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也跟着叹气,口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道:“我这张姑爷家果真如老太太所言,是颇有家业的,单不说这园子修的如何。但就那待客的小厅里就放着一盆子冰块。如今扬州夏日比往年热,冰块正是紧俏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氏在娘家时候过的都是大家闺秀的日子,等到了陈府也是当家大太太,可如今夫君被贬成了白身,狼狈不堪的回到了苏州城。虽说家里的资产还剩余些,但也不能奢侈到了整日能用冰凉快的境界了!最可恶的就是老太太那老东西,她自己定是私藏了好些个老太爷留下的好物件!也不说拿出来支持公用,老不死的老货!

邱氏附和点头,道:“可不是呢!这张姑爷是管盐政的最是有油水的地方了!就是指缝里露出来的也够寻常人家吃住好些年的了。不然的话,这园子怎么会修的这么好!对了。不是说那大姑娘是个病秧子么?怎么看着不像?”

赵氏撇嘴道:“听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我今日一瞧果然和她娘是一模一样的。大姑子可不就是整日里伤春悲秋、吟诗作画的。勾着老太爷、夫君小叔子们把她当个宝似的,忒是清高,整日里做那病西施的形状呢!可惜喽这病西施不长命呢,这外甥女肖母。啧啧…”赵氏语气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邱氏平日也知这大嫂子和死去的小姑子不对付,但死者为大她也不好说什么,就转移了话题道:“这次老太太让我们来是想让大姑娘接到苏州小住的,刚才竟也没和她多说些话。”

赵氏笑道:“你且放心罢。我已经嘱咐了倩儿、俪儿和大姑娘好好说话了,她不过几岁的小姑娘懂些什么。我看她倒是不大喜欢那安氏的,正好我们可以利用这点子做些文章。如此外甥女同意了,那安氏能说什么?哼!不过是一个继室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原配正妻了。对了。她不是生了个哥儿么,是不是跟大姑奶奶生的那个哥儿似的病病弱弱的,一看就是早夭之状的。还有竟然还让姨娘生了哥儿。真是个傻子!”

“呵呵。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孩子,能不能养得住还另说呢?我们倒是没见着,不大好说呢。”

“那小姑奶奶不是说了一个不足月生的么,定然是养不活的。再说了我看这张姑爷八成就是无子的命呢。”

这亭子名为‘滴翠亭’。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曲栏蜿蜒。避出一方幽静来。竹子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赵氏和邱氏自顾自话语,也不管四处是否有人。等她们说了一会儿子话,听到几许脚步声方才住了嘴。

待丫鬟们过来,赵氏不悦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带来的那两个丫鬟回道:“取茶水的地方离这里稍远些,所以耽搁了些时间。”说着便将茶碟送上来,两个人说了那么多的话也觉得有些渴了,便是端起茶杯喝了。仔细端看一番,赵氏心惊:这可是那碧螺春,品了品又觉得像是那曾经吃过的贡品碧螺春。这碧螺春偏因当今陛下爱吃,所以贵的紧,尤其是这贡品,那可都是金贵的东西。又端看吃茶的杯子,是那成窑的盅子,也是成色不凡,也只那宫中和一些富豪之家才有的罢了,这拿到外面去也卖得上几百两银子过活!可够如今她们一大家子好几个月的用度了!这般想着,便是在心里确认了这张姑爷家是大富贵之家的想法,又是极得圣眷的,若是能拉上他家,指不定让他在陛下那里转圜一二,家里的老爷们还能再谋上个差事呢!当初他们陈家也是会那可恶的奚家迷惑了,不然也不会做出那等子大逆不道之事!如此这般想着,又知张姑爷是极其疼爱那大姑娘的,虽说有了儿子养不养活还不一定呢,所以日后指不定这些个家产都是大姑娘的陪嫁呢!如此想着,赵氏脸上不自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又很快掩了去,只想着嘱咐女儿和侄女做的事如何了,就依依不舍的将杯子放下来,招呼邱氏继续往前逛了。

却不知等她们走后,丛丛青欲滴的竹林子后面闪现一抹淡紫色的衣摆来。不是张瑶是哪个!

砚香担忧的看着咬着嘴唇又是伤心又是悲愤的神情,不由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关切道:“大姑娘,那两位太太的话…?”她也不由的住了嘴,不说一个做奴才不能非议主子,再者不管怎么说那两位也是大姑娘的亲舅母,没想到姑娘出来透透气就听了一回壁角!那两位心肠也忒歹毒些,几句话透露出来的恶心思让人不禁遍体生寒!她们张家的正经主子都被非议了一通,还竟是诅咒两位小少爷!如今这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小少爷尤其是福生哥儿是老爷、夫人还有大姑娘的心尖子、眼珠子!哎,大姑娘也是可怜的,她也觉察到不知何时大姑娘竟然和夫人生分了起来,明明以往还是不错的。但她隐晦提了也无作用,而且大姑娘知道她外祖家来了亲人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哪曾想到她们竟是如同那冬日的寒冰,算计到了大姑娘身上来了!

人总是要受些打击才能长大,都如此地步了,若是大姑娘还看不清,那就是没法子了。

所幸罗嬷嬷这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导她行走、规矩,还有另外一位原本请来的教养嬷嬷姜嬷嬷教她仪表打扮,再加上一些耳濡目染,事事谆谆。她也不能一直由父亲庇护着长大,不愿意接受一些既已存在的事实,外面的风霜扑面而来,有对比才知谁是真心对她好的!看事情又不能只看表面,女子心肠太软,终究不是好事!

张瑶拭去眼角流出来的眼泪,挺直了背脊,对砚香道:“砚香姐姐,刚才我们只是出来透了个风,对不对?”

