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她若是再来,仍然打发了,不必再回了!”孔琉玥揉了揉眉心,只觉眼睛说不出的痛。

自那天做了那个噩梦以后,她已经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浮过傅城恒坠下悬崖的那一幕。这让她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深,总觉得傅城恒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可当着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的面儿,她还不能表现出来,省得让他们也跟着担心,弄得一家上下都人心惶惶的。她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那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不然前方早送邸报回来了,所以傅城恒一定没事儿,一定会平安凯旋!

本来因此一事,孔琉玥已经够烦躁了,偏生尹大太太还见天价应卯似的来,大有不烦死她誓不罢休之势,简直就让人忍无可忍!

梁妈妈将孔琉玥的疲惫尽收眼底,眼里划过一抹心疼,笑着问道:“我瞧夫人很累的样子,要不躺下让老奴给夫人揉揉眼睛和太阳?”

孔琉玥这几日不但眼睛疼,眼皮还一直不停的跳,她虽素来不信那“跳灾跳财”之说,仍是免不了被其跳得一阵一阵的心烦意乱,听得梁妈妈的话,想了想,因点头道:“好罢,那就有劳妈妈给我揉揉。”说着躺到了榻上去。

一旁白书忙取了薄被来给她盖上,梁妈妈便净了手,坐了榻前的小机子,抬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孔琉玥按摩起太阳穴和眼睛来。

许是连日来精神都绷得太紧,人也太疲惫,在梁妈妈的按摩之下,孔琉玥竟然很快睡着了,并且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以致她次日起身后,气色和心情也是前几日好了几分。

只可情她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才刚给老太夫人请完安从乐安居回来,梁妈妈就迎了上来,满脸难色的禀道:“尹大太太又来了,同行的还有尹二太太和两位姑娘,她们乘坐了三辆马车,就在大门外一字排开…门房的人也不敢真个撵人,引来好多路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夫人看如何是好?”

这是想利用典论的压力来逼她就范吗?孔琉玥气急反笑,“将她们请至花厅里,我倒要听听她们到底有什么话说!”那么想见她,好啊,她就让她们见,只是她们休想她出手相助!

梁妈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再怎么说也是夫人名义上的舅母们,不帮忙旁人不会说什么,将人直接拒于门外,却难免授人以话柄,夫人能想通,是再好不过了!

梁妈妈于是命人去请人,自己则与白书珊瑚一道,服侍孔琉玥换了衣衫,又有意多逗留了一会儿,方簇拥着孔琉玥去了花厅。

就见尹大太太妯妯母女四个俱已侯在厅里了,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尹大太太先就起身笑道:“前儿个听说姑奶奶病了,今儿个可好些了?我带了好些药材来,也不知道姑奶奶用得上用不上…”

“大太太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插弯抹角!”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直接开门见山打断了她。

尹大太太眼里就闪过一抹怨怼,但转瞬即逝,脸上的笑容也迅速的化作了哀戚,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孔琉玥面前,“姑奶奶,我们家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说来我们家跟威国公府有往来,也不过是近一两个月的事儿,且也只是一般的往来而已,实实与谋逆之事无关啊!求姑奶奶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在晋王爷和王妃娘娘面前代为美言几句,求皇上从轻发落罢,我做舅母的先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着,竟真一连给孔琉玥磕了三个头。

早在尹大太太网跪下之时,旁边的尹二太太和尹慎言尹谨言已经跟着跪下了,这会儿见她磕头,饶是心里再不情愿,亦只能跟着磕了三个头,齐齐说道:“求姑奶奶(孔姐姐)代为美言几句,求皇上从轻发落!”

孔琉玥冷眼看着她们表演,待她们表演完了,方淡声说道:“此事乃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凭是谁也更改不了,请大太太恕我无能为力!”

说着见尹大太太抬起头来似有话说,不待她开口,已先自开了口,“大太太是不是想说让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勉力一试?让我不要做那忘恩负义之辈,毕竟我能有今日,都是尹家给的?大太太当比谁都清楚当初我寄居贵府是带了什么东西去,之后又是怎样被嫁进永定侯府的罢?这些旧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也请大太太以后都休要再提了的好!至于此番之事,并非是我不想帮忙,实实是无能为力,毕竟圣意难测,试问又有谁敢妄自揣测,更遑论妄图更改?所以请大太太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不然撕破了脸皮,大家都不好看!”

