的最合理的分配,既然后世适用,放到大秦来自然也是一样。

她见梁妈妈明白了,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嘱咐了几句,并命半个时辰叫醒她后,便回房歪着去了,没办法,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若这会儿不养好精神,晚上去乐安居时还要跟老太夫人作一番汇报呢,她必须得保证自己有最好的状态。

再说众管事妈妈自议事厅散去后,方走到二门外的穿堂,秦显家的忽然就说道:“众位老姐姐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难道就任由大夫人这样将咱们搓圆捏扁不成?要我说,咱们得联合起来,尽快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务必要让大夫人将那个让咱们每日里交工作笔记的规矩蜀了才是,不然谁知道无意写了哪一句话,将来对景儿起来,就成了咱们的催命符?再有那个厚赏告密者的,岂非是在变相的鼓励家下人等乱嚼舌根去?人人都知道有了这个巧家儿,谁还能安心做事,都只注意着旁人,想拿旁人的错处儿去换赏钱了,这样还叫我们怎么管事?老姐姐们说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账房里管人情住来开钻诸事的李账房家的就附和道:“秦姐姐说得是,真叫这两条规矩实行起来,说句谱越的话儿,咱们每日里也不必做事了,只写那劳什子工作笔记去罢,不然做得越多,也就错得越多,倒不如什么都不做来得安稳。”

账房内另一个管事张账房家的则反驳道:“话不是两位姐姐这么说的,只要咱们都本本分分办好自己的差事,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又岂会用得着怕人去告密?再者说了,大夫人又不是但凡人去说就信的,总得要派人查证了再作定夺。我倒是觉得这样好,让人无形中就会严格要求起自己来,不必再劳神费力的管底下人去,能省我们好些事呢!”

秦显家的跟李账房家的是三夫人的人,乃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张账房家的则因其一家子乃是待城恒提拨起来的,只忠心于傅城恒,因此她们三人的态度,可以说都是很明朗的。

但余下十来个管事妈妈的态度,可就没这么明朗了。她们中当然也有向着三夫人的,但更多的却只是持的观望态度,之前那几分多多少少的轻视,也不过是出于性情中的祭鸯,单纯的不相信孔琉玥一个庶女有管好这么大一个家的能力而已,其实说穿了不管谁上位谁管家,只要她们本本分分的,于她们来说,都不会有太大影响;甚至可以说,经过了之前在议事厅老太夫人、傅城恒和晋王妃娘娘对孔琉玥明里暗里的支持和维护后,她们心里其实已经不自觉的向着她了。

只因她们至今日才算是前所未有的请楚的认识到,侯爷已经袭了爵了,跟以前作世子那会儿已经不再是一回事了,就算上头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还在,这个家也还没分,诺大一个永定侯府,说穿了也都是泰半屑于长房的了,三夫人不过是因为形式造就,帮着大伯子管了几年家罢了,并不代表,她就是侯府的女主人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永定侯夫人,亦即大夫人。

而既然大夫人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且又是侯爷自己喜爱专房专宠的,——不比先头蒋夫人那是侯爷自己不喜的,当然不会理会她是否在家下人等面前立得起来, 本身又不是无能怯弱之辈,那大夫人就总有一天是会上位的,就算不是今天,不是明天,除非大夫人明儿就死了,不然就总会有她说话的那一天,她们就算是指使底下人蓄意安排一点事情出来,或是对她的命今阳奉阴违甚至联合抵制,闹得大家没趣了,她现在可以忍,但等到她上位以后呢,焉知她不会秋后算总账?

要知道她们交上去的工作笔记,可就是白纸黑字的证据,她们又不能不交,大夫人之前可是迹一问过她们‘可有意见?’她们也都答了‘没有’的,如何能出尔反尔,又如何敢出尔反尔?要知道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她们纵有千般手段,可以一时小觑她,明里暗里给她软钉子碰,人家记在心里,以后等真正上位后,整你的时候多了去了,所以眼下惟一的出路,就是打点起精神,先把这一个多月应付过去了再说!

于是都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也都是讳莫如深。

秦显家的看在眼里,不由急了,她才因年礼点心之事得罪了大夫人,如今大夫人上位了,谁知道会不会第一个拿她来出气开刀?更何况如果真让大夫人顺顺当当接掌了家事,岂非一下子就显得三夫人也没那么能干,这个家也不是离不得她了?那以后还有三夫人再上位的日子吗?而他们一家的好日子岂非也到头了?所以无站如何,她都不能让大夫人顺顺当当掌了家,她一定要说服大家联合起来,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煞煞她的威风,让她知道她们的厉害,自己先露了怯意,只应付过去这一程子,便乖乖将家事再还回到三夫人手上去才是!