砚香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隐隐为大姑娘高兴,连连点头道:“极是的,大姑娘我们先回沁凉水榭,莫让客人等急了。”

待到她们主仆两人走后,青翠欲滴的竹林后闪出一抹穿着翠绿色衣裳的人影,朝亭子上的耍赖不走的鹦鹉叫了两声。鹦鹉扑棱扑棱色彩斑斓的翅膀,慢悠悠的从亭子一角飞下来。渐渐的翠绿色身影也走远了,更有小丫鬟手脚勤快的将盅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来,洗了几遍才放回了原处,一时间滴翠亭又恢复了往日的幽静。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了。

安宁眯着眼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道:“那两个贱妇真是这么说的?”没了笑容的脸儿,轻重急缓的轻柔嗓音,湖水般静谧的眸光,不曾想也会给人很大的压迫力。翠绿色衣裳的小丫鬟跪倒在地上,冷汗淋淋压住身子颤抖道:“奴婢不敢有半点隐瞒。”

忽然觉得压在身上的重力消失了,可她也不敢有半点松懈,只听得那柔和的声音说下去吧,她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恭卑的退了出去。

碧水眼中冷光熠熠,竟有几分安宁平时的气势,安宁盈盈的笑开了,道:“竟是敢诅咒我儿,好大的口气!”就是大姑娘不解她心时、就是张致远误会她时、就是他不说一声就把安康抱来时,都没有她如今这般生气,她不生气不恼怒,不是圣母,而是我记着呢,早晚都会还回来。再者自从修炼以来她的心境竟然隐隐不凡了起来,有的时候竟然生出来他们人类不过蝼蚁的想法!这样的想法让她有些心惊,但隐隐可以猜测出来是因为何故。她不屑于他们争斗,但并不是不争!尤其是她的底线是她的孩子,她最是不能容忍是将主意打到福生的身上,眯了眯眼睛这二人是活的不耐烦了!

“碧水,你附耳过来。”

第九十一章 策反内讧

“张妹妹这粉色珍珠小簪好是精巧,其他的首饰也是极漂亮珍贵的,看来张姑父是极疼张妹妹的。”陈俪开口赞道。

张瑶在听了的墙角后对两位表姐好感少了好几分,听她这么说也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菱唇微弯道:“我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极疼爱我的,不止我,还有玫儿妹妹和两个小弟弟。”

陈倩愣了下,这两个弟弟她是知道的,不就是那张夫人生的嫡子和姨娘生的庶子,那妹妹又是哪个?不自禁问出:“这玫儿妹妹可是哪位表姊妹么?”

砚香淡淡的解释道:“两位表姑娘,这玫儿姑娘是府里的二姑娘。”

她们竟是不曾听说过么?那陈俪心想既然不是姑姑生的那就应该是哪个姨娘生的了,便笑道:“我的好妹妹,就是如此,怎么能亲过我们姊妹的?妹妹可不知道,祖母慈爱却是不疼我们这些在边儿上的,只疼爱素不曾谋面的张妹妹呢。”

张瑶突然插口道:“怎么能比呢?我和玫儿妹妹可都是姓张,自然是一家人亲了。”

陈俪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随即笑道:“竟是不知母亲和张夫人说话说的如何了?我瞧着那夫人也是极温婉的人儿,张姑爷可找了个好妻子呢。”

“长辈的事儿哪是我们小辈能插口说的,俪姐姐可是逾矩了呢。”软软话里头竟是带着极硬的骨头,仿佛窗外湖泊里溅起的水花,让两个表姑娘懵了不少。她们竟是不知有哪儿不对了,怎么这张妹妹出去一遭态度就大不相同了。

陈倩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温热的茶水溅到张瑶身上,她歉意的笑笑。张瑶柳眉浅蹙,只得告罪起身到里间重换一件衣裳,缃色比甲外罩,浅色薄纱中衣,搭配着白色长裙。

陈俪见了她这样远如芙蓉。带着股儿大家子气,嘴角含笑道:“那些个这般大的姑娘们都是喜欢大红、桃红色的衣裳。穿上既娇艳又精神。怎就妹妹偏爱淡色衣裳,就是这白色倒有些素净了呢。家里祖母很是爱热闹爱红火的,不大喜欢这素净呢。”

张瑶闻言细细打量两位表姐的衣着,俱是穿红带金。丝毫找不出一丝素净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浅笑道:“两位姐姐有所不知,家中祖母热孝虽已过,但皆穿的不鲜艳,以是孝道。我看两位姐姐皆是穿红戴金。早想问一句了,外祖父的百日热孝未曾过么?就是出门拜客,虽不能穿的过于素净,但…”

在座的众人谁不知道她的未竟之语,陈俪陈倩两姐妹脸红了起来。竟是觉得满屋子的丫鬟眼中都是露出了讽刺的意味来,真是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了。她们只来时穿的素净,但到了知府姑母家母亲说如此上门拜客不好。就换了鲜艳些的衣裳来。陈俪原本是想讽刺下张瑶小小的姑娘不爱鲜艳爱素净。竟是忘了守孝这一茬!

草草的说了两句,她们两姊妹就推说要去找母亲,就告辞了。

等她们俩走后,张瑶眼圈都红了。她们姊妹非但没有愧疚之意,只是觉得被说中了尴尬。难不成外祖母这会儿也爱红火爱鲜艳不成?想起信中所写的外祖母对母亲的情谊,难不成也是假的?既然思念母亲,想接自己过去,为何过去的几年不来信呢?单单就在父亲再娶后才想到如此了?小姑娘一天接受到的打击太多,不免红了眼圈呜咽了起来。恍惚记起小时候母亲在自己耳旁低语说自己外祖家是如何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主子是如何的懂规矩知礼数,外祖父、外祖母是如何的慈爱…

这府里听了一回儿墙角的可不止张瑶一个,王陈氏借口去净室,她出来后自然不愿去再凑到前边儿去。坐在花园子里吹吹风,隐隐听到山石后两个丫鬟低语,原本她还心想这张府的丫鬟规矩也不如何,怎就还容忍两个小丫鬟碎嘴起来,可是正好便宜了她,指不定能听到什么内幕呢。

“你说大太太和二太太何时要回苏州去?”

“怎的,你还想回去过那清贫日子不成?这大太太忒是小气,将咱们月例克扣成什么样儿了?若不是我签的死契,我倒是想早早赎身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做娘子也是好的。”

“嘻嘻,你这妮子思春了不是?哎,谁说不是呢。这回儿跟着两位太太出来算是出来对了,那小姑奶奶好吃好喝的供着,日子如意多了呢。”

声音陡然小了下来,王陈氏附耳倾听才隐隐听到什么,“可不就说小姑奶奶是个人傻好欺瞒的,我可是听说老太太临来前招了大太太去交给她一个小匣子,据说是什么老太太珍爱的一套珍珠头面,还有些金银物件,说是要给小姑***呢。”

“还真有这事?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大太太可不得端着生怕二太太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干娘在老太太院子当差,是她告诉我的。听说那珍珠有樱桃那么大呢,极为稀罕呢。”

“真真有樱桃那么大?可那头面不得值个千两银子啊?”