喝命梁妈妈,“梁妈妈,送客!”

说完不管尹大太太等人是什么反应,已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厅。丑话她已经说在了前头,若是尹大太太还妄想挟恩逼她就范,那就别怪她撕破脸了!

孔琉玥回了正房好一会儿,梁妈妈方回来,行礼后禀道:“已经将人送走了,料想经过了夫人方才那一席话,她们应当不会再来了。”连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娘家,并二姑娘的夫家都不肯帮忙,夫人比起他们,可远得多了,不帮忙原是人之常情,不怕旁人说嘴!

“希望如此!”孔琉玥点点头,正要再说,“对了…”

璎珞面色惨白的急匆匆跑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已急声说道:“夫人,前方有捷报传回来,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灭了西番蛮夷,不日就将班师回朝…”

“真的?”孔琉玥已霍地站了起来,满脸喜色的道:“那侯爷不是不日就要回来了?”说着忙又问:“老太夫人那里知道了?还有姐姐姐夫那里,可也知道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几啊!”

不待璎珞回答,已满脸喜色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今儿个是腊月十四,从西番回来,即便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日以上,看来侯爷是赶不上回来过年了,不过没关系,好歹还能赶上过元宵—总比连元宵也赶不上的强!对了,庄子上的新鲜菜蔬也该送来了,还有庄子上那些活物,侯爷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此番可得好生给他补补才是…”

孔琉玥自顾自的说了好大一通,方发现璎珞仍惨白着一张脸,而且整个人也一直在颤抖着,不由有些愕然,因笑问道:“你做什么吓成这样?听到这样好消息—不是该高兴才对吗?”

一旁梁妈妈也嗔道:“是啊,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也是夫人好性儿,若是换作旁的主子,早让人将你义出去了!”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璎珞惨白着脸结巴了半天,总算将自己方才自未婚夫刘强那里听来的消息的后半段说了出来,“与捷报一起传回来的,还有丧报,说是侯爷、侯爷他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道坠下悬崖,阵亡了……”说完,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一席话,说得梁妈妈也瞬间熬白了脸,整个人更是如坠冰窟,抖得如同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还是一声忽然响起的“嘭”声,方让母女两个相继回过了神来。

就见孔琉玥已不知何时软软瘫倒在了地上,牙关紧咬,人事不省…

200

眼见孔琉玥软软瘫倒在地上,牙关紧咬,人事不省,梁妈妈和璎珞都唬了一大跳,当下也顾不得发抖哭泣了,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她搀起来,半抱半扶的弄到榻上后,便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儿起来。

但只忙活儿了好一阵,都不见孔琉玥醒转过来,母女两个自是越发着急。梁妈妈因一边掐着她的人中,一边白着脸颤声抱怨璎珞道:“方才那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当真不当真?你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就敢在夫人面前胡说!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的,你也该缓和一些,怎么能就那样大喇喇说了出来呢?万一夫人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娘儿俩都不用活了!”

璎珞一脸的悔不当初,一边掐着孔琉玥的虎口,一边哭道:“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也是太害怕太震惊了,失了主意,只想着赶紧把消息告诉夫人,我没想到夫人她会…,这可如何是好?”

梁妈妈也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如何是好?夫人这会儿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还好,待会儿醒过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话音未落,就见孔琉玥的手动了一下,眼皮也随即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梁妈妈喜出望外,忙含泪问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要不要…”

“扶我起来!”孔琉玥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打断了她。

梁妈妈心下一惊,夫人这是受打击过度,所以连眼泪都没有了吗?心下恐慌,手下却不敢怠慢,忙忙动手扶了孔琉玥起来,又拿大迎枕枕到她背后后—方赔笑道:“夫人,要不要给你沏一杯参茶来?”

彼时谢嬷嬷与白书珊瑚已闻声放下手上的活计,赶了过来,瞧得孔琉玥面如金纸,气息微弱,都唬了一跳。谢嬷嬷忙上前坐到璎珞让出来的位置,急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敢是病了?”说着一边抬手抗上孔琉玥的额头,一边已吩咐白书,“还不拿了夫人的对牌,让人请太医去!”

“…哦,马上就去,马上就去!”白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转过身便疾步往外走去。

“回来!”却被孔琉玥给出声唤住了,“我没事儿,不必请太医了!”