想到这里,秦显家的又禁不住暗暗怨恿起三夫人来,在这个当口撂什么担子嘛,岂非是摆明了惹老太夫人生气?只看老太夫人派了身边第一等体面的卢嬷嬷来亲自为大夫人压阵,就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是什么态度了,就敢这样冒险!现在可好,这位庶女出身的新大夫人竟然还是个有几分能耐手段的,老太夫人看在眼里,只怕更要向着她了,三夫人此番可真是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秦显家的看向张账房家的,急急说道:“咱们是人又不是神仙,谁能保证就没个犯错儿的时候?就是老虎,也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在场的众位都是在府里伺候了多年的,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难道就因为一时的小错儿,就将这些都尽数抹了去不成?再者说了,我们原便是管事,职责所在就是管人管事,不叫我们再管事了,还要我们何用?哪里能目自己受用,就辜负了主子们这么多年来的恩典,张姐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被她这般夹枪带棒的堵回来,张账房家的只是淡淡笑了笑,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秦显家的跟三夫人的陪嫁孙妈妈是儿女亲家,她这厢扑腾得再厉害,就算打的是为“大家好”的旗号,说白了还不都是为了她自己,于别人并无好处,看有谁会响应她!

果然随即就听得王廷凯家的道:“罢哟,大夫人是主,我们是奴,当主子的有令,难道我们作奴才的还能违抗不成?也没这个理儿!况大夫人也不只是一味的苛责我们,不还说了只要差使办得好,就有赏赐的吗?要我说,这样也蛮不错!”

话音刚落,秦显家的就冷笑道:“不过二两银子,就蛮不错了,王姐姐你眼皮子多早晚浅成这样了?二两银子能作什么,别说二两,就是二十两,二百两,能买到咱们在府里这么多年的体面吗?”

说得王廷凯家的也冷笑起来,阴阳怪气的道:“谁不知道你秦嫂子管着大厨房,里头大有藏掖?自然不会把区区二两银子看在眼里,不比我手头紧,眼皮子也浅,自然巴不得想将这二两银子挣到子。再者说了,二两银子事小,难得的是这个彩头,大夫人可是说了,还要‘阖府通报表扬’的,我不比秦嫂子在府里体面,是银子也想要,彩头也想要,说不得只能打点起精神,好好儿办差了!”

其实方才话音刚落,秦显家的已经在后悔了,自己这会儿最应该做的事是说服大家都联合起来,一起抵制大夫人的新规矩才是,怎么反倒因一言不合,就讥讽起王廷凯家的来?还说什‘么,二两银子能作什么’,岂非摆明了在说自己手头很宽裕?而王廷凯家的虽只管金银器皿,她男人却在外院凌总管子底下办差,不是好惹的,自己就算真觉得她眼皮子浅,也不该嘴上说出来啊!

因忙赔笑着改口道:“王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说话未经大脑,所以犯了糊涂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不过话说回来,事关我们自个儿的切身利益,我们总不能就真这样听之任之罢?姐妹们好歹也说说各自的意见,大家商量着尽快拟出个章程才是啊!”

一旁张账房家的忽然说道:“这几日庄子上送来的账目还有好些没理清的,我就不奉陪众位老姐妹,且先行一步了!”说着屈膝冲众人福了一福,转身去了。

她这一走,众人便也顺势彼此道了别,三三两两结伴,陆陆续续散去了,片刻就只剩下了秦显家的、李账房家的并管香药局的邱福家的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都是三夫人的心腹,但其中以邱福家的在三夫人跟前儿的体面最弱,因此方才她才一直没出言附和另外二人。

她方才本来也是要走的,但因无人招呼她一起走,秦显家的又一直盯着她看,她实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没想到众人都走得这么快,忽喇喇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她看在眼里,不由越发害怕起被她们两个拉下水,于这个当口作出头鸟,被大夫人新官上任的头三把火烧得毛都不剩,因此忙也讪笑着说了一句:“年底要酬神祭祖,我那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委实不能耽误得太久,就不多陪二位姐姐,且先行一步了!”便不由分说的转过身,飞快的离去了。

余下秦显家的又气又怒,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方跺脚道:“我找三夫人去!”偏头问李账房家的,“你去不去?我们可不能一开始就被那一位给拿捏住了,不然以后这府里可是休想再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李账房家的心里比秦显家的更急,秦显家的这般怕孔琉玥上位,不过就是怕她查出她这几年的亏空来,让她一次性吐出来罢了,于李账房家的看来,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在她看来,她背地里为三夫人做的那一档子事,一旦被人暗地里泄露了什么蛛丝马迹到孔琉玥面前,让她顺藤膜瓜查了出来,才真真是会要人命的!