“你这小蹄子小声些,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了不成,我可和你说了千万别穿了出去,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不然又得被大太太骂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王陈氏的脸却耷拉了下来,阴沉的很。好啊!她那好亲切的大嫂子,当时她们来时确实松了些金银物件,所以她才会大方让她们住下了,没想到这最好的最值钱的玩意儿却被那赵氏贪了去,樱桃大的珍珠,又是那老太太珍爱的!好啊!你们在我家白吃白喝的,落了面子也就罢了,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王陈氏这般想着,竟是拧了帕子冷眼瞧了两眼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不敢大声喘气的丫鬟子道:“刚才你们可听到什么了?”

丫鬟们俱说未曾听闻什么,王陈氏嘴角露出一抹子冷笑,狰狞着差点唬了丫鬟们一跳。却不想当初是谁只看到一匣子金银,就满心欢喜将她们迎进门的;又是谁窜托着赵氏和邱氏急咧咧的来张府,想要借机说几句酸话的;又是谁看情形不对,择三慌四借机离开的…

却不知那在山石后说话的两个小丫鬟在回廊边抿着嘴笑,也不压着声音了,一位七八岁的小丫鬟嬉笑道:“鹊儿姐姐,我说的还可以么?”鹊儿笑道:“行了行了,待会回去和我一块儿去领赏吧。”这鹊儿赫然是安宁院里的三等小丫鬟。

这边儿陈倩和陈俪脸颊绯红的从沁凉水榭下来,不一会儿就和赵氏妯娌二人会合了。赵氏忙问:“和你表妹说话说的可好?”陈倩不欲让母亲知道她和俪妹妹没说上几句好话,反而是被那小表妹讽刺了,便在陈俪说话之前说道:“虽开始时生分些,不过妹妹也心念亲人,说开后便是亲切多了。”

陈俪也懂陈倩的意思,也跟着附和。赵氏和邱氏对视一眼,便笑道:“毕竟是亲人,姐妹情深当是应该的。”

于是,赵氏便欲在午饭期间提起接张瑶到苏州小住的事儿,心情放开了不少便想着去瞧瞧两个哥儿,偏因的邱氏被王陈氏的丫鬟叫走了。赵氏心想也好,就叫了小丫鬟说了自己想法,可巧了是木头人似的探梅,赵氏只觉得晦气也不好再说换个人来,只凑乎用了。

等走往桂院时,赵氏不经意问道:“怎么你家夫人不住正院,反而住到这偏远些的破落院子了?”

探梅冷冷道:“主子家的事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能非议的。”

赵氏被噎了下,心道:这张姑爷家的丫鬟好生无礼,不过这不住正院,可不就是说张姑爷其实也没怎么把这继室放在心上。哼!那整日只会做病西施形状的大姑子倒是个会勾人的,即便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看她生的姑娘就知道了,小小年纪就有那病西施三分形状了。赵氏这般想着,思绪跑远了,就连身边的丫鬟没跟上也没注意到,等她回过神来,被唬了一跳,这是哪儿?再去定睛看时,却只看到一道亮光,紧接着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太,太太?”赵氏悠悠忽忽的醒来,看到跟前的小丫鬟,一个巴掌拍过去,“你这小蹄子,刚才跑去哪儿了?”

小丫鬟捂着被打红肿的脸,委委屈屈道:“太太您是怎么了?奴婢一直跟着太太半步不曾离开的,刚才太太不知为何慌神了,奴婢才斗胆叫了上前叫了两声。”

赵氏观那小丫鬟说话不似作假,再打量周围竟还是原来她沿着走过来的铺着色彩鲜亮鹅卵石的小路,而那木头似的丫鬟就在一旁候着。不由想她刚才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日不曾睡好头昏昏的缘故么?还不等她细想,探梅不紧不慢道:“赵太太可是不舒服?请到客房休息一番罢。”

赵氏揉了揉眉心,心想也罢了,日后不还是有机会再去瞧瞧那嫡子,只好顺了探梅的意思,跟着她到客房去了,身后小丫鬟委委屈屈的跟着。

第九十二章 冒充亲戚

赵氏果然便在午饭之时提起了大姑娘的事,笑道:“张夫人别误会,我们不是夺了大姑娘在张姑爷膝下承欢的机会,只是张姑爷还有两位哥儿陪着。只是我们家老太太只那么一个疼爱的外孙女,若是我们这次来没能将外甥女带回到她老人家身边,老太太怕是会心疼的不行哟。她老人家的病可是禁不住这么大的打击了?”

安宁不得不承认,这赵氏离间的话说的可是炉火纯青,如果说是一般心思敏感些的孩子肯定会懂她话里的意思,你爹啊现在疼的不是你一个了,还不如到疼爱你的亲人身边儿来,我们疼你。可是看大姑娘的神色,那滴翠亭听墙角的事起了作用。你要是跟她直接说你那外祖母和舅母按的不少好心,她很有可能心有逆反心理绝对不会信你,但是亲耳听到的就不同了,有了冲击才会有反差。

安宁没接赵氏的话,反而转头问向张瑶道:“瑶儿可是像你大舅母说的你已经同意了?”

张瑶下意识的摇头,赵氏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没想到大姑娘这是直接落了她面子,有些冷淡道:“难不成竟是外甥女不想到外祖母膝下尽孝?难为老太太因思念姑奶奶和外甥女忧郁成疾了。”

张瑶脸色苍白了几分,安宁便道:“瑶儿还小,这事儿我是不能拿主意的,还需老爷回来商量一番才是。”

赵氏也心想这事也不能急,只得先答应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夫人就那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就觉得后背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定是昨日休息的不好了。

却不知道她的变化都被安宁看在眼中。安宁微笑着吃了一口拆烩鲢鱼头,鱼头无骨,口感肥嫩,汤白汁稠,厨房的手艺又精进了。她又无意瞥了一眼赵氏,蹙了蹙眉她这是第二次用精神力介入别人的大脑读取一些记忆。呵那第一次她可是用在了那稳婆身上,而且试图谋害她和福生的人,如今想来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无声无息的,就是最厉害的大夫都查不出来。她这次似乎从赵氏这里得到了有趣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张姑爷有没有兴趣?