说完看向璎珞,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堵的问道:“你刚才说的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起坠下悬崖阵亡了的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再细细与我说道一遍!”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与白书珊瑚也瞬间煞白了脸,但潜意识却都觉得这不是真的。谢嬷嬷因强笑道:“前儿个嬷嬷不是已告诉过夫人,梦与现实由来都是相反的吗?夫人只管放宽心罢,侯爷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您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罢!”

孔琉玥却似是没听到谢嬷嬷的话一般,仍然定定的看着璎珞,平静的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即刻与我一字不漏的道来!”

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她的话,齐齐落在了璎珞身上。

璎珞不由瑟缩了一下,才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声说道:“夫人,许是奴婢听错了亦未可知,当不得真的…”

“我要听实话,一字不漏!”孔琉玥依然一脸的平静,声音里却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璎珞就不敢再隐瞒了,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璎珞自与刘强订亲以后,虽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两人双双作为手里有一定权利的执事人,碰面的机会还是尽有的。

那刘强因见璎珞生得娇美,又想着这样娇美的人儿很快就将是自己的妻子了,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只觉怎么爱也爱不过来,怎么献殷勤也献不够。只璎珞毕竟是女儿家,面皮儿薄,对他献的殷勤十次倒有八次有意无意视而不见的,因此他心里十分着急。

不想他正着急之时,就让他无意听到了一个大消息,他自觉这些消息一定能打动璎珞,因此巴巴的托人请了璎珞去会面,并将那个大消息告知于了她。

“…刘、刘管事说,这个消息是他经过外书房时,无意听王爷与二爷并凌总管说的…王爷还说就快过年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的,怕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承受不住打击,虽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让二爷和凌总管仍然要封锁好了消息,至少短时间内不能传进内院,能多瞒一日便算一日…”璎珞说着说着,眼见孔琉玥的脸越来越白,但却从头至尾都没有一滴眼泪,恐惧害怕至极,忙又说道:“夫人,刘管事他只是远远经过外书房,并未听真切王爷和二爷他们的话,指不定他听错了亦未可知,当不得真的,您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侯爷一定没事的,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梁妈妈忙也急声附和道:“是呀,夫人,他刘强不过一个二等采买管事,哪有资格接近外书房?指不定根本就听岔了,实实当不得真,您可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侯爷一定没事的!”

心里已把刘强骂了个臭死,说来能年纪轻轻就在外院做到二等管事,也算是个伶俐人,—怎么关键时刻,却糊涂到这个地步?也不想想,殷勤是这样献的吗,璎珞乃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有什么异样,夫人还能不知道的?万一此番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两家都得跟着完蛋!

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的谢嬷嬷也是一肚子的气,不过她气的是璎珞。好歹也是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平日里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还是这么毛躁,就算事情是真的,她也该缓着一点啊,这要是夫人有个什么好歹,看她饶得了饶不了她!

不过谢嬷嬷气归气,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发落璎珞,而是该劝解孔琉玥,别让她伤心坏了身子的时候,因也附和璎珞的话道:“夫人,侯爷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可别先自乱了阵脚,好歹也要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伤心亦不迟,不然待会儿证明了刘强只是听错了,您可不就白伤心难过这一场了?”

几人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孔琉玥略微有所松动了。对,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她就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万一证实了刘强的确是听错了,岂不是虚惊一场?因命梁妈妈:“即刻让人备车,我要去晋王府一问究竟!”

他刘强不过一个二等买办,平日里只怕连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很少,又怎么可能一听就听到这般重要的消息了?怎么不是别人听到,偏是他听到了?一定是他侥幸听了个一鳞半爪的,为了讨好心上人,然后就添油加醋告诉了璎珞,但其实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那样!对,一定是的!

孔琉玥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吩咐白书珊瑚服侍自己换衣梳头。

她固执的不肯去想另一种可能,就好像自己不去想,事情的另一种可能就不存在,傅城恒就一定会平安归来一般!