所以她也迫不及待想见三夫人,只不过她要比秦显家的沉得住气一些,还能勉强做到面不改色罢了,“去,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不是这时候。”大夫人这厢才刚出台新政策,她们就立刻去求见正忙着照顾‘病中’三姑娘的三夫人,岂非明摆在告诉府里的人,她们做贼心虚,岂非是在招大夫人查她们,岂非是在放旁人以三夫人的话柄?三夫人势必轻饶不了她们,她才不会那么傻!

好在秦显家的还不算太蠢,很快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孔琉玥睡了半个时辰起来,觉得精神好多了,方想起昨儿个傅城恒说让她使人去叫林山家的小儿子去见玉漱的事,谁曾想今儿个一忙起来,就叫她给忘了,因忙命白书使了人去传话口然后也不叫闻声而来的蓝琴珊瑚几个服侍穿衣服,而是自己动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名单可都拟好了?”

蓝琴点头笑道:“差不多了,待会儿拿给夫人过目。”

那厢白书应了她的话则去到外间吩咐完小丫头子,就见披着披着雪紫色大氅的傅城恒裹着一身的风雪回来了,忙屈膝行礼:“侯爷!”一边挑起帘子,一边朝里叫道:“侯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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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傅城恒回来了,卧室里的孔琉玥忙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只是还未来得及挽头发,已解了斗篷的傅城恒已一身轻便的大步走了进来。

孔琉玥忙迎上前屈膝行礼,笑道:“侯爷回来了!”见他头发润润的,只怕一路上冷得不轻,忙又命沏滚滚的茶来。

蓝琴等人屈膝应了,忙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傅城恒向来不喜欢屋里有太多人服侍,只要他在家,丫鬟们一般都在耳房里待命。

傅城恒见她因才睡了起来,发髻显得有些篷乱,脸色也红红的,却反倒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和妩媚,眸色一深,低笑说道:“离去祖母房里还有整一个时辰,怎不多睡一会儿?”

孔琉玥白他一眼,唤道:“你当我是猪啊,那么能睡!再说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我哪里睡得安稳?”

傅城恒的神色就一下子端凝起来,“我没想到孙氏会忽然把担子撂给你!”

孔琉玥无奈的笑了一下,耸肩道:“我也没想到!不止咱们两个,估计府里上下也没几个人会想到!”

傅城恒皱着眉头沉块了片刻,方问道:“今儿个交接得怎么样?有卢嬷嬷在一旁为你保驾护航,又有凌总管跑的那一趟,还有姐姐特地赶在那个时候打发人给你送东西来,那些管事妈妈们应该没敢给你气受罢?”

孔琉玥闻言,方知道下午晋王妃之所以赶在她正接见管事妈妈们时使人送东西来,原来是他的手笔,她虽然一直有这个猜想,这会儿听他说起,方得了证实,心里面一下子有些发热,想到了下午得知他派凌总管来给她助阵时的那个想法,因忍不住凑上前踞起脚尖飞快的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方退了回去,低着着红着脸小声道:“我毕竟是主子,借她们十二个单子,她们也不敢给我气受…”,

话没说完,下巴一紧,已被迫对上了他的视线,“为什么亲我?”

他的声音炙热,沙哑,配上他看向她同样炙热的视线,瞬间给人一种快要被烤化在这种炙热中的感觉。

孔琉玥只觉自己浑身都快要烧起来了,下意识有些不自在的想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却被他的大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量箍制着,既不会觉得痛,却也挣不脱,且又哑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亲我?”

只得对上他灼人的目光,有些没好气的小声说道:“想亲就亲罗,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声音却似裹了蜜一样甜。

然后,她只觉腰间一紧,唇则同时被另两片嘴唇给极具侵略性的堵住,反复研磨,反复啃咬,反复吞噬,直至她都快接不上气,只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因窒息而晕过去后,才终于被松开了。但箍在她腰间的大手,却依然没有松开,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窝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傅城恒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正重重喘着气,喘气之余,大手更是极不老实的钻进了她的衣襟里,身体的温度也渐渐越来越高。小妻子第一次主动亲吻了他,他实在太高兴了,迫不及待想要取悦她,迫不及待想要带她去那极乐世界里邀游一番去!