一顿饭场面尴尬极了,赵氏和邱氏是想要说话不知说什么。王陈氏是心里恨极赵氏无意多说,陈倩和陈俪是小辈也不好贸然开口,张瑶是内心极其矛盾和纠结不欲和伪善的舅母有所交流。所有只剩下安宁真正的优哉游哉的吃饭,不着痕迹的观察众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实想法,只当是饭后甜点了。

“夫人,福哥儿醒了正吵着找您呢。”

安宁曼斯条理的说了句恕不相陪,并留下大嬷嬷招待才施施然离开。赵氏低声嘟囔道:“一个多月的小子竟是懂这些个了,真真是笑话。”她说话声音低得很。偏就准备起身离开的张瑶身子一僵。抿了抿菱唇,却没有出声。

过了午饭她们一行人却没了呆下去的理由,赵氏和邱氏本欲想再去找张瑶说说话。却被丫鬟们挡住了。“大姑娘正在跟罗嬷嬷学规矩,罗嬷嬷最是严厉重规矩的,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连老爷夫人轻易都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太太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赵氏心一突突,赔笑了两下,转身却心里思量:竟是能请到宫里来的嬷嬷,就是那不被看重的嬷嬷,也足以说明如今张姑爷颇有手段,圣眷果然同老太太所说的正浓啊。看来这次不管使什么手段都要拉拢来外甥女,不管怎么着她们陈家也是他的外家。哼,如果不是那继室挡道的话,她们也不用这么折腾!赵氏却突然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风有些凉。

回到知府府邸,王陈氏冷不丁的叫住赵氏道:“哎呦,大嫂子那镶满樱桃那般大的珍珠头面可是值上不少银钱吧?”

赵氏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回道:“若是珍珠上好,怕是能值个几千两吧。”

王陈氏见她脸色不慌不忙,不由心里冷笑,便笑道:“那我还真是受教了,翡翠带她们去休息吧。”

这赵氏和邱氏并不当回事,只心里想这王陈氏心钻到钱眼里了,嗤笑了声。只可惜等到晚上,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间也不见有丫鬟来请,赵氏腹中饥饿,因为她在上午的时候膈应并没有吃多少,如今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她饿了,怎么还不开饭之类的话。只好掩饰的喝了几口茶,再等了半个时辰送饭的小丫鬟才缓缓而来。已经没了前几日的荤素搭配,只堪堪只有几个菜。赵氏把脸耷拉下来,厉声道:“这就是你们王府待客的道理么?不请我们去前厅用饭也就罢了,这点子菜就想打发我们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小蹄子私下换了?”

小丫鬟瑟缩了两下道:“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说公中余钱不多,阖府都要缩减用度了。”拿着食盒慌慌张张的走了,赵氏一股子闷气憋在胸中发不出来,又想起在张府所见所闻所用,郁闷之下竟然又有了主意。

第二日赵氏将这个主意和邱氏一说,邱氏便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她们略一收拾了包袱也不下帖子径自到了张府。那门房竟是说今日府里闭门不见客,赵氏只拧眉道她们是府里大姑娘的舅母,昨日竟是来过的。

岂料那门房也毫不客气回道:“我们府里舅老爷如今才不过九岁,正是扬州的府案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又能从哪里来的舅母。莫不是看我们府上富贵想冒充亲戚来打秋风不成,也不知道编个好些的理由!”

那赵氏被噎了下,只说道了半天是从苏州来的亲戚,那门房的迟疑了半天才有些信了,只说要去禀报主子去。赵氏和邱氏以往哪里受到这等子冷待,脸色俱是不好看,就是陈倩和陈俪两姐妹也心里暗恨,她们笃定是张瑶同张姑父告了状,不然怎么会平白的就将她们关在门外,连门都不让直接进去,真真是个会使小性儿的,一点都不端庄大气。

折腾了一阵子进去了,赵氏一见到安宁就开始暗指:门房会将她堵到门外是安宁指使的,还暗自贬低安家,借机抬高陈家。安宁只当没听到犬吠,就笑盈盈道:“不知你们来府里做什么?若是看望大姑娘的话,真是不巧了。今日城守尉家的女儿下帖子来请大姑娘去府里看花了。若是无事的,我也不奉陪了。”这就是**裸的下逐客令了,赵氏几人一听脸色俱是一变,青白一片后还是赵氏出来说话,只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大抵就是我们来看望大姑娘,既然她不在那我们就留下来等她,顺便还有些事情要和张姑爷说,就是等到天黑也没关系,正好我们也可以借机住下来,两家联络联络感情。

安宁眨巴眨巴眼,笑道:“住下来也不是不行,碧水府里客院?”

碧水不紧不慢道:“回夫人,给女眷住的客院没能提前收拾。”

安宁假装恼怒,道:“怎么客院也不好好维整?都是干什么吃的?”

碧水赶紧跪下道:“回夫人,先是因为老夫人热孝,再加上年关又忙,后哥儿的出生,府里忙成一团,再者府里也并无访客需留宿,因此那些个小丫鬟惰怠的竟是忘了收拾客院,真真是该死,奴婢这就指使她们去清扫。只这有近一年未曾收拾,奴婢怕就是清扫半月都清扫不干净,若是生出些虫蛇蚂蚁之类的毒虫就是更难处理了。”

赵氏几人俱是奢侈惯了的大家小姐的,哪里见过什么虫蛇这等吓人的东西,一听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这让她们就这么急匆匆的住进去那还不如回知府府去呢。陈俪和陈倩因为昨日之事,恍惚记起来百日热孝期间是不许出门访客的,怪不得她们客院无人上门,见母亲压根没想起这一茬,不由心有羞愧,低下头去。

赵氏连忙道王陈氏还让她们早回,就不打扰了,不过临走前还留下一封信说是老太太给张姑爷的,昨日来的匆忙没好拿出来,今日才带来。

待赵氏一群人走了之后,碧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道:“夫人,你怎么会想到她们要住下来啊?”

安宁心情不错的摇了摇手指,道:“秘密!”说着拿起那封信,敲了敲神情愉悦,挑起了殷红的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到晚间张致远回来,安宁就把那封信给他,不紧不慢道:“这是她们留下来的信,特意说明是给老爷的,请老爷亲启。”她倒是不好奇信上的内容,无外乎就是那么个意思——让大姑娘到外祖母身边去。

张致远看完脸上看不出喜怒来,过了会儿道:“这老太太越发糊涂了!”