草草妆扮了一番,孔琉玥迅速去到乐安居,强迫自己镇定如常的辞了老太夫人,便被簇拥着行至垂花门外,坐上了去往晋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孔琉玥的拳头都攥得死紧,既希望马车能再快一些,能立刻抵达晋王府,又希望马车能慢一些,不要那么快抵达晋王府…这般矛盾的心情,只有在嫁给傅城恒的当日,坐在花轿里时,她才尝到过。

但不管孔琉玥如何矛盾,马车还是在用了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后,顺利抵达了晋王府。

早有婆子领命接在了门外,直接将孔琉玥的马车接进垂花门后,方由早已侯在那里的金珠和陶妈妈上前将她扶下车,簇拥着她去了晋王妃的正院。

晋王府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致,来往的丫鬟婆子瞧着也并无异样,但孔琉玥的心还是在见到金珠和陶妈妈之时,一下子揪得更紧了。

金珠和陶妈妈都面色苍白,双目红肿,一看就知道才哭过,而且哭的时间并不短…孔琉玥拒绝去深想她们为什么会哭,也强迫自己不去问她们,眼下她只相信晋王和晋王妃的话,她希望真有什么,也是自他们夫妻口中得知的!

一行人到得晋王妃的正房,晋王妃早已领着人接了出来。

晋王妃绾了灵蛇髻,戴了金凤步摇,穿了红罗插金袄裙,外面罩了件窄袖遍地锦大红百蝶穿花通独袄。不但如此,还画了眉,抹了粉,涂了胭脂…意外的打扮得隆重而华丽。

孔琉玥的心就又揪了一下,这是在家里,哪里需要打扮得这般华丽?人只有在想彰显或是掩饰什么的时候,才会在穿戴打扮上拼命下功夫,尤其晋王妃的眼睛里,分明有血丝!

难道晋王没有将消息也瞒住晋王妃,而是直接告诉了她吗?他就不怕她承受不住打击?还是晋王妃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此事的?抑或真是她多心了,晋王妃其实还不知道?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屈膝给晋王妃行礼:“见过姐姐…”她决定先静观其变,一切都等到见到晋王之后再说。

早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弟妹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逛?孩子们呢?怎不带过来?前儿个珊丫头还跟我说,有日子没见初姐儿了,记挂她得紧呢!”

又一叠声的命丫鬟沏滚滚的茶去,“…另外,再将前儿个皇后娘娘赐下的凤仙橘装一盘子上来,再就是将秦王妃昨儿个送来的玉蔻糕装一盘子来,舅夫人爱吃那个!”一副忙碌得不得了的样子,却反而给人以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在拼命掩饰什么似的。

直看得孔琉玥五内如焚,几乎就要撑不住与晋王妃拐弯抹角,而是想直接开口询问了。但想了想,还是强忍住了,只是趁她说话喘气的空挡,试探着问道:“怎么我瞧姐姐精神很不好的样子,敢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了,姐夫不在府中吗?”

话没说完,晋王妃已像是被人忽然踩住了尾巴似的,霍地站了起来,“没有啊,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啊…”说着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又坐下,仙仙的笑道:“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我只是这几日睡得有些不踏实,所以瞧着有些精神不继罢了,弟妹别乱想!至于你姐夫,他打早儿就进宫了,这几日内务府公务繁忙,他是片刻不得闲儿,也不知道晚间能不能回来,弟妹找他可是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果真没有事发生,又岂会是这个反应?晋王妃的态度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且也进一步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知情了!

孔琉玥决定不再掩饰,清了清嗓子尽量简单、不带感情的问道:“实不相瞒姐姐,我之所以这会子过来,乃是因为有一件事想向姐姐求证,希望姐姐能据实以告!我想请问姐姐,侯爷他是不是…出事了?还请姐姐据实以告!”

晋王妃的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慌乱和哀恸,但仍强挤出一抹笑意,故作吃惊的问道:“煦之他好好儿的呢,弟妹怎么会这么想?”

孔琉玥见问,一脸平静的道:“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想,而是我已实实听说了这件事。我听说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但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道坠下悬崖,…阵亡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请姐姐不要瞒我,只管据实以告!”

她面色虽平静,话语里也听不出一丝波澜,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了,只她却丝毫没觉得痛就是了。

晋王妃没想到孔琉玥会这般直接就问了出来,她原以为,她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有所猜测罢了,却没想到,她已经完全知道了!

当下便几乎不曾忍住哭出声来,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勉强忍住了,强笑说道:“弟妹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没有的事儿,煦之他好好儿的呢,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了,你不要乱想…”却不知道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声音里也已明显带上了几分哭腔。

孔琉玥的心已经痛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她依然没有一滴泪,只是固执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姐姐你就告诉我罢,不必担心,我承受得住的,请你就告诉我罢!”