孔琉玥感觉到他的异样,忙用力挣脱他的怀抱,逃到离他几米远自以为相对安全的地方了,才一边快速的整理着衣襟,一边红着脸唤道:“现在可是大白天…况人家有正事跟你说呢!”

大白天不可以,也就是说,晚上就可以了?傅城恒有些昏头昏脑的想着,人也跟着住前逼近了几步,目光炯炯的盯着她哑声说道:“那你可得答应我…”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孔琉玥的脸就瞬间更烫了,这个男人,真是…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他圈住了腰肢,又重复了一遍:“好不好?”不同于刚才的强势,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淡淡的恳求,她听在耳朵里,忽然就觉得似被一根羽毛抚过了自己的心上一样,让整颗心都变痒痒的,软软的…她听见自己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嗯…”

然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忽然有了一种望梅止渴的感觉,他近乎是贪婪的又吻上了她的红唇,直至再次将彼此吻得气喘吁吁之后,才终于松开了她。

良久,两个人才终于平定下来。

孔琉玥动手倒了一杯茶递给眉眼间满满都是笑意望着她的傅城恒,又另倒了一杯自己喝了,才坐回榻上,正色问他道:“凌总管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让三夫人和卢嬷嬷都那么恭敬,凌总管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不知道他人品如何?是对傅城恒这个人忠心,还是对永定侯忠心?如果是对傅城恒忠心,那这份忠心又有几分真?

傅城恒见问,想了想,方答道:“凌总管是祖父那一辈的,当年曾跟祖父一起上过战场,算是打小儿看着我长大的。他为人比较直,早年一直担任府里的大总管,近年来虽不大管事了,威信犹在,所以我才想到让他出面帮你立威!效果应该还不错罢?”

孔琉玥笑了笑,这些外因固然重要,但如果她本身立不起来,就算是傅城恒为她搬来大罗神仙保驾护航,只怕那些刁钻的管事妈妈们也不一定买账!

傅城恒见她不说话,只当是那些管事妈妈见了凌总管依然敢不买她的账,面色一沉,不怒自威的道:“那些个婆子们说白了不过是奴才罢了,你也不必与她们说那么多,只管摆出你永定侯夫人的架势来,该骂的骂,该打的打,该发卖的发卖,看她们敢不敢有二话!”

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就越发肯定他对内院的事的确不了解了。要知道旧宅大院里的管事妈妈们,其实是最不好得罪的,这些人既能混到管事的位子,身后必然有为其撑腰的主子或是势力,甚至可以说,她们的存在,关乎着她们背后主子的切身利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弄不好,反倒引火烧身。且她们身后又都还有一大家子人,这一大家子又会拆生出更大的一家子人来,哪里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卖就卖的?又哪里是打得卖得尽的?

再者,这些管事妈妈们都可以随意进出宅门,嘴上又都未上锁,谁知道哪一天她们就会说出什么混账话儿来?反正她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又知道她们勾结起来,会想出什么摆布人的阴损点子来?

所以要降服这些人,就要像降服没有笼头的烈马一样,——虽然以烈马比她们有些抬举她们,一开始就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凭借自己的雷霆手段,让她们心惊胆战,心服口服,自此再不敢生出二心来!

她微笑着说道:“一个不听话还好说,要是十个百个都不听话呢?总不能都给打卖了罢?那府里可就该乱套了!”说着摇了摇头,“‘以暴制暴’绝对是下策,‘恩威并施’也不过只是中策,真正的上策是春风化雨,根本就不和她们斗。只让她们知道,上就是上下就是下,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当主子的要收拾她们,多的是时候和机会,让她们吃不准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时候,就好比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剑,所以只能时刻保持警惕,时刻警告自己不要碰到了操纵那把剑的机关,久而久之,她们自然就乖了!”

她让那些管事妈妈们每天必须交的工作笔记就是那把“剑”至于那个厚赏告密者并为其保密身份的规矩,刚不过是为了让大家不敢小瞧那把,“剑”而施的障眼法罢了,说心里话,她自己也不喜欢告密者,她只是为了吓吓那些管事妈妈们,让她们不敢不如实写工作笔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