安宁却不接话,只自顾自的缝制小衣,那老太太糊不糊涂只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就是将亲情牌打到张致远那里,他心软却碍不着她半点的,毕竟还是人家的原岳母不是。

“既然瑶儿她外祖母催的急,只推说不去怕是不成了。但总得在外祖父百日热孝过后才能过去,不然平白让人笑话咱张家不懂孝悌了去。”张致远出口毒液乱喷,随意将信塞到袖子里。

第九十三章 龙有逆鳞

张致远出口毒液乱喷,随即将信塞到袖子里,进到碧纱橱内慈爱揉搓了两下福生浓密的胎发,小心翼翼的把挥舞出来的小手儿塞回杏花菱被里。

等回到外书房,一直柔和着的脸肃然起来,来回在书房走着。他脸色异常难看,把手里的书信拿出来扔到地上。哼,本是看在她是瑶儿外祖母的份上,对他们再三容忍了,她这老太太倒是很会拿捏这分容忍,以为他是文人好性儿了不成!不过,还有苏州张家的人,竟然是和陈家勾搭上了,真真是好啊!

陈家这嫡支虽然因为站错队受到了几近毁灭下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能在京都盘踞那么些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一部分是由姻亲撑起来的。如今陈老太爷去了,陈家被贬为白身,但他们依然不死心,似乎想要借机东山再起。想到这儿,张致远抿了嘴唇,当真恨不得在信封上踩上几脚。他心里因为大姑娘和陈氏对陈家的最后一点子怜悯早已经尽数消耗殆尽。陈老太太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这封信不但没有唤起张致远的感情,反而是将两家最后一点子面子都要被张致远毫不留情的撕开。

安宁不知的是,去年刘姨娘吐血那次,除了那封写在纸上的事情之外,还有十几年来张致远后院的除了嫡妻有孕,而其他通房、姨娘皆无孕的猜测。张致远并不是傻子,他不能偏听偏信一个姨娘的话,他可以去查。虽然陈氏去了差不多将近两年。但缀锦院还保持着她死前的模样儿。有些事情只要做了,总归是要留下些蛛丝马迹。当年跟在陈氏身边照顾的人除了留在府里的还有一部分被放出去的。结果查不出的事实让张致远这个不通后院争斗之事的人看了都觉得心惊,好个为女儿着想的老太太!

原来当年陈氏身子骨弱,并不大容易怀孕,这陈母浸淫后院数十年并能让通房姨娘数目很多的陈老太爷只生下三个儿子,其中还只有一个庶子,其手段可见一斑。为了唯一的嫡女,她可谓是将尽数手段全都交给了陈氏,陈氏虽然是个病西施,但心肠却是个硬的。在和张致远因为无子的事感情不似以往时,将手段悉数用到了后院女子身上。而且陈氏的陪嫁中自然有陈母安插进来的人。之后陈氏在生了大姑娘后大夫断言再也不能怀孕,这老太太竟是暗示陈氏一劳永逸,也就是给张致远下绝子药。这个想法最后却因为二房和陈氏病重的事不了了之了,但那包药却没来得及销毁。

而今日陈母在信中竟然隐晦的暗示到了安宁怀孕时节太不正常,虽然极其隐晦但张致远却能看透这老太太是想暗示他的小妻子贞节问题!说不了这陈母还以为当初陈氏将那绝子药下了不成!

好啊好啊!真是好啊!这老太太巴不得他就瑶儿一个孩子了!真真是最毒妇人心!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张致远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书桌一角上,竟是生生将上好的红木桌角掰了下来!

眼睛似乎蕴含着九天玄冰,似乎能将人生生冻僵冻死的。若不是张致远自制力惊人。他都差一点在小妻子面前露出凶相了。胸腔中似乎有一团火儿,他可不允许有人这般在他头上再三作威作福,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他三品大员能被这样呼来喝去。欺辱他家人不成!

随意将红木桌角扔到一边儿,片刻张致远嘴角扬了起来,跟安宁之前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有的一比。不过信上竟是还提到‘姑爷这般大年纪了,原我也不该提,只是亲戚长辈的看着你就走‘独’路子不说,岂不是害了你么!姑爷家人单力薄,人丁凋零的,是不是得有亲戚帮衬着才好!我陈家虽如今不如从前,但总归是比那早早没落的人家好上甚多。令宗族哪有什么多深的仇恨,怎的都划不出血缘去,宗族和睦才是正经的。还望姑爷多多思量一二,莫眼皮子浅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落了下风。’

听听人家是多么为你这姑爷着想,张致远眯眼这陈家回了苏州,竟是这么快就勾搭上了苏州张家,张家虽没得什么权势,但至少银钱还是有的。有等子‘好’亲戚,‘好’宗族,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张致远甩了甩胳膊,也不叫下人进来,亲自研磨墨汁,浓郁的墨香在鼻息间泛开。此刻的张致远,俊脸沉如水,手臂稳如山,下笔如有神,一刻钟之后他将写好的两封信用蜡封好,招来心腹将信交给他,又细细吩咐了两句,那心腹就拿了信离开了。

其实陈母也是心里急的,她人老成精,早先给陈氏结亲时还看不起张家人丁单薄又官位低微,再后谁知道这姑爷平布青云,一直从翰林院小官儿做到了如今的从三品的盐政使。就和陈氏一样,她一直认为这姑爷有如此境遇,肯定脱不开她们陈家的帮扶。但自从陈氏去前,她本是想再让个陈家的姑娘去做二房,不过没想到中间被截胡了。冷眼看着,哪知道这张姑爷又续了弦。陈母也不是个没见识的,看到女儿每年节礼都送的厚重也高兴,但自打陈氏去了后生怕和这姑爷生分了,等续弦后又慌得不行,就说要接外孙女来身边。结果被安宁气的仰倒,等顺过心思来反而是越发看不起安宁,认定了她这个继室是个小门小户没多大见识的,竟然不知道巴结他们陈家。后一封信比一封信催的急,还不等外孙女来,晴天霹雳他们笃定一定能成功的大皇子竟然败北了!还牵连到了阖府,连老太爷也一气之下去了。原来的姻亲这个时候躲得比谁都快,生怕被牵连到一点子!比来比去剩下的也就是这个姑爷了,来到苏州后打听到的这姑爷竟然是如此得圣眷!