晋王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但仍摇着头极力否定,“煦之他真好好儿的,他什么事都没有,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弟妹你不要乱想,煦之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孔琉玥,还是在安慰自己。

孔琉玥双眼干涩,鼻子发酸—摇摇欲坠。她将眼底已快成形的眼泪都强自逼了回去,仍是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姐姐,请你告诉你!请你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要她怎么说,说煦之的的确确掉下了万丈悬崖,连尸首都未曾找到?说他再也回不来了?说她没有弟弟,她没有丈夫了?

晋王妃终于忍不住以手遮脸,哭出了声来。

一旁本就已强忍了很久的陶妈妈和金珠玉珠,并跟孔琉玥来的珊瑚璎珞见状,也都忍不住哭成了一片,惟独孔琉玥仍是没有一滴眼泪。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声中,一身常服,面色苍白,却并不影响其俊朗的晋王大步走了进来。

一看孔琉玥在,再看屋里的情形,晋王已约莫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因看向陶妈妈,沉声命道:“将大家都带出去!丫头们没经过什么事哭也就罢了,你几十岁的人了,也跟着胡闹,成什么体统!”

陶妈妈闻言,不敢多说,忙领着抽抽噎噎的众人,鱼贯退了出去。

彼时孔琉玥方似是忽然发现了晋王一般,忙起身上前近乎是狂热的赶着他问道:“姐夫,侯爷他是不是出事了?侯爷他是不是坠崖了?姐夫你告诉我,是不是?”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晋王居高临下看着她充血的双眼,还有她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只觉喉咙干涩,似被人卡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

又听得孔琉玥问道:“姐夫你就告诉我罢,求你就告诉我罢!”声音已近乎尖叫。

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晋王妃也哭道:“弟妹早晚都是会知道的,王爷你就告诉她罢!”

晋王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尽量言简意赅,不带感情的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其实捷报和丧报昨日就快马送到了,大军是八日前破的安定城,但因煦之他…但因折了主帅,算不得胜利,因此大军又找了煦之两天两夜,确定实在找不到…后,才将捷报连丧报,块儿送了回来…”

本来晋王还想连晋王妃也暂时瞒着的,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晋王妃和傅城恒姐弟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了,他实在害怕她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奈何晋王妃跟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彼此熟悉得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一样;且晋王妃又几乎天天都要进宫或是出去应酬,不比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前者是因为年纪大了,后者则是因为正值孝期,都极少出门,没有最新的消息来源,根本就想瞒也瞒不住!

是以昨儿个夜里回家后,晋王犹豫再四,还是将事情说与了晋王妃知道。不用说晋王妃当即便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若非晋王强自拉着,她都有跟傅城恒去的心了!

天亮以后,一夜通不曾合眼,憔悴不堪的晋王夫妇迎来了也几乎一夜未睡,满眼血丝的赵天朗。

赵天朗也是昨儿个便知道了傅城恒掉下悬崖阵亡之事,想着韩青瑶向来将孔琉玥看得比自己还重,怕她知情后不定怎生难过,因此暂时强忍住没有告诉她。但他自己心里终究也担心晋王妃和孔琉玥,因此打早儿便过来找晋王商量对策,却没想到,晋王妃已经知道了,于是原定的两个人商量,变作了三个人商量。

商量的结果是,纸虽然包不住火,再怎么瞒也瞒不了多久,但能多瞒哪怕一日,也是好的,至少,能多瞒一日,仍未放弃想找到傅城恒尸首的将士们找到他的机会便多一分,到时候老太夫人和孔琉玥也总能少伤心一些,毕竟有尸首总比连尸首都找不到的强!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晋王才会在送走了赵天朗之后,立刻打马去永定侯府,找到了傅希恒和凌总管,将事情大略告知了他们,并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消息封锁好,说什么也不能传进内院去,让老太夫人和孔琉玥知道了。

却没想到,孔琉玥终究还是知道了,还这么快就知道了!

晋王长篇大套的说完,眼见孔琉玥惨白着脸仍是没有一滴眼泪—不由暗暗心惊。他听说人只有在悲伤到了极点时,才会没有眼泪,但同时,心里的悲痛和都结发不出来,便会反噬到身体,时间一长,人甚至会因郁结于心而身亡,弟妹她不会是…?

因忙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解劝道:“弟妹,事情既已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才好。姐夫知道你心里难过,不瞒你说,姐夫也是心如刀狡,可再难过再伤心,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你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哭出来才不会憋坏了身体…”

一旁哭得哽咽难耐的晋王妃也已发现了孔琉玥的异样,虽深知自己这位弟妹是打击越大人越坚强,却也害怕她憋坏了身子,因忙哽声附和丈夫道:“是啊弟妹,你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就像她,虽然从昨天得知此事后便一直心痛如狡,但哭泣的时候,总能好受一些。

孔琉玥看起来却是无比冷静,她为什么要哭?连尸首都没找到,说明人根本就没死,她为什么要哭?

她不但没哭,反而冷静清晰的追问起晋王来:“姐夫方才说侯爷掉下去的那片悬崖下,是很大一个水谭是不是?既然在悬崖下面没发现侯爷,在悬崖之上也没发现,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根本就没死对不对?只不过搜查的人暂时并未找到他,抑或是已经找到了,但消息还在路上亦未可知,也有可能他被路过的人救走了,只不过我们的人还没找到他罢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哭,侯爷一定会回来的,我才不哭呢!”

一席话,说得晋王和晋王妃夫妇两个心里都越发难过,弟妹她是真伤心过度了!

晋王犹豫了片刻,才尽量委婉的说道:“那片悬崖下的确有一片水谭,但因那边今冬大雪不断,潭水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只有惟一一种可能,那便是砸破冰面,掉到谭水下面去…天气本就寒冷,谭水还冰冷刺骨,身上铠甲又重,铠甲下的棉袍一旦吸水,即使平日里再善浮水,只怕也…煦之的亲卫队长裴东胜领着人从他掉下去的地方靠飞虎抓滑到了悬崖下去,一路上他们都仔细插查过,并未发现他和阿布通,也就是那个西番大汗的行迹,也就排除了他们掉在山上的可能。反而在他们去到最下面后,发现有一块冰面有被砸开过的痕迹,而且方圆几十里以内,根本就杳无人烟,连野兽都罕有出没…不然,他们也不会发丧的,所以…还请弟妹节哀顺变!”

作为嫡亲的姐夫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晋王何尝愿意接受傅城恒已经死了的事实?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就算再心痛再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接受,并且还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只因还有两个家庭需要他支撑,还有伤心欲绝的妻子和亲人需要他安慰,他根本就没有伤心的时间和权利!

在来晋王府之前,在来晋王府的路上,甚至在刚才没见到晋王,没听到他说方才这席话之前,孔疏玥心里都还一直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兴许傅城恒被半山腰的树枝钩住了,兴许他被路过的人救走了,兴许他根本就没事呢?

可晋王的这番话,彻底粉碎了她心里仅存的那几分希望,她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必须得承认这是生活,而不是在拍电视剧写小说,没有那么多的‘兴许’发生,也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掉下悬崖就是掉下悬崖,掉进冰窟就是掉进冰窟了,不会有万一发生,也不会有救世主出现;她就算再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傅城恒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她是真的,已经失去他了,而且还死不见尸,让她连最后再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认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孔琉玥的心一下子疼得缩成了一团,“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人已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201

孔琉玥和傅城恒一道漫步于林间。阳光很好,抹间花木繁威,草长葛飞,碌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夫妻两个的兴致都极高,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有一种宁静的温情在二人之间流淌。

忽然,两人面前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傅城恒不慎掉了下去,而孔琉玥却因他掉下去之前最后那一推,幸免于掉下去。

孔琉玥惊魂甫定,却见傅城恒侥幸抓住了一棵时,还没有掉下去。她大喜过望,忙上前趴到地面上,试图把自己的手递给傅城恒,让他抓住了好拉他起来,“傅城恒,你抓住我的手,我拉你起来!”