心里不由恨极,当初陈家男人落嘴的时,这姑爷怎么不就知道在圣上那里转圜转圜,不然陈家男儿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她能说动张家的底牌还在,那就是张瑶这个外孙女!虽说女儿去世了,但陈家依旧是张府正当的姻亲,这老太太压根就是到了如今也不曾将安家放在眼里。如今天下礼仪孝道,若是张家和她陈家撕破脸,恐怕天下士林都会说上两句张家凉薄了,吐口唾沫都能把人钉死,这张家要是不想担待这恶名,肯定会有所表示,所以这老太太就笃定了她那张姑爷必定会照她的话做。

陈母转眼又想到能和江南的贺家搭上了线,这贺家盘踞江南数年势力不可小觑,若是有他家帮扶,再加上张姑爷转圜,还有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也得出的几分气力,陈家能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就大了起来。思及此,陈母菊花皮的脸上露出个舒缓的笑,这会子只等着两个儿媳妇把外孙女带回来了。

却是不管这江南贺家盘踞江南这么些年,早已经只满足本身的利益,已经盯上了盐政这块儿钱权俱有的美味糕点。然而张致远却颇得今上信任,被派来管治盐政,自然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贺家势力大,自然和张致远暗中较劲,近来又蠢蠢欲动,早就想着抓张致远的小辫子了,这陈母的事端就像是在人家瞌睡时送上枕头。也不管她们陈家获罪是今上下的圣旨,谁还会傻的冒天下大不韪帮扶陈家。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美丽好吃的大饼,望梅止渴罢了。

陈母只管躺在家中等消息,却不料本该为父守灵的陈伯懿和陈仲懿怒气冲冲闯进她的正房,言语间的话让陈母心扑腾腾跳的厉害!在面对儿子的怒视,却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这三兄弟本在为老太爷守灵,却是小厮听到了闲话不敢耽搁就过来同陈伯、仲懿两兄弟说了。说苏州陈家老太爷尸骨未寒,百日热孝未过,儿媳妇和孙女竟是穿红戴金,不守孝道外出游玩去了!如今苏州都传遍了,而且以讹传讹越传越厉害,还说什么老太爷是活生生的被不孝子气死的,女眷穿红戴金,男子喝酒玩乐,真是大不孝啦!本来么陈家受重击后,这个时候就该夹着尾巴低调行事才对,只不过这些人平时做大爷做惯了,竟是不知道收敛,行事嚣张跋扈,四处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这样一来,其他人都乐的看笑话,也不介意在火上泼油!

陈母越听脸色越黑,咬牙切齿道:“这都是谁造的谣?还不快给我去查,让人堵住嘴!”

陈伯懿脸色难看,道:“如今整个苏州都传遍了,哪里会知道是谁传的!再者说了哪会空穴来风,家中男儿都被好好拘着!母亲,那赵氏还有弟妹还有倩儿和俪儿去哪里了!竟是十天不曾在家!这等子不尊妇德的贱妇,就是该休了才可!”

陈仲懿也恼怒非常,只有三弟陈嘉懿眼观鼻鼻观心立在堂下只听两位大哥义愤填膺,并不发一语。

陈母被气的闹仁疼,又只觉得再这么传下去的话陈家的名声被毁于一旦,可知道当今可是最重礼仪孝道!只斥道:“你还在这里说这混话说什么子有何用?还不快想想怎么讲那流言压了去!若是传到了那些比石头还硬的御史耳朵里,咱陈家又落不到什么好了!” 又转眼看向在一旁不吭声木头样子的陈嘉懿,几个月来陈母对这三子只窝在小院里的木头作为窝火已久,这会子邪火又上来了就劈头骂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瑕疵必报

陈母骂完陈伯懿和陈仲懿两兄弟,歇了口气又转眼看向在一旁不吭声木头样子的陈嘉懿,几个月来陈母对这三子只窝在小院里的木头作为窝火已久,这会子邪火又上来了就骂道:“老太爷在的时候最是疼你这个儿子,难不成你还是想让外人来戳老太爷的脊梁骨不成?还不看看这事儿都传成什么样子,你还这副木头不吭声的模样儿,真是白白费了老太爷疼你了,难不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想起当初老太爷宁愿让自家全成了白身,还跪求圣上保下这个庶子她就心肝肺的都疼!当初就应该在这庶子生下来就掐死的!

陈嘉懿被这么说丝毫不恼,不慌不忙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子受教了。只儿子问一句,若没老太太的允许,大嫂、二嫂及两位侄女怎么就能出去游玩去了?儿子还要回去替父亲守灵,就不耽搁了。”说完径自离开了。

陈母摊在椅子上气的直哆嗦,口里骂道:“这个不孝的东西!反了天了啊!老太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当初保全下来的逆子就是这幅模样啊!”还不曾走到门口的陈嘉懿闻言回过身来,冲陈母咧嘴一笑道:“陈家走到如今,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我想老太太您应该最清楚才是呢。儿子倒是希望老太爷再睁开眼瞧瞧呢。”

陈母被他那冰冷一眼瑟缩了下,嘴里却不敢再说了,只瞪向陈伯懿和陈仲懿两兄弟,厉声道:“你们还杵在这儿做甚!还不快想办法破除流言!”

陈仲懿上前道:“母亲,你让她们去哪儿了?若不是母亲不管好内宅,何苦造出这等坏事来?如今可让我们如何在苏州立足!”

陈母被他这直言气的拍打胸口,嚎道:“你当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陈家,你这不孝的东西!当真是要气死我你才甘愿了是不是啊!”陈仲懿两兄弟皆跪下来说儿子不敢!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说:“扬州张姑爷来信了。”陈母一听也不管陈仲懿两兄弟了,连忙说快拿进来。陈仲懿两兄弟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一亮。连连道:“对对,快拿进来。看看说了些什么!”

陈母瞪了他们俩一眼,才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信来,看着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却沉下来脸来拍着桌子高声道:“好啊这姑爷是不认我这个岳母了是不是?连这点子人情味儿都不讲。娴儿你真是去的太早了,你该睁开眼看看你那夫婿如今是怎么对待你娘家亲人的?”