傅城恒艰难的应道:“好,我抓住你的手,你拉我上去…”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尝试着想够上孔琉玥的手。

但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手都总是离孔琉玥的手有约莫一拳的距离,每每两人费尽了力气刚要够上,却又因力竭而瞬间分开,几次过后,两人都是疲惫不堪。

孔琉玥急中生智,“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一根结实点的树技来,很快就可以拉你上来了…”她说着,便四下里张望起来,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根约莫有一米长小手臂粗的树枝上。她忙起身要取树枝去。

不想她才刚一转身,身后傅城恒抓着的那棵树便因底部的泥土松动,而连人带村一起掉下了深缝中去,只余下一声惨叫:“玥儿救我…”在缝间不停的回荡。

孔琉玥又急又痛,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傅城恒——”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本方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彼时她正好好儿的躺在床上,而傅城恒,自然也好好儿的。

她心下不由一阵庆幸,本能的抬手擦起额间的汗来。却在擦到一半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四周的坏境都很陌生,这才猛地意识到这里是晋王府,也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躺在这里的,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全然僵住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然后便见珊瑚璎珞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苍白着脸,红肿着双眼的韩青瑶。

原来孔疏玥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吐血晕倒,晋王妃也因悲伤疲劳过度跟着晕倒了。这可急坏也忙坏了晋王,当下又是命人将爱妻和弟媳送回房间里,又是点人照料,又是忙着传太医的,端的是忙乱到了十分去。

然忙乱对于晋王来说,还不是多么的难以承受,他是男人,忙累一点无所谓。最让他揪心的是,晋王妃和孔琉玥明显是因悲伤和受打击过度而晕倒的,尤其是孔琉玥,常人遇上这样的事,早哭得肝肠寸断了,她却从头至尾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她对傅城恒一点感情都没有,认为他的死根本无关痛痒;要么就是她对傅城恒的感情太深,深到一闻得傅城恒的死讯,立时痛到麻木,万念俱灰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很显然,孔琉玥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也正因为此,晋王才会更揪心,不知道孔琉玥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晋王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太医来给孔琉玥论过脉后,直接便下了结论:“病人悲伤过度,郁结于心,所以才会导致吐血,若是不将体内的郁结尽快排遣出来,时间一长,只怕会危及生病!”

永定侯府的一根顶梁柱已经塌了,若是再让另一根顶梁柱也塌了,永定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晋王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永定侯府再没了孔琉玥,到底会论落到什么地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一定不能让孔琉玥再出事!

晋王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韩青瑶。对,弟妹跟小弟妹向来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为此煦之和子纲还喝了不知道多少干醋,小弟妹的话兴许她还能听得进去几分;而且府里如今一下子病倒了两个,他既要忙着照顾病人,还要提防消息再传到老太夫人耳朵里,让老人家再出个什么事,一个人既要主外又要主内,根本就忙不过来嘛,请了小弟妹过来,既能安慰弟妹,又能帮忙照料照料,实在是一举两得。

拿定主意以后,晋王即刻使了人过去庆王府请赵天朗,并把自家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尽快带韩青瑶过来,如此方有了韩青瑶出现在孔琉玥床前的这一幕。

瞧得孔琉玥醒了,珊瑚璎珞脸上都闪过一抹喜色,珊瑚先问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吃茶?”说着已行至桌前斟茶去了。璎珞则道:“我禀告王爷和王妃娘娘去,好让他们放心!”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孔琉玥却似是根本没看到她们,根本没听到她们说话似的,双目呆滞,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安静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韩青瑶跟她姐妹情深,自是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不迭将珊瑚屏退了,上前坐到她的床头上,柔声问道:“田田,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一边说,一边已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却发现手下冰凉一片,韩青瑶心下不由一惊,忙又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同样冰凉,当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忙拿帕子拭了去,继续柔声与孔琉玥说道:“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并无一个外人了,你想哭就哭罢,别人不会知道的。”

孔琉玥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双眼更是没有任何焦距。

看得韩青瑶是又急又痛,忙又劝道:“田田,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罢,你这样憋着,是会憋坏身体的呀,你哭出来罢,哭出来会好受许多,我求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说着,自己已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韩青瑶不会忘记自己乍一自赵天朗口中得知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时那种震惊和心痛,还有难以接受。连她跟傅城恒向来不对盘,还是在他出征前才改善了一些,乍一闻得这个消息,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跟他深深相爱,一心等着他平安回来的孔琉玥?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

事实也果然证实了韩青瑶的猜测,她的田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就像是死人,呼吸亦是清浅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若非她的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她都要以为她…这样的情形,让韩青瑶当即便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场,若非怕自己的抽噎声影响到孔琉玥休息,她根本一步都不会离开她床前。

好在她总算醒了过来,就算她口中叫着傅城恒的名字,就算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一听就知道是做了噩梦,至少,她总算还愿意醒过来!

却没想到,她醒是醒了,仍是不肯流一滴眼泪,这万一要是憋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

韩青瑶一边哭,一边又劝道:“田田,你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能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吗?死者已矣,生者却还得活下去,你这样糟蹋自己,除了我们会心疼以外,便是傅大哥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你就哭出来罢,我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

孔琉玥满耳满心都是方才那个梦里傅城恒掉下深缝里那声“玥儿教我…”的惨叫,对韩青瑶的话根本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看在韩青瑶眼里,却觉得她这是在有意自暴自弃,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当下端的是又急又痛又痛,也不好言相劝了,霍地站起身来,便狠狠给了孔琉玥一记响亮的耳光,含泪大声骂道:“何田田你这个懦夫,不就是死了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难道这世上除了他傅城恒,就再没有别的人是值得你留恋的了?难道他傅城恒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不成?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药,谁又说得准你以后就不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不会找到另一份幸福了?你先就自己放弃了,你是要让傅城恒连死也不安心吗?你是想让我也跟着去死吗?难道他傅城恒就是你人生的全部存在价值了,他一死,你也活不下去了…”

一记耳光加一番痛骂,总算让孔琉玥有反应了,而且反应很激烈。

她不待韩青瑶把话说完,已近乎尖叫的打断了她:“你胡说,傅城恒他根本就没死,他被人救走了,根本就是好好儿的,只不过搜查的官兵暂时还没找到他罢了,他根本就没死!”

说着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赤着脚往门外跑去,“他没有死,他好好的,他还等着我去救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带他回家…”

却只跑出了几步,便被回过神来的韩青瑶给一把拉住了,反手又给了她一记比方才那记耳光更重的耳光,直打得本就浑身无力的她软软的趴到了地上后,才蹲下身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哑着嗓子怒吼道:“何田田你醒一醒罢,傅城恒他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地下又是冰窟—就算没被摔死,也被冻死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吗?就算你再难过再不能接受,他也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醒醒罢,醒醒罢!”

孔琉玥就又一动也不动了,只是双眼不再像之前那般呆滞,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而是渐渐布满了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哀伤和悲恸。

韩青瑶看在眼里,方才的愤怒便瞬间被心疼所取代了。她松开箍住孔琉玥双肩的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头顶几不可闻的柔声说道:“田田,你要哭,就哭出来罢…”

这一次—孔琉玥总算哭了,先是无声无息的哭,若非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和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韩青瑶都不知道她哭了。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只要能哭出来,就说明她还没放弃自己,还没彻底的自暴自弃!

但当孔琉玥哭得越来越大声,当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当她的无声啜泣渐渐发展成了嚎啕大哭时,韩青瑶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将悲恸憋在心里固然伤身,可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也一样伤身啊!

孔琉玥将自己所有的悲恸都倾注在了这一哭里,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声声泣血,“若淳,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痛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白头到头,还答应过要跟我生一大堆孩子的…他答应过我的!可是他却食言了,他一去就不复返,甚至…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他食言了,他骗我…他骗了我啊…若淳,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痛!”

韩青瑶心如刀绞,无比痛恨自己没有为好姐妹减轻痛苦的能力,如果有可能,她真恨不得代她承受这一切痛苦!

可她惟一能做的,只能是抱紧她,给她安慰和力量:“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可再难过,日子总也还得过下去是不是?傅大哥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牺牲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永远记得他,”说着,渐渐埂咽得说不下去,但仍强忍着泪意继续说道,“他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他只希望你能好好儿活下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没有了他,我要怎么好好儿的活下去?我又要怎么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话没说完,已被泪流满面的孔琉玥嘶声打断,“我根本就生不如死!说什么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物柱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记得他,我要那些人记得他做什么,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一次是狐儿也就算了,重活了一次,还是狐儿,身边就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我心疼我的…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有了一个家,却根本来不及享受家庭的幸福,便又被上天夺了去!上天为什么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韩青瑶抱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孔琉玥,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是呀,上天为什么要对田田这么不公平?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一直都积极向上的努力生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不放弃,无论身处什么逆境都挺直脊梁坚强勇敢的面对,如果连她都不能得到幸福,这世上也就再没人配得到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