陈仲懿两兄弟拿过信一瞧,即便是脸皮子再厚也被信上的话羞的满脸通红,真是恨不得拿跟绳子到老父坟前去了这条命。文人什么最厉害,嘴皮子最厉害。这一封信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孝道人情儿一条一条儿提出来,直能让看的人灰头土脸,你找不出一处破绽来。可在如今的陈母看来那句句字字皆是讽刺,讽刺陈家不孝。他不想让大姑娘得知外祖家竟是如此不堪,也不能让大姑娘在这陈家沾染了这股气,只说在老太爷过了热孝后才让大姑娘过来请安看望。他自己则是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怪不得陈母会嚎哭了起来。连去了两年的陈氏都被拿来做由头。

可惜陈母嚎哭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劝慰,她也哭的无力了,干巴巴的擦了滴下来的几滴眼泪。不等她说些什么。陈仲懿两兄弟磕了个头摇摇晃晃的走了。陈母嘴还张着,半天没发出一点子音节来。直唬的一旁的丫鬟过来叫了两声,她才缓过神来。陈母暗恨,也不能和儿子离了心,就只得吩咐下去让赵氏和邱氏回来。

赵氏和邱氏得了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了下去,不由暗恨她们这会儿来半点好处都没得到,平白奔波不说,还受尽了人家的白眼和冷落。可是她们也不能耽搁,被信里老太太严肃的语气唬住了,只得匆匆忙的回去了,正如她们匆匆忙的来。这赵氏回来后,她丈夫陈伯懿将她房里的摆件物什砸了个通透,又打了赵氏几耳刮子之后,又踹了赵氏几脚才在房内丫鬟哭天喊地后停了下来,扬言要休了赵氏。

这赵氏被打懵了,听了这话也不管不顾的只说:“你这天杀的!你也不看看我这去是为了谁?你倒是把我休了去啊,看到时候我娘家还会顾你一二不成!”这事儿差点就闹到陈母那儿去,陈伯懿蒙头不吭的让丫鬟们关上门,只管出去了。邱氏房里也差不多情形,她们妯娌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头恨不得上去撕下陈母两口肉来。再一想当初抄家之时陈母那老货藏起来好几箱子好东西,后面圣上开恩还余下的钱财全都让她给藏着掖着,半点子都不说从指缝里漏出来。这赵氏也管家这么些年,对陈母的心性也了解几分,便那么一合计去找邱氏商量去了,两人合谋了半天,嘴上挂着冷笑各自分开。经过这么一弄,心怀鬼胎的众人弄的陈家气氛越发阴霾。

这边苏州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不多提,说扬州张府这边儿。张致远干的什么事安宁并不知道,她还有些好奇为什么赵氏和邱氏几人就回苏州去了,想了半天也随即抛开了。反正她布的局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只等着各自发作了。原来安宁在她们几人身上使的离间计效果超群,那王陈氏也不管了就和赵氏邱氏撕开了脸面,等那日赵氏她们在安宁这儿碰了钉子后有拿着小包袱回到了王家,正被王陈氏堵了个正着。王陈氏自然是对她们明朝暗讽,虽碍于情面让她们进府来,但却把她们赶到偏远小院子去,平日吃饭还得让小丫鬟去厨房找。这些府里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们可谓是在王家受到了白眼和冷落,又是寄人篱下的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偏的那日她们来张府‘看望’外甥女,安宁抱着福生在沁凉水榭曲栏边玩耍乘凉,福生小哥儿一直想要抓安宁手腕上的镯子,安宁就把一对镯子褪下来给福生小哥儿玩。

那镯子乃是赤金底子,上面镶嵌了几颗樱桃那般大的各色宝石,看上去璀璨极了又闪闪发光,是以福生才想去抓。几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偏就有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过来说:“夫人夫人不好了。二爷可能得了风寒,浑身红了不行。”

安宁大惊。也顾不得赵氏几人,忙叫人去把大夫来,自己则抱着福生快步向桂院走去,伺候的丫鬟俱是跟着走了。一霎那间这曲栏处就剩下赵氏几人和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可是人走了,那两个璀璨华贵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安宁慌张竟是留在了雕花石桌上。衬着湖面上波光粼粼,越发显得璀璨招人眼。只不过待到安宁身边的小丫鬟来寻,那石桌上干干净净,就连放上的几碟瓜果也只剩下零星半点。

思及此。安宁嘴唇扬的更高了,镯子却是好镯子,只不过天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只是要给赵氏和邱氏一点教训了,谁让她们说我儿子的坏话的呢,只是可惜了两个镶嵌宝石的镯子。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镯子套不到人么。

苍翠的葡萄藤下,石桌上的棋盘上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得缩在一角。清风徐来,几片碎碎的阳光偶尔从叶缝隙间掉落下来。斑驳陆离。那密实的苍翠叶子下。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挂满了架,青绿色的葡萄如同翡翠颗颗晶莹剔透。

这片绿意中却突然冒出个斑斓色彩来,细看之下却是四喜那只鹦鹉,嘴就专挑青色变成红色的葡萄叼。一叼一个准,因为这个没少挨了碧水的追打。

再去瞧旁边。草坪已经长开了,泛着浓密的绿意,几株茉莉花儿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山石跟前的秀逸的美人蕉初初绽放。游廊下的花草也生机勃勃,这绿意仿佛让仲夏的热意少了不少。

时间悠悠然的进入了溽暑六月,一日张致远穿着素净的从外面归来,安宁好奇的问了句:“老爷,这是从哪儿来?”

平时情绪不怎么外露的张致远话里的却透出了几分轻快,他急匆匆的灌了几口茶,道:“今日贺章之贺大人发葬,便去悼念了一番。”话是这么说,安宁还是听出他话里的轻快,又一想外面的情况也有些明白这人到底为何透露出几分轻快来了。

“那贺大人是怎么去的?”不知为何她就多嘴问了一句,话一说完她也有点嫌自己口快,连忙补充道:“前几日听孙夫人说起贺大人还建在,怎么说没就没了?”幸亏张致远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也没有多在意,端的是好心情的回道:“这我倒是不清楚,贺府的人只说贺大人是无疾而亡,当的上是喜丧了。如今这老大人一去,贺府众人俨然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乱成一团散沙,这贺家也盘踞江南够久了。”

贺家盘踞江南数十年,自太上皇在位时就深得太上皇信任,有从龙之功,再者家里的女儿多嫁于公侯家,最厉害的一位则是如今在宫中为妃的一位。虽未曾生育龙子,却极得今上宠爱,越级升为妃。因这妃子,贺家近年来行事越发跋扈嚣张,又将主意打到了盐政这块儿肥肉上,平日里没少和张致远这个被圣上派来的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对着干,下绊子,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更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只不过张致远平日十分谨慎小心,又加上早有防备,一时并不没有让那些人得手。此后,张致远越发收敛,又打开了缺口,又有圣上在背后支持,形势渐渐明朗了起来。如今作为贺家掌舵人的贺章之一死,庞大的家族内部矛盾加剧,利益分割不平,倒是无暇顾及外事,这就给了张致远这些人机会。

这场无声无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扬州、苏州已经不稳,风云变幻了。

第九十五章 幕后黑手

一场无声无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苏州、扬州俱是风云变色,时局不稳了。

张致远只觉得快要拨开乌云见日月了,安宁却是疑惑起来,她将一个荷包栓到张致远的腰带上,待他走后立刻陷入了沉思。

事情还要从安宁生产之前说起,那日本来是大姑娘的生辰却被发现生日宴上有一些对孕妇不好的食材,在生福生时一个稳婆却试图害她。当时稳婆被关了起来,那稳婆招了,却只知道是个瘦削的管家模样的人物,具体是哪家的下仆就无从而知了。而这个稳婆,安宁第一次在人身上使用她的精神力,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失望。试想谁家主子要害人还需要自己动手的?真正有突破的是做菜的厨子,空间的那个偌大的书房里有很多偏门左道的书籍,她素来不是个能忍的人,睚眦必报才是她的性格。只要这幕后之人与这厨子有所接触,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会被安宁知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再接触时她知道是一个姓贺的官员,所以张致远说起贺章之死了的时候,她才会有那么一问。但她空间里的符箓并没有什么变化,说明不是个背后人,那么会是谁呢?

六月初七,福生和安康已经两个月了。福生小哥儿能吃能睡能玩能嚎,小胳膊小腿儿更圆润有力了。安康的小身板儿经过乳嬷嬷的精细调养,又有奶娘丫鬟的精心照顾,精致的小脸蛋儿红润了些。

“啊啊。”怀里的福生手舞足蹈没个停的想要引起走神的娘亲的注意,一个不小心‘啪’的一声,小爪儿甩上了安宁的脸。两个多月的小孩儿力气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倒是很成功的唤起了娘的注意力,安宁含住小家伙的手啃咬了两下,眼睛微微眯起笑道:“敢打娘,胆子倒是不小啊。”

张?胆子不小?福生小哥儿啊啊的露出个无齿笑容,咿呀哎呀的叫得那叫一个欢快。

“臭小子…”安宁把手伸到小福生的小衣里。摸摸身上清清爽爽的,小肌肤那叫一个滑溜。满意的朝李嬷嬷笑了笑。

李嬷嬷非常识趣的退了下去,非常庆幸自己找了个好差事,只要晚上哄好看好小哥儿,月例和打赏都不会少。看刚才夫人的意思那就是挺满意的,笑着同过来的添香打了个招呼,坐到小杌子上继续做针线了。

桂院一片静谧温馨,就是炎炎夏日也挡不住院里的沁凉,反观是前头却闹成了一团。

六月初的时候贺家掌舵人贺章之去了后。贺家内部分化的厉害,各派系都忙着争权夺势,一时间也无暇外事。偏就在这时贺家底下一连几个用他家掌管分发的盐引的两淮数的着的大盐商以次充好,在次等盐里面掺细沙的事情东窗事发。紧接着又爆出贺家门下盐政官员超发盐引,从中克扣、提留引银数目巨大的丑事。贺家为了善后不得不弃了好几个有用的卒子。忙得焦头烂额。紧接着却是发生了令很多人措手不及的事——贺家现任家主贺知年死了,而且是得马上风死的!据说下人发现的时候贺知年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贺老太爷尸骨未寒头七未过。贺家老大就出了这样的丑闻!不管贺家极力镇压。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几日京都御史言官的折子如同雪花一样飞往了圣上的龙案上!圣上主张以孝治天下,最是重礼仪孝道,看到之后自然震怒。

偏的贺家祸不单行。之前有族人害死人的事情又被有心人举报了出来!这下子好了,那些御史言官如同鲨鱼闻到了带血的猎物。折子就像是流水一样往上写,个个跟打了个鸡血似的。也不怪这些御史言官们个个是嫉恨如仇,也是圣上早就想整治江南盐政,这次正是大好的机会,所以就带了纵容的意味在里面。那些言官们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不会放过这为国为民的大好事折子往上奏报!今上大怒,查!彻查!彻彻底底的查!

贺家自认为根深蒂固,又盘踞江南那么多年,最开始时并不曾将圣上的话放在心里,更何况宫中还有位极其得宠的娘娘在呢。但之后就传来宫中娘娘因冲撞了太后娘娘,又因娘家之事,被贬为贵人的消息,贺家一下子懵了。再加上今上决心要办了贺家,借机扯出江南其他盐政上的蛀虫,证据什么的早已经收集好了,就等着这大好机会的。

贺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败了,并由贺家一案牵扯到江南接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并且还涉及到京都一些要员,还有与贺家盘知错节的江南富贵得流油的盐商们。

六月中旬,天气正是热的时候,陈老太太跪在小佛堂里的蒲团上,手里摩挲着佛珠。赵氏急匆匆的进来将从外面得知的消息告诉给陈母。陈母听了之后,呆呆愣愣的好大一会儿,就连手中的佛珠断了也不自知,砰的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快的唬的赵氏吓了一跳,赶紧叫丫鬟进来扶着。

江南贺家因草菅人命、贪污受贿、亏空公款以及私通后宫等等罪名,被抄家,一干涉案人等被压回京都治罪!而宫里的宠极一时的贺氏妃子从此在美人如花的后宫里消失了,一点涟漪都没有掀起。

等到陈母幽幽转醒,赵氏哭啼啼的凑上来,关切道:“老太太,您可醒了?您觉得如何了?”

“那贺家是倒了?”陈母幽幽的问道。赵氏唯恐她有什么不测,便支支吾吾的不说,陈母一见她这做派全都明白了自己这不是在做噩梦,那贺家也像是他们陈家一眼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陈母只觉得这唯一的救命稻草没了,有些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赵氏连忙上前抚胸摸背的终于给顺了过来。陈母仿佛一下老了好几岁,咳嗽了两声哀叹道:“今上这是要绝了我们的活路啊!”

赵氏心里暗道:你这个老货不会是在心疼那些送到贺家的好东西了吧!真是的!送过去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分给我们,让我们子孙这些过上些好日子!心里这般思量忙凑上去道:“老太太也别太伤心了,既然那贺家靠不住了,实话不瞒老太太,我娘家弟弟写信来说我爹有心要为我们陈家转圜一二。毕竟今上也是个念旧的人,只要在今上跟前说上几句软话,再打通些关节,我们陈家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啊